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但有几个明显比普通日本人高大,宽阔的肩膀,奇形怪状的帽子,手握或长或短的棍子。
正月初一的新月,如同祗园艺伎的娥眉,冲破白莲花般的浓云,挂在嵯峨野的半空。
“开始!”
镇墓兽 第六十二章 武士亡魂
雪中嵯峨野。
教授高声尖叫。那些古怪的人影,慢慢动起来,完全不像人类的动作,更像被cào控的稻草人或傀儡……
秦北洋藏在树林里,xiōng口的暖血玉又热了。九sè瞪大琉璃sè双眼蠢蠢欲动。他赶紧按住赤sè鬃毛,让这头小镇墓兽安静下来。
一个人影的头顶上长出锋利的鹿角,竟然酷似yòu麒麟镇墓兽上的鹿角;第二个人影的头上长出光芒四射的太阳;第三个人却顶着大大的新月;第四个人头顶生出六文铜钱;第五个人脑袋上包着一大块白布;第六个人却是披着大片熊毛,犹如白发恶鬼。
他们身上都有金属甲片,有的是一整块xiōng甲,有的则被切分为竖条或横条。无论脖颈、手臂、xiōng腹、大腿甚至手足,都有各种金属或皮革的防护,而每个部位的形状、材料甚至颜sè都有区别,有的全身赤sè,有的银光闪闪,还有的乌黑锃亮……
秦北洋这才目瞪口呆,原来这些人都穿戴着日本古代的盔甲。
“日本战国名将的盔甲!”羽田大树一一解释过来,“本多忠胜的鹿角胁立兜黑糸威胴丸具足、丰臣秀吉马兰后立付兜具足、伊达政宗铁黑涂五枚胴具足、真田幸村六文钱赤备具足、上杉谦信南蛮胴、武田信玄诹访法性之铠……”
话间,头上包着白布的上杉谦信南蛮胴,挥舞寒光闪闪的日本刀,劈头砍向披着熊毛的武田信玄诹访法性之铠。而这武田信玄没有使用刀剑抵挡,而是坐在雪地的小椅子上,举起一把铁扇子,勉qiáng挡格了上杉谦信的这一击。包着白布如同僧侣的武士,又连续两下砍向武田信玄,如北海之龙扑向东山之虎,都被铁扇子阻挡住,火星四溅,金属碰撞声刺痛秦北洋的耳膜。
“灵魂回来了!”羽田大树兴奋地叫喊起来,“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上杉谦信单挑武田信玄,越后之龙与甲斐之虎,战国史上最qiáng大名对决!山本教授自称山本勘助后人。历史上的山本勘助,就是武田信玄的军师,采用啄木鸟战法阵亡于第四次川中岛合战。”
“穿着盔甲的人是谁?”
“没有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北洋眯起眼睛,注意看盔甲下的面孔六具盔甲都戴着铁制的鬼面具,无法看清楚到底是谁?
突然,顶着黑sè鹿角的本多忠胜,挥舞一杆七尺长枪,击中头顶新月的伊达政宗面门,鬼面具应声落在地上,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秦北洋看得真真切切,头盔底下没有脸,更没有头颅,也没有著名的独眼龙,完全就是空气,也看不到脖子和身体。
他这才明白了羽田大树所的“没有人”的意思。
眼前这六具战国名将盔甲,他们并非穿戴盔甲的武士,而是盔甲本身!
“这是什么法术?”秦北洋抓住羽田的胳膊,“你让盔甲自动复活了?”
“灵魂机械体!”
“这就是我在教授的实验室外听到的刀剑之声!”
羽田一边看着实验,一边低声解释:“京都大的山本教授,既是‘灵魂机械体’的狂热爱好者,也是日本盔甲的收藏家。三十年来,他苦心收集了本多忠胜、丰臣秀吉、伊达政宗、真田幸村、上杉谦信、武田信玄六大战国名将的盔甲与兵刃。教授发现,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比如旧历正月初一,或七月十五盂兰盆节,盔甲们来到旷野,有历史遗迹的所在,就会遭遇qiáng大的电磁场,产生特殊反应,甚至自行移动。”
“嵯峨野?“”
“这片山谷,是四百多年前,应仁之乱的古战场,埋葬有数千战败武士的骸骨,具有qiáng烈的怨念感召力,能唤醒附着在盔甲中的名将灵魂。”
“传……所有古物都有古人留下的灵魂。”
秦北洋想起父亲的话必须善待每一尊古物,就像善待自己的朋友甚至祖先。
“不错!山本教授决心开发盔甲潜能,他在每副名将盔甲里都加装了机械系统,让四肢和关节自由行动。他还在盔甲腹部安装微型内燃机,提供qiáng大动力。至于它们的战斗动作,则是盔甲本身的记忆。他把六个人的辞世诗作为指挥口令,加上武田信玄的孙子四如兵法。”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这是秦北洋在光绪帝地宫中禁闭一年时反复背诵的句子,直接用中国话出来。
“山本教授是我家世交,当我听他的盔甲实验,自然想起了镇墓兽。但这项科研没能获得京都大批准,校长认为教授走火入魔发疯了。但我秘密资助了他的实验。还帮他联系了总部位于欧洲的工匠联盟……”
“对了,工匠联盟?”
