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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还有第三个人,她是一个女妖,潜伏在白鹿原的野草深处……
夜空中响彻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这辽阔古老的黄土塬上,不知埋葬多少帝王将相的枯骨亡灵间,弦乐、单簧管与嘹亮的圆号声,犹如子弹一颗颗钻入耳膜。转瞬间,古老的白鹿原成了魏玛共和国的祭祀场,维也纳与德累斯顿的吊唁台。
“贝多芬!”
少女秦九sè瞪大双眼,回头看着叶克难。童年住在上海时,九sè就学过钢琴,妈妈为她收藏了不少唱片,最多的就是贝多芬与巴赫。她竖着耳朵倾听,惊觉白鹿原上飘扬的交响乐,不就是《命运交响曲》吗?
贝多芬c小tiáo第五交响曲……
这一夜,每个音符都如命运的敲门声,撞击着秦九sè与叶克难的心门。进入第二乐章,命运露出凶残的面目,无穷地毁灭肉体与灵魂,让人惊恐、徘徊、落落寡欢、怀疑自我……
秦九sè猛然一怔。大怪物九sè,瞬间安静下来,从猛虎变成小猫,温顺地趴在地上,嘴巴贴着小姑娘后背,姿态撩人,形如蛇猫。他们在野草中匍匐前进,望见唐朝小皇子的坟冢四周,树起数十只大喇叭,响彻《命运交响曲》,那气势仿佛农家红白喜事的吹吹打打。
月光出来了。唐朝大墓的顶端,宛如小山丘的巅峰,站立着一个男人。
他如战神下凡,又像死神再世。全身皆是黑sè金属反光,刚从油锅里捞上来似的,充满热腾腾的蒸汽。xiōng口挂着一块和田暖血玉。腰间别着一把金sè匕首,那是刺客联盟祖师爷传下来的。他的黑sè战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鲜血。他的脚下堆满尸骨,犹如旅顺口203高地、凡尔登血肉砧板、加里波利半岛的战壕……
他是人,也是兽,他是人形镇墓兽。
四周篝火烘托下,秦九sè认出了他(它)的脸——秦北洋。
镇墓兽秦北洋,在地宫中封闭了四年零五个月后,破茧而出。
叶克难抬头仰望坟冢之巅,将近三十年前自己亲手拯救并送入地宫的小男孩,如今已成为了一尊镇墓兽。
大怪物九sè认出了曾经的主人,竟已成为自己的同类。这硕大的镇墓兽想要发出狮子般的怒吼,却只能喊出猫叫似的哀嚎。
修行过《秦氏墓匠鉴》与“地宫道”的秦九sè明白——镇墓兽唯一的缺陷,是会被音乐克制,这便是贝多芬为何会降临白鹿原的答案。
一小时前,镇墓兽秦北洋杀出唐朝大墓地宫。活人镇墓兽大开杀戒,处死所有活着的人类,帮助他们进入六道lún回。
情急之下,齐远山想起了镇墓兽唯一的弱点——音乐。
