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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cào耳!”齐远山也对这一段倒背如流,“北洋,你我究竟谁是曹cào?是又是刘备?”
“别傻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秦北洋无奈苦笑,“远山,你不做政治家可惜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们一起开创天下。”
“不,我无意于凡间功名利禄,太白山上刺客首领的宝座,我也毫不在意。”秦北洋想起他在东京拒绝了工匠联盟大尊者之位,却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我宁愿做一个小工匠,守护陵墓与国宝。”
“比如唐朝小皇子?北洋,只有我们兄弟俩联手,才能从阿海手中夺回小皇子的棺椁。”
“远山,我只想依靠自己复仇。我若是借用你的力量,猜得没错的话,便是借用军队和国民政府之力。你还记得吗?当初‘北洋之龙’王士珍要收编我俩,但我冒死拒绝,我们在北京南苑分道扬镳。我对从军从政毫无兴趣,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哎,北洋,那么多年了,你依然毫无改变。”
秦北洋饮酒苦笑道:“人各有志,各有灿烂,不也挺好的吗。”





镇墓兽 第二十四章 交易(一)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lún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黄浦江,冷得几乎就要结冰了。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树立的外滩和平女神雕像下,齐远山仰望寒冷的星空,脑中全是当年太行山上,两个少年的岁月。
隔着整条黑暗的江水,风中隐隐飘来一阵笛声。不像是江南丝竹的笛子,也不是北国的梆笛,而是某种沉闷的声音,就像从两千年前飘来……
后半夜,谁有心情在浦东陆家嘴吹骨笛呢?除了秦北洋,别无他人。
齐远山还是默念出了辛弃疾给陈同甫场合的《贺新郎》。
明天便是镇墓兽九sè做手术的日子——这个日子极端保密,以免工匠联盟突袭墨者天工,否则秦北洋与九sè都是chā翅难飞。昨晚,齐远山来到上海郊外的古墓中找秦北洋饮酒,才得知这个消息。
齐远山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披上羊毛斗篷,正要坐进汽车回官邸,眼前浮出两个鬼魅般的人影。他刚要掏出手枪,便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
“哥!别开枪!”
这是中山。三年前,东陵一别,这声音便一直烙印在齐远山的脑中。
路灯下,照亮中山的脸;第二张脸,有一道蜈蚣般的刀疤,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是阿海。
齐远山几乎坠入背后的黄浦江,幸亏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迅速将枪口对准阿海眉心,但那男人如尸体般冰冷而不为所动。
中山靠近齐远山:“哥,我们此来并无恶意。”
“中山,你我虽是同胞兄弟,但你认贼作父,甘愿投靠阿海与日寇,我与你必要兄弟反目。”
“哥,中山不在乎,只要哥能好。”
“阿海,上回我在东陵将你放走,我们两不相欠,下次再相逢,我会杀你。”齐远山向前走两步,直勾勾看着阿海的双眼,“你为何自投罗网?”
“你不会杀我。”
阿海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像从地宫里升上来。
“枪在我的手中,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
齐远山有些疑惑,会不会是阿海用匕首割喉前分散注意力的烟幕弹?虽说一宿未眠,但他仍qiáng打jīng神,枪口纹丝不动。
阿海淡淡一笑:“我和你,都出自风云人物之家。我们的父亲都死于非命,我们从小都背负着大仇。”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资格拿家世来跟我比?”
“我不是中国人。”
“你终于承认了,你是日本人!”
“我也不是日本人。”
齐远山的枪口晃动:“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朝鲜人。”
“你……你想跟我说什么?”
齐远山在日本读书期间,接触过不少朝鲜同学。他喜欢朝鲜人的脾气性格,仔细想来,倒是与阿海有几分相似,包括小眼睛的相貌。
阿海眺望一眼外滩北端的外白渡桥:“你还记得上海公共租界的虹口巡捕房吗?”
“十多年前,我和秦北洋跟着青帮老大欧阳思聪,一起去了虹口捕房大屠杀的现场。”
“我与脱欢屠杀了捕房内的多名巡捕与囚犯,包括印度巡捕与英国探长,只为劫出铁窗中的小木。当我杀完人,便在虹口捕房外对空磕头,祭拜我的父亲大人。”
“你的父亲是谁?”
“甲午战争那年,上海发生过一桩刺杀案。此案轰动一时,牵涉到东亚三国政局。被刺身亡之人,便是我的父亲——金玉均。”
“金玉均?”