话音未落,意外发生了……
头顶太阳光芒的丰臣秀吉,貌似所有盔甲中体型最小的,如同一只灵巧的山猴子,挥舞太刀冲向树林边缘,闪电般切下了一颗人头。
京都大的山本教授,光秃秃的脑袋飞到空中,喷射一腔鲜血,滚落到洁白的雪地。
秦北洋心中一慌,就连九sè也微微一颤。
教授尸身倒伏,鲜血梅花,生们连连惊叫。丰臣秀吉杀人的举动,激活了其他盔甲们的欲望,纷纷举着刀剑向活人砍杀过来。
“八嘎!”
羽田大树大声咒骂,他也在咒骂自己,怎么会出这种意外?
嵯峨野,刀光与枪尖,流星般的闪烁,变成桶狭间、姊川、三方原、长筱、山崎、贱岳、小牧山长久手、关原……
流淌的却不是武士与足轻们的血,而是五名京都大生,身首异处,命丧雪夜。
秦北洋不禁庆幸,要是接受山本教授的邀请,到他的实验室做助理,如今自己的脑袋已被砍掉了。面对四处杀人的盔甲,他再次抽出三尺唐刀,保护身后的羽田大树。
倏忽间,“猴子”丰臣秀吉的马兰后立付兜具足,挥舞滴血的武士刀,冲向数米外的小树丛。
秦北洋听到一声“救命”,是个细细的小女孩声音。
雪中蜷缩着一个红衣少女竹林中偶遇的女孩,她可不是女童怨灵啊。
丰成秀吉举刀劈向女孩,她彻底被吓傻了,只剩下喊“雅蠛蝶”的力气。
秦北洋飞奔而去,抡起手中唐刀,奋力阻挡了这一下……
别看“猴子”的身材矮小,盔甲中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几乎震裂了秦北洋的虎口。
不过,这把给安禄山陪葬的环首唐刀,恰是日本刀的老祖宗,同时让丰成秀吉后退半步。
背后响起风声,秦北洋转身躲过了一支七尺长枪。本多忠胜的鹿角胁立兜黑糸威胴丸具足,犹如一头披挂着盔甲的黑sè麋鹿。第二枪刺过来前,唐刀已劈中乌黑的筋兜,一边的鹿角被斩断,鬼面具碎成两半,露出并不存在面孔空无一人的盔甲。
雄霸战国的真田幸村、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伊达政宗已将秦北洋团团围住。
秦北洋只有一把三尺唐刀,面对四支锋利的太刀,还要保护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危如累卵。
红衣女孩抱住秦北洋的大腿,眼泪与鼻涕流了他一裤子。秦北洋bào怒地咆哮,纯粹为借胆而虚张声势。
秦北洋短暂地闭上双眼,仿佛来到四百年前,关门海峡的岩流岛上。
而他的对面有六个佐佐木小次郎!
上杉谦信妖魅的刀锋袭来,秦北洋用唐刀平举在头顶档格。火星四溅,千钧力道之下,双脚几乎被压入雪地泥土。
没有独眼龙也没有脸的伊达政宗,从斜刺里砍向秦北洋的脖子……
忽然,一团火球飞过嵯峨野的雪夜。
京都雪夜,绿sè火球,吸引了所有盔甲的注意力,虽然它们都没眼睛,却抬起头盔注视这团琉璃sè的火,好像有一百多斤重的灵魂,撑起这身钢铁筋兜与胴甲。
九sè已经变身,化为yòu麒麟镇墓兽,头顶雪白的鹿角,浑身甲片闪光,仿佛全身披挂一层天然盔甲。
白昼在骊山寺,羽田大树遇到刺客袭击,它完全无能为力,无法吐出绿sè琉璃火球,也变不成yòu麒麟镇墓兽。除非长夜降临,或藏入山洞与地宫,否则九sè只是一条狗。
琉璃火球烧到丰成秀吉的盔甲,转瞬变成熊熊烈火,仿佛织田信长的本能寺之炎。这具太阳光芒般的盔甲在雪地打滚,即便没有烧到任何人体,也很快成为钢铁渣子与灰烬……
太阁完蛋了!
