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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神龙快要死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郡王冒出来一句,“各位爷!咋们中华民族都是龙的传人,怎能见得神龙渴死呢?不如给它一点水儿,看看能不能救活它?”
李隆盛及时做了翻译,瑞典探险家点头道:“不错,我们北欧人也相信龙。尽管龙是恶的化身,但如果能救活这条龙,展示给科学界,就是自《圣经》以来,开天辟地的大发现呢。”
刹那间,斯文·赫定脑中闪过来自祖国的诺贝尔奖。
他打开身上的水囊,毫不犹豫地浇guàn到龙鳞之间。就像滴入阳光bào晒下的沙漠,立刻丝丝升起青烟。他又粗bào地夺过李隆盛与小郡王的水囊,要知在大漠中旅行,这是无价之宝,却被他无情地挥霍在这条奄奄一息的龙身上。只要能救活神龙,哪怕派骆驼去罗布淖尔买水都在所不惜。
水,生命之源,缓缓渗入神龙的鳞片与肌肉。鳞片抖动的频率加快,整条龙身剧烈起伏,散发某种热量……
秦北洋有些疑惑,如果世上真的存在龙这种生物,跟蛇一样属于爬行动物。爬行类、两栖类还有鱼类都是冷血动物,没有恒定的体温,必须根据环境变化。而在这幽暗冰冷的地宫,神龙为什么会发热?
除非——它有镇墓兽的灵石?!
热量传遍整个地宫,脚下亮起一道道赤sè光环。秦北洋xiōng口的和田暖血玉也热了,九sè的鹿角开始长大,他瞪大双眼bào喝:“全体退后!”
头顶的罗布泊大泽水纹荡漾,犹如回到两千年前的湖底,阳光穿过万里黄沙,直射幽冥般的水面以下。成群结队的鱼儿游荡,各种形状的水怪们出没,似是贝加尔海豹之类的水下哺乳动物……
“九sè也走啊。”
秦北洋又叫唤一声,小镇墓兽夺路狂奔。背后扑来汹涌的腥臭之气,惊天动地的巨吼,几乎再次撕裂耳膜。
逃出狭窄的墓道,地宫中的热流滚滚而来。秦北洋抓住卡佳与幽神,反手抽出唐刀。
神龙出来了。
先看到一双龙眼,犹如两只探照灯,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接着是分岔的鹿角,然后是巨大的龙头,却只有两束长长的龙须,但更像是鲶鱼的须。
通常的龙头像鹿像牛或像马,但这个龙头更像黄鳝或泥鳅之头,却依旧长着双角。
神龙从脖子到后背,长满赤sè鬃毛,鳞片都是向前逆生——逆鳞之龙。
而它的四条龙足,就像传说中的“蛟”,极其宽大而锐利。从它心脏发出的热量来看,这又是一尊镇墓兽。
楼兰神龙镇墓兽。
沉睡两千年,终于被斯文·赫定皮囊里的水唤醒了。神龙匍匐蜿蜒,鬼知道究竟有多长?前半段已出了墓室门,后半段还留在墓道中。
它在注视这群来自二十世纪的考古者或盗墓者。
神龙张开鳝鱼般的大口,喷出一团团火焰。四散逃窜的考古队员,瞬间烧成人肉油脂。
斯文·赫定几乎跪倒:“我亲手放出了地狱里的撒旦——leviathan!”
秦北洋听得懂他的德语,但不晓得“leviathan”是什么意思?
“利维坦!”李隆盛紧挨着他做了解释,“《圣经》时代的大海怪,《约伯记》第41章说——利维坦是一头巨大的生物,当它从大海苏醒,海浪也为之逆流。它口喷火焰,鼻子冒出烟雾,锐利的牙齿,鳞片如铠甲坚固,这是冷酷无情的动物,在大海中寻找猎物。”
“因何而来?”
“据说,上帝在创世纪第六天,创造了一雌一雄两头怪兽,雌的是盘踞大海的利维坦,雄的是威震沙漠的希贝摩斯。当世界末日来临,利维坦和希贝摩斯,将成为奉献给圣洁者的祭品。”李隆盛掏出速写本,借着火光画下这种史前生物的形状,“利维坦的原型,有的科学家说是海洋恐龙,也有人说是鲸鱼。利维坦是撒旦的代名词,代表七宗罪之一的‘嫉妒’。”
利维坦的杀戮开始了,罗布泊大泽下的黑暗世界,成为一片屠宰场,无论死人活人,都难以逃脱被吞食的命运,甚至包括骆驼尸体……
所有人更期待这只是光影幻境,一场黑白无声的恐怖电影,而不是真实的杀戮。
唯有九sè的雪白鹿角,如同参天古木的森林充作保护伞,挡住神龙的攻击。
秦北洋、卡佳、汗血马幽神、小郡王、王家维教授,最后是李隆盛扛着斯文·赫定躲进来,才免于成为神龙的晚餐。
隔着九sè的鹿角与琉璃火球,李隆盛的双眼通红而灼烧,摇头狂喊:“这不是利维坦!也不是神龙!而是蜃龙!”