齐远山似乎有所耳闻,却又不明其详。
“我的父亲,乃是朝鲜王朝的风云人物。他是科举状元,jīng通儒学汉文,相当于中国的翰林学士。彼时日本入侵朝鲜,清廷派兵东渡,控制了朝鲜的军政大权,驻扎大臣便是袁世凯。”
“袁大头可是我家的头号仇人!”中山chā了一句,“民国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便是袁世凯在朝鲜时与朝鲜夫人所生。”
“袁世凯也是我父亲的仇人!”阿海看着齐远山与齐中山兄弟俩说,“我的父亲金玉均,曾经考察日本明治维新,决定按照日本模式改造朝鲜。他成为‘开化党’首领,发动甲申政变,图谋诛杀擅权的闵妃。”
“这段历史我倒是知道,朝鲜开化党政变三天,就被袁世凯统帅的清朝驻军镇压。”
“嗯,父亲流亡日本十年,为了逃避刺客追杀,最远避居到太平洋上的小笠原群岛。父亲jīng通琴棋书画,他是朝鲜国旗——太极旗的设计者,因为他钻研太极与周易匪浅。他善画兰花,又是朝鲜第一围棋手,曾在热海与围棋世家本因坊秀荣手谈十八日,传为东亚围棋佳话。我便是在父亲流亡期间,出生在小笠原群岛。”
中山也是第一次听说阿海的身世秘密:“阿海哥,怪不得你从小下围棋便是一流。”
“在我四岁那年,父亲被人诱骗到上海。那是我的第一次记事——父亲离开的那天,他抱起我亲吻,便出门坐上前往上海的lún船。”虽是三十八年前的旧事,阿海说来依然眼眶发热,“甲午年,公元1894年3月28日,父亲在东和旅馆遭遇刺客——第一颗子弹打中左颊,第二颗击中左xiōng,第三颗子弹命中肩胛骨,父亲当场身亡……”
齐远山情不自禁道:“阿海,你四岁就没了爹,看来我和中山比你走运一些。”
“刺客在吴淞口被逮捕,上海知县亲自审问,确认刺客是朝鲜人,奉朝鲜国王之名行刺。父亲的遗体停放在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日本政府派人来上海交涉,要求将尸体送到日本。但是,清政府将父亲的遗体与连同刺客一同用军舰送回朝鲜。国王下令将父亲的遗体千刀万剐,人头挂在汉城的交通要冲,肢体传送到朝鲜八道警戒百姓。”
齐远山总结一句:“对于政敌的残酷,古来皆是如此。”
“我想对父亲恨之入骨的并非国王,而是金玉均图谋诛杀的闵妃。女人狠毒起来,绝不亚于男人。不过,父亲流亡日本十年,结交日本名流,比如主张脱欧入亚的福泽谕吉。父亲惨死之后,日本政界包括黑龙组,都认为他死于上海,尸体又被送还朝鲜,清廷实为幕后策划者,这是中国对日本的极大侮辱,纷纷主张开战。不多久,朝鲜爆发东学道之乱,中日两国同时派兵,终于引爆了甲午战争。幸好日本浪人闯入朝鲜王宫,砍死了王后闵妃,也算是为我的父亲报了仇。”
“哪怕她后来被追封为明成皇后。”齐远山回忆了一下历史,“除了朝鲜国王,你最恨的人,便是满清皇朝了吧?”
阿海点头道:“挖掘慈禧太后的陵墓,是我为父报仇的一部分。十五岁那年,我被义父中岛浪速送到太白山。从这天起,我只想着复仇。”
齐中山点头道:“不仅是阿海,还有芳子、脱欢,还有我,都是‘四川道人’送上太白山的,表面上是‘血赋’,其实都是‘木马’。”
“你们的共同点,便是认贼作父!”
“哥,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当年中岛先生,想要带走的少年是你!可惜他与你擦肩而过,就把我带走了。否则的话,太白山上长大的少年就是你。”
齐远山的后背心一阵发凉:“我恨不得杀死你那所谓的‘义父’。”




镇墓兽 第二十四章 交易(二)
“无所谓,这不重要了。”阿海看向黄浦江对岸,“我们还都嫉妒同一个人。”
“秦……”
“你承认了!”阿海靠近一步,毫不畏惧齐远山的枪口,“看着我的脸!二十多年前,秦北洋给我造成的这道伤疤。但我早已不恨他了,我对他只有嫉妒。嫉妒他从一出生就拥有了白鹿原唐朝大墓的镇墓兽。嫉妒他从小获得了阿幽的心,让那小妮子死心塌地喜欢他,乃至把整个太白山都送给他,最后为他而死。我还嫉妒他得到了阿萨辛的金匕首,那是普天下刺客的荣耀。”
“与我何干?”
