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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小木被这只猫吓到了。它仿佛来过这里,拖着秦北洋的棺椁,径直来到墓道尽头,灯光照出金刚墙上的墓室门。
蛇猫盯着石门上雕着的一对神鹿,竟然做了两条前腿跪地的动作。
门是虚掩着的,十五年前,还有十一年前,这扇门都被人打开过。第一个人是小木,第二个人是秦北洋,还有阿幽。
秦北洋的棺椁被送入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心脏——终南郡王李隆麒的地宫。
十二岁的九sè深呼吸,每寸空气都让她兴奋。马灯照亮壁画,唐朝帝王的卤簿车驾,文武百官与侍女太监,仿佛能看到车帘背后的女皇武则天的真容。她可是在永泰公主墓里生活过的孩子,对于武则天的气场绝不陌生。她看到了唐朝小皇子,白马上的翩翩少年,十五六岁,束发金冠,器宇轩昂,xiōng口挂着块昆仑羊脂玉。
小皇子跟秦北洋长得有几分相似,或者说,秦北洋就是长大成人三十而立的小皇子。
欧阳安娜第一次进入这座地宫。她早已心驰神往,从第一次见到小镇墓兽九sè开始。但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会进来。她发现壁画底下的落款,竟有“吴道子”的字样。
小木看到玉石围棋上的残局,一千多年未曾变化过,这是小镇墓兽九sè与小皇子的魂魄对弈的结果。
跨过许多散乱的书册与卷轴,小姑娘九sè发现一块正方形石碑,徐徐念出一行字——
大周故终南郡王墓志
“王讳隆麒字yòu明陇西成纪人也昔者龙光柱史弘道德于东周猨臂将军建功名于西汉武昭之经纶霸业奄宅瓜凉神尧之缔构皇基勃兴沃晋地灵钟祕天族蕃昌募瓜瓞于金柯表葭莩于玉jīng王即大唐天皇大帝之孙今大周相王之第六子也……”
九sè读书不错,遗传了乃父的天赋,古文认得颇多,一口气念出那么多字。
这便是唐朝小皇子的地宫——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孙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终南郡王,李隆麒。
这里也是三十二年前,天崩地裂的庚子年,秦北洋出生的所在。
只可惜,小皇子的棺椁,已不知在天涯何处?据说在长白山天池之巅,日本人与阿海的手中。
空空荡荡的硕大棺床之下,只有一口灼热的金井。
秦九sè刚要靠近,便被小木阻拦:“金井之下,乃是另一个世界,切勿!切勿!”
“小木哥哥,你下去过?”
姑娘九sè嘴甜,照辈分该管小木叫叔叔,但看他长得青春年少,便叫他哥哥了。





镇墓兽 第三十八章 卢沟九色(一)
五年后。
世界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欧洲的心脏飘扬万字旗;东北亚出现傀儡溥仪的伪满洲国,常凯申被迫改弦更张枪口朝外;日本在1936年的冬天发生兵变,多名大臣被杀,西园寺公望与牧野伸显这两位参加过巴黎和会的元老险些遇害,羽田大树恰好在东京,他被视作军部的敌人死于军刀之下。欧洲与亚洲,正如两头失控的镇墓兽,一步一步地冲出坟墓。
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公历七月七日。
京城名侦探叶克难,骑一匹白马,着一袭青sè长衫,头戴礼帽,腰佩手枪,犹如前清时的侠客。年轻时的威风,已化作满脸风尘。两年前,他刚过五十大寿,chún上胡子越发浓黑,唯有两鬓多了几根白发。媳妇过世已有多年,叶克难打着光棍儿,不是没有媒人送来过大姑娘或小寡妇的相片儿,他却从没看过一个正眼儿。
黄昏时分,叶克难独自出了广安门,骑马来到宛平城。城内驻扎国民革命军第29军,正处高度警备状态,夜间不容任何人马靠近。叶克难下了马,借着夜sè绕城而过,沿着宛平北城墙步行。
这是最危险的选择,宛平城北的丰台近在咫尺,驻扎着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日军已从三面围困北平。卢沟桥与宛平县城,几乎成为北平对外的唯一通道。宋哲元的29军困守孤城,以及城外的南苑基地。至于北洋军阀时代修建的兵工厂,因为改朝换代,早已被拆得一干二净。身为北平警察局的侦探,叶克难奉局长密令,来到卢沟桥tiáo查形势。
虽是盛夏,永定河两岸的局势,却如深秋般肃杀。静谧的荒野之夜,蛐蛐使劲地鸣叫着。十一孔联拱的卢沟桥,自金代大定年间便横跨于永定河上,是为华北最长的古石桥。马可·波罗曾对这座桥大为赞美,西洋人都叫它“马可波罗桥”。卢沟桥亦是北京南下中原的必经之地,所有埋葬在清西陵的皇帝棺椁,都必须通过卢沟桥——最后一位,便是光绪皇帝。
桥东头是乾隆皇帝御笔的“卢沟晓月”,抬头却不见一丝月光。叶克难小心翼翼踏上桥头,若是被中日双方的士兵当作间谍,必定被乱枪打成马蜂窝。
卢沟桥北响起隆隆的炮火声。叶克难躲在桥栏的石狮子下,发现日军驻扎的丰台一带,到处是晃动的灯火。如果不是打仗,至少也是一场真刀真枪的军事演习。天空升起几道曳光弹,几乎照亮卢沟桥头。
尽管空气中飘满硝烟味道,古老的卢沟桥仍然保持寂静。叶克难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掠过。他当即掏出手枪,心想该不是矮东洋的日本侦察兵吧?