蜃龙?
“你们看到地宫里的壁画吗?一条大蛇与一只雉jī交配,生下一个蛋埋在黄沙中。这个蛋孵化出来的龙,就是蜃龙。似龙非龙,只能算龙的别种,犹如龙生九子。蜃龙最qiáng大的能力,不是兴风作浪,吞食人畜,而是制造幻境。”
王家维教授随之附和:“‘海市蜃楼’这个成语,原型就是来自于蜃龙。古人认为,是蜃龙口中吐出的气,形成海市蜃楼的幻象。”
“这比利维坦还要可怕一万倍!”
李隆盛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海市蜃楼所见的英卡。
其实,她并非罗布淖尔中活着的少女英卡。而是两千年前,罗布泊大泽畔,另一个早已死去的少女,只是容貌跟英卡酷似。
蜃龙记住了汉朝楼兰少女的容貌,借着光在空气中的折射,将幻影投射到沙漠的另一头。
刚才出现在楼兰鬼城里的光影,犹如电影银幕的两千年前的画面——从祭祀神龙的童男童女,到大汉英雄班超,全是这头蜃龙吐出的幻影。虽然蛰伏在地宫深处,因为缺水干渴而不能动弹,但它可以缓慢呼吸,影响整个地下世界,乃至于罗布泊的地面。
至于,他们看到的这座城市,几乎崭新的楼兰城,仿佛刚从汉朝穿越而来,同样也不存在,只是一片全息的幻影。
而在极目远眺的秦北洋眼里,就是一片神秘的黑sè烟雾。
这才是所有瑰丽幻象的本质,来自两千年前的地下深处——楼兰蜃龙镇墓兽。
九sè的鹿角四周,出现不计其数的幻影,层层叠叠,犹如数十个电影院,上海的大世界。楼兰的沧海桑田,西域的风云变幻,最早来到这里的居民,在罗布泊大泽捕鱼,在沃野千里的田畴劳作,在祁连山打猎,在丝绸之路跋涉……
俱往矣!
幻影以及黑烟,渐渐包围幸存者。这是小镇墓兽无法抵抗的,任何人和物体,一旦被蜃龙的烟雾吞噬,就会变成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再也没有实体存在,只有明暗、颜sè还有声音的记录,从三维变成二维……
斯文·赫定画起十字架,王家维教授口念金刚经,李隆盛背诵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卡佳则把头埋在秦北洋怀里,毫不畏惧:“我们一起死!”





镇墓兽 第九十五章 龙女英卡(一)
神龙“利维坦”的修罗场。
忽然,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说出两千年前楼兰人的语言,蜃龙的黑烟迅速消失。
黑暗中,她跨过鲜血淋淋的尸体,径直来到蜃龙面前,似乎祈求神龙的原谅。
“英卡!”
李隆盛抑制不住自己,他确信那女孩并非幻影,而是真实的血肉之躯。虽然相隔数尺之遥,但他能感到英卡的体温甚至呼吸。
她不是两千年前的楼兰少女,而是二十世纪的罗布人英卡。她的亲生父亲,就在这儿——始乱终弃的瑞典大探险家。
英卡的身后,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男子,肩上扛着一件奇怪兵器,像棍子又像铁铲。
他是小木——盗墓贼的首领,已成光杆司令,洛阳盗墓村的后生们,已被蜃龙镇墓兽消灭了。
片刻之前,当小木在黑暗无边的墓道游荡,迎面撞到举着火把的英卡。
小木以为幻影中的楼兰少女又来了,伸手想要触摸银幕,或从幻影身体里穿过去,结果摸到真正的女孩xiōng脯,接着换来英卡响亮的耳光。
虽然,他带着盗墓与防身武器洛阳铲,却完全被她怔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他以为遇到了复活的楼兰女王。
女孩却用西北口音的汉语说:“带我走,我要去找一个人,我看到他们逃散的骆驼了。”
说罢,英卡掏出一把刀子,架在盗墓贼的脖子上。
小木最怕死了。他带着英卡原路返回,来到蜃龙镇墓兽肆虐的修罗场。
其实,英卡也是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罗布泊鬼城。
从小妈妈就说,罗布泊大漠深处,一旦卷起黑sè烟雾,千万不要靠近,那是神龙做法,吞吐天地。若有骆驼商队路过,误入那座鬼城,便永远不会出来。
今天早上,英卡唱过楼兰古歌,短暂的酣畅淋漓后,她在罗布淖尔湖中划着独木舟,看自己倒影在水波涟漪中破碎,咬着头发丝儿,想起李隆盛的双眼。
谜一样的双眼。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么无情无义,仅仅过去一个黎明,就背弃了誓言。但他应该去死吗?在他死以前,英卡想再见他一面,向他问清楚为什么?
