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欧阳安娜握着一支十字弓,这是秦北洋给他的武器,也是工匠联盟俄国捕兽夹大师的武器。她藏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看到霍尔施泰因只击中一人,便迅速射出钢箭,将命悬一线的博士救了回来。
卡尔·霍尔施泰因从死尸底下爬出,浑身血wū。他惊魂未定地检查另一个家伙,此人被子弹击中xiōng口,还有最后一口气。博士抖抖豁豁地捡回手枪,正要再开第二枪,安娜便射出第二支钢箭,准确刺穿对方心脏。
博士惊恐着说:“你好狠!”
“我若不狠,你便已经死了。何况,我是在仁慈地帮助他结束痛苦。”
安娜嘴上硬气,心里却怕得要命。她过了十几年相夫教女的生涯,亲手杀人绝非易事。刚才连续夺取两人性命,怕是上海滩青帮老大乃父的基因作祟吧。
霍尔施泰因擦去脸上血迹,跌跌撞撞爬到被安娜砸碎的石棺旁边。尘埃散尽,qiáng烈的手电光束之下,bào露出棺材内部的墓主人……
欧阳安娜qiáng迫自己瞪大双眼,哪怕看到一具腐朽的枯骨,或是保存完好如唐朝小皇子般的尸身,甚至一堆寄生在腐尸之上的蛆虫毒蛇……
然而,她看到的是一尊镇墓兽。
但它没有兽的四肢与形体,却有人类的双臂、双腿还有五官。它顶着一副兽头盔甲,形如凶猛的狮子,明显钢铁材质。两只狮眼瞪在盔顶,脑袋两边垂下蓬松金黄的鬃毛。全身都是野兽形状的盔甲,雕饰复杂的花纹。唯独xiōng口两块巨大的椭圆形镜面铁甲,历经数百年而光滑灿烂,立即照出了欧阳安娜与霍尔施泰因的脸庞。
欧阳安娜毕竟是北大历史系毕业,她看出这尊镇墓兽穿戴唐朝明光铠,手臂与膝盖关节又像是欧洲中世纪骑士的板甲。尤其头盔有一大块钢铁护面罩,雕成狮脸形状,完全覆盖住面部,这也是欧洲骑士板甲的规格。
但这盔甲比在博物馆里见到的欧洲贵族板甲、日本战国当世具足相比,体型壮大了不少。仿佛钢铁外壳里包裹着一个身高两米五,体重三百斤以上的巨人,果然要用野兽般的形状才能完全保护“他”的身体。
“这到底是镇墓兽还是盔甲?”霍尔施泰因提出疑问,“好像是中国与欧洲风格融合的盔甲,集结了东西方最qiáng大的钢铁防护装备。”
“人形盔甲镇墓兽。”
欧阳安娜给出了回答。她从中国出发前,秦北洋在苏州城外的棺材里告诉她的秘密——秦氏墓匠族失传的技艺,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才掌握,也是秦北洋所见的《秦氏墓匠鉴》里被撕掉的那几页。
但只有打开秦晋的棺材,亲眼目睹棺椁里的墓主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秦晋把自己做成了镇墓兽。
可惜六百多年前,秦晋是在遭受刺杀,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才将自己制作成镇墓兽。就像九sè也是一尊活体镇墓兽,利用上古神鹿为活体,外加秦氏墓匠族的人工材料。九sè可在墓xué里存活千年,秦晋却是难逃一死。失去了活体的灵魂,就算还有镇墓兽的灵石,也只是一堆枯骨与钢铁机械。
镇墓兽 第三十五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
九千公里外,苏州。
姑苏城外寒山寺,唐朝张继夜泊的古枫桥渡口。过了渡口往西三里地,便是秦北洋栖身的春秋古墓。
秦北洋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天。幸好在古墓与棺椁中,一年四季都是深秋,避过了外头的酷暑。
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来的人,却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欧阳安娜去欧洲前,她为女儿在苏州城外买下一个古宅,曾是晚清一位状元的宅邸,连同宅子里的佣人和仆役。妈妈远行后,九sè定居在苏州,每天对着亭台楼阁与园林水榭,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古典诗词、代数几何、英文法文,甚至日语。
宅邸门口有军人站岗护卫,这是九sè的干爹常凯申,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派遣来的。常凯申夫妇从南京到上海的路上,偶尔还会顺道来看她。常夫人没有儿女,把聪明伶俐的九sè看作掌上明珠。常凯申也对九sè百依百顺,前两年带她去庐山避暑。“党国”军政要员们在山上开会,小姑娘就钻在台子底下乱爬,让汪先生、代先生等等大佬们吓一跳。她还恶狠狠地咬过小六子的大腿一口。有一回,九sè独自跑出庐山别墅,在山下遇到坏人。幸好士兵迅速将坏人逮捕。常凯申怒不可遏,当场下令枪毙。