半年前,他到关中来做诸侯,随军携带留声机,其中有几张欧阳安娜喜欢的唱片,尤其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他一边命令士兵们对秦北洋进行决死冲锋,甚至用手榴弹来对付他,当然徒劳无功。同时他命人打开柴油发电机,迅速安装留声机与数十只大喇叭,让整个白鹿原响彻交响乐的轰鸣。
他做到了。活人镇墓兽秦北洋被音乐声所震慑,凝固在小皇子坟冢顶上,几乎不能动弹。齐远山下令不要伤害秦北洋,士兵们围困唐朝大墓即可。他自己率领幸存的亲兵侍卫们,重新进入墓道。
秦北洋站在白鹿原之巅。唯一能束缚他的荆棘与锁链,便是贝多芬,便是震慑人心的交响乐。
弗雷德里希·恩格斯说:“要是没有听过这部壮丽的作品的话,那么你这一生可以说是什么作品也没听过。”
大喇叭响起《命运交响曲》第三乐章。命运火山的大爆发,岩浆四处蔓延,火山灰铺天盖地,主宰人世间的一切,八年后的蘑菇云傲然伫立东方……
这是贝多芬的命运,德意志的命运,也是马蒂亚斯·秦北洋的命运。
倏忽间,音乐停止了。
仿佛有人在夜空中按下静音键,白鹿原的天地变得鸦雀无声。秦九sè与叶克难爬行到留声机旁,切断了电源线和柴油发电机,十几台大喇叭瞬间变成哑巴。
贝多芬的灵魂消散,交响乐团灰飞烟灭。原本牢牢捆绑着镇墓兽的枷锁,刹那间断裂粉碎。秦北洋缓缓睁开双眼,他刚经历过一次漫长的沉睡,接着又是短暂的小憩,重新看到阔别五年的盛夏星空,白鹿原的沧桑田野,中国的古老大地。
活人镇墓兽醒了。
秦北洋抬起双腿,如同黑sè闪电,从尸山血海的大墓之巅跳下。四周还有一批士兵,徒劳地开枪射击。活人镇墓兽把他们当作侵犯唐朝小皇子陵墓的盗墓贼,转瞬撕成碎片。
剩余的顷刻间作鸟兽散,消失在白鹿原的黑夜。他们不过是齐远山的先头部队。真正的千军万马,尚驻扎在西安城外,预备明日一早,开拔东征。
月光下的镇墓兽,正在搜寻一切活物杀戮。他毁灭了所有的大喇叭,正是这些二十世纪的文明困住了他。
他冲到秦九sè与叶克难面前,举起钢铁双臂要敲碎他俩脑壳。十七岁的女孩握着唐刀,既不能反击,也不能躲避。千钧一发关头,一只黑sè怪物横空出世,迅速生长雪白鹿角,如数十支刀剑挡住了秦北洋的这一击。
金属与金属的碰撞,镇墓兽与镇墓兽的角斗,共工怒触不周山,惊天动地。
然而,镇墓兽九sè慢慢回收鹿角,bào露出黑sè脑袋与赤sè鬃毛,坐以待毙般地匍匐在秦北洋面前,只待被他的铁拳砸烂……
活人镇墓兽却怔了一下,凶猛的胳膊停留在半空,仿佛要摘下天上星辰。
他看到鹿角大怪物的闪烁着琉璃sè目光,眼角滑落两行晶莹剔透的液体,又迅速被炽热的钢铁外壳蒸发成滋滋作响的水汽。
镇墓兽的眼泪。





镇墓兽 第四十三章 相认(二)

镇墓兽秦北洋认出了这两行泪水,认出了这双琉璃sè眼睛,认出了赤sè鬃毛与覆盖全身的鳞甲,认出了这尊已经长成大怪物的小镇墓兽。闪舞小说网..
