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当他转到棺椁一头的两扇木板前,低声问:“小皇子是否在其中?”
曲靖和面sè相当难看,但他还是打开木板,关照只可查看一眼,免得坏了宝贝金身。
于是,右脸刀疤的军官,借着灯光看到了墓主人的双脚。
重新关好木板,再加上一把铜锁,下人们开始搬运棺椁。
这唐朝的棺木沉重万钧,必须由十来个壮汉,在底下填装数十根木头,滚动着方能移出屋子。众人在月光下推动棺椁,仿佛一次房屋迁建的工程,直到院门口一辆马车。四匹qiáng壮的驮马正喷着鼻子等待。好不容易,大家才把棺椁送上马车。
曲靖和却拉住两个军官说:“请两位给我写个收条。”
右脸刀疤的军官有些不耐烦,稍有犹豫,但也在月光下签了个字。国会议员仔细看着名字,又与原来那封信函仔细核对,果然并无差错。
不过,曲靖和又问了一句:“怎地只有你们两位?”
“主公吩咐我等低tiáo行事,帽儿胡同多是富贵人家居住,不要大队人马惊动了左邻右舍。”
军官说罢,刚要坐上马车赶路,却又被曲靖和抓住缰绳:“请问两位可是保定军校毕业?”
“嗯……正是。”
“请问是哪一期?”
“我是保定一期,他是保定三期。”
国会议员微微一笑:“哦,杨祖德校长可是我家的世交。”
“是啊,杨校长对我多有提携。”
说到此处,曲靖和却冷笑两下,更加用力拽住缰绳:“两位啊,你们可是冒牌货!”
“何出此言?”
“保定一期的校长乃是蒋百里先生,早已去职,杨祖德是现任校长。我对二位有所怀疑,以此来试验二位,果然……”
话音未落,曲靖和的喉咙已被割断了。
他惊恐的看着刀疤脸的军官,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气管丝拉丝拉地发出声音,颈动脉的鲜血喷溅,直到停止呼吸与心跳。
四周的保镖和下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匕首已经纷纷割断他们的喉咙,只有个保镖掏出手枪来,还未来得及扣响扳机,匕首已刺破他的心脏。
一分钟内,围绕装载棺椁的马车四周,已躺下九具尸体。
一分钟后,秦北洋跳入国会议员曲靖和宅邸的院子。
他看到破败瓷盆里,水面如镜,格格不入地生着一支枯萎的莲花,孤独到乍看竟以为是假的。静静地开放,默默地死去。
然后,他看到了满地的死人……
除了一个人xiōng口中刀,所有人都被割开了喉咙。
杀气,随着风声在耳边飞舞,也是脖颈里喷出的血腥气。月光下,躺着个身着长衫,皮肤白皙的男子,瞪着双眼,死不瞑目。血还是温的。
刺客来了。
也许,棺椁还在这里?
他抽出背后的唐刀,压低身子,躲藏到墙角边缘,向着三重院落深处摸索。
秦北洋依次打开几扇房门,却看到女人的梳妆台和镜子,还有花旦的戏服和头饰,想必属于府邸里的女眷。
最后,他进入一间宽敞的屋子,中间有一大块空地。点起灯火,地板上可见有些木屑。空气中盈荡地宫里才有的气味,这对秦北洋来说尤其熟悉。
他发现书桌上有一条长卷,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居然是“大周终南郡王祭”。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今晚才写下的。再看祭文里的内容,分明是哀悼武则天与高宗李治的孙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
这间屋子刚刚停放过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子夜,秦北洋冲出国会议员的宅邸,直达照壁外的大门口,静静的帽儿胡同。
他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发现两条车轱辘的印子,必是刚走远没多久。
沿着车lún印子往前追去,刚绕到地安门大街上,便听到两声清脆的枪响。他从帽儿胡同便探出脑袋,才见到前头火把通明,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装载着一具硕大无朋的棺椁,从形制与规格来看必属于皇家。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唐朝的棺椁。
在这辆马车上,还坐着两个人,全都穿着蓝sè的北洋军服,看肩章和军帽都是军官。而在他俩的对面,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堵住了整条大街,排成两队举枪瞄准了马车。
士兵们的火把,照亮了马车上的两张面孔,秦北洋看到其中一张脸,右侧脸颊的刀疤,从嘴角到耳边——还是这张脸!