在苏州的日子,每天黄昏,九sè都会钻入古墓之中,给秦北洋送各种好吃的,每天为他翻身擦背,也发现了秦北洋脖颈后的赤sè鹿角胎记。
九sè还为他念诵唐诗宋词,念他最爱的《三国演义》与《资治通鉴》。她的肩上总是盘着那只黑猫。它对任何人都是虎视眈眈,哪怕常凯申夫妇也畏惧它三分。唯独它对秦北洋颇为温柔,不再像一千多岁的“蛇猫”。
秦北洋总是跟女儿说起镇墓兽九sè的故事,说起他们两个漫游世界的冒险,在东海达摩山屠杀恶龙镇墓兽,在日本吉野古坟发现徐福的秘密,还有在巴黎凡尔赛改变世界的一夜……
女儿越听越兴奋,仿佛自己也变成镇墓兽九sè,跟着爸爸上天入地。她也知道了家族历史,从三千年前的殷商传递到中华民国的秦氏墓匠族。九sè甚至很崇拜自己的爷爷——清朝最后一位皇家工匠秦海关。
终于,秦九sè向爸爸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要跟你学习镇墓兽的技艺!”
“什么?”
“爸爸,除了九sè,你还有其他儿女吗?”
躺在明朝棺椁里的秦北洋微微一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有你这天赐的女儿,我就算是死也能瞑目啦。”
“好啊,九sè是你唯一的后代,你应将镇墓兽的技艺传授给我。”
“绝无可能!”
秦北洋说得斩钉截铁,让小九sè皱起眉头:“为何不能?”
“第一,秦氏墓匠族的规矩,传男不传女。岂有女孩子学习工匠手艺之理?中国自古以来,各行各业不都如此吗?女孩子嘛,总要嫁入别家,不是肥水流了外人田吗?”
“什么自古以来,现在是二十世纪,男孩子能做之事,女孩子一样也能做,甚至做得更好!”小九sè挺身站立,朗诵鉴湖女侠秋瑾的诗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不错,男子不能做之事,女子也能做了。”秦北洋淡淡一笑,“九sè,你能来到这个世上,必须感谢你的妈妈。”
“别扯开话题啊,你要给我理由,为何不能让我学习镇墓兽的技艺?”
十二岁的秦九sè,就跟九岁那年的秦北洋一样固执也一样聪明。
“第二,更重要的原因——凡是掌握了镇墓兽技艺的秦氏子弟,全都短命,通常在我如今的年龄一命归西。原因无他,镇墓兽要有灵石驱动,而灵石对人体杀伤极大。我之所以行将就木,只能留在古墓续命,便是因为灵石的伤害。”
九sè呼吸一口古墓里的空气:“你不想让我也跟你一样罹患绝症?”
若非四肢断裂,秦北洋早就想抚摸小九sè的头发了,叹息道:“哪有为人父母者想要自己孩子短命的呢?”
“既然如此,为何秦氏墓匠族的技艺三千年来不中断而传承至今?为何我爷爷要把技艺传授给你?你不是老秦家的独子吗?我爷爷也忍心看着你短命吗?”
“这是我们家族的命,每一代的男丁,谁都逃脱不了。”
“我虽不是男儿身,但我是你的女儿,我也逃脱不了。”
秦九sè转过身来,翻开衣服后领,bào露出脖颈上的一对赤sè鹿角胎记。
看到这跟自己一样的胎记,秦北洋的眼眶湿润:“俺爹说过,秦氏后代只有儿子才会继承这种胎记,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也有。”
九sè索性坐在明朝棺椁上说话:“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便觉得自己与平常孩子不同。女孩子都爱花儿草儿漂亮衣衫。但我不喜欢这些,我更爱天文地理与数学,每到荒郊野外,看到古墓便特别喜欢,尤其爱看墓碑上的字,一个个念出来,任谁都不能把我拖走。有一回,我跟着常先生与常夫人去中山陵公祭中山先生,路过明孝陵,我独自闯入陵园,围绕明太祖朱元璋的宝顶,走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地下有个声音跟我说话……”
“十多年前,张勋复辟时期,我跟齐远山从北京南下,也曾路过南京明孝陵,在明楼上住过一宿。那一夜,我有过相同的感觉,好像朱元璋的鬼魂不散……”
“是啊,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应,就像在这座春秋古墓里,我妈就感觉不舒服,但我甘之如饴。”九sè在墓xué里走了一圈,“我妈都告诉我了,我刚出生不久,便被姑获鸟镇墓兽掳到唐朝永泰公主陵墓中去了。我在古墓里喝着鹿nǎi长到八个多月,命中注定是墓匠族的一员。”
秦北洋无言以对,他想就连小九sè这颗种子,也是在北极冰海的维京人陵墓中埋下的。这个孩子跟自己一样,来自于古墓,又必将回到古墓。
但他还是摇头:“对不起,九sè,我不能让你学习镇墓兽的技艺。”
“爹,你就眼睁睁看着三千年的技艺和宝藏在自己手里断绝?”