“你也嫉妒秦北洋。”
齐远山外qiáng中干地笑道:“哈哈哈……你说我嫉妒一个身患绝症随时可能bào毙之人?被工匠联盟悬赏追杀朝不保夕之人?四海漂泊无以为家只能住在古墓睡于棺材之人?”
“你这么说,恰恰说明你嫉妒他。”阿海的语tiáo相当平和,不像以往杀人如麻的印象,“若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之人,身居高位纵横天下之人,比如小六子——你会嫉妒他吗?恰恰是秦北洋,他跟你是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得到了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才会嫉妒他。”
这话说得齐远山毛骨悚然:“他得到了什么?”
“安娜。”
“你……”
齐远山重新掏出枪来,阿海却大方地说:“你不会开枪的。你和欧阳安娜的女儿,她叫九sè,对吗?十年前,耶诞日,我看到过她后脖子上的胎记,就像一对火红的鹿角。秦北洋身上也有相同胎记,这是秦氏墓匠族的标记。安娜嫁给你,因为腹中有了秦北洋的骨血,却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是……”齐远山剧烈喘息与颤抖,“但这又如何?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我是为了安娜,让她不要受苦。我也希望秦北洋能留下后代,不要让三千年来的秦氏墓匠族断绝。此事虽难以启齿,但我并不觉得有多羞耻。”
阿海鼓起掌来:“好一个讲义气的汉子!可无论你对安娜付出多少真心,为她和她的女儿做了多大牺牲,她的心里依然没有你,只有秦北洋。”
“住嘴!你怎知道……不,你在胡说八道!”
终于刺到齐远山的心底,几乎当场气血郁积。
“三年前,欧阳安娜就跟你秘密离婚了。她不再是你的妻子了,九sè也不再是你的女儿……”阿海的嘴角斜起来,“远山,关于你们的一切,我都知道。”
齐远山就差一口喷到阿海的刀疤脸上:“你再敢提安娜和九sè,我就杀了你。”
“嗯,你的反应说明,你qiáng烈地嫉妒秦北洋,嫉妒他的一切。”
“如果我嫉妒他,我早有机会杀了秦北洋,可我非但不会害他,反而依然把他当作最好的兄弟。”
“你并不是嫉妒他还活着。如果他死了,但还活在欧阳安娜心里,你会嫉妒他一辈子。”
齐远山继续后退:“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们做朋友吧。”
若是忽略阿海脸颊上的刀疤,他的笑容还有几分诚恳与可信。
“给我个理由?为何要跟你做朋友?为何不杀了你?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把秦北洋当作敌人。”
“你会的,十年前,当你没把小九sè是秦北洋女儿的这个秘密告诉他时,你就已经把他当作敌人了。”
齐远山后背心冒出冷汗,阿海怎么啥都知道?他只得寻找个理由:“可安娜也没说。”
“女人的心思,我不懂。”阿海大步走到齐远山跟前,“但作为男人,我了解你。”
“你能不再说秦北洋了吗?”
“你希望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
齐远山瞪着一宿未眠布满血丝的双眼:“你说什么?”
“好,说些别的。你是北洋名将之子,渴望在乱世的中国成为一方诸侯,比如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四川的刘湘,云南的龙云……但小六子不必指望了,他完蛋了。”
“到底要说什么?”
“我问你,常凯申身边最倚重的人物是谁?”
这个问题可让齐远山挠头了,想了想说:“常夫人?”
“女子不算。”
“当年刺杀摄政王的汪先生?”
“哼!常凯申与汪先生可是死对头呢。”
“也在理啊,难道说——代先生?”
阿海点头道:“不错,代先生,可是常凯申的莫逆之交。表面上,代先生没实权,但他又掌握了中央军嫡系将领的升迁大权,只要他一句话,有人便会飞黄腾达,也有人身败名裂。”
“是啊,上至小六子,下至孙大麻子,都在巴结代先生。”
“此人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喜欢玩耍古墓中未曾腐烂的死人——西洋人所谓恋尸癖。他不敢让旁人知道他的秘密,只能命令副官去野外挖掘坟墓。去年有一回,副官被地方保安队抓获,以盗墓罪当场处决。代先生便如同断了鸦片的瘾君子,每日生不如死。而我恰当地满足了他的愿望,定期为他供应古墓里的尸体。”
齐远山听得恶心,仿佛雪夜中飘浮一片腐尸之气:“你……你居然控制了代先生?”