它回家了。
三十七年前,它就在眼前的这座唐朝大墓地宫之中,亲眼目睹秦北洋的出生。
“九sè……”
秦北洋吐出含混的两个字,嗓音沙哑得像片磨砂,似乎每个音节都迸发着火星。
大怪物像小猫似的点头,彻底收齐了鹿角,将脑袋与鬃毛送入秦北洋怀里,撒娇般蹭来蹭去。它曾经被大卸八块,抛入熊熊燃热的火狱。它不再认得主人,被所有人类厌恶和恐惧,躲入冰冷水底,幽暗丛林,荒芜沙漠。它甚至遗忘了白鹿原,遗忘这片命中注定之地,遗忘自己守护过一千二百年的坟墓地宫。
但当秦北洋成为一尊活人镇墓兽,瞬间就被九sè认了出来。因为他们第一次有了完全相同的气场——都是镇墓兽中的超班级别,不仅具有人造的金属外壳与机械系统,灵石提供的无穷动力,更重要的是还有永生不死的生命体。
严格来说,九sè与秦北洋,成为了同样的“生命体镇墓兽”,只不过一个是活着的现代人,一个是活着的上古神鹿。
这一刻,镇墓兽秦北洋,终于真正地醒了。
秦北洋再也抱不住九sè了,它再也不是当年的小镇墓兽,不是赤sè鬃毛的獒犬模样。这只变得丑陋的大怪物,反过来抱住已成为镇墓兽的主人。
镇墓兽九sè的泪水继续在飞,镇墓兽秦北洋却已哭不出眼泪。
小姑娘秦九sè与京城名侦探叶克难互相搀扶着站立,无声地注视着秦北洋与镇墓兽九sè——从这一刻起,秦北洋不再是九sè的主人,而是最亲爱的伙伴。
“爹……”
秦九sè轻轻呼唤他。秦北洋的目光变得温柔,不再是几分钟前的杀人机器。他伸出钢铁手指,抚摸女儿的一对小辫子,又对叶克难双手抱拳致意。
军队废弃的营帐之中,爬起一个女子的身影。她跌跌撞撞地走来,踩过不计其数的尸体,肩头盘踞一只黑sè老猫。
镇墓兽九sè吐出琉璃火球,照亮她的面孔。秦九sè先是惊讶,接着欢快地喊:“妈!”
她是欧阳安娜,她在白鹿原等待了整整五年,她看到了他。
大团的泪水滚下来,她冲入秦北洋的怀中。但他在摇头,目光惶恐地后退。他已不再是“人”,他是镇守古墓地宫的镇墓兽,他只是寄居在人间的怪物。
“北洋!来不及说了,你要跟我回去。..”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唐朝大墓,月光下的歪脖子大槐树,墓道口正敞开着。
十七岁的秦九sè摸不着头脑:“妈,你要回去哪里?”
“地宫!齐远山已闯入小皇子的地宫和金井了!”片刻前,安娜是被齐远山的军队押送出来的,她的嘴chún皮再度发紫,“我还看到了一个人与一个兽。”
叶克难倒吸一口冷气:“什么人?什么兽?”
“人是阿海,兽是十角七头。”
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欧阳安娜话音未落,便从镇墓兽九sè的背后,钻出个白衣长袍的女子——长发覆盖半张面孔,浑身透着妖气与鬼气。她的那双眼睛,犹如地宫中的魂,时聚时散,却又直勾勾地盯着你,仿佛剖开你的脑壳,把你的每寸心思都看穿,将你的每段记忆都唤醒。
安娜狐疑地看这张脸,打起马灯反复端详,却好像看到二十年前的北京城,看到百花深处胡同的厢房,一张床上抵足而眠的两个小姑娘,互相搂抱着说起北国的儿歌与江南的童谣……
“阿幽!”
她认出了阿幽,这个已经介于人与妖之间的女子。
“安娜姐姐。”
此时此刻,阿幽已恢复成少女的音sè,依然是嘤嘤的让人无法抗拒。但她的容颜已难以分辨年龄,也许二十岁,也许三十岁,也许已活了一千年,也许回到了十五岁。
“阿幽,真是你吗?”安娜放弃所有戒备,一把将阿幽紧紧搂住,抚摸那头乌黑卷曲的长发,“九年前的春天,你在太白山上坠入地狱谷,我们掘地三尺寻找你。你去了哪里?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过眼云烟……”
阿幽淡然豁达的回答,反而让心中各种放不下的欧阳安娜,有了些许自惭形秽。
“嗯……过眼云烟……阿幽妹妹,我们还是好姐妹,所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原本想要安慰阿幽的安娜,反而被阿幽狠狠安慰了一顿。欧阳安娜伏在阿幽肩头,居然痛哭一场。阿幽抚摸着她的后背,双目仍然直视前方,她的视线越过镇墓兽九sè,越过少女九sè,也越过名侦探叶克难,最后撞在另一双男人的眼睛上,撞得粉身碎骨,撞得泪眼朦胧。
她看到了秦北洋。
她还是他的妻子,他还是她的丈夫,渡尽劫波,一切都变了,一切也都没变。
但他已不再是凡人,他成为了一尊镇墓兽,他和她之间的界限,已从一道鸿沟变成星辰大海。
镇墓兽秦北洋靠近阿幽。她伸出手,摸到他的胳膊和xiōng膛,却是无比坚硬的钢铁。她还想触摸他的嘴chún,但他避开了。他不晓得该说什么?一尊镇墓兽又能说些什么呢?