“就让它断绝吧!皇帝早就没有了,建造皇陵与镇墓兽又有何用?难道还要让我给日本人的傀儡溥仪造陵墓吗?这是天命与大势,谁又能抗拒得了?”
九sè皱起眉头说:“可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要跟你一样,发现地底下的秘密。”
“那你可以学习历史和考古学啊,完成你妈妈没能完成的心愿,不是很好吗?”
“我妈妈不就为了把我生下来,才没能完成北大历史系的学业吗。”
“这……那是我的错……”
“没有任何人有错,你没错,我妈也没错,甚至……远山叔叔,他也没错。”
“远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怨恨过他。九sè,你还会想念他吗?”
这个问题让她沉默不语,九sè已把秦北洋叫做爸爸,把齐远山叫做叔叔。失去九sè这个女儿,齐远山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今年以来,齐远山常住南京,居于政治与军事中枢,才能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有时他会突然来苏州看望九sè,毕竟有多年父女之情。只是九sè对他的态度,变得客客气气,而不再亲密无间了。
忽然,古墓外头响起悉悉索索的响声。
秦北洋警觉地提醒一句:“唐刀!”
九sè从棺椁底下抽出安禄山的三尺唐刀。这把刀对于小姑娘来说实在太沉,简直是一根粗壮的铁棍子。秦九sè却不怯场,镇定地握着唐刀,藏在棺椁背后。
“北洋!九sè!”
墓道口响起欧阳安娜的声音,一盏马灯照出她风尘仆仆的容颜。她依然穿着工装裤,头戴猎狐帽。
她回来了。
她跨越了九千公里,穿过地中海、苏伊士运河、印度洋与中国海,带着秦北洋的救命宝贝回来了。她跟女儿紧紧拥抱,扒在明朝棺椁边缘,看着活死人般的秦北洋。
“安娜,你找到《秦氏墓匠鉴》正本了?”
“嗯,果然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上,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的棺椁中。”安娜从怀中取出一个铁匣子,打开便是六百年前的《秦氏墓匠鉴》,“北洋,我还有个更大的发现——不但能让你延长寿命,还能让你重新站在大地上奔跑。”
“怎么说?”
听到欧阳安娜如此说法,秦北洋非但没有展颜,反而忧心忡忡,让他想起小镇墓兽九sè做手术摘除多余的灵石所引起的灾祸。
“北洋,从法国回来的路上,我已从头到尾读完整本《秦氏墓匠鉴》。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能一直活下去,总有一天获得自由。”
“安娜,你要怎么做?”
“跟我走,我们明天就出发!”
“去哪里?”
欧阳安娜起身说:“我们先去洛阳,然后去白鹿原。”
“白鹿原?”九sè扑倒妈妈身边,“我可以一起去吗?”
“不要!”