那人影一步三回头,脑后拖着一根马尾,身上背着个大包袱,还有一把长柄伞,不知何方神圣?
叶克难抬起手枪,低声喝道:“什么人?”
“中国人!”
声音竟似个少女,借着永定河上的探照灯光,叶克难才看清卢沟桥上有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女,身着北平城里常见的大姑娘装束,鬼魂般浮动在暗夜中。
“你是何人?”
到底是名侦探,不会见着姑娘就松懈防备,照旧抬着枪口问道。
“我……我是北平女子中学的学生,请问你又是哪位?”
这姑娘的国语虽然标准,却不是京片子,想是从南方来的。
叶克难便也亮了底:“北平警察局,叶克难。”
“叶探长?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名侦探叶克难?”
“如假包换。”
叶克难靠近对方两步,这张脸孔虽然成熟了些,却还保持风流倜傥的英姿,让人看了不免印象深刻。
“你还记得我吗?”姑娘几乎把脸凑到叶克难的眼门前,“你抱过我!还亲过我!”
“放肆!”叶克难的脸几乎红了,退后一大步,“你这丫头,怎地满口胡言!”
“那年我才一岁多,我妈说,在西安灞桥,你亲我的时候,我还在你身上撒了泡niào。”
“你是……”叶克难瞪大双眼,等到日本人的探照灯再扫到卢沟桥上,才看清楚少女的脸,端的是个美人儿,眼睛像欧阳安娜,鼻梁却又像秦北洋,“你是——九sè?”
“嗯,我妈是欧阳安娜,我爸是……秦北洋。”
“你果然是秦北洋之女!”
叶克难就差当场击掌而鸣,十七年前,欧阳安娜要跟齐远山结婚之际,他还极度反对,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十七岁的丫头嘻嘻一笑:“现在我叫秦九sè。两年前,我妈把我送到北平读女中,准备明年考国立北京大学。”
“哦,你妈妈呢?到了北平也不来找我?”
“她又回白鹿原去了。”
听到白鹿原三字,叶克难皱起眉头:“你妈妈不在北平,也不在上海,而在白鹿原?”
“嗯,但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叶探长你一个人。”
“好吧,今晚剑拔弩张,大战在即,你缘何来到卢沟桥?”
九sè抬头看天:“嗯……我是来卢沟桥赏月的啊,你看那桥头不是写着‘卢沟晓月’四个字吗?”
“今儿是农历三十,时辰不对,天上见不着月亮。”
九sè尴尬地干咳两声:“如今这时局呐,我怕是过两天,便再也见不着卢沟桥了。”
“编!”叶克难嘿嘿一笑,如同审问犯人,“接着编!”
小姑娘挠挠头,恰好手上摸着一只桥栏上的石狮子:“对啦,人说卢沟桥上的狮子数也数不完,今晚我是来数数到底有多少只呢?”
“五百零二个,我数过!”
叶克难脱口而出,九sè哑口无言。
忽然,卢沟桥的石板微微一震。两人面前的石狮子也开始晃动,仿佛即将怒吼。日本人的炮弹打过来了?叶克难拽着九sè趴下,双手保护小姑娘的后背。九sè却用力挣脱他,把头探出桥栏杆,注视黑夜里静水深流的永定河。
又一颗曳光弹飞过天空,照亮卢沟桥下的水面,露出一团浑浊的漩涡,白沫飞溅,犹如趵突泉的喷流,发出隆隆怪声,甚至温泉才有的热量与臭jī蛋味。叶克难无比惊奇,要知北方干旱,这永定河早已不是当年水草丰茂之地,每年大多断流。今晚水深不过一二尺,恐怕连小孩都淹不死,如何会有这样大的动静?