还有她的亲生父亲,那个被全世界所尊敬的男人,女儿还没出生就逃跑了,同样有数不清的问题让他回答。
然后,再让他死。
让他们死。
英卡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独自骑上一匹骆驼,前往罗布泊大漠深处,寻找父亲和爱人。
她先来到楼兰古城,爬上佛塔,发现那团黑sè烟雾。待到她骑着骆驼走近,却是一座崭新的城池,便是海市蜃楼般的鬼城。
英卡下了骆驼,点着火把,大胆地闯入城门洞……
楼兰古墓。
她看着斯文·赫定,也看着李隆盛,一个是给与自己生命的男人,另一个也是给与自己生命的男人——某颗种子已在腹中萌芽,昨晚在冬天的星光下,罗布淖尔湖边的刹那,心里油然而生这种感觉。
她不想让他们就这样死去。
英卡第一次面对在罗布泊传说了两千年的神龙,竟是一条黄鳝似的大家伙,头上却长着龙角。
蜃龙却丝毫不敢动她,反而在她面前颤抖、扭转、起伏……甚至表演了一个空中翻腾三周半,就像个顽童。
这头利维坦似的凶神恶煞,可以吞吐天地万物的镇墓兽,竟然匍匐在英卡的脚下,用嘴chún舔着她的靴子,犹如五体投地的奴仆。
看到这一幕,秦北洋又看了眼九sè,忽然明白——蜃龙镇墓兽,是把英卡当作了主人。
东汉班超的年代,罗布泊大泽畔,有过一个跟英卡容貌酷似的楼兰少女。她才是蜃龙真正的主人,即便过去两千年,镇墓兽也不会淡忘主人的脸。
就像白鹿原唐朝大墓中的九sè,当它第一眼看到秦北洋,无论庚子年出生在小皇子棺椁上的婴儿,还是三年前上海公共租界的海上达摩山,因为自己的这张脸,或者身上沾染的某种地宫里的气息,才让他成为yòu麒麟镇墓兽的主人。
于是,蜃龙镇墓兽与英卡之间,又出现一道朦胧的光影,仿佛两边透明的电影银幕。
所有人躲在九sè的鹿角背后,再次看到烟波浩渺的罗布泊大泽……
湖边紧挨一片大沙漠,有个漂亮的楼兰小女孩,光着脚丫子踩到黄沙里。
她也叫英卡。
在古楼兰语里,英卡的意思是——龙之女。
我们姑且称她为楼兰英卡。
小女孩发现十几枚硕大的蛋,几乎都已被野兽破坏,只剩最后一枚完整的蛋。她像遇到宝贝似的抱回家中,每天抱在怀里,就像一只孵蛋的母jī。
终于,蛋壳碎裂,一只奇怪的小东西爬出来。
它有黄鳝的脑袋,蛇的身体,四只爪子,还有一对小角。它用好奇的眼睛,探望陌生的世界。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楼兰小女孩。
所有的小动物,都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命,当作自己的妈妈。
它把她当作了妈妈。
它爬到她的怀里,纠缠女孩的身体,tiáo皮地玩耍。它长得很快,变成一条大蛇的形状,先是吃小鱼小虾,又开始吃老鼠青蛙,直到变成一条龙。
楼兰英卡渐渐长大,从小女孩出落成大漠与大泽最迷人的少女。小龙渐渐变成大龙,直到成为楼兰顶礼膜拜的神龙。
神龙经常带着英卡在大湖里游荡,她把龙的触须塞在鼻孔里,即便在水底也能自由呼吸。偶尔狂风bào雨,神龙旋转飞出水面,她尖叫着狂欢着抓紧两只龙角,竟然飞到电闪雷鸣的云端,跟她的小龙一起腾云驾雾,仿佛神仙伴侣……
神龙成了英卡的坐骑,沿着罗布泊大泽与塔里木河,游遍西域三十六国。他们飞上天山与昆仑山,到西王母的瑶池做客洗澡,偷吃王母娘娘的蟠桃。
十年岁月,罗布泊大泽再没爆发过洪水,神龙也没危害过人类,丝绸之路南道畅通。每次童男童女的祭祀,神龙都把孩子们送回家——以上都是楼兰英卡教化的功劳,她希望自己的小龙,成为楼兰国的保护神,而不再是破坏神。
英卡十八岁那年,汉朝使节班超路过楼兰,偶然相识。
班超,投笔从戎的大英雄,西域和平的保护者,大汉皇帝的代理人,名声响彻天山南北。
美丽的少女爱慕英雄,心甘情愿为他奉献一切。而她的容颜,她的性情,她的眼神也征服了大英雄。她一度天真地以为,这个伟大的男人,是神赐给自己的礼物。她和他,还有她的小龙,可以一生一世地生活在罗布泊大泽畔。