秦北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女儿的要求。
“让她去吧,她也不是没有去过。”安娜搂着女儿,“从今往后,我们三个人,不分离。”
镇墓兽 第三十六章洛阳亲友如相问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千两百年前,王昌龄前头望着吴越,后头望着楚天,一片冰心却还牵挂着洛阳。
一千两百年后,欧阳安娜自姑苏城外出发,运送秦北洋的明朝棺椁,在枫桥古渡上了木帆船,沿着京杭大运河西上。
秦北洋还是工匠联盟追杀的对象。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假扮成返乡归葬的队伍。安娜如小寡妇穿着麻布白袍,女儿九sè也是一身重孝。毕竟是十二岁的姑娘,欢天喜地坐在船头,眺望江南秋日风光。毛皮乌黑的蛇猫,始终盘踞在九sè身边,似是踏上回家的路。
到了镇江,也是王昌龄写《芙蓉楼送辛渐》之地,木帆船从运河转入长江。欧阳安娜与女儿护送棺椁里的秦北洋逆流而上。经过武汉三镇,龟蛇二山,溯汉水而行。到了襄阳,棺椁卸下船来,装上牛车,碾过泥泞秋雨的大地,穿过南阳地界与伏牛山,蹒跚北上到洛阳。
棺椁抵达了盗墓村。
阔别数年,盗墓村已旧貌换新颜,建造了一座座坚固宅邸。村中戒备森严,安娜说要来拜访盗墓村的大首领小木。村民们说小木和海女已搬到了洛阳城北的北邙山。
安娜与九sè驱着牛车,穿过伊水和洛水,绕过洛阳城西北,遥遥望见布满帝王陵冢的北邙山。这座山并不高大,童山濯濯的衰败感,却是从《古诗十九首》的年代便适合做yīn宅的风水宝地,葬着从东周到五代的二十四座帝王陵墓,这一密度超过了中国任何一座山。
牛车停在北邙山腰,一座西洋式三层楼房下。大门口悬挂匾额,上书四个古朴苍凉的汉隶大字——“盗墓学堂”。
欧阳安娜看到了海女。其实只比她大两三岁,却因为盗墓村cào劳的生活,加上北方的风沙磨人,海女显得苍老许多,不再是当年出没在东海波涛中的美人儿。安娜跟海女站在一块儿,仿佛一个闺女一个娘。
但真正不老的不是安娜,而是海女的丈夫——小木。
小木穿着一身读书人的长衫,那张脸却让安娜震惊。仿佛时间凝固,停留在十五年前的秋夜,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初见的小盗贼——二十岁的容颜,皮肤白净光洁,没有任何变化,哪怕眼角与脖子。
他就像吃了长生不老之药。
五年前,欧阳安娜看到小木就起疑心:一个盗墓贼,土夫子之王,风里来雨里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掘墓,必然比常人更显cào劳。为何他反而青春永驻,简直比清宫里的妃子都懂驻颜之术。隔了五年,小木依然不变,绝对就是“妖孽”了。
若说小木有什么变了?那就是他的眼神,不再唯唯诺诺,眼球滴溜溜转,而是平和了许多,更像是个普通的乡村农夫或匠人。
欧阳安娜想起多年前在日本奈良,吉野古坟发现徐福地宫之事。尽管没有亲眼目睹,但她听秦北洋、齐远山都说起过——小木撬开秦朝棺椁,杀死了存活两千多年前的徐福,得到了长生不老之药。
如果徐福活了两千多年,不是秦北洋与齐远山的幻觉?如果长生不老之药是真的?如果……
欧阳安娜再看一眼青春无敌的小木,再回头看牛车上的棺椁,藏着活死人般的秦北洋。
她知道如何拯救秦北洋了。
见到欧阳安娜与十二岁的九sè,小木与海女都很愕然。海女的两个儿子——欧阳樯橹与欧阳连帆,都已长成十几岁的少年。他们是欧阳思聪的儿子,安娜的弟弟,九sè的舅舅。
五年前,秦北洋与安娜来到盗墓村,帮助海女救回了小木。海女把欧阳安娜当作恩人,她领着安娜母女参观“盗墓学堂”。每间课堂都如上海与北平的中学,甚至还有两间像模像样的化学实验室。
这些年,小木减少了外出盗墓。他在中国古墓最集中的北邙山,建造起这座盗墓学堂。他打破了盗墓村的血统论,向全国各地有志于盗墓事业的后生开放大门,条件是毕业后留在盗墓村。小木高薪聘请了许多老师,教授古文、数学、物理、化学。他有感于过去盗墓,往往对墓葬以及宝贝造成很大破坏,甚至用炸药这种野蛮方式。如果用科学的手段,一能减少盗墓过程中的危险和伤亡,二是尽可能保护墓里头的宝贝完整,将来卖出更好的价钱。盗墓学堂地下还有一座人造古墓,仿造春秋战国、两汉、魏晋、隋唐、两宋、元明、清朝的形制特点挖了七座地宫,用以培训学员们如何挖墓,如何打开墓室门,又如何规避可能的危险。
但唯独无解地是镇墓兽——盗墓时若是遇到镇墓兽,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五年来,小木的学员们桃李满天下,北邙山盗墓学堂,成为中国盗墓界的黄埔军校,培养了后世闻名的多位盗墓贼,甚至一部分早期的考古工作者,此为后话不表。