杀母之仇。
秦北洋紧紧握着唐刀,真想立刻就砍下对方的项上人头。不过,想想对面那些枪口,暂时不要去凑热闹,免得自己给这两个刺客陪葬。
“什么人?”对面的军队里头,响起个军官的声音,“放下宝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镇墓兽 第十五章 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个刺客,便是螳螂,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突然间,手里扔出个炮仗样的东西,爆出一片浓墨般的黑烟。
马车连同棺椁,完全被这团平地烟雾所笼罩。子夜的地安门大街上,秦北洋啥都看不到了,同时听到一阵急促的枪响。几十发子弹在大街上飞行,朝着地安门的方向。接着又响起一阵咳嗽声,秦北洋也感觉烟雾的怪味,qiáng忍着不发出声音。又一阵风钟鼓楼上吹来,这才让黑烟渐渐消散。
马车上只剩下棺椁,那两个穿着军官服装的刺客,却不见了。
没有活人,也没有死尸——除了棺椁里的那个。
士兵们包围了马车,确认那两人已无影无踪。用烟雾来掩盖撤退,这也是江湖上常用的手法。只要拿到这件大古董就好,军官坐上马车,重新控制缰绳,前后左右都有士兵护卫,向着巍峨的鼓楼而去。
秦北洋悄悄跟踪在后面,幸好这棺椁沉重,马车根本跑不快。到了鼓楼打结右转,他在后面跟过几条路口,在交道口再度右转往南……等于在地图上绕了一个大圈,直到铁狮子胡同再左转往东。
忽然,马车开进一个中式的大门楼,灰筒瓦悬山大脊顶三间开的,两边有大石狮子把门,街对面一座悬山顶砖雕大影壁,看来气派非凡,这谁家的公馆?门口还有一长溜士兵站岗,幸好亮着好几盏大灯笼,照亮一块匾额。秦北洋的视力极佳,夜里依稀分辨出三个字——
陆军部。
这栋巍峨的西式建筑,自宣统元年竣工,由留英的中国建筑师沈琪主持设计,是为晚清中国本土建筑营造的最高水平。隔壁同时竣工的是海军部。陆军部主楼是古典式灰砖楼,欧洲折衷主义风格,中央三层,两侧二层,外檐联拱柱廊,布满jīng细的砖雕花饰。
马车来到这栋主楼门口,士兵们将棺椁搬下来,吆喝着送入底楼大厅。
这时候,陆军部已是灯火通明,一个穿着大氅的北洋军人走来,看年龄还不到四十岁,肩章上已镶着三颗金星,这是北洋最高的上将军衔。
他剃着近乎光头的板寸,双眼迥然有神,上下打量着棺椁,手指头轻轻触摸唐朝彩绘人物,低声问道:“曲靖和怎么说?”
“没……没碰到……”
军官怯生生地说明了刚才的经过,上将的面孔一板:“糟了!立即派人再去曲府查看,务必确保国会议员安全!”
他又指着棺椁另一头的两块木板,也看出来是后人加上去的。他命令勤务兵把木板打开,自己把头凑到棺椁的破洞,提着手电筒想要看一眼……
突然,棺材里飞出一道白光,宛如彗星袭月,白虹贯日。
匕首直直地冲他咽喉而来。
有刺客!