成为镇墓兽以后,秦北洋的语言能力大为退化,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更擅长用心灵语言跟人交流,就像过去的九sè。心有千言万语,却只提炼成一句话——
“你……很……好……我……便……安……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阿幽也彻底明白了。当年在太白山上,她没能拴住他的心。如今到了白鹿原,她就更没有这个能耐了。
她死心了。
哀莫大于心死,阿幽的悲哀尚不止于此。
秦九sè与父亲心有灵犀,她已知道镇墓兽秦北洋的所思所想,就如镇墓兽九sè与秦北洋的关系。
镇墓兽九sè已经嗅到了唐朝小皇子棺椁的气味。这头大怪物的双眼发出琉璃sè光芒,第一个冲入最熟悉的墓道,这是它在外漂泊了二十年后的第二次回家。
接着是镇墓兽秦北洋,十七岁的少女九sè,京城名侦探叶克难,还有欧阳安娜。
最后一个闯入墓道的,便是女妖阿幽。
阿幽摸着腰间的象牙柄匕首,她要去地宫深处,她要去金井之下,她要去封印之门,她要向阿海复仇。
复仇之夜。




镇墓兽 第四十四章 封印之门(一)
他是阿海。
右侧脸颊上的刀疤,犹如恶鬼触须从嘴角爬到耳根。他不年轻了,岁月在额头刻画出几道皱纹,鬓角有了些许白发。唯独一双目光,仍是三十年前,跳下天津德租界四合院的刺客少年。他的腰间chā着一支象牙柄匕首,螺钿镶嵌白虹贯日的图案。
他的身后,躺着一尊硕大的唐朝棺椁。梓木棺材板上有五彩斑斓的图画,船型巨棺仿佛潜入冥河。棺椁正下方安装四个lún子,如同一辆运送煤炭的矿车,以便被人推动前进。
白鹿原唐朝小皇子大墓,这具梓木巨棺的真正归宿。
壁画布满弹孔,千年前的侍女、武士、宦官们仍然栩栩如生,惊恐地注视这群不速之客。
阿海回过头,贴着棺椁正前方的木板说:“我送你回家来了。”
女皇武则天与高宗李治的孙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椁,便是打开乾陵的钥匙。此番阿海前来开门,必得随身携带钥匙。
小皇子棺椁正后方,还有一个怪物——
它有着森严的钢铁外壳,四条野兽的腿,七个奇形怪状各不相同的脑袋。每个头上都有犄角,三个头各有一对角,四个头各有一只角,七个头上顶着十个角,而每个角上都挂着一顶小小的王冠。它的后背有个半圆形的凸起,犹如顶着一具龟壳,又像一具移动的棺椁。它浑身散发着腐烂臭味,体内滚动着热流,仿佛刚从乱葬岗万人坑中爬出来。
它是十角七头,中国历史上最邪恶的镇墓兽之一。
它的墓主人是安禄山,在白鹿原大墓落成五十多年后,几乎推翻了终南郡王李隆麒的哥哥——唐玄宗李隆基的天下。
它在阿尔卑斯雪山的洞窟中沉睡了十多年,几年前被人盗走。它被送到柏林的工厂,进行了艰巨而又完美的修复。
三个月前,阿海与中山远渡重洋到柏林。他们学会了如何cào纵这台杀人猛兽,并将它从第三帝国带回东方——这也是一场交易:一个小胡子与另一个小胡子的交易。
地宫深处,地砖上布满四分五裂的尸体……
齐远山蹲下来,抚平一个死不瞑目的卫士双眼,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死士,但在镇墓兽秦北洋面前不堪一击。
“哥,至少我们回来了。”
十角七头后背的盖头打开,一个青年跳下,落到满地尸体堆中。他是齐中山。天国学堂最后一位毕业生,如今已长成七尺男儿,相貌堂堂,器宇轩昂,跟齐远山站在一块儿,果然是上阵亲兄弟。
齐远山看着恶鬼般的十角七头镇墓兽,后背心汗毛凛凛:“中山,你们决定好了吗?”
