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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于是,他提笔写了封信——
安娜:
见字如晤。大沽口一别,天涯远隔,甚想念君!我在日本一切安好,勿念!我已考入高等学校,但属自费生,费用不霏。三年预科,三年大学,待到学成归国,想必北洋政府已天翻地覆,届时我们就能手拉着手走在太阳下了!
民国七年八月三十日,北洋
数日后,他收到中国汇来的一千银元,兑换完日币,足够三年的学费与生活费了。
秦北洋面朝祖国方向,为安娜祈祷平安。他没有在信中留下地址,只有银行账号,为了避免欧阳安娜到日本来找他。
开学在即,秦北洋带着九sè上路,唐刀伪装成一把长柄伞。海女与小木以及欧阳思聪的两个孩子,依然留在大阪的寺院中生活。
坐上京阪线的夜行客车。凌晨五点,抵达京都。彼时既有日式街道,也有西式建筑与工厂,呈现和洋混合风格。天蒙蒙亮,路过京都御所,秦北洋想起北京的紫禁城。规模与气势是天渊之别,但日本故宫另有一番古朴素雅之气。
秦北洋搬进京都吉田的中国留学生宿舍,开窗就能眺望比叡山,再去第三高等学校报到。
他穿上黑sè立领的学生制服,戴上帽檐有白线的制帽,脚蹬木屐,面对镜子,好不适应。
宿舍里的同学们大多出自官宦缙绅之家,拿着政府津贴的官费生。每人自报家门,秦北洋说:“我爹是个德语翻译,在天津的德意志银行工作,早已去世多年。”他也没说谎,还说了一串德语单词以证明。
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秦北洋要学习日语、物理、化学,还有德语和英语两门外语。
虽说自古以来,中国文化深深烙印了日本,但明治维新以降,日本改良过的西洋文明又烙印了中国。北大的教授们,挂在口头的许多新词:革命、艺术、文化、文明、文学、封建、阶级、国家、民主、自由、经济、社会……全是由日本人将相关的西洋词汇翻译成汉字,再被中国留学生掌握反哺回来。中国人不是没译过,严复先生就认为自己的译法比日本人更准确。可惜,最终留在现代汉语的社会人文术语,竟有七成是“日语外来语”。
深秋,岚山的枫叶红了,如大片火焰燃烧在京都西边,秦北洋竟有回到北京西郊骆驼村远眺香山的错觉。他在古老街巷溜达,去清水寺与二条城访古,在金阁寺的池边坐上半天,仰望金sè的究竟顶而发呆,听僧人幽幽地吹奏已在中国绝迹的唐朝尺八……
这一日,京都大学物理系的山本教授来第三高等学校讲课。这位机械专业的大学者在欧美也有声望,习惯穿和服,自称战国武田家名将山本勘助后代。
这堂课对高校学生来说太深奥了,教授在黑板写下一行字,秦北洋在心中译成汉语——
灵魂机械体
不像在京都大学那么拘束,山本教授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论,竟跟霍尔施泰因博士在南苑兵工厂意图改造四翼天使镇墓兽时的说法几乎一致——“所谓‘灵魂机械体’,就是把现代机械动力与属于灵的力量结合起来。”
有个日本同学大胆质疑:“但这不科学?”
“我所理解的‘灵魂’,并非民俗学的鬼魂或幽灵,而是两个科学概念:第一,大脑神经细胞,就是神经元突触之间的信息传递。在座的每一位同学,你们脑中都在进行这样的活动,有人称为灵魂,有人称为意识。”
提问的同学骑虎难下,红着脸说:“教授,您说的是活人的灵魂。但没有任何灵魂,可以脱离活着的大脑而存在,无论人或动物。科学界不承认的,就是死人的灵魂。”
“死人的灵魂——我要说第二个概念:电磁场。人的生存空间,充满各种电磁波。人脑,就是一个jīng巧的电化学器官,生物电信号在脑细胞间传递。某些qiáng大的电磁场,会影响到人脑的信号,产生恐惧等情绪,甚至鬼魂幻觉,这一点已为科学证实。我们能否反向来推论?假设人脑的电磁波,反过来影响了外部世界的电磁场?比如说,人死以后,大脑本身功能消失了,但其释放过传递过的电磁波未必永久消失,可能通过某种特殊途径传递下去。”
“就像具有录音功能的磁带?灵魂也可以被录制下来?”
