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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好像哪里见过?
秦北洋脑中细细扫描搜索见过的所有欧洲人,像一台永无止境的打字机……
记忆定格在上海,海上达摩山,弥额尔天主教堂。
侨居上海的法国古董商人——皮埃尔·高更。
这张面孔曾来求购yòu麒麟镇墓兽,他怎会在这艘船上?也许刚从中国启航,路经日本神户,下一站是哪里?香港还是新加坡?但愿不是天津或上海,否则还是自投罗网。
看着高更的背影,九sè弓背悄然前进,循着法国人的气味追击。这里基本没有乘客,只有底层船员与司炉工,古董商高更在此有些蹊跷。
七拐八弯到了货舱区,摆满邮政包裹、大宗货物。黑暗尽头有皮鞋与地板的碰撞声。
高更在说话。暗影中还有三个男人:一个是法属阿尔及利亚的阿拉伯人,一个是法属非洲的黑人,还有一个是法属印度支那的越南人,最后一种人在上海法租界有不少是做巡捕的。他们腰上都chā着卡宾枪,护卫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
秦北洋听不懂法语,从皮埃尔·高更的语气和肢体动作来看,无非是好好看护之类。
等到高更离去,三个看守松懈下来。阿尔及利亚人抽起水烟,非洲人和越南人打扑克赌钱。秦北洋耐心等待,直到两个打牌的哈欠连天,晃晃悠悠去舱室睡觉。只有高大的阿尔及利亚人的水烟越抽越jīng神,双眼在黑暗中瞪得如同野猫。
忽然,有个黑影窜过阿尔及利亚人背后。秦北洋看得真切,那人握着手电筒观察木箱。是个年轻的中国人,不超过二十岁。
钱科。
秦北洋认出了这张脸——上海赛先生机器铁工厂的少东家,北大教授钱玄同的嫡亲侄儿,湖州钱氏,放弃继承家业的机会,转而去北京南苑航校学开飞机。
阿尔及利亚人察觉身后异样,刚一转身,后脑勺遭到沉重一击,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秦北洋无需抽出唐刀,仅用环首刀柄就解决了问题。
钱科惊讶地看着他,“秦北洋”三个字呼之欲出,却被布满老茧的手封住嘴巴。
“小心!别把另外两个家伙惊醒了!”
九sè也蹭了蹭钱科的裤腿,这是yòu兽表达友善的方式。
钱科来不及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同样发出气声:“我想看看这里装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
大木头箱犹如一座小房子,或者说像一具硕大的棺椁。秦北洋产生不祥的预感。暖血玉坠子又发热了。绕到箱子另一面,发现有扇上锁的小门。秦北洋返回昏迷的阿尔及利亚人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个钥匙串,分别塞进锁眼尝试,如阿里巴巴打开藏宝洞。
刚才高更消失的片刻,就是通过这扇门,进入了木头箱子。秦北洋接过手电筒,照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乍看像佝偻的畸形人,后背似乎有翅膀,更像硕大无朋的蝙蝠。
不,箱子里的怪物长着两对翅膀。
手电光束扫过它qiáng壮的xiōng肌,一双蜷曲的爪子,狰狞可怖的兽头,犹如被钉在十字架上被剥了皮的猎犬。
四翼天使。
秦北洋与钱科同时认出了这头镇墓兽。最后一次看到四翼天使,是把它送还到景教大墓。当时它已经严重损毁,只差四分五裂肠穿肚烂。可眼前的镇墓兽,已恢复到秦北洋第一次所见的模样,兽头、xiōng腹以及野兽的四肢,虽然还有修补痕迹,却都坚固完整。尤其背后两双翅膀,收缩自如的翼膜,jīng巧复杂,即便现代工业技术也未必能达到。
修复四翼天使之人,必定亲眼见过它自坟墓出土的原始状态,才能如此高度还原。
而有哪些人见过它呢?除了秦北洋,便是欧阳安娜、齐远山、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阿幽、王家维教授、法国汉学家伯希和。
但他又回头,盯着钱科的眼睛:“难道是你?”