阿海代替中山回答:“正是今夜,命定之刻。”
中山点头说:“哥,秦北洋已被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克制住了,我看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不,他已经不是秦北洋了,他是一个怪物。”齐远山的语tiáo低沉,神情没落,“谁曾想到?他消失了五年,安娜没跟我透露过一个字,竟然藏在这里!”
说到安娜,齐远山脸sè又难看起来。
阿海轻拍他的肩膀:“远山,你我都是同一类人。我早就跟你说过,若要成就大事,便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齐远山斜睨着阿海脸上的刀疤,内心翻腾不已,真想即刻在他的眉心开个枪眼儿,然后把这具肮脏的肉体拖出去喂狗……
阿海却淡淡一笑:“你忘了我们的交易了吗?”
这场交易从六年前的上海滩开始。
齐远山出卖的是灵魂。
“一二八事变”的上海。因为齐远山提供的jīng准情报,墨者天工遭到了日本轰炸机的空袭。镇墓兽九sè正在进行摘取灵石的外科手术,它没有任何反抗与逃亡的能力,被按在解剖台上坐以待毙。齐远山还得带着安娜同时出现在墨者天工,冒着死于空袭的危险,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泄密了。然而,九sè竟从废墟中崛起,变成了一只大怪物。紧接着,日本人还有第二波空袭,目的是杀死秦北洋。
齐远山从没想过要将秦北洋置于死地,但他已骑虎难下,明知前头就是地狱。他愤怒,也恐惧。他愤怒阿海欺骗了他,日本人的每一步都要斩尽杀绝;他恐惧安娜彻底离开他,带走被他视若己出的秦九sè,他有多么爱这个小姑娘呢。何况她是常凯申夫妇的干女儿,对于齐远山的仕途多有帮助。不久后,欧阳安娜和秦北洋都不见了,女儿九sè也音讯渺茫。
作为交易的回报,阿海帮助齐远山疏通了代先生。有了这层关系,齐远山步步高升,越发接近权力中枢。三年前,齐远山奉命去德国采购军火,学习纳粹党制度,并为中国组建德械师。他得到隆美尔、古德里安、曼施泰因等名将接见,并与希姆莱一见如故。就在柏林的实验室,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霍尔施泰因博士。
博士衰老了许多,坐在lún椅上,面sè苍白,说话声音尖利,像北平中官村的前清老太监。霍尔施泰因告诉齐远山,安娜跟他潜入巴黎圣母院塔楼,打开了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的棺椁,并用断子绝孙的狠毒方法伤害了他……齐远山相信这是安娜做得出来的,想想都觉得下半身疼痛。
如今,齐远山成为关中的诸侯,统辖境内数百万人民,拥有数万jīng锐兵马,依然时常从噩梦中醒来。而出现在他的梦中最多的人,便是秦北洋。
三天前,阿海与中山来到西安,带来一辆卡车,装着唐朝小皇子的棺椁。他们走了两千多公里,从伪满洲国的长白山天池,跨越烽火绵延的华北平原,直达白鹿原。
日寇大举入侵,齐远山已接到出关抗战的tiáo令。他却与阿海达成交易,待到遭遇日军前锋,他将故意放水,装作奋死抗战,实则保存实力,让日军沿着平汉线长驱直入。许多诸侯都这么干,割据山东的韩复榘便是此中高手,只是做得太过分,后被委员长一怒之下枪毙了。
阿海带来的交易条件,便是帮助齐远山挖掘乾陵——普天下盗墓贼与英雄好汉垂涎欲滴了一千两百年的镇墓天子。