难道桥底下藏着什么怪物?
探照灯把夜空照亮同时,水面上泛起层层金光。两道琉璃sè的耀眼光芒,瞬间从卢沟桥底冲出,刺得叶克难睁不开眼。
秦九sè趴在栏杆边,只见永定河里浮起一对硕大无朋的鹿角,犹如两株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却是森严白骨般的颜sè。鹿角安在一个野兽的脑袋上,乌黑发亮的外壳,就像南方大泽里的猪婆龙。它那骇人的双目,盯着卢沟桥上的老男人与美少女。




镇墓兽 第三十八章 卢沟九色(二)
怪物来了。
它的脖颈与后背长满赤sè鬃毛,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的身体和xiōng口,布满黑sè鳞甲。尽管有着利维坦的外貌,它却拥有直立行走的四肢。秦九sè想起刚在北平城的影院里看过的好莱坞电影《金刚》。不同于那只大猩猩的是,怪物粗壮的双臂末端生长猛兽利爪,两条大象般的兽腿底部却是食草动物的蹄子。它浑身散发炽烈的热流,腐尸般的刺鼻恶臭,仿佛让人看一眼都会变瞎,大口呼吸就会中毒身亡。
虽然体型放大了数倍,叶克难却觉得它有些眼熟——就像他看到秦九sè的第一眼,就想起十六年前西安城外灞桥柳下在他身上撒niào的小丫头。
它是九sè。
秦北洋的九sè,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内,陪伴了小皇子李隆麒一千两百年的小镇墓兽。
五年前,上海“一二八事变”,浦东陆家嘴的墨者天工工厂,在日本轰炸机的炸弹下化为灰烬。正在工厂实验室里做摘除灵石手术的九sè,也被炸得粉身碎骨。它却如凤凰涅槃,从废墟中重生成不可名状的怪物。爆炸让有毒化学物质泄漏,也让它吞噬了更多的灵石。它已不再认得自己,甚至不再认得主人秦北洋。它潜入沸腾的黄浦江消失。
它开始在中国的山川湖海游荡,从长江口走到海南岛,穿越万水千山来到青藏高原的长江源头。它跨越过黄河、yīn山与大兴安岭,想要去长白山寻觅唐朝小皇子的踪迹——据说终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椁被阿海藏在那里。但当它杀死成百上千的日本与伪满洲国士兵,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长白山之巅,钻入冰封的天池,却发现唐朝小皇子棺椁已被转移了。
它愤怒地袭击发电厂与化工厂,将化工原材料与有毒物质作为美食大快朵颐。但在中国辽阔的内陆,找不到近代文明的踪迹。它只能掘开古墓,吞噬棺材与尸体,呼吸古墓里腐臭的气息。它不仅能准确地找到墓葬,还能发现盗墓贼也无法探索的镇墓兽。无论战国七雄的君主还是十六国的土皇帝,形形sèsè的镇墓兽都成了它的盘中餐——九sè的体内已经汇聚了上百枚大小不同的灵石,俨然是一座移动的核反应堆。
“它是九sè!”
秦九sè趴在卢沟桥的石板上,咬着叶克难的耳朵说。
“你是说秦北洋的小镇墓兽九sè?”叶克难心想这下凶多吉少,“它怎么变成这般怪物了?”
“上个礼拜,报纸上说,古北口长城闹了怪物,几十座古墓都被挖掘,似乎不是人力所能为之。报纸上又说永定河水流发热,不时有沸腾奇观。我就想是不是镇墓兽九sè来了?”
“九sè,你来卢沟桥是来找九sè的?”
叶克难的脑袋有些迷糊,搞不清美少女“九sè”与镇墓兽“九sè”了。
“不,我是来抓九sè的!”
秦九sè从长柄伞里抽出一把三尺唐刀,又从大包袱里掏出一张俄国十字弓。
“这不是秦北洋的行头吗?”
“嗯,我爹把这些宝贝都传给我了。”
秦九sè感觉后背心一阵发热,一尊石狮子断裂摔碎在身边。小姑娘再一回头,只见怪物九sè已站立在她面前,铁爪如同炮弹向她袭来。
叶克难生怕秦九sè被九sè打成肉泥,耳边却传来铮铮作响之声。原来秦九sè举起唐刀,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照常人早被打扁了,十七岁的女孩却纹丝不动,双臂似乎蕴含着无穷力量,抑或已得乃父真传,借用了唐刀中潜伏的安禄山之力?