当晚,欧阳安娜与女儿下榻盗墓学堂。
载着明朝棺椁的牛车,停在学堂后院。安娜掌着马灯,打开棺材盖,露出秦北洋的面孔。长途远行十多天,秦北洋第一次看到北邙山上的星空,便道出《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欧阳安娜的面孔旁边,多出来一张年轻的脸。秦北洋有些疑惑,也有些恐惧,担心棺椁是否落入坏人之手?比如阿海?比如中山?比如……
几秒钟的犹疑后,秦北洋认出了这张脸——小木。
十五年来,没有变化的小木。
“小……木……”
太久没说话,秦北洋的喉咙仿佛喷出小镇墓兽九sè般的琉璃火球。小米伸出他的左手,露出被烧断的那根手指。
每次看到秦北洋,都让小木害怕,好像又要把他关进古墓。但这一次,看到秦北洋身受重伤,仿佛一堆被敲碎掉的骨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躺在棺椁中,便让小木的心底生出某种怜悯。
“北洋,安娜都跟我说过了——她要我陪你去白鹿原。”
小木还没说下半句,秦北洋已微笑道:“谢谢你。”
“嗯,我会陪你去的。你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小木说罢,便将手伸到秦北洋的脸上,轻轻触摸他的嘴chún,“你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洛阳,北邙山,盗墓学堂。一条灿烂的银河铺满棺椁上空。西风烈。
镇墓兽 第三十七章 忽如远行客(一)
十日后。
西安城外,白鹿原。
秦北洋的棺椁来到了他的出生地。初秋时节。这座高大的黄土塬子,仿佛一张桌子摆在关中平原之上,俯瞰浐河与灞河。农人们还在田野上耕作,十二岁的九sè手搭凉棚,遥望连绵苍翠的终南山。
欧阳安娜与小木从牛车上下来,唐朝小皇子的大墓草木深长,坟冢上布满累累盗洞。
安娜拍了拍棺椁:“北洋,我带你回家来了。”
他们早已准备一辆平板小车。女儿九sè还带了液压的千斤顶,将明朝棺椁顶起,再由小木带来的后生们一起搬上平板车,这样就能不用畜力,而以人力推入墓道。小木遣散了他的后生们,关照他们这辈子都不要再来白鹿原。
待到天黑,白鹿原上鬼火幽幽,除了秦北洋的棺椁,只剩下欧阳安娜、九sè、小木。
小木找到了那株歪脖子槐树。他清晰记得,往下挖三丈三尺,可见墓道口。小木和安娜母女一起挥舞铁铲,发现了被掩埋的墓道口。小木提着马灯,仔细分析泥土,确认最近几年没人来挖过。
第一个钻入墓道的是九sè的黑猫。小木第一眼看到这只猫,就感觉猫眼里有凌厉杀气。这只猫很喜欢唐朝的空气。它原本就来自武则天时代,永泰公主的墓xué。
小木第三次进入小皇子的大墓。他打着马灯跟在黑猫后面,安娜与九sè推动平板车上的棺椁前进。灯火照亮甬道与壁画,让这黑猫不时将身体拉成蛇形,驻足观望墙上的唐朝侍女。
此行必须拉上小木——这是秦北洋关照过安娜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小镇墓兽九sè,除了小盗墓贼小木,没人能真正打开这座坟墓。
小木走的是一条直路,看似弯弯曲曲,但并未发现岔路口。若是其他人闯入这座大墓,则会遇到变幻无穷的岔道,犹如踏进诸葛亮的八阵图,或西洋人的迷宫世界。这迷宫就像秦北洋所说的“魔方”,每当你走到下一个路口,就会再次变幻形状,即便每走一步都chā标致都会迷路。这里埋葬着无数个地宫,几乎每个地宫都会有镇墓兽,误入其中必成为镇墓兽的晚餐,或被活活困死成一堆枯骨。
小木是一把钥匙。这是他天生的力量。他的身上埋藏着堪比秦氏墓匠族的秘密。
不出所料,小木看到水淹的痕迹,还有小孩般的尸骨。黑sè蛇猫对其呲牙咧嘴。这便是古时候的罔象。这块通道地势低洼,安娜与九sè推不动平板车上的棺椁了。小木也来帮忙推拉,他虽是经验丰富的盗墓之王,却如细胳膊细腿的书生,盗墓只靠智取而非力敌,因而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突然,汗流浃背的小九sè指着黑猫说:“蛇猫可以,它的力道大得惊人。”
小姑娘用一根粗壮的麻绳缠在黑猫的脖颈,看起来像要把它吊死。合该是蛇猫陪伴九sè长大,彼此完全信任。果不其然,蛇猫小小的身躯力大无穷,一只猫拖着平板车上的棺椁走出了低洼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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