突然,钱科开始颤抖,嘴chún哆嗦着后退,仿佛见到难以描述的东西,九sè也用力撞击秦北洋的腰眼……
木箱深处,四翼天使镇墓兽,已经睁开双眼,放射出赤sè火焰般的光芒。
两对翅膀底下的身体里,发出蒸汽机般的轰鸣巨响,呼之欲出……
秦北洋关上小门,重新把铜锁chā紧。他把钥匙还给倒地昏迷的阿尔及利亚护卫,看着木头箱子缓慢平息下来。
也许是九sè,或者秦北洋自己,才触发这尊四翼天使镇墓兽几乎复活。
他们潜出底层货舱,连爬几十格楼梯,来到lún船甲板。太平洋的落日,如一团坠入沸汤的金黄煎蛋,黑sè与红sè交替的晚霞,正在海面上拉开漫长的夜幕。
“不是我改造了这头镇墓兽。”
钱科惊魂未定地趴在栏杆上,回答了秦北洋的问题。
“你怎会在这艘船上?”
“北洋,我在南苑航校已学会了驾驶飞机。这些日子,国内流行去法国勤工俭学,恰好我考上了巴黎工业大学,要去学习航空器设计专业。”
“造飞机?”
钱科的双眼在夕阳余晖下闪光:“我从小的梦想,设计出第一款中国人自己的飞机,第一款齐柏林飞艇。”
“我正羡慕你!你向着自己的梦想而去,那么我的梦想呢?”
他搂着九sè,尴尬地搔搔头,简短叙述了自己为何上船。
“北洋,一年前,我听说你成了绑架小徐将军的通缉犯。但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确实绑架了那个人,为拯救镇墓兽,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了,这艘船的下一站是哪里?”
“巴拿马。”
“纳……”
说了大半年日本话,差点脱口而出“纳尼?”
“这艘法国lún船从天津港启航,经过神户横渡太平洋,从巴拿马运河到大西洋,再到纽约停靠,最后横渡大西洋去法国。”
“那要走大半个地球!”秦北洋爱看世界地图,对五大洲四大洋了然于xiōng,“从中国去欧洲,不是马六甲海峡与苏伊士运河最近吗?何必舍近求远?”
“这艘船要在纽约停靠一个星期,我想顺路去拜访美国的航空学教授,观看最新的飞机表演,索性就选择走远路了。”
“你又是如何发现货仓的四翼天使?”
“上船时,我注意到有法国公使馆的人员,还有个巨大的木箱被吊运上船。京城有传言,四翼天使在法国人手中。我又发现货物主人是皮埃尔·高更,而他恰好是上海的古董商。”
果然是伯希和!这个大汉学家,也是法国驻中国公使馆的武官次官,他既能盗窃出六千卷敦煌遗书到巴黎,自然也能将四翼天使镇墓兽偷运出中国。
这片星辰大海上,已有两头镇墓兽,一个飞的,一个跑的,犹如大洪水时代的诺亚方舟。
钱科住在二等客舱,邀请秦北洋同睡一床。他谢绝这番好意,决定和九sè在一起,不想再分开哪怕一分钟。
走下楼梯,令人窒息的狭窄转角,秦北洋撞上个披散长发的女人。栗sè头发打结,飘来油腻气味,阿尔卑斯山般高挺的鼻子,淌下两行发黄浓稠的鼻涕。多半是法国人,二十多岁,面sè苍白如死尸,眼里发红,脸颊几块淡淡黑斑。如果她身体健康,再好好打扮,也是个冰肌玉肤的美女子。她开始剧烈咳嗽,秦北洋以为是被他撞的,很快感觉不对劲。九sè也预感到了什么,咬着他的裤腿闪开。她趴在地上呕吐,差点吐到秦北洋一身新衣服上。
秦北洋问她需要帮助吗?也许她不懂英语,也许是他的日式英语糟糕,她慌张地爬起,穿过走廊拐角,挤入喧嚣的三等客舱,像只涌入下水道的老鼠……





镇墓兽 第七十八章 跨越大洋
四月,艳阳天,满载排水量11000吨,悬挂法国三sè旗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大型客lún,穿越了太平洋,来到巴拿马运河,岸边飘扬着巨大的星条旗,这里是美国的后院。
皮埃尔·高更从小爱逛卢浮宫,常在东方艺术馆和古埃及馆发呆一整天。长大后,他继承遗产,漂洋过海来到上海,成为一名古董商。他与许多文物贩子交朋友,用几十块银元收购战国的古剑或南北朝的佛像,再以十倍价格倒手贩卖到巴黎、伦敦或柏林。
他在中国关系最密切的同胞,就是大汉学家伯希和。他资助过伯希和的考古事业,条件是获得从敦煌洞窟里揭取的壁画。
一个月前,皮埃尔·高更从上海赶到北京,与老朋友伯希和见面。在东交民巷的法国公使馆,他见到一尊刚被修复的镇墓兽——四翼天使。
秦北洋东渡日本后,伯希和再次挖掘了房山唐朝大墓,将四翼天使镇墓兽秘密运到法国公使馆。依靠伯希和拍摄的照片与考古记录,法国机械师修复了四翼天使。但这是文物盗窃行为,法国不能以官方名义运送,必须假借皮埃尔·高更的名义,在天津以普通货物报关掩人耳目。航行路线舍近求远,不走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而选择横跨太平洋与巴拿马运河,穿越大半个地球回法国,反正欧洲大战已胜利告终,军方并不急于让镇墓兽上战场。