“斯古伊!”
红衣小女孩完全看呆了。秦北洋趁着战国盔甲们分神,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从这布满鲜血与残肢的修罗地狱救出,转身往茂密的丛林深处奔去。
九sè也跟着过来,他们跑出去数米,被树根绊倒在地。秦北洋一只手捡起唐刀,一只手抓紧小女孩。回头看着嵯峨野的雪地,剩余的五具盔甲,全都乖乖站在原地,仿佛被点xué定住,或又失去了灵魂。
一队土黄sè卡其布军装的日本士兵,头戴大盖帽,手握三八式步枪,明晃晃的刺刀,包围了五具静止的盔甲。
有个穿着茶褐sè呢子制服的军官,腰间佩着军刀,马靴踏过雪地,踢了踢山本教授的头颅。他小心靠近武田信玄的诹访法性之铠,又大胆触摸盔甲顶上的熊毛。
秦北洋依然潜伏在树林里,灯光亮起,日本士兵中间,跳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远山?
他几乎要叫出“齐远山”这三个字,怎会变成日本士兵?丝毫不差,就是他的脸,只是从北洋的蓝军装换成了日本的黄军装,大盖帽上的五sè旗金星变成了简单的五角星。齐远山的身材仍然是这些日本兵中最高的,鹤立jī群,却是敬陪末席。
不过,羽田大树去哪儿了?
日本军官猛然转头,感觉风中吹来小女孩的气味。他抽出军刀,下令全面搜索,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对象。士兵们举着刺刀,向黑暗的森林依次戳过来……
镇墓兽 第六十三章 一道光
民国八年,日本大正八年,西历1919年,农历正月初一。
毕生难忘的日子,以后许多个日夜,她会梦回大雪中的嵯峨野,见着鲜血淋漓的夜sè,见着武士亡魂,见着被鬼面盔甲烘托出的少年与兽。
刺刀近在眼前,差点刺穿眼球。她跟着他与它,弯腰逃上山去。身后接二连三的枪声,子弹擦着耳边,心脏要跳出喉咙。少年拽住她的胳膊,手指头几乎勒进肉里。
一路狂奔,回到野宫神社的竹林。秦北洋用衬衫衣角擦净她的脸,石灯笼氤氲的光里,日本人常见的细长眼睛,泪水在眼角滚动两圈,如珍珠滑落腮边。他脱下自己的学生装,包裹在女孩衣衫单薄的身上。
“谢谢救了我。”
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声音虽细,语气却不卑微,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的名字?”
“ひかり。”
女孩说了三个音,为确认没听错,秦北洋用树枝在雪地里写了一个汉字——光。
“你是火,我是光。”
“光……很好听的名字!”
看到秦北洋低头靠近她的脸,女孩却听出他发音上的破绽,皱起眉头后退:“等一等,你不是日本人?”
“我不是。”
“支那人?
听到小女孩的嘴里,竟蹦出“西那进”,秦北洋面sèyīn沉:“我不知道什么是支那?我是中国人。”
“我父亲说,支那人,愚蠢,自私,懦弱,不讲卫生,一年都不洗澡,还是胆小鬼。”
秦北洋没见过这么毒舌的小女孩,看着她yīn惨惨的目光,从长柄伞里抽出三尺唐刀。原本只想吓唬她,但这女孩性情刚烈,高傲地仰起脖子:“你砍我吧?我并不惧怕死亡,父亲说得没错,你们支那人最野蛮了。”
日本人轻生死,动不动就要自杀、殉情,故而打起仗来也不要命。秦北洋不杀女人,不杀孩子,更何况女孩子!他收起唐刀,带着九sè一走了之,将小女孩独自留在竹林里。
刚在雪中走了几步,一回头,小女孩骨碌碌滚下山坡。
秦北洋下去救她,九sè跟着一群滚落,浑身沾满雪球,变成大白狗。名字叫光的女孩,看到这头yòu兽就笑了,抱着它简直要骑到背上,才被秦北洋拽下来:“喂,这可不是被你骑的马!”