“想当年,北洋军阀的风云人物小徐将军,都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何况代先生?”阿海话锋一转,“代先生如今将我奉若上宾,你想要占有哪一块领地?只要开口,我定能帮你办到。”
“关中!”
齐远山脱口而出,天下富庶之地,多被中央军控制,东三省又为日本人所据。关中虽然僻处西北,晚清以来天灾人祸连连,却是汉唐霸业肇兴之地,进可窥视中原,退可固守潼关,太平天国残部都选择太白山为复兴基地。十年前,齐远山受命北洋政府,驻军陕西乾陵,考察陕西全省形势,绘制过详尽的军用地图,诚可谓龙兴之野。
“有眼光!”阿海不禁鼓掌,“远山,我们不妨做个交易。请相信我有通天的能力,我答应把关中给你。”
整宿以来,齐远山第一次双眼放光,却冷静地问道:“交易条件是什么?”




镇墓兽 第三十二章 九色乱
第二天,镇墓兽九sè的手术开始了。
这天上海奇寒无比,黄浦江边有一小片结冰了。墨者天工戒备森严,全体工人待命。秦北洋、李隆麒、钱科、卡普罗尼都穿上防范辐射的制服,从头到脚包裹成怪物。李隆盛、钱科与朱塞佩·卡普罗尼共同负责手术。制定了完整的手术方案,全程计划超过24小时。
九sè依然是獒犬模样,这两天又长大了,秦北洋几乎能骑到它背上,仿佛《封神榜》里姜子牙骑四不相。它的赤sè鬃毛拖地,双眼冒着凶光,浑身热气腾腾,不做手术是撑不住了。秦北洋还是扒在它的耳朵边,说了大段悄悄话。旁边的李隆盛和钱科竖着耳朵,愣是一句都没听懂。
墨者天工的大门外,开来一辆劳斯莱斯轿车。齐远山与欧阳安娜坐在车上,外人看来还像是一对夫妻。他们来到实验室楼下,却被告知手术已经开始,任何人不得入内。
等了几个钟头。夕阳西下,黄浦江水被染得一片猩红。对岸的虹口闸北方向炮火连天。浦西华界燃起熊熊烈火,但被外滩和虹口的大厦遮挡,只能望见天空飘满霞光般的红sè。
数日前,杨浦三友实业社,日本和尚与中国工人冲突,日本人一死一伤。日本政府向上海市长发出最后通牒,派遣大量军队而来。有人说日本和尚之死,是日本策划的苦肉计。昨天,日本海军陆战队大举进攻十九路军镇守的闸北,这一日也会像‘九一八’那样载入史册。
“今天上午,商务印书馆总厂和东方图书馆已被炸成平地,三十多万册图书包括许多古籍善本付之一炬。如今,日军正在猛攻火车北站吧。租界不会有问题吧?”
安娜牵挂起在法租界的家里,霞飞路上一栋花园洋房,女儿九sè还在家中做功课呢。
“放心吧,日本人绝对不敢攻打租界的,他们最怕英法列qiáng了。”
“但这里呢?”欧阳安娜指着脚下的浦东陆家嘴,“这里可不是租界。”
话音未落,浓云遮盖的云层中,响起轰隆隆的巨响,这是螺旋桨与发动机的咆哮,整个上海都为之震动。齐远山当即拽着安娜往工厂外边奔去。
与此同时,墨者天工的仓库大门被撞破,一只扑闪着四扇翅膀的怪物飞了出来。
四翼天使镇墓兽。
它原本被锁在仓库之中,预感到来自天空的危险,双目发出红光,展翅翱翔。
欧阳安娜挣脱了齐远山,冲回实验室楼下。驾驶劳斯莱斯的司机已经逃命了,她用力按下喇叭,如同防空警报提醒楼里的人们。
实验室楼上的窗户打开,钱科听到了喇叭声。他先是看到楼下的安娜,接着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四翼天使勇敢地扑向数架日本战机。但在云端更高处,隐藏着更多的轰炸机。
这些飞机都来自于长江口外的日本航空母舰,一艘叫加贺号,一艘叫凤翔号——十年后,这两艘航母都参加了奇袭珍珠港的战斗。后来加贺号沉没于中途岛大海战,凤翔号则是世界海军史上第一艘现代航母,竟然幸存到战后。
四翼天使镇墓兽向日本战斗机喷射火焰。日本飞行员从未见过如此的空中怪物,但他们的驾驶技艺高超,纷纷按照空中格斗的规范避让。十多年前,四翼天使在巴黎曾与法国战机缠斗。但这十多年来,飞机性能有了长足进步,这批日本海军的战斗机属于90式舰上战斗机,速度远远超过飞行兽的四片翅膀。它们都躲过了四翼天使的加特林机关炮,迅速抢占有利位置,居高临下地开始射击。