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课堂上,似乎有把斧子劈开秦北洋的大脑,射入一道光。但他抢先说话,被日本同学认为缺乏礼貌,有人低声说“西那进”!
山本教授并不在意:“这位同学,你说得很好,请继续!”
“对不起,教授先生。”秦北洋这才深鞠躬,舌头打颤说,“自然界很多物质可储存信息,而不仅是磁性。我理解,所谓‘灵魂机械体’,就是自带某种意识的电磁信号。这种被称为‘灵魂’的意识,嫁接自某个人或动物,并在机械体内长久存在,甚至成为其本身的意识。”
他想起在清朝皇陵地宫,跟随父亲学习“制兽九宫”。第五宫“种魂”,就是把光绪帝生前心爱之物,埋入镇墓兽心脏位置。带有类似“灵魂”的电磁波,永久储存在镇墓兽体内,让原本没有生命的钢铁与石头,成为有灵魂的活物,以至千年万载。
山本教授的面sè沉静,秦北洋颇为紧张,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要被学校批评处分了?
突然,教授竟为他鼓掌:“同学,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秦北洋。”
“支……”山本教授意识到说错了,“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
有些留学生羞于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害怕遭到日本人歧视,秦北洋却大大方方抬头挺xiōng。
“难以置信!”
山本教授一是惊讶于还没踏入大学门槛的学生,竟已准确预判到了他的思考方法和实验计划,二是赞叹秦北洋的日语水平。
受到教授的鼓励,秦北洋越加胆大妄为:“科学的真理,是被人类一步步发现出来的。‘灵魂机械体’同样如此,尽管现在离经叛道,但在一百年后,或许将成为科学的正道。”
山本教授微微颔首,在黑板上写下一行英文——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同学们翻出课桌里的英文词典——第一个意为人造,第二个意为智力。
“诸君谨记,未来的世界,必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之天下!”
下课后,山本教授特意喊住他。教授身高一米五,秦北洋比他高了三十多公分,说起话来都颇为费劲。
“秦同学,下个学期,我邀请你到我的实验室来做助理。我正在研制真正的‘灵魂机械体’,我相信你会发挥作用!”
日本人已得到了镇墓兽?没等秦北洋提问,山本教授笑而不语,夹着教案离去,学生纷纷鞠躬让道。46





镇墓兽 第五十九章 山本实验室
在京都第三高等校,秦北洋最爱校图书馆。这里有大量翻译成日语的西方图书。他读了日语版的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大仲马、雨果、托尔斯泰……想起半年前,云遮雾绕的高山之巅,那座藏着万卷书的“天国图书馆”。
两天后,秦北洋在图书馆偶遇山本教授,羞涩地鞠躬问好。
身着和服的教授身边,跟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同样谦卑地向秦北洋鞠躬。
教授,这孩子的爸爸是京都大的地教授,也是自己的多年老友。
“您好,我叫小川秀树,请多多关照。”
“我叫秦北洋,请多多关照。”
山本教授摸着男孩的头顶心:“阿树,这位中国同非常聪明,你要向他多习哦。”
他们来到一排书架前,收藏不少老旧图书,其中也有中国的线装本。山本教授取出一本康熙年间苏州版的《墨经》,彼时日本教授都能轻松阅读汉字,翻开其中一页,手指着一句话“端,是无间也。”
“这句是不是世界上有不可分割之物?”
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小川秀树,居然一眼看懂了这行汉字之意。
“不错!”教授赞叹道,“‘端’指的就是原子。墨子,就好像砍一根木头,无论你从头砍起,还是从中间砍起,无论你把木头砍成多少截,总有一个或终点是你无法再分割的这与古希腊的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北洋忍不住chā了一嘴:“墨子这句话我听过,但战国辩论家公孙龙也有一句: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十二岁的秀树脱口而出:“这句话是物质是可以无限分割的?”
山本教授颇为诧异:“阿树啊,你可知,孔子、孟子,皆为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人类文明‘轴心时代’之圣贤,与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佛陀并列。”
教授转头又问秦北洋:“秦同,你是中国人,你诸子百家吧?”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sāo数百年,没有哪家一统天下,秦始皇还焚书坑儒呢!孔孟的儒家,老庄的道家、韩非子的法家、公孙龙的名家,孙武子的兵家、邹衍的yīn阳家,甚至鬼谷子的纵横家……还有墨家!”