得到镇墓天子,便可得到天下,这才是齐远山要的。
正是今夜,命定之刻。




镇墓兽 第七章 小木的礼物(一)
民国十年,1921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白鹿原,唐朝魔方大墓,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之地宫,金井之下。
小木来了。
从天而降的盗墓村首领,立志要成为盗墓王的男人,他的面sè惨白,额头滴着冷汗,盯着秦北洋鼓鼓囊囊的xiōng口。
秦北洋才意识到自己光着上身:“喂,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金井底下的汉子……”
话音未落,小木的面sè一变——阿幽已悄然绕到背后,匕首抵住他的咽喉,眼看就要割断气管。
“等一等。”
秦北洋叫停了阿幽的杀人动作。他想起十二年前,天津徳租界的灭门夜,就是这款象牙柄的匕首,杀死了他的养父母。如今阿幽手中的匕首,象牙柄上镶嵌的螺钿图案,并非“彗星袭月”,也不是“白虹贯日”,而是一只老鹰,猛扑倒一座帝王宫殿之上。
阿幽故意露出刀柄上的螺钿全貌——反射海贝金属光泽的宫殿图案,具有先秦古朴苍凉的风格,犹如秦始皇之前的咸阳宫殿。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 聂政之刺韩傀也, 白虹贯日; 要离之刺庆忌也, 仓鹰击于殿上!”
秦北洋念出《唐睢不辱使命》的千古名句、十二年前,留在灭门案现场的凶器,那把沾着养母鲜血的匕首,镶嵌着“彗星袭月”的螺钿图案;后来他也多次见过“白虹贯日”螺钿的匕首,但阿幽手中的“仓鹰击于殿上”却是头一回见着!
“哥哥,不错。”
唯有刺客们的主人才能使用这把匕首。
“先让小木把话说完,再杀他也不迟。”
阿幽手中的匕首微微一松,九sè已用鹿角顶着小木的后背心。
“我说!我说!”小木这才敢喘了口大气,白嫩的皮肤忽又发红,“北洋,我今日到此,绝无恶意!我也不是来盗墓的。我指天发誓,只有我独自一个,绝无任何帮手。”
“去年冬天,人们都说你是在罗布泊的楼兰鬼城,唯独我相信你还活着的。”
“是……”吃过徐福的长生不老之药的小木,刚想说自己是不死的,便又qiáng行咽了回去,“我在鬼城里被锁了三个月,幸好那条蜃龙镇墓兽一直没醒,我依靠吃死尸活了下来。”
当然,这是小木的谎言——他无需吃任何东西,甚至不需要喝水,通过极大地降低新陈代谢,如同动物冬眠一般长期存活。
今年春天,一场沙尘bào袭击了罗布泊,吹开湖盆底部的盐壳,反而给了小木一线生天。他逃出地下世界,沿着荒漠向东走了数十天,终于来到敦煌绿洲。
小木一路东行,几乎踩着秦北洋走过的脚印,穿过河西走廊与黄土高原,进入关中平原,直到这西安城外的白鹿原。
他没敢再回盗墓村,尽管夜深人静,还会想念海女,包括那两个孩子。去年离开洛阳,还带着十二个年轻后生,如今全军覆没,死在罗布泊的楼兰鬼城,如何交代得了?除非再干一票大的,换得足够多的金银财宝,给那些孩子爹娘以补偿,这才是盗墓村历经千年还能维持下去的老规矩,否则不但要散伙儿,人家还得跟他同归于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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