四翼天使镇墓兽中弹了,浑身燃烧起火球,四片翅膀断裂,尾巴如同彗星,呼啸着坠向黄浦江,最终在江面上激起巨大的波浪。
眼看着四翼天使折翼坠毁,欧阳安娜捂着嘴巴,失声尖叫。当年这尊飞行兽陪伴她在巴黎与北极冒险,遭遇过无数危险,也曾救过她的性命,如今却轻而易举地被摧毁了。
但四翼天使镇墓兽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它为实验室大楼里的人们多争取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救了秦北洋等人的命,也救了欧阳安娜的命。
钱科、李隆盛与卡普罗尼,正好拖着秦北洋逃出实验室。秦北洋疯狂叫喊着要回去,原来九sè的手术进行到一半,它已被大卸八块,开膛剖肚,五脏六肺bào露着,如同遭遇变态碎尸的受害人,毫无尊严地躺在法医面前。这尊镇墓兽已毫无抵抗能力,只等待食客们用餐刀分解,送入牙齿与大肠。
一万英尺之上,日本海军的b2m八九式舰载轰炸机投放炸弹了。
死神趴在炸弹上狞笑着,穿过星空、云层与黑夜,扑向江南冬季的田野,扑向浦东陆家嘴的墨者天工工厂,扑向秦北洋和他的伙伴们。
欧阳安娜一步冲到秦北洋跟前,将他从实验室大楼下拽走,冲向工厂大门口。齐远山、李隆盛、钱科和卡普罗尼,还有上百名工人都向外奔跑。
炸弹划破空气的啸叫已到耳边,齐远山一声bào喝:“扑倒!”
实验室大楼爆炸了。
航空炸弹准确击中楼顶天台,这栋楼虽如碉堡般坚固,经历过工匠联盟大爆炸而幸存,却再也躲不过这从头顶心的致命一击,雷霆guàn顶般地粉身碎骨了。
实验楼里藏有灵石和化学物质,炸弹穿入大楼深处引发殉爆,成千上万块混凝土块与砖瓦齐飞,冲起火山爆发般的熊熊烈火。甚至有一团黑sè与赤sè相间的蘑菇云,不断滚动着恶魔的面孔,犹如安禄山的十角七头镇墓兽复活,升起在黄浦江畔的黑夜。
整个上海都能听到这爆炸声,黄浦江水被震动得激荡三尺浪,外滩海关大钟也震得停了表,和平女神雕像底座裂开数条缝隙,苏州河口的外白渡桥断了三根钢铁横梁。而在墨者天工的头顶,一辆劳斯莱斯轿车被气流抛上数百米高空,在百年后东方明珠电视塔顶的位置炸成碎片。
日本轰炸机队毁灭了墨者天工,让镇墓兽飞行器以及实验室灰飞烟灭。这是一次蓄意屠杀,外科手术式的jīng准打击,如同罗马摧毁迦太基,蒙古扫平花剌子模。
秦北洋还活着。
他被欧阳安娜压倒在地,车间里飞来一块钢板,正好盖在他们后背上——老天庇佑他们不死,这块钢板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爆炸冲击波,实验室大楼的混凝土块撞击。若非如此,他俩要么被炸成碎片,要么砸作肉泥。
齐远山已逃到工厂大门口,李隆盛干脆跳进黄浦江,钱科与朱塞佩·卡普罗尼也跑远了。更多的工人则被炸得支离破碎,大地铺满模糊的血肉,天空还有残肢断手飞舞,如同冰雹与建筑碎片一同坠落。几只手指头掉落到安娜的眼前,让她声嘶力竭地尖叫。
秦北洋只看到安娜满脸都是黑烟。安娜看到的秦北洋也是同样一副尊容。刚才爆炸的巨响让他几乎失聪,身上衣衫已被烧毁大半。他和安娜推开救命的钢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这才熄灭身上的火。实验室大楼已被炸成瓦砾废墟。烈火还在燃烧,放射出浓烈黑烟,空气中飘满刺鼻的有毒物质,犹如重现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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