这位上将饶是反应机敏,立时仰天倒在地上,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霎时间,陆军部一片大乱,竟从棺材里飞出两个黑影。第一反应是尸变了,但这两人依然穿着北洋军官的服装——士兵们才明白,刚才在地安门大街,那团黑烟并未掩护他俩逃走,而是趁机钻入棺椁,竟跟尸体藏在一起,怪不得无缘无故消失,因为没人会检查棺椁内部。
大家放了一阵乱枪,却从此失去了准星。两个刺客并不恋战,飞檐走壁地爬上陆军部大楼,子弹都打在雕花的墙砖上。
上将从地上爬起来,举起手枪也向天上射击,吩咐全员出动搜捕。
两个刺客早已躲在夜sè中,逃出陆军部的围墙,跳到西侧的一条小胡同。
他们都剧烈喘息着,看来刚才那一场乱战,已是惊险万分的绝境,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南边是铁狮子胡同,陆军部的正门口,必然布满了军队,他们只能往胡同北口跑去。
刚拐入一条小巷子,迎面的月光下就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手中还有一把三尺长的刀剑。
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双锐利的目光,面孔却分外年轻,不过十八九岁模样。
秦北洋。
“我已等候你们多时了。”少年又摇摇头,“不,是等候你们九年了。”
刀疤脸的刺客,并不说话,而是摘下北洋的军帽,脱下自己身上的军装,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衣,手中又多了一把匕首。更健壮的那个刺客,同样如法炮制。
二对一,秦北洋并无优势的,但他也不想叫喊,把陆军部的士兵们引过来。
刚才他一路跟踪军队与马车,总感觉有些异样,两个刺客怎会平白无故的消失?于是,他选择在陆军部边上的胡同潜伏,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片刻之后,他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枪响,必然有人藏于棺椁潜入陆军部。就像两年前的元旦,在香山碧云寺脚下,躲藏在棺材里的一老一少两个刺客。
他就在这条胡同里等候着,果然,这两个年轻刺客出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北洋就是黄雀后的黄雀。
面对九年前杀死母亲的仇敌,他用左手划过自己的右脸,比划了那道丑陋的疤痕,这是九岁的秦北洋送给敌人的礼物。
在自己愤怒之前,他先要激怒敌人。
然而,刀疤脸的男人却摇摇头,并不想跟眼前的少年纠缠,更不想用匕首割开他的喉咙,而是一声不吭地跳上墙头,眼看就要逃跑了。
“站住!”
秦北洋紧跟着冲来,寒光闪闪的唐刀劈向他俩,但是对方轻易地躲过了。锋利的刀尖擦过墙砖,发出金属碰撞的火星。
他继续爬墙追赶,刚刚冲上一户四合院的屋顶,刀疤脸就回头扔出一个东西。
暗器?
黑夜里,那团物体旋转着击中秦北洋的额头。
原来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但借着刺客手腕的力道,打得他头破血流,从屋顶瓦片坠落……
天旋地转,秦北洋看到月亮变成了两半,就像坠入地宫金井,无穷无尽。
失去意识之前,xiōng口的玉坠子又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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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第十六章 欢迎来到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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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吗?
一片混沌的虚无,就像自己出生的古墓地宫。浓墨彩绘的梓木棺椁,一床轻柔的罗衾被子,填满武则天时代的金银珠玉。金sè袍服,面容苍白,头顶束起发髻,赤sè金边丝带缠绕,船头锋利金簪。他已沉睡了一千二百年,穿越重重尘埃与蛛网,唯一生死相随的伙伴,是一头名唤“九sè”的yòu麒麟镇墓兽。
深呼吸,空气里带有某种味道。空灵优雅,不可描述,丝丝入扣地潜入鼻孔与肺叶,挠得让人浑身发痒神魂颠倒……
血液重新流动,每一寸皮肤都有了知觉。灵魂像个tiáo皮的顽童,回到秦北洋的躯壳。
夜凉如水,黎明前的天空,星辰忽隐忽现。狂乱山风袭来,卷着无法形容的异香,拂乱头发与心思。手指头可以动了,接着是胳膊,大腿,还有头颅。
秦北洋站起来,脚底略微打晃,晕晕乎乎,仿佛还在东海达摩山的夜航船。但他摸到了xiōng口的暖血玉坠子,背后的三尺唐刀。
“九sè!”
大声呼唤他的小镇墓兽,四周群山传来悠扬的回声,仿佛无数个少年此起彼伏地呼唤。但他发觉自己只是个孤家寡人,面对烟云缭绕的天空。
不对!不对!梦还没有醒?
