青青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兜兜麽
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
“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
“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乾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
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
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sè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sè,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
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
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qiáng打jīng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
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
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sè,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
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sè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
“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
“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
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
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
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
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
青青用过饭,喜燕伺候她漱口,正要端这东西出去便听见青青开口,“闷得很,喜燕姑姑,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
喜燕涩然,“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些。”
“你就随口唱一个,我就随意听一听,省得我注意力都放在肚子上,疼得难受。”
“奴婢只会唱一首,娘娘想听,奴婢便只得献丑了……”她如此说,喜燕不好再推脱,便只得将碗碟都交托道月满手上,自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三月桃花开
情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
要一个荷包袋
一绣一只船
船上张着帆
里面的意思
情郎呀你去猜
二绣鸳鸯鸟
栖息在河边
你依依我靠靠
永远不分开。”
她情急之下只想起这一首小tiáo来,唱完了才觉着不妥,依着她的身份,不该在宫里唱此等旖旎之词。
喜燕跪下请罪,青青却说:“这歌唱的好,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间有情,自是不知所起,亦难自控。”
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产房会传来女子柔媚的歌声,唱的还是郎情妾意、针线传情。不但陆晟听得愣了神,连皇后也被勾起许多泛黄往事,一个不慎,竟泪水涟涟,慌忙侧过身躲到着拭泪。
回首往事,谁没有青春少年时?谁没有遇过桥上少年郎?
不过是岁月长衣衫短,磨得你半点脊梁骨都不剩。
陆晟肩上挂一件靛蓝披风,衣角被夜风卷起又落下,他背脊挺直容sè肃穆,如此一见,还真称得上玉树临风、超凡出尘。
只不过他眉间沉郁不开,始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面。
此时产房传来一声惊叫,真如一锅热油倒进一锅沸水,哔哔啵啵吵闹不休。
陆晟不自觉上前两步,又停在产房门外,闷着头来回踱步。连皇后也从太师椅上起来,扶门而立,一双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点燃,望向产房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光与火的热烈,全当这一胎是为她所生,为她尽力,因此一颗心也揪起来,竟默默替往日的敌人祈福祷告。
万幸老天爷怜她孤苦,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便听见一声响亮啼哭,几乎把这深沉无边的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
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恭喜皇上,娘娘替皇上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陆晟心上石头落地,眉眼皆开,“赏,全都有赏。”
他心中欢喜之意无以言表,恨不能立时上奏祖宗,下表臣民,未料到身后却有人比他更激动,听刘春叫喊,“娘娘,娘娘怎么了?快请太医!”
原是皇后欢喜到了头,身体禁不住,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景福宫里人人欢喜,除了青青。
孩子不重,约五斤三两,刚刚好。
接生嬷嬷将裹在襁褓中孩子抱到青青枕边,笑眯眯说道:“娘娘,小皇子生得可结实了,哭声也响亮,您瞧,小皇子还会笑呢……”
却不想青青偏过头向内,不肯望他一眼,“抱出去。”
“娘娘……”
“出去!”
接生嬷嬷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平安落地,竟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加狠心的母亲。
还是喜燕使个眼sè,先叫接生嬷嬷将孩子送与陆晟去看,自己留下伺候青青。
她走到床边,看着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背过去的青青,无奈叹息,“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月子里不好掉泪的,怕坏眼睛……”她探身向内,却瞧见青青藏着的大半张脸上已全然是泪,真到伤心处,哭也没有半点声息。
而陆晟已然从庭院回到寝居,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送到他眼前,小娃娃浑身红彤彤一片,眉眼模糊,却让他瞧出自己的lún廓,越看越是喜欢,却又不敢伸手去碰,便径自高兴道:“朕已替你拟好元麒二字,不必从谱,你就是九九归一万物归元!”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妥,但孩子哪听得懂?只觉得他声音大、脸又凶,止不住地哭闹。
接生嬷嬷猜测是饿了,便将元麒交给nǎi娘照顾。
陆晟将喜燕召进来问话,“你们主子可好?”
喜燕脸上透出为难之sè,“身子还好,嬷嬷说孩子下来得快,娘娘并没吃什么苦,只不过……”
“不过什么?”