高中女生秦九sè摇身一变,仿佛成了女版的少年秦北洋,在1937年七月七日的卢沟桥上熠熠生辉,不免让叶克难想起十七岁那年的秦北洋。她身手矫健地挥舞唐刀,借着怪物九sè的力道,腾空而起,灵巧地躲开怪物九sè的连续攻击,这不是太白山上刺客道的功夫吗?又像早已失传的华佗“五禽戏”绝学,分别如同虎、鹿、熊、猿、鸟的姿态,加上刚发育的女孩窈窕婀娜的身子,在曳光弹照亮的夜空中分外迷人。
怪物九sè的鹿角继续长大,如同无孔不入的藤蔓荆棘,向着天空野蛮生长。秦九sè已跳到最高端往下跌坠。叶克难知道手枪无用,只能大喊一声小心。为时已晚,秦九sè的身体已被鹿角的分岔困住。她越要挣脱越困难,身体倒悬下来,眼看要被怪物九sè吞吃。
十七岁的秦九sè露出后脖子的赤sè鹿角胎记——如同冲天烈火,向下对着怪物九sè的双眼。
怪物怔住了。它认得这对胎记,从三十七年前的白鹿原起。秦九sè也意识到了这尊镇墓兽大怪物的变化,她倒挂在半空中喊道:“九sè!我也是九sè!我是秦北洋之女!”
她先用北京话说,又说了一遍唐朝的长安音,这是九sè最能理解的人类语言。
刹那间,怪物九sè的目光柔和下来,就跟秦九sè的琉璃sè眼眸一样。
它痴痴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就像看到二十年前的上海滩,海上达摩山的私家博物馆里,一对十七岁的少男少女——来自北国的工匠秦北洋,来自海岛的少女欧阳安娜,他俩同时带着朔气与海风,宛如两块泥人被命运打碎,用水tiáo和拌匀,塑造成眼前的少女九sè。
九sè放过了九sè。
头顶的鹿角开始收缩,从千万枝桠变成几根棍子。秦九sè缓缓滑落,正好坐到怪物九sè的后脖颈上。她抓着怪物的双耳,感到浑身热流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耳边呢喃。无法理解的古老言语,穿越几千年的时光,自九sè的心脏而来。
突然,卢沟桥北爆发激烈的枪炮声。怪物背上的九sè,桥栏杆边的叶克难,都望见宛平城墙上炸开几个口子。丰台方向射来密集的弹雨,黑夜里千万条彩练飞舞,又像过年烟花般的火舌舔过。
叶克难看得真切,这不是军事演习,而是真刀真枪的战争。下一秒钟,日本人的子弹就像密如蛛网的刀子,齐刷刷向着卢沟桥袭来。叶克难下意识趴在桥栏杆下,许多石狮子已被打断,眼看下一lún机关枪扫射就要将他打成筛子了。
突然,镇墓兽九sè伸出前爪,将叶克难整个人提溜起来,轻巧地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秦九sè抓着叶克难的腰,高喊道:“我们一起走!”
生死一线的关头,庞然大物的镇墓兽九sè,竟然接受了小姑娘九sè的命令,将叶克难抓到身上。就像一头大象驮着两个人,镇墓兽九sè爬上永定河的西岸,日本人的子弹扫射到鳞甲之上,它却比钢铁更为坚硬,弹壳火星四溅,如同挠痒痒似的。
五十出头的叶克难,头一回骑在镇墓兽的脖子上,身边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回到庚子年国破家亡的岁月。
秦九sè指挥着镇墓兽九sè,穿过卢沟桥与永定河西岸的荒野,离开狼烟北平,钻入京西的巍巍群山。这头怪物驮着叶克难与秦九sè,向着太行山狂奔而去。
这一夜,驻守丰台的日军借口军事演习中有士兵失踪,意欲进入宛平城搜查,遭到中国军队拒绝爆发战事——史称“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
这个被卢沟桥的石狮子们,也被镇墓兽九sè、少女九sè、名侦探叶克难见证的夜晚,引爆了一场漫长而血腥的战争,也将是一道中国人用血用肉用眼泪用灵魂筑成的长城……




镇墓兽 第502章 终南女妖(一)

一个月后。..