记忆停留在北京,国会议员曲靖和的灭门之夜。他让九sè留在圆明园,自己单独追踪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到了铁狮子胡同的北洋政府陆军部。混乱之中,两个年轻刺客出现了,其中一个右脸有刀疤——秦北洋的杀母仇人。他抽出唐刀,想要抓住刺客复仇,却在跳上屋顶的刹那,被一枚鹅卵石砸中。
然后,他坠入深渊,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秦北洋确信眼前所见一切,绝非在北京城里,哪怕重峦叠翠的西山,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景致——
大片群峰耸峙的山顶,左边山峰裸露黑sè岩石,像把冲破苍天的利剑;右边山峰宛如森严白骨,老天爷的鬼斧神工,削成硕大墓碑的形状。黑白两座山峰之间,有块马鞍形的平地。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黑sè山峰垂下,充满氤氲的云雾。湿气扑面而来,仿佛回到江南烟雨。但很冷,当风吹到xiōng膛,浑身起jī皮疙瘩。
黎明终于过去,太阳从云海升起。仿佛无穷无尽的棉花田野上,长出一朵金sè的咸蛋黄,千古难见的奇观。从前在太行山上为袁世凯修墓,他跟齐远山也见过云海,相比眼前却黯然失sè。
秦北洋明白了,此处是海拔数千米的高山之巅,远离人间的仙境。道家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亦不过如此。
忽然,有颗小石头砸到头顶心。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同时抽出唐刀,才发觉满地奇花异草,仿佛绿地毯上缀着五彩斑斓的丝线,也是鼻中的异香来源。
“你是谁?”
有个女孩站在面前,手中握着块小石头。不消说,刚刚就是她砸的秦北洋。
她大约十二三岁,穿一身古代衣服,像是唐朝的女童服饰,古画里常能看到。头顶扎着两个乌黑发髻,像一对猫耳朵,两绺丝线垂落,晃悠在鬓发旁,俨然神仙世界的童子。
“我是秦北洋,这是什么地方?”
“欢迎来到天国!”
“天……国?”
秦北洋摸不着头脑,女孩又将小石头准确砸中他的额头,无比真实的疼痛,出了个明显的血印子。
“喂,不要害怕!”汉服女孩说着一口京片子,目光里有贵胄之气,瘦长的脸型,细细的眉眼,苍白的皮肤,像北京城里的旗人孩子,“其实,你的所有感觉是假的。”
“什么意思?这里是假的?”
“对你来说是真的,但对世界来说并不存在!”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到山顶边缘,底下就是壁立万仞的悬崖,只看到一团白雾茫茫,“因为,你是一个死人。”
“我是死人?”
秦北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分明感到体温和疼痛,难道都是幻觉?这鬼地方,眼前的小姑娘,也太不真实了,难道……
“那么你呢?你是活人还是鬼魅?”
“人耶鬼耶,是耶非耶,不过镜花水月,不如共看云海,同观日出!”
女孩走起路也是仙气盈盈,衣袂飘飘,踏上一条突出半空的石梁。她是如此镇定自若,但每踩出去一步都让秦北洋揪心,稍有差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小心啊!”
他忍不住提醒一句,女孩却回头嘻嘻一笑:“死亡只存在于人间,但这里是天国!”
“一个没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的世界?”
“跳出红尘lún回的世界。”
“对了,这是什么年代?唐朝吗?”
“这里没有年代,无所谓年代,这里与天地同寿!但你所说的唐朝,早已被朱全忠灭亡。至于天国的外面,是个叫公元二十世纪的世界。”
“公元二十世纪?中华民国还在?现在是民国七年,西元1918年是吗?”
“不知道,也许1988年,或者1998年。”
女孩盘腿坐在石梁上,犹如古代在山间修行的道人,只是两团发髻有些可爱。
秦北洋也在她的对面盘腿坐下,望着云海日出说:“请问我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你是来上学的。”
“上学?”
“你在人间读过书吗?”
他也不再掩饰,大言不惭道:“读到过小学三年级。”
“诺,你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
“我可不是个废物!更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我在地宫博览过群书,我还跟父亲学会了上百种工匠手艺。”秦北洋急忙为自己辩解,不想被小姑娘看扁了,“而今我虽不是国立北京大学的学生,但也天天偷看人家上课。”
说话间,后头想起个少年的声音:“芳子!吃早饭啦!”
秦北洋回头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明显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像只小公鸭子。他的身材瘦长,容貌俊美,也穿一身汉服,头顶扎了个发髻,长发从脖子两边垂到xiōng前,在这云雾高山之巅,宛如吴道子的画里走出来。
“嘿!原来你叫芳子!”