喜燕说来也觉心酸,“娘娘不肯见殿下,等嬷嬷走了却一直哭,奴婢劝不住……”
“知道了。”
陆晟手扶桌面思索片刻才沉吟道:“你与她说,朕知道她心里难受,但自己个儿躲着哭是没用的,得养好身子才好继续与朕斗下去。”
话被喜燕一字不落地传到青青耳里,这时候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心思平静许多,她听后不过木然摇头,“我哪里斗得过他?我早已经醒了。”
青青 67.67章
青青第六十七章
三日后, 天高云淡, 秋日飒爽,青青被挪出产房。
这也是生产之后她头一次见到陆晟, 没有预料当中的剑拔弩张,却因心字成灰而相顾无言。
青青腰上垫着厚厚的软枕头,懒洋洋地半坐在床上。陆晟一进门便跨步到她身边, 就着窄窄的床沿坐下, “今儿瞧着气sè还好。”刚想伸手抚她面颊, 不料被她一偏头躲开, 令他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终是迎来一声叹, 陆晟收回手臂, 蹙眉望着角落一只大肚chā瓶, 闷闷道:“朕知道你心里怨恨,但有些事情暂不能说与你听, 无论如何你需记着,朕从前对你许诺字字作数。”
他推心置腹,青青仍然无动于衷,她低垂眼睑,一张苍白的脸上全是读不完的寂寥与冷漠。
“孩子呢?”她突然问。
陆晟握住她搭在身旁的手, “册封的诏书已下,等你出了月子, 便做封妃大礼。”
她抬头, 眼底波浪放滚, 滴滴都是晶莹剔透泪珠,任是他再铁石心肠也要化成潺潺春水。
她紧咬嘴chún,忍了又忍,“落地就送到皇后宫里了?”
他抬手为她拭泪,却不想被她一把挥开,“是不是?是不是?”
“青青——”
“我问你是不是?”
“是!”他避无可避,别无选择,唯有坦然告之,“朕许过皇后,若得皇子,必由中宫抚养。”
虽早知内情,可从他口中说出,她才真正掐灭心底那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奢想。
她约莫是彻底垮了,呆呆依靠在枕边,眼泪不停地流,喉咙里发不出声响,除了流泪,仿佛已没有其他反应。
陆晟看得心里难受,却又不知从何处去劝,当下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静坐相伴。他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围,心中全无应对之策,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句,“不要哭了……等过了年,一定让你们母子团圆……”
可惜哑声恸哭的青青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母子分离的疼痛仿佛凌空一双手,突然chā进她xiōng口,用尖利的血红的指甲,一下一下撕她的心,撕得她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秋风起,落叶归,天凉好时节。
一转眼到了元麒满月,长春宫热闹非凡,连陆晟也陪在皇后身边向后宫众人演一出帝后恩爱,六宫和谐。
元麒褪去又红又皱的外皮,生得白嫩可爱,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皇后更是不必提,仿佛一刻也离不得,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
宴到尾声,皇后又将元麒抱到座上来,陆晟隔着皇后手臂瞧他,却见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观察他,令他不自觉已然漾出慈爱的笑,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元麒胖嘟嘟的小脸蛋,逗得小娃娃咯咯笑,一笑便漏出口水来,更惹人爱。
皇后看得高兴,陆晟却忽而一怔,他在元麒脸上瞧出青青的lún廓,两母子笑起来的模样竟一般无二。
可怜她自生产之日起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孩子,可怜元麒未能在亲娘怀中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他蓦地心中一痛,方才的兴致全销,“朕饮过酒,怕熏着孩子,抱下去吧。”
皇后未听出他话语当中的沉闷,乐呵呵把元麒递到nǎi娘怀里,回过头正想端杯祝酒,却见陆晟突然起身,“酒气上头,朕前头散散,皇后身子不好,也不应喝多,该早些歇着。”
他说是要散酒气,实际却径直往景福宫去了,不知为何,他今夜心神不宁,总觉着心口上有什么勾着、绊着,让人坐立难安。
月华如水,将石板路照得霜雪一般白亮。
八九月的夜里已然刮起凉风,吹得人身心舒畅。
陆晟走近景福宫,远远见宫内灯火寥落,与长春宫的灿烂鼎盛大相径庭。或许是近乡情怯,他在门口立定,等了许久,才将见了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想透,如她想孩子,明日抱过来亲近亲近也是常理,长春宫也绝不敢有二话。
他如此思量周全,适才提步走入院中,寝居外撞见喜燕正在门帘子前头嘱咐月满吩咐小厨房备热水,一见他来全都收住声跪作一片。
“你们娘娘呢?怎不在里头伺候?”