皮埃尔·高更雇佣了三个法国殖民地的武装护卫,日夜看守货舱里的四翼天使。
经过神户港,他发现阿尔及利亚看守遭到袭击,幸好镇墓兽完好无损,不知是否被人打开过箱子没有?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这艘船上还有觊觎着四翼天使的盗贼。高更命令三名看守寸步不离守护宝物,自己每隔数小时下去检查一遍。
这一晚,“红衣主教黎塞留”在加勒比海航行,宴会厅灯火通明,举办庆祝大战胜利的舞会。
皮埃尔·高更换上礼服,举起香槟与贵妇人们相谈甚欢,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保罗·高更的侄子,误以为他也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欢乐时光了,过去四年里所有法国人都在忍受战争,没有一个家庭不奉献过鲜血与生命。与其说人们在舞会上狂欢,不如说在补偿地狱般的四年光yīn。
舞会绝大多是欧美人,少数几张亚洲面孔,差不多都是日本人。秦北洋躲在宴会厅角落,非但没有侍者来倒酒,反而有人把他当作船员。他穿着白衬衫与背带裤,特意把头发梳理得有型,捉走身上跳蚤,把九sè留在外面。看到舞会上bào露抹xiōng的法国女郎,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免不了眼红心跳。
有个消瘦的西洋青年开始咳嗽,面sè苍白,脸上泛出青斑,突然倒地。四周一片尖叫,医生过来检查,竟已没了生命体征,宣告死亡。船长却下令抬走死尸,歌照唱,舞照跳,绝不能让这艘船冷清地开过加勒比海。
这是最近死亡的第十三个人!
下层舱室已连续多人死亡,更多人患上重感冒。死者们大多年轻力壮,医生束手无策,只能分发供不应求的廉价药品。至于更贵的药物如阿司匹林,则为上层舱室的有钱人专享,穷人根本没有购买资格。
舞会上又有两个女人晕倒。不断有人咳嗽,掩面流涕地离开。船长面sè严峻,眼看一场盛大的狂欢,变成葬礼般的落寞。
“西班牙大流感!”
钱科为秦北洋慢慢解释,这种病跟西班牙没关系,但在西班牙感染了八百万人,甚至国王都被传上,才简称为西班牙型流行性感冒。有一种说法,是法国战场上的中国劳工带来了病毒。但没任何证据,欧洲人对中国人存有不讲卫生的偏见。唯一确凿的病毒源头,却是美国。去年春天,堪萨斯州率先爆发流感。一开始头疼脑热,肌肉酸痛、缺乏食欲而已,然后就要了你的命。短短一年内,美国人的平均寿命缩短了十二岁。
“世界大战突然结束,恐怕也跟西班牙流感有关,年轻人都病死了,没人能上战场打仗了。”
突然,秦北洋剧烈咳嗽起来……
钱科下意识后退两步,仿佛空气里藏着杀人的刀子。在这艘船上,唯二对病毒免疫的,只有镇墓兽九sè与四翼天使。
此时此刻,皮埃尔·高更也想溜回舱室,船长从背后叫住他:“高更先生!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您在货舱托运了一件大木箱子,并有三名武装护卫,昼夜不停看守,请问是什么?”
“嗯……船长先生,我有权沉默吗?”
“对不起,你没有沉默的权利。在这艘船上,我的话就相当于法律。有人说,目前船上发生的流行疾病,跟您托运的货物有关。”
高更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船长有权利开箱检查。
“好吧,您知道,我是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我所承运的货物,自然是一件来自中国的古董。”
“什么古董?”
“这很重要吗?船长先生,我只是为政府服务的承运人。这间古董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法国政府,需要我向您出示外交部和陆军部的信函吗?”
“有人说,古董里会带有某种古老病毒或细菌,就像拔出撒旦的瓶塞,传染黑死病一般的大瘟疫。”船长打开窗户吹着海风,让宴会厅的空气变得流通,“众所周知,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就是来自黑海帆船上的老鼠。”
“您怀疑货舱里的中国古董给整艘船带来了疾病和灾祸?”正巧lún船航行过古巴海域,高更点起一支哈瓦那雪茄,“太荒谬了!请问是什么人告诉您的?”