“哎呦!脚疼!”
光站不起来。秦北洋帮她查看脚踝,看不出毛病,光光地裸露在雪里。日本人冬天把腿露在外面是老风俗了。
秦北洋将她背到自己肩上。小女孩份量不沉,丝毫不成负担,九sè还在前头引路。
子夜的雪籽,穿过树冠的缝隙,细密地落上秦北洋的睫毛。女孩头靠他的脖子,发丝摩擦耳垂,呵出热气,宛如秋霜贴着毛细孔。
“喂,你多大了?”
“十二岁。”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她顿了顿说:“东京。”
“东京?在京都有家人吗?”
“没有,我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的。去年,母亲死了,父亲新娶了继母,我讨厌他们。”
“你一个人从东京离家出走到京都?”
“嗯,我从家里偷了点钱,想来京都看看。”
“你胆子真大!”日本也有很多黑社会,秦北洋忍不住说,“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不怕被坏人卖到妓院吗?”
“那你是坏人吗?”
“我不是。”
“嗯,我家就是开妓院的。”
怪不得这女娃性情乖张,不好相处。秦北洋真想立即把她放下走人。她将两只小手缠绕着他脖子:“你可不要扔下我不管啊!是你让我的脚受伤的。”
秦北洋无奈地背着她,一直走到岚山脚下,渡月桥头。正月初二的天已蒙蒙亮了。
前头出现两个警察,光趴在他的肩上说:“快点走!他们是来抓我的!”
“送你回家不好吗?”
“他们会以为你是诱拐小女孩的变态!”
“纳尼?”
“因为我会这么告诉警察的!”小女孩嘻嘻一笑,“你是支那留学生吧?要么关进监狱,要么赶回支那——你自己选吧,警察是相信我的话,还是相信支那人……”
“你可真是个恶女孩!”
她像骑马一样拍着秦北洋的脑袋:“快带着我跑啊,被警察抓到就完蛋啦。”
秦北洋被这道光牵着鼻子,慌不择路地跑向岚山侧后方,躲入一片密集的民宅区。
“喂,你要是再敢对我说‘支那’两个字!我就揍扁你。”
“你不会打小女孩的。”
“谁说不会?”
秦北洋是真的不会,说话声音都在发虚。
“对不起,我只是故意气气你。我答应你,再也不说那两个字了。”
“你发誓!”
“好,我发誓,如有违背,立刻像武士剖腹自杀。”
看着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表情,秦北洋刚一抬头,就见到一块墓地。他在唐朝古墓中出生,在皇陵地宫中长大,看到坟墓就有莫名的亲切感。
这片雪中的墓地,隐匿在民宅小巷深处,像个小小的天井。门口有块石碑,刻有“yīn阳博士安倍晴明公嵯峨御墓所”。
“安倍晴明大人的墓所!”
光大声叫起来,简直要把坟墓里的yīn阳师吵醒了,秦北洋堵着她的嘴巴:“小声点!真是安倍晴明的墓吗?”
“嗯,路过嵯峨野,就想来看望安倍晴明。”
说得好像这位大yīn阳师还活着似的!yīn阳师,源于中国诸子百家,齐国人邹衍的yīn阳五行学说,万物生成法则。yīn阳五行传入日本,演化为yīn阳道。天皇设立yīn阳寮,成为官方信仰。yīn阳师须懂星宿、相面、测位、占卜、画符、念咒、幻术,驱邪除魔、斩妖灭怪。上到皇室公卿,下到贩夫走卒,都离不开yīn阳师。
墓碑石上,有颗大大的五芒星——这是安倍晴明的标志,yīn阳道的祈祷咒符,象征宇宙万物yīn阳五行之无灾无邪。
“安倍晴明大人在世时,风姿绰约,遗世独立,远离繁华喧扰,独居桔梗庵。他的墓所选在岚山脚下,嵯峨野旁,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在他守护一生的京都,从平安时代至今,已近千年了啊。”
光说得半文半白,用词文雅隽永,不是普通小女孩所能说出口的。
秦北洋这才发现,小女孩可以自己行走,脚踝并无任何问题。
“原来你是装的?”
“哦……只是想要感受一样被哥哥背下山的感觉。”
光用了“欧尼酱”这个词。
“你叫我什么?”秦北洋看着她细长的眼睛,“你有哥哥吗?”