小女孩给了秦北洋一个白眼,从石梁上跳回来,走向汉服少年:“中山,我来啦!这个新来的叫北洋,还以为自己是个活人呢。”
“新来的?”看来这山上还有其他人,跟秦北洋同样的遭遇,昏迷后一觉醒来,就发觉到了“天国”,但他追上芳子背后说,“哈哈,你果然在骗我,还说什么天国!人死后怎能吃五谷杂粮?吃早饭就说明还在人间啊。”
“但愿你胃口好!”
小女孩说这句话怪怪的,仿佛又往秦北洋头上扔了一粒小石头。
跑到山顶的另一边,开满野花的草丛上,铺开一方地毯。十来个孩子,有男有女,幕天席地,盘腿而坐。他们中间最大的,就是叫中山的少年,其次是芳子,其余只有十岁出头,有些人脸上稚气未脱。总共十二个孩子,九个男生,三个女生。
秦北洋是第十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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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第十八章 刺客道(一)
(今日第三更!)
天国学堂。
孟婆给每个学童发了线装的古籍,竟是《战国策》,明朝崇祯年间印刷的版本,天国学堂的课本都是文物古董呢。
“《魏策》第四章。”
学童们翻到这一页,才发现是《唐睢不辱使命》——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孟婆大声朗读这一段,尽管七老八十,却是中气十足。布衣之怒,回荡在大殿四面八方,像京剧梨园的老旦高手,必有深厚内力才能做到。
秦北洋却想起九年前,杀死养父养母的象牙柄匕首,螺钿图案中的“彗星袭月”。
老婆婆先介绍春秋战国的背景,然后是专诸、聂政、要离三大刺客的传奇故事,最后逐字逐句讲解。她关照大家务必把《唐睢不辱使命》倒背如流。满屋子的学童们,如同旧时私塾,摇头晃脑,背诵之乎者也。
秦北洋第一个站起来,将整篇课文背诵而出,一字不差……
九岁那年,禁闭在光绪陵墓地宫的那一年,他已熟读《战国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篇。芳子悄悄拉扯他的衣角,翘起了大拇指。
孟婆皱起眉头说:“秦北洋,你读过最多的是什么书?”
“《三国演义》。”
“很好,能背诵一个章回吗?”
秦北洋脑中飘出无数行文字,第一百零四回“陨大星汉丞相归天,见木像魏都督丧胆”,当他背诵到“是夜,天愁地惨,月sè无光,孔明奄然归天”眼中竟滚动泪珠。
一屋子学童们为他鼓掌叫好,尤其芳子和中山。
始终沉默的鬼面具开腔了:“秦北洋,想必诸葛孔明是你最崇拜的人物。”
“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鬼面具的声音虽年轻,说话腔tiáo却像个大学教授:“可惜啊,当今世界,早已不是《三国志》的时代!不要再用三国英雄的眼光来看待人物,无论刘玄德、关云长还是张翼德,都难以在当下成就伟业。至于孔明,恐怕会成为一个江湖术士,顶多是地方军阀的幕僚门客,放在前清也不过摇扇子的绍兴师爷。这很可悲,不是吗?”
“太可悲了!”
十八岁的秦北洋,仰天长叹,想起自己毕生最佩服的古人,堂堂的诸葛孔明,生在此世要虎落平阳,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
第一天的学习,到此为止。秦北洋走出大殿,黑茫茫的山顶上,春寒料峭,清晰可辨北斗七星,仿佛处于宇宙中心,往前迈出一步,就能从土星跨越到木星。
既然过午不食,也就没有晚餐了。但大家都没感到饥饿。秦北洋抓着芳子问:“你们有没有补充过什么特殊的食物?”
“没有啊,就是喝这里的山泉水。”
秦北洋摸到泉水边,轻轻啜饮一口,清冽甘甜又冰凉,到了胃里又燃烧起来,立即消除饥饿,给人浑身热量。这绝非普通泉水,必加有某种物质,给孩子们增添各种营养和能量。
芳子带他在黑夜行走,每人手提一盏灯笼,像十三点幽幽的鬼火,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坠入脚边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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