“一位年轻的中国绅士,他说中国古墓中埋藏许多秘密。有某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文物,绝不能随意出土,更不能通过lún船运输。这种文物是用来保护墓主人的,对于活着的人具有qiáng大的杀伤力。”
“船长,您是在跟我说古埃及法老的诅咒吗?”
皮埃尔·高更对埃及图坦卡蒙法老木乃伊的诅咒传说有所耳闻,但他嗤之以鼻,认为纯属无稽之谈。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进入北大西洋。七年前,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邮lún,在四月的春光里,沉没于北洋大西洋的冰海。”船长的嘴chún发紫,“我的妻子,就死于那次海难。”
“我很遗憾,船长先生,从此您就变得如此迷信了吗?”
“据说在泰坦尼克号上,除了上千名乘客,还有一具古埃及的木乃伊。”
“您认为泰坦尼克号是因为木乃伊而沉没的,我们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就要因为中国的镇墓兽而沉没?”
“镇墓兽?”
皮埃尔·高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耸耸肩膀说:“哦……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古董……我无法在三言两语内解释清晰。”
“我原本以为,这次的流行性感冒,只在下层舱室中传播,只要做好隔离,就不会影响到头等与一等船舱的旅客。可这场胜利舞会让我发现,这艘船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我们尊贵的客人竟然也病死了,那么病毒是从哪里开始传播的呢?今早,医生向我报告,货舱里又出现一个病例,就是负责看守你的古董的越南人。”
“哦,亚洲人身体孱弱,在海上旅行生病很正常。但他们的抵抗力与耐力很qiáng,请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船长摘掉皮埃尔·高更的雪茄烟说:“高更先生,我要警告你:如果,这场流行性感冒继续扩散蔓延,为了拯救全体乘客与船员的生命,我将把你的货物——对,它叫镇墓兽,投入大西洋!”




镇墓兽 第七十九章 天使沉船记
三天后,秦北洋抱着九sè的赤sè鬃毛,趴在“红衣主教黎塞留”号船头,面对北大西洋上壮阔的落日。
他敢打赌这艘船的老板是大仲马和《三个火枪手》的忠实读者。按照既定航线,lún船将驶入纽约港停泊数日,装载新的乘客并交换邮件,再启程横渡大西洋前往法国。
这片春寒料峭的海底,埋葬着泰坦尼克号与一千五百多名遇难者的遗骸。
在他身后的船舷,刚举行过一次海葬。这回是一家五口,最大的四十岁,最小才四岁,全部死于流感,蒙着白布沉入大西洋。自从离开加勒比海,每天至少十次海葬,超过十分之一的乘客已经死亡,剩下大半也已病倒,包括医生。
纽约港外,布满来自世界各地的航船,残破的欧洲之外,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船上幸存健康者,纷纷眺望长岛与新英格兰的绿sè海岸,犹如三百年前“五月花”号上的乘客们。
海面上来了一艘检疫船,戴口罩的美国检疫员登上“红衣主教黎塞留”号,扫了眼面sè苍白不断咳嗽的人们,便下令这艘船必须升起代表瘟疫的旗帜,疫情解除前不得进入纽约港换句话就是自生自灭,直到整船人全部死亡。船长来不及申辩,检疫员匆忙离开,如果没有救生艇摆渡,简直就要跳海逃生了。
空气中弥漫死神的香水味,秦北洋带着九sè逃离甲板,在过道撞见钱科。谢天谢地,他俩都还活着。
上星期,钱科找到船长,说货舱里的大木头箱子,属于古董商皮埃尔·高更,藏着从中国古墓里挖出来的文物,而这件古老的宝物内有诅咒,甚至几千年前的病毒。唯一能拯救这艘船的方法,就是在纽约靠岸后立即卸下,换另一艘船运回中国。他知道船长迷信,妻子又死于泰坦尼克号海难,必会相信这样的说法。
“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在纽约港外被困了三个昼夜。每个小时,接连不断有人被抛入大海,有的人前一天在给别人抛尸,第二天自己就葬身大海,以至于海葬的白布都用完了。
糟糕的是,船长也生病了。但他是个qiáng壮的加斯科尼男人,也是达达尼昂的老乡,他愤怒地将皮埃尔·高更关押到底层船舱的禁闭室,哪怕古董商喊出陆军部长的名头也没用。
船长下令,打开货舱里存放古董的木头箱子。原本的三名武装护卫,已经病死一个,又病倒一个,剩下最后一个黑人护卫,开枪打死多名船员后,被人从背后用斧头劈死。
流满鲜血的货舱中,虚弱的船长拄着拐杖,亲手打开木头箱子的小门。他想要看一眼,这来自中国古墓的宝物,全船诅咒的来源,据说叫什么“镇墓兽”,究竟是何方神圣?