“墨子,是我们东方科界的鼻祖呢!”山本教授的语气极为崇敬,“阿树,你还记得古希腊科家的阿基米德的那句名言吗?
男孩脱口而出:“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
“中国春秋时期的墨子,比阿基米德早了一个世纪,就阐述过杠杠平衡原理,并jīng巧地用于桔槔、弩机的实践制造,实在是了不起的伟人啊。”
“山本教授,我不明白,古时候中国人如此聪明,为何今日的中国如此贫穷落后?”
“这……不应该由我等科家来回答吧。”
教授又多了看了秦北洋一样,让这中国生羞愧到恨不得钻入地板,没听到“支那”二字已是人家照顾他的颜面了。
山本教授蹲下来看着目光沉静的小川秀树,“你也要努力习,长大后为日本赢得第一座诺贝尔物理奖杯!”
借阅几本古书后,教授带着小男孩离开图书馆。停顿几秒,秦北洋跟了出来。他想知道教授到底在弄些什么东西?会不会是镇墓兽呢?
教授和小川秀树走过幽静的小巷,来到一片竹林掩映的日式建筑之中。
九sè还在留生宿舍,秦北洋独自跟踪在后面。这间大屋没有门牌,不显山,不露水。表面是传统的木结构,但仔细观察房梁与廊柱,才发觉全是金属制成。门廊下有几双鞋子,明里面还有人。屋后有个铁烟囱,不时冒出浓烈的黑烟,与这古老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就是山本教授的实验室?
天黑以后,秦北洋躲藏在竹林中观察。日式大屋内灯火通明,不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忽然,门外来了两个客人。
一个日本男人,不到三十岁,身着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
还有个欧洲人,身材高大qiáng壮,须髯满面而看不出年龄,一顶咖啡sè鸭舌帽,灰sè连体工装服,西洋工匠的典型装束。
门前的灯光照亮日本人的脸,秦北洋惊讶地认出了这张面孔羽田大树!
一年前,这位日本羽田商社的少东家,腰缠万贯的贵公子,还跟秦北洋等人一同登上过达摩山,目睹过庚子赔款百万白银呢。
秦北洋耐下性子,看着日式移门拉开,山本教授将两位客人迎入屋中。
开门的刹那,他窥到屋内站着一个日本盔甲武士,全身披挂战国时代的当世具足,并且戴着一副鬼面具,犹如恶鬼镇守着这间实验室。
又过了一个钟头,月挂中天,秦北洋xiōng口的暖血玉坠子开始发烫了。
山本教授的日式大屋中,传来沸腾开水般的热量,仿佛有一场大火焚烧。屋后的烟囱浓烟滚滚,宛如到了火葬场。还好这是晚上,竹林四周人迹罕至。秦北洋又听到实验室里,响起剧烈的刀剑碰撞之声,似乎有一群人在激烈厮杀……
他下意识地想起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本能寺之炎”,不正发生在三百多年前的京都吗?
秦北洋还以为织田信长要冲出来了,外面的明智光秀虎视眈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可惜唐刀不在身上,他不可能背着一把刀去图书馆。
突然,日式大屋又安静下来,移门不经意间打开,羽田大树和欧洲人出来。他们跟教授鞠躬告别,表情十分愉悦。
秦北洋决定再跟踪羽田大树。
深夜,穿过竹林中的小径,前头的两个人提着灯笼,宛如鬼火森森的幽灵。秦北洋施展在天国堂修炼的“刺客道”轻功,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但没走多远,那个欧洲人便停住脚步,突然回头bào喝。
秦北洋猝不及防,想不到那家伙如此敏锐,让穿着生服的自己bào露在灯笼前。
糟了,他的身边没有九sè,更没与唐刀。他正要转身逃窜,欧洲人手中,多了一把小型十字弓。钢铁弩机上有个奇怪的标志金字塔中间镶嵌一颗独眼。
对方没给秦北洋任何机会,十字弓射出一枚闪光的利器,直接命中额头。
十字钢弩作为近战利器的威力qiáng大,这一箭必能射穿锁子甲,如果角度和距离上佳,甚至能穿透欧洲中世纪的钢板甲,遑论秦北洋的头盖骨?