喜燕道:“娘娘要读书,不喜欢奴婢在跟前打扰,奴婢们便都在门外听差。”
陆晟抬眼看屋外门窗紧闭,只从窗纱中透出昏黄的光,想必是她在灯下独自伤心,不愿示人。
“起吧。”
喜燕赶紧站起来,替陆晟挑起厚重的门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见炕桌上摆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床上被褥拱起似人形,想必是她看书看累了也不愿叫人,自己个儿迷迷糊糊便上床睡。
陆晟放轻脚步走近,脸上尽是温柔神情,“怎么这么早就睡,多等一刻还能与朕聊几句……”走到床边才看清,哪里是人?只不过被子里塞枕头,最低级的障眼法。
陆晟脸sè骇人,喜燕急得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几个一直守在门外,并没听见响动。娘娘这些日子吃好睡好,除了不怎么说话,平日里瞧着都是好的,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先不用求死,等过了今晚,有你们求饶的时候。”他脸上温柔神sè已褪尽,余下是冰得让人打颤的yīn郁语tiáo,“这宫里没人比她更熟悉,她要走,自然有她的法子——周英莲——”
“奴才在!”周英莲听着声儿,连滚带爬跑进来。
“前头当差的都叫起来,自景福宫到长春宫一线都仔仔细细地搜,什么犄角旮旯都不许漏。”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周英莲知道陆晟这是动了大脾气,许提起十二万分警醒来应对。谁知刚退到门边,又被陆晟叫回来。
“要不动声响,不可轻易声张。你自己个儿跟着,找着了也不要吓着她。”
周英莲赌咒一般答道:“皇上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方才寂静无声的景福宫,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人流穿梭来去,都如猎狗一般搜寻蛛丝马迹。
陆晟怕事情盖不住,不得已只能坐在屋子里等消息,他拳头握得死紧,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等将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但松开牙关又想,可怜她不过是想去偷偷见一见满月的孩子,骨肉之情人皆有之,只要她乖乖回来,他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玩笑两句轻轻揭过。
只是这时候,周英莲几乎是滚进门,匍匐在陆晟脚边,“皇……皇上……奴才等人寻着踪迹一路追到御花园,在湖边找着了娘娘的一双绣鞋,整整齐齐地放着,想来是……想来是……”
“想来是什么?话都说不清,要舌头何用?”
周英莲被吓得一哆嗦,话也终于说利索了,“想来是投湖了。”
陆晟脑后轰然炸开一个惊雷,仿佛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连此时置身何处都记不起来。
青青 69.69章
青青 第六十九章
夜风吹起他玉sè的衣角, 月光描绘他颀长身子,他淡淡一笑, 令天地万物黯然失sè。
“赵如峰并不可靠。”
“他不可靠谁可靠?难不成是你吗?”
青青一扬眉, 回瞪过去。没料到身后传来“噌”的一声,雪白光亮闪过,是赵如峰抽出佩剑,已作迎战之势。“想拦她, 先踏过我!”
他要与对方决战生死, 却不料马背上那一位根本不看他。
那人只看青青,“我知道你要走, 半个月前便夜夜等在此处。”
青青皱眉, “等我做什么?”
“带你走。”
“你以为我会信你?”
“皇上要找殿下,一定是暗中搜寻。想必天一亮内外城门便会严加搜索,城中四处也不会放过, 赵侯府更是首当其冲,至于赵大人口中旧宅邸, 早已经被卫所摸了个一清二楚,兴许现如今一有一队人在宅子外监视,只等你们自投罗网。至于要不要踏过你……”他的眼睛在赵如峰身上转一圈,又回到青青, “殿下清楚, 赵如峰不是微臣对手。”
青青当然清楚, 他在陆晟身边多年, 干的都是监察刺探的活儿, 能够圣宠不衰,没有真本事是待不长的,况且他当年杀陆震霆,快刀破血,面不改sè,实非凡人。
她绕开赵如峰横在身前的佩剑,上前一步,“看来今晚我是不走也得走。”
元安一改方才面对赵如峰的轻蔑,望她时,脸上浮现出温柔神sè,“殿下再信微臣一次,当年如果不是为晋王,殿下早已经由微臣安顿妥帖。”
“我不信,你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元安苦笑,“殿下,微臣半个月前便夜夜在此等候,微臣知道,殿下受了那样的委屈,势必是要走的,万事臣已有安排。且微臣欠陛下的,已然还清,从前是他胜券在握,微臣不愿殿下以卵击石,如今殿下既已决心要走,微臣自当倾我所能。”
起风了,伴着哗哗水声,吹得她身上一阵透骨的凉。
她回头走向赵如峰。
他看着眼前他念着盼着无法忘却的脸,忽而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仿佛此刻仍然年少,仍然在花团锦簇光彩绚烂的宫城,她走向他,大哥看着他戏谑地说,瞧见了没有,你小媳妇儿来了。
“青青……”他不自觉呢喃出声。
青青停在他身前,两人离得近,她踮起脚便能凑到他耳边。
“你若是敢透出一个字,我便与他说,你赵家通过如眉勾结南朝廷,要光复前朝,谋逆犯上。”她的声音极轻,轻得让人怀疑这段威胁的话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勾引陆震霆原是我三哥叫我做的,那边暗道密语我都清楚得很,造一封相约起事的信函并不难。”
她站稳,抬头看一动不动的赵如峰,“胖哥儿,你要听话,嗯?”