班超是异域之人,天赋的英雄,他的一生注定漂泊流浪,不可能留驻在某个温柔乡里。
他走了,走向万里觅封侯的英雄路,徒留下悲伤的楼兰英卡。
还留下楼兰英卡腹中的孩子,就像十八年前的lún回。
英卡——龙之女,从她的名字可以看出,她是楼兰鄯善王的私生女,遗留在罗布泊畔的楼兰公主。她从未见过亲生父亲,独自在罗布泊大泽的荒野中长大,陪伴她的唯一亲人就是神龙。
十个月后,她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
这孩子是大汉英雄与楼兰公主的后代,结合两个伟大民族,将是丝绸之路的守护者。
整个楼兰都在流传这件事儿,将来鄯善王的位置,必会被班超与英卡的孩子所继承。
王后听说此事,心急如焚——楼兰不是没有过女王,外孙同样可以继承王位。这孩子长大以后,无疑将受到汉朝大皇帝与西域都护班超的鼎力支持。
未雨绸缪,王后悄悄派出刺客,将这男孩溺死在大湖边的水井中。
楼兰英卡彻底崩溃了,她抱着死去的孩子,悲痛服毒自杀。
临死前,她唱了一首歌——这就是流传了两千年的楼兰古歌,所有骆驼都在她的歌声中迷失方向,就连飞鸟都从天上坠跌。
曲终人散,她念出楼兰掌管生死的神灵之名,施下永恒的诅咒——楼兰王国将从世界上消失,变成荒原中的死城。
利维坦,代表七宗罪的“嫉妒”。楼兰英卡之死,确实出于王后的嫉妒,对于英卡妈妈的嫉妒,对于英卡儿子的嫉妒,也对于英卡本人的嫉妒。
楼兰英卡自杀后,罗布泊连续一个月bào雨,在干旱的西域沙漠,乃是闻所未闻的奇观。
神龙愤怒了。它在大泽中兴风作浪,吐出黑sè烟雾,制造无穷的恐怖幻象,将楼兰的人们化作光影,将田野城池吞入腹中,阻断丝绸之路商道,甚至让洪水漫过千里大漠,直到河西四郡的敦煌。
鄯善王下跪祈求神龙原谅,追封英卡为楼兰女王,并为她在罗布泊大泽下,兴建一座宏伟的王陵。国王甚至按照汉人风俗,以诸侯王的规格,为英卡建造一尊镇墓兽。鄯善王所雇佣的工匠,就是随同班超远征西域的墓匠族秦氏之一。
建造镇墓兽的那一天,神龙突然飞出罗布泊大泽,bào晒在太阳下,自愿永久守卫英卡的遗体。秦氏工匠把神龙作为原材料,加上人工的青铜、石材、木板等等材料,包括产自祁连山的镇墓兽灵石,制作成一尊蜃龙镇墓兽。
它既拥有镇墓兽的所有特征,同时也有神兽蜃龙的无穷力量,包括营造海市蜃楼的能力。
英卡作为楼兰女王下葬,埋在湖底深处的地宫,同时也禁锢了蜃龙镇墓兽。
她的诅咒依然有效,几年后,罗布泊的流水断绝。人们纷纷迁徙到其他绿洲,三四百年后,整个大湖全都干了,变成尘土飞扬的盐沼。楼兰古城,也如英卡的诅咒,成为荒原上的一座死城……




镇墓兽 第九十六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一)
秦北洋二话不说,奋力打开窨井盖。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第一个钻入盖子底下。
他并没有掉下去,也没有台阶或者扶手,只是蹲在地上,头顶是满天星光。不可思议,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白茫茫的大漠,夜里刮着刺骨的风。
这不是地狱,这是人间苍穹下。
脚下有一口圆形的井,又一只手伸了出来,原来是英卡。他将楼兰少女拽上来,然后是卡佳、斯文·赫定、李隆盛、小郡王、王家维教授,最后是小镇墓兽九sè。
不可思议,天地竟然倒转了。
貌似通往地下的窨井盖,竟然就是罗布泊的地面。或者说,地心引力倒转了?地宫并没有深入地下,而像是紧挨罗布泊湖盆底部的倒影,倒挂在地下世界,就像蝙蝠。只要打破脚下,就能回到地面。如果你一昧往上走,反而越发深入地狱。
“蜃龙这种上古神兽,既能吐出海市蜃楼般的幻景,恐怕也能制造更多的自然奇观。”
“北洋,你还记得我们在北极冰海孤岛,维京人的陵墓里的奇遇?”