一声惨叫,秦北洋倒在地上,昏厥之前,心中只掠过“呜呼哀哉”四个字!
不过,他还活着。
十字弓射出的并不是利箭,而是一枚小钢珠子,虽然不会致命,但打到脑门也让人够呛!
秦北洋到底是年轻力壮,打通过任督二脉小周天,意识只失去两秒钟,便又闪电般地复苏,眼冒金星地爬起来。
经此重创,再无抵抗能力,羽田大树抽出一把短刀“肋差”,抵住他的咽喉。
羽田大树厉声质问:“什么人?”
神智还没完全恢复,额头爆出个肿块。秦北洋无比怀念九sè,若是小镇墓兽在场,月黑风高,琉璃火球,还不得把这两个家伙烧成焦炭?
灯笼照亮他的脸,羽田大树仔细端详,爆发出两个音节:“hata?”
刚到日本没多久,秦北洋就知道“hata”在日语里是“秦”的训读,音读则是来自汉字的“sin”。
“hata”还是另一个日本姓氏的读音就是“羽田”。
“秦北洋!你果然在京都!”
羽田大树收回短刀,出一句日本腔tiáo的汉语。
“你知道?”
秦北洋却用日语回答,羽田大树微笑道:“半年前,你是不是来过大阪,四天王寺,羽田神社?”
“那个背后叫我hata的人,那就是你啊!”
“你为何要逃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羽田大树很是兴奋,对着欧洲人耳语几句,不晓在什么语言?
他回头问秦北洋:“你饿了吗?”




镇墓兽 第六十一章 岚山刺客
时光荏苒,两个半月过去了。
中华民国八年,日本大正八年,西历1919年。
旧历除夕,京都下了场数十年难遇的大雪。中国留生在宿舍里吃了顿简单的年夜饭,有些人喝得酩酊大醉,思乡落泪。秦北洋自觉又长大了一岁。
大年初一,古都乍成雪国,白茫茫银装素裹。
秦北洋牵着九sè,背上藏有唐刀的长柄伞,去了一趟岚山。《源氏物语》的年代,皇室公卿泛舟大堰川,欣赏枫叶如火的岚山,想必有衣带风流的光源氏。岚山移植了奈良吉野的樱花,每年四月从渡月桥到中之岛,樱花灿烂夺目,白衣胜雪,飞落千年缤纷。
日本明治维新废除了农历,公历元旦取代春节。正月初一,岚山冷冷清清。一人一兽,踏雪来到天龙寺,京都五大禅寺之首,足利尊氏的年代,由临济宗大师梦窗疏石创立。
果然,羽田大树没有失约,正在天龙寺门口等着秦北洋。
这是他俩在居酒屋的约定关于山本教授的“灵魂机械体”。
羽田大树蹲下看着九sè:“不必担心,我对它已无任何欲念。普天之下,惟有你才是yòu麒麟镇墓兽的主人。
秦北洋切入正题:“羽田先生,你答应我的事儿……”
“放心!请耐心等候到今晚!我已一切准备停当。”
两人着着,过了天龙寺北门,穿过茂林修竹,空气冷得让骨髓发抖。
倏忽间,秦北洋感觉背后袭来一股杀气……
“小心!”
羽田一回头,刀锋距眉心只剩二十厘米,电光火石,容不得思考,只能闭眼,坐以待毙。
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火星飞溅到眉毛上。一只黑sè的长柄伞,突然横到羽田的头顶,挡住这下致命一击。
竹林中露出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却穿着黑sè生服,举起长刀刺出第二击。
秦北洋从伞柄里抽出唐刀,再次挡下。第三击,劈向秦北洋的脖颈。日本剑术讲究一击必杀,根本不容还手机会,第三刀已是恼羞成怒。他轻巧地闪身让过,唐刀猛力击打对方刀背,当下砸落在地。
失去兵刃的刺客,仓皇逃窜,留下两行杂乱的雪地脚印。
秦北洋正欲持刀追逐,却想会不会有其他刺客?只能留下保护羽田大树。
“什么人要杀你?”