他不知为何,竟在她的目光下不能自控地点了点头。
青青终于满意,离开他走向白马蹁跹的元安。
他朝她伸出手,“上马——”
青青仰头看他,眼底比湿漉漉的衣裳更冷,“你若还敢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元安只淡淡一笑,温暖和煦,仿佛春风吹破坚冰,“微臣还要长长久久地伺候殿下,不敢轻易去死。”
她最后再深深看他一眼,这才伸手搭上他掌心,借力使力,翻身上马。
他拉着她手臂环住自己,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含在舌底,免得受寒遭罪。”
青青一语不发,将药片放入口中,元安嘱咐一句“抱紧了”,当即扬鞭策马,向夜sè更深处去。
流水之地,河畔茵茵。只剩赵如峰一人,望着远处高阔雄伟的宫墙,把一切当成一个戛然而止的梦。
跑马向南,直至内城。
元安在一处低矮的小侧门前停马,三声敲门后,便有一老妪拉开小门,从衰老凋敝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老爷回来了。”说完也不抬头,只顾勾着背死盯着脚底下那一块破砖。
“嗯。”元安低声应,回过头来极其细心地扶着青青手臂跨过门槛,一面走一面解释,“这本就是微臣的在京里的宅子,地点圣上是知道的,但里头如何,微臣尚能把握。明儿一早定要封城,冒险出城不如在京内先藏一藏,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宅子不大,配不上他如今显赫地位,但胜在用心,一草一木皆相呼应和,端的是江南岸上富庶人家的园子。
元安将她引到一处名为墨竹的院落,进门时说:“这原本就是为殿下准备的,如今也算物尽其用了。”
“我却不知你藏了这样的心思。”
元安垂下头,轻声说:“微臣只想让殿下过舒心日子,平日里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微臣便能安心了。当心脚下……”
他扶着她跨过门槛,走入正房。屋内一名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屈膝向她行礼,“夫人大安。”
青青侧过脸,不解地看向元安。
元安似是窘迫,慌忙咳嗽两声,坦白说:“这原是圣上赏赐的,名叫紫苑,因碍着上头吩咐,才在宅子里称呼她一声夫人,并没有……没有其他,这几日迟早有人上门来搜,为掩人耳目,只能委屈殿下暂时与紫苑同吃同住,等过了这一阵再送殿下出城。”
紫苑笑起来,眉眼溢出妩媚之sè,“真不知老爷这细心的性子是真是假,夫人身上还湿着,却偏要说着一大箩筐的话,也不怕冻着夫人。夫人,热水已经备好,夫人随我来,奴家伺候夫人沐浴。”
青青向左手边看,屏风后头正冒着热气,想来这热水也不知备了多少次,今儿才终于能用上。
元安道:“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眼下只能由紫苑一人伺候,还请殿下恕罪。”
青青未答话,只点一点头,算是应允。
元安作势退出屋外,紫苑将青青带到屏风后头,脱衣入水。
秋日里潜水夜奔,青青冷得骨头都僵了,此时终于能放下心来浸在热水里,她xiōng口那颗时刻高悬的心也终于放松下来。
她散开头发,看紫苑忙里忙外伺候,忽而问:“你是皇上的人?”
紫苑回头了然一笑,“是呢,上面将奴家送来专程伺候老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老爷厉害,一把将奴家身家性命都捏住了,奴家不敢有二心。要不怎么说老爷心细呢?上头都不知道的人和事,老爷都摸得清清楚楚,这也就是上头人为什么总坐不稳,世上的事他哪有空闲亲眼看一看?还不是受奴才们糊弄。”她拿着香胰子走到青青背后,“说出来不怕笑话,奴家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老爷,愿意伺候老爷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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