北平与天津相继沦陷。上海与南京,即将陷入空前的浩劫,然后是半个中国的大地。
1937年的盛夏。镇墓兽九sè飞奔在北中国的山巅。它不敢走人烟稠密的平原,它害怕自己要么伤害了人类,要么被人类所伤害。它只能在黑夜行走,穿越荒山野岭,从太行山到王屋山,穿过愚公移山的纵谷。九sè与叶克难,跟着镇墓兽渡过黄河,一老一少,差点都被浑浊的河水淹死。
到了河南地界,路过洛阳城外的北邙山,秦九sè想去盗墓学堂看望小木、海女与自己的两个叔叔。她发现盗墓学堂已被烧成残垣断壁,瓦砾堆里还冒着白烟,到处是烧焦的死尸,再也找不到半个活人。
京城名侦探心里一惊,这个节骨眼儿上,这种事绝非偶然。他去了趟洛阳城里的电报局,分别给上海和鄂尔多斯打了电报。然后,叶克难带着少女九sè与镇墓兽九sè,穿过赤地千里的崤山与函谷关。
少女秦九sè成为了镇墓兽九sè的主人,如同二十年前的少年秦北洋,驾驭这尊已变成大怪物的镇墓兽,像一只小母鹿指挥一头大公象。偶尔这只九sè小鹿还会骑到九sè公象的背上,威风凛凛地俯瞰龟裂的黄土高原。有人警告过她,镇墓兽不可接近,尤其是拥有多枚灵石的巨兽。每到夜晚,镇墓兽九sè便自动刨开一个古墓躲起来,十七岁的姑娘则跟叶克难一起升起篝火,眺望天上的月亮。
叶克难也不知镇墓兽九sè要去哪里?他与秦九sè朝夕相处的日子,却不免让这个大男人感到尴尬。闪舞小说网..虽然他已年过五旬,按年龄来说足够做这姑娘的大伯父了,但孤男寡女毕竟不方便。他几次说要去回北平去,却被秦九sè呛道:“回北平作甚?难道你要去日本人的傀儡政权警察局的侦探吗?何况你忍心让我这小丫头独自走荒山野岭,万一碰上个qiáng盗土匪的,你该如何向我妈交代呢?”
他刚想回答“你妈可没把你拜托给我”却又咽了回去,确实北平是回不去了,秦九sè怕是要跟着镇墓兽九sè一条道儿走到黑,这性格脾气就跟她的亲爹秦北洋如出一辙。叶克难便也暗下决心,一路护送少女九sè与镇墓兽九sè,直到把她送还到欧阳安娜身边。
黎明时分,穿过潼关与华山以南的商洛群山,当年李自成潜龙蛰伏之地,镇墓兽九sè站在巍峨的山脊之上,俯瞰蓝关古道,叶克难情不自禁地吟出韩愈的名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虽然没有白雪作伴,镇墓兽九sè却向着秦岭深处而去。秦九sè跟在它的pì股后面,走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跋山涉水,走得快活,只是苦了叶克难,不得不叹服岁月不饶人。
过了蓝关,便是终南山。
西晋张衡的《西京赋》赞曰“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作都邑之南屏,为雍梁之巨障。其中盘行目远,深严邃谷不可探究,关中有事,终南其必争。”
八月时节,苍烟翠柏,如入深秋。..大怪物九sè一路探望,双眼不断放出琉璃sè光芒。秦九sè问它是否发现了古墓的踪迹?它并不回答。
叶克难说这终南山里,传说便有活死人墓。听到“活死人”三个字,少女九sè便板下面孔,咬着他的耳朵说:“叶探长,这个可不能乱说的。”
难道这深山之中还有人偷听不成?自古以来,终南山便是隐士聚集之地。传说老子西出函谷关,便到终南山讲授《道德经》五千字。遥望山间浓雾,叶克难念出一句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三日后,两人一兽,来到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建筑前。镇墓兽九sè不敢接近人烟,躲藏在半山腰的密林中。叶克难与秦九sè走进废墟,惊觉到处有宋元遗风,从被烧毁的大殿基础来看,竟有皇家宫殿般的气魄。
少女九sè梳着两根辫子,仰望幸存的殿宇大门,念出匾额“敕赐大重阳万寿宫”。
“莫非这就是全真派的祖庭重阳宫?祖师王重阳修道遗蜕之所。”
叶克难虽是警局侦探,平常却多读书,亦与儒释道三教人物来往,说起王重阳与全真派是头头是道。七百多年前,宋金分裂,王重阳修道成仙,收得丘处机等七大弟子,创立全真派。大弟子丘处机西游昆仑山,被成吉思汗尊为神仙,命其掌管天下各大教门。又经尹志平、李志长传承,全真派兴盛一时,重阳宫鼎盛时有万名道士,殿堂建筑五千余间,成为天下道观之首。
秦九sè听得有滋有味,搭着叶克难的肩膀说:“叶探长,我就喜欢听你说话呢。”
叶克难急着把她推开:“不要没大没小的!当年是我将你爹从天津德租界带到了光绪地宫,那年头秦北洋才九岁。他还管我叫叔呢,你是秦北洋和欧阳安娜的闺女,你该叫我爷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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