他确信刚才的刺客,无论从形象还是武器,加上行刺手段,都跟他在中国遇到的刺客截然不同。若是用象牙柄匕首的刺客,那么近的距离,别是羽田,恐怕秦北洋也被割喉而亡了。
“大正时代,日本有两种政治势力较量,一派是军部,都是冥顽不灵的疯子!另一派就是德谟克拉西的势力。日本帝国正处于全盛时期,犹如坂上之云,攀登万尺高峰,才能见识那朵辉煌的祥云,也许转瞬即逝!这是一个文明开化的国度,有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制度。不管你有多么讨厌,但当今日本是亚洲楷模,唯一能与白种列qiáng平起平坐的黄种民族。”
看着羽田大树自豪的眼神,秦北洋想起落后的北洋中国,羞愧到无地自容。
“羽田家族就属于德谟克拉西民主的势力?”
“西园寺公望殿下是羽田家的世交,最近几届首相都是他推荐的,也是日本民主政治最后的守护者。明治维新元老,日本陆军之父,山县有朋元帅,则跟我们势不两立。”
不管在哪个国家,政治斗争总是复杂而惨烈的,秦北洋想起小徐苦心经营的安福俱乐部与安福国会,还有被连环刺杀身亡的国会议员们。
羽田大树拿出小本子,用钢笔写上一行字白虹贯日事件。
“这不是中国的成语吗?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
“荆轲渡易水去刺秦王,就有过白虹贯日的异相。去年,日本出兵海参崴和西伯利亚,导致全国‘米sāo动’。而我赞助的《大阪朝日新闻》写道‘自以金瓯无损白诩的我大日本帝国,正面临可怕的最后审判。默默就餐者的脑际闪电般浮现出白虹贯日的不祥之兆。’”
最后那段日语,秦北洋听来略感吃力。
“政府,白虹贯日的‘日’,就是天子,是煽动国民刺杀天皇。《大阪朝日新闻》的报道人和发行人被判刑。bào徒砸了报社,要取我项上人头。我已做好从清水寺舞台跳下去的觉悟了!”
“警察不管?”
“三年前,我的父亲参选国会议员,却在东京街头被一群军人乱刀砍死。他们憎恨政党与官僚,希望把日本变成军人统治的国家。”
“那不就跟中国一样了吗?”
秦北洋想起北洋军阀,都是对同胞凶残对列qiáng谄媚的软蛋,但要是日本的军人控制了政权,那可截然不同了……
“如果真到那一天,日本就要大举侵略中国了!”
“你是个好日本人。”
“北洋,你觉得日本人都是坏的?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坏的人民,只有坏的思想!”
他们踩着深深的积雪,爬上岚山之巅。眺望京都盆地,分辨出御所的屋顶,视野越过比叡山,一池镜子般的琵琶湖。
夕阳正从山后沉没,在惨白的雪野上播撒赤sè的鲜血。
羽田指着岚山北侧:“北洋,看到那片山坡了吗?我这次来京都,是为今晚在嵯峨野的实验。”
他们选择另一条道儿下山,沿着岚山北坡到嵯峨野。
到了野宫神社的竹林,小径两边亮着石灯笼。如梦似幻的雪雾间,闪过一个鲜红人影,仿佛一团血红落花,又撒上一把白茫茫的盐,射出姹紫嫣红的光……
光。
秦北洋的眼睛被刺了两下,九sè也挺身蹲伏,被这小女孩阻拦去路。
她回头,苍白的小脸儿,镶着一对细长的黑眼睛。虽是一袭红衣,却是贫寒之家样式,比不得富贵人家的和服。她穿得太少,裸着白皙的脖子,yòu兽般的小腿。石灯笼照出近乎透明的脸颊,冻出两团红晕。
九sè甩了甩鬃毛向她跑去,小女孩闪身躲入竹林,隐匿不见。
“是人是鬼?”
“据这片竹林,夜里常有女童的怨灵出没。”羽田大树来到一片幽静山谷,“嵯峨野,最早是我们秦氏祖先开发。唐朝长安附近也有一座嵯峨山葬有唐德宗。日本遣唐使看到这座陵墓,就把嵯峨的名字带回了日本。著名的嵯峨天皇,也因此得名。”
四周茂密山林,中间白雪覆盖平地。羽田大树对天空击掌,发出信号……
树林里出现几个人影,各自提着马灯,照亮彼此脸盘。其中有个秃脑门的男人,秦北洋定睛一看,原来是京都大的山本教授。剩余都是年轻人,穿着黑sè生装,想必是教授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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