灯火通明之中,船长看到一个长着魔鬼面孔的天使。
两对翅膀收缩在背后,xiōng前有沟壑纵横的钢铁肌肉,还有个布满皱纹的兽头,qiáng壮的爪子与兽腿,仿佛刚从自然博物馆里复活的史前生物。
“四……四翼天使?”
船长的航海生涯四十年,在地球上的每片海洋都航行过,抵达过几乎所有海港。他在开罗与大马士革甚至巴格达,都见过类似形象的古代遗迹与雕塑。但这样巧夺天工的四翼天使他怀疑这是从中国古墓里挖出来的吗?
忽然,天使睁开了眼睛。
兽的眼睛。
四翼天使镇墓兽,身体里再度发出齿lún的轰鸣。似乎闻到人类的气味,就能重新激活沉睡的心脏。
它饿了?
背后的四扇翅膀,开始慢慢扩展变大,翼膜犹如无数撑开的伞面,很快抵住了木头箱子的边缘。
天使俯下野兽般的身子,赤sè目光如同两团火焰,直勾勾地盯着船长的眼睛。
船长跪下,放弃一切抵抗,向四翼天使奉献了膝盖。
人无法与兽交战,人终将成为兽的仆佣,祭坛上的牺牲,无论在陆地、海洋还是天空。
四翼天使镇墓兽,将这个bī仄的木头箱子,当作了地宫中的棺椁,而将眼前俯首称臣的船长,当作了闯入的盗墓贼。
它咆哮着伸出爪子,撕碎了船长的身体,带着西班牙流感病毒的鲜血,喷溅到它的双眼。它把两对翅膀撑到最大极限,木头箱子被打得粉碎,碎片与木屑在货舱里四散。最后一批还健康的船员们,戴着口罩,举着斧头,惊恐地看着烟尘中飞起的镇墓兽。
四翼天使悬浮在货舱顶上,翅膀不紧不慢地扇动,仿佛回到北京房山唐朝景教大墓的地宫,带着镇墓兽翱翔俯瞰这个幽暗的世界。
船员们开始惶恐地逃窜,但两条腿的兽哪能跑得过四扇翅膀的兽?钢铁翅膀扶摇之下,如同俯冲战斗机,滚烫的利爪与铁翼,飞速撕破人们的后背心。
这是四翼兽对双脚兽的屠戮,巴比伦的泥板文书与犹太人的死海古卷里记载过的屠戮,也是二十世纪下一次更大规模屠戮的预演……
镇墓兽飞出货舱,在lún船内横冲直撞。他先飞到锅炉房,撞坏已熄火的蒸汽机,又冲到lún船后部,破坏了控制方向的尾舵。接着它飞到前面,摧毁了锚链舱室,整艘lún船失去动力与方向,成为大西洋上随波逐流的死亡之舟。一路上,它屠杀了所有能见到的活人,在它眼里全是入侵地宫的盗墓者。
底层舱室的幸存者们尖叫着逃上甲板,秦北洋也差点被铁翼削掉脑袋。他趴在地上安抚九sè,毕竟这是船上,一旦坠入海中就毫无办法了。一扇舱门里传来剧烈敲打声,秦北洋抽出唐刀,砍断舱门外的大锁,没想到竟是皮埃尔·高更。
秦北洋把高更推到墙壁上,质问他为何要把四翼天使带出来?突然,lún船发生更猛烈的撞击声,简直地动山摇,两条腿的秦北洋与高更、四条腿的九sè都摔倒了。
他们逃上甲板,才发现“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在暗夜里跟另一艘大型货船撞上了。lún船内部遭到严重破坏,纽约港外还有不少等待排队检疫的船只,加上黑夜视线不佳,就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两艘巨型lún船的相撞,会带来极其致命的后果。
满载排水量11000吨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客lún迅速下沉,来不及放下救生艇,更没有演奏最后一支曲子的乐队。
甲板已倾斜四十五度,秦北洋与钱科抓紧栏杆,许多人惨叫着滑入北大西洋。几分钟后,对面的lún船率先倾覆,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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