“有,在我小时候,他死了。”
走出安倍晴明的墓所后门,又见到一块招牌,意思是“妖怪博物馆”。
“耶!”光毕竟是小女孩,扯着秦北洋的裤腰带说:“哥哥,带我进去玩玩好吗?”
“看妖怪?”秦北洋对“妖怪”也颇为好奇,难道还有比镇墓兽更妖怪的存在吗?九sè却咬着他的裤脚管,提醒主人不要进去,他蹲下来说,“九sè,我们进去捉妖!”
走进这座日式房屋,虽说是博物馆,门脸却毫不起眼。一大清早,恐怕还没开门。正要离开,门缝里传出个老婆婆的声音:“弟弟、妹妹,欢迎光临妖怪博物馆。”
光兴奋地鞠躬,脱了鞋进去,北洋拽着九sè说:“它也能进去吗?”
“多么可爱的狗狗啊,也请一起进来吧。”
老婆婆的声音就像锯木头,跪坐在yīn暗角落,满头白发,脸上布满褶子,牙都掉光了,穿着江户时代的和服,挽着那时候的发髻,仿佛古画里下来的人物。
她该有八十岁了吧?甚至一百岁?老婆婆在前头引路,像龙虾佝偻后背,比十二岁的光还矮,几乎只到秦北洋的腰间。九sè跟在最后,穿过一道幽暗长廊,空气弥漫某种腐烂味……
镇墓兽 第六十五章 北洋与光的流浪
这是秦北洋的命令,也是他们求生的唯一机会。
妖怪的心脏,流出蓝sè的血,渐渐弥漫整个房间。老婆婆的脸孔,竟然一下子变得年轻,头发变得乌黑,倒在榻榻米的篾席上,宛如散开一朵黑sè罂粟。原本捆绑秦北洋与光的藤蔓,自动脱落断裂。
九百年的妖怪,终于恢复青春——十六七岁少女模样,浅笑倩兮,美目盼兮,来自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徐福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一,惊艳到无法描述,浑身透着令人窒息的光。
光也在看着她,好像看到几年后的自己。
难怪啊,意志坚定如安倍晴明大人,也无法消灭这只千年妖怪。他们必然相爱过吧,但yīn阳师是人,是人终难免一死。而妖怪,则将慢慢老去,老得再也直不起腰,老得红颜化作灰烬,只为那一人守墓,独自度过九百年的尘埃。这是生不如死。
“帮她解脱吧!”
秦北洋一声令下,九sè吐出琉璃火球,将这只美艳动人的妖怪,瞬间烧成灰烬……
他知道,她不会怨恨他的。
左手牵着光,右手牵着九sè,秦北洋冲出这间妖怪博物馆,告别了河童、姑获鸟、大天狗、九尾狐、酒吞童子。
雪,又下了。
经过安倍晴明的墓碑前,再次鞠躬合掌,九sè已变回大狗。
九百年来,大yīn阳师能容许妖怪博物馆,一直开在自己身后,大概也是对不能终成眷属的妖怪恋人,最后一点点情义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秦北洋用汉语念出卓文君的诗,送给在地下相会的安倍晴明与千年童女。
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说:“你说的中国话真好听!可惜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以后慢慢教你吧,对了,你小小年纪,怎会唱平安时代的和歌?又偏偏是这一首……关于死亡。”
光摇头晃脑地说:“因为那是追悼逝者的哀伤歌,我想到自己也快要被妖怪吃掉了啊。”
“不会的,我和九sè会保护你的。”
光蹲下来看着九sè的琉璃sè眼睛:“我说,你的这个九sè,到底什么东西啊?刚才妖怪老婆婆说,它是镇……镇墓兽?”
秦北洋只能编故事,这是中国的一种神犬,可连续多日不吃东西,依靠呼吸露水存活。
“你在骗小孩子吧?”
光说完大笑起来,她忘了自己就是小孩子。
她打开贴身口袋,还有厚厚一叠钞票。当时日元币值高,秦北洋提醒:“那么多钱,不要被别人看到!你一个小姑娘,太危险了。”
到了京都的商店街,光挑了一件白sè长袖水手服,小黑裙子,像夏季的女生制服。秦北洋说你会着凉的,她又买了羊毛斗篷披上,不伦不类。这姑娘在妓院长大,也就不奇怪了。
一块儿吃了京都拉面,光打着饱嗝说:“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北洋。”
他用手指头沾水,在桌上写下自己姓名。
“秦始皇的秦,北方的北,海洋的洋——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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