“你说那也是幻景?”
李隆盛仰望罗布泊的黎明:“也许吧,火山口中有大量有毒的硫磺气体,影响到人的中枢神经,进而产生幻象,类似吸食大麻等迷幻剂的效果。去年,我在瑞士拜访大心理学家荣格,他对于我们的历险倍感兴趣,但维京英灵殿、诸神的黄昏、巨狼芬里尔等等不太可信,仍然属于神话的范畴——甚至是一场极其重要的梦,隐含着人类历史与哲学的重大发现,属于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
“集体无意识?”
“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可上溯到我们的祖先,比如原始人对野兽、黑暗还有死亡的恐惧。我们在北极的历险,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恐惧遗传,跟半人半神的上古时代,以及原始宗教起源相关,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现象,不能简单归之为幻觉……”
“在维京人的陵墓里,我们一起发疯了?”秦北洋头痛欲裂,看着大漠中平白无故多出的井口,这才想起幽神,“我的汗血马可怎么办?”
“我们把井口凿开。”
小郡王与王教授都带着考古铁镐,挥汗如雨地砸了几十下。罗布泊湖盆下是疏松龟裂的盐沼土,很快打出三尺见方的洞口。
幽神被救了出来,这匹宝马憋屈坏了,撒开蹄子,仰天嘶鸣。
然而,小木却彻底消失了,也没人看到他从井口爬出来。
秦北洋知道,小木是不会轻易死的。
地平线上,升起一lún火红的旭日,美得让人瞬间石化。热气上升,黑sè烟雾不见,两千年前楼兰城的幻影终告消失。
秦北洋脚下的井口,突然自动合上,重新变成板结的盐沼湖盆。也许,所有幻影包括海市蜃楼,都是来自于此,这里就是蜃龙的呼吸孔。
“我们怎么走出去呢?”
小郡王提醒一句,没有骆驼,只有一匹马和一条“猎犬”。而他们腰间的水囊,全被斯文·赫定用来浇guàn地宫中的蜃龙了。
众人面面相觑,英卡都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那就向着太阳走吧。”
秦北洋微微一笑,这就是工匠的儿子,出生在地宫的少年,一条道儿走到黑的男人。
女士优先,他将汗血马留给两个女人:卡佳与英卡——她俩语言不通,但心气相投。
男人们在后面行走。幽神的马鞍边,挂着几个水囊,两大块切糕玛仁糖,危难时终于派上用场。幸好寒冬时节,除去正午都很凉快,不会在太阳下蒸发失水。
走了一昼夜,前方矗立土黄sè的小山丘。并非自然的雅丹地貌,有版筑夯土痕迹,内部还有人工开凿的洞窟。秦北洋爬到高高的顶端,挖开一层黄土,发现有许多烧焦的痕迹。小郡王抓了一把放到鼻子前,感觉一阵恶臭。
“狼粪!”他是蒙古人,对此不会陌生,“狼粪一旦燃烧,会形成冲天黑烟,古人用来传递情报,故名狼烟。”
“莫不是古时候的烽火台?”
秦北洋手搭凉棚,只见自东向西,绵延土丘残迹,仿佛平地起了一条直线,两端都望不到尽头。
“汉长城。”王家维教授也爬上来了,“张骞通西域,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国,《汉书·西域传》记载‘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lún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盐泽便是罗布泊。匈奴日逐王降汉,西域都护府设置,汉朝在整个西域建立了烽燧与长城。”
教授又指着烽火台下,一座座小土包,似有许多纤维材料:“罗布泊大泽盛产芦苇,汉朝人将其堆积作为燃料,名为‘积薪’。”
长城,不仅仅到嘉峪关和玉门关。两千年前,长城就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犹如巨龙延伸……
秦北洋闭起眼睛,想象西汉与东汉戍边屯田的士卒,远离故乡父老,万里长征人未还,守卫在长城沿线的烽火台上,遇到敌情便升起狼烟,飘荡在辽阔的西域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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