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江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穆如清风
段子矜江临 第235章 晴天霹雳
* 江临走后,虞宋跑去和店长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店门外就被挂上了“停业三天”的牌子。 眼看着那几辆suv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米蓝才从隔了两个过道的那桌起身凑了过来,方才光顾着听她们说话,桌子上摆的冰激凌都没吃完,化了个干干净净,她也没工夫理会,坐到段子矜对面男人刚刚坐的地方,凳子上早已经没了他的温度,好像那个男人从来就没来过一样。 米蓝抬眼看了一会儿逐渐恢复热闹的大街,斟酌了片刻,问:“子衿,你与江教授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来路不明的孩子”?米蓝微微蹙眉,盯着段子矜凸起的小腹。 对面的女人掀了下chún角,脸sè温温淡淡的,很是平静,“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米蓝惊愕不已,“孩子不是他的?” 碗里已经没有冰激凌了,段子矜却还是叼着勺子,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小动作,她自己都注意不到。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反问道:“你觉得呢?” 米蓝秀气而清丽的双眉蹙得更紧了,答非所问道:“你爱他。”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段子矜没吭声,兀自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发呆。 米蓝却明白,这是她默认了她的说法,所以她继续道:“你爱他,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段子矜低低地“嗯”了一声,呼吸声拉得有些长,蓦地听起来,恍惚间有种在叹气的错觉,“白纸黑字的证据摆在他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米蓝不懂,“既然你爱他……” “就是因为我爱他。”她打断了她。 米蓝道:“可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着想,你也不能这样瞒着他一辈子。更何况孩子是他的,他有知情权。” “嗯,你说的我都明白。”段子矜慢条斯理,声音有条不紊、丝丝入扣,说着,她突然抬头,定定地望进了米蓝的眼睛里,苦涩地笑了笑,“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女人也怀了他的孩子,并且那个女人为了救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而他始终被蒙在鼓里,你觉得,我该告诉他吗?” 米蓝蓦地一怔。 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看错了,就在她说到“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几个字时,米蓝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僵硬。 就像是被谁拉紧了一根弦,再用力就要断开似的。 良久,她僵硬的表情才松弛下来,不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段子矜眉心动了动,却问:“为什么?” “因为这种事,会让男人愧疚一辈子。”米蓝避开她过于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就算是再不想要孩子的男人,当他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后,都会被激发出骨子里那股舐犊情深的父性。若是一个女人因为他而害死他们孩子,他真的会愧疚一辈子,一辈子对那个女人又爱又恨,想补偿她,又想报复她。” 她说完这番话,段子矜心思微动,忽然冒出了些奇怪的念头。 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便没再深究,只笑着tiáo侃道:“要不是知道你只和傅三这一个男人有过牵扯,我都要以为你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了。” 米蓝笑了笑,被散落的刘海挡住的眼底,是一抹浓稠到化不开的悲,“我不知道你和江教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就你刚刚跟我说的而言,我不建议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一般男人都知道该对那个女人负责,更何况是江教授这么重视责任的男人。你若是真让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你和他结婚以后,那个女人会永远横在你们中间,变成一道疤。” 段子矜舒了口气,用手肘推开摆在自己面前用来装冰激凌的玻璃器皿,慢慢趴在桌子上,埋下头,声音传出来时,显得闷闷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矫情。” “不,这哪算矫情?女人都是自私的。”米蓝道,“追求完整的爱情没有什么错。只是我不懂,他以为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 “这个问题我刚刚问过他了。”段子矜依然没抬头,“你不是也听见了?” 米蓝凑近了看着她趴在桌子上的脑袋,伸手戳了戳她的头顶,笑道:“别装了,他说的那些理由也叫理由?我听着都觉得假,你会信吗?” 段子矜抬头,褐sè的瞳孔里涌上一丝茫然,“那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你见过这样的求婚吗?” 米蓝低眸瞧着她,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两种可能,要么是太爱你,要么是太恨你。” “说实在话,米蓝。”段子矜望着玻璃器皿上沾着的nǎi油,轻声道,“我已经不知道了。” 三天之后要给他个答复。 怎么给他个答复呢? 令段子矜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和江临的问题。 因为她全部的时间都在律师事务所、法院和经纪公司之间游走。 阿青出事了。 他被人举报了。 他以休假为名,私自跑回中国大陆还背着经纪公司接下各种广告代言和网络剧的事情,全部被捅了出来。 段子矜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 阿青在国内没接过什么太夸张的大戏,几乎都是些贴在边边角角的广告。 唯一在当时引起了些许反响的还是他和影后姚贝儿一起合作的那支广告。 非内部人员顶多会以为dylan是在经纪公司的引导和帮助下签了合同,根本没机会知道其实他是以个人名义、用了在大陆早已过期的假身份证。 而且举报人寄到经纪公司的证据非常清晰,连合同的复印件和他用的假身份证的复印件都一样不落。 所以一定是个内部知情人干的! 可是话说回来,导演、剧组成员、包括出资人在内,能与dylan这种身份的巨星合作,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肯定不会傻到去举报他、让所有和他有关的影视作品一夜之间全部下架。 段子矜累得心力交瘁,米蓝跟着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房间里无措地走来走去,“这究竟是谁干的?” 段子矜摇头,头疼得厉害,她伸手按住了太阳xué,这两天连觉都没睡安稳过,此时看什么都带着重影,更别说是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了。 没过多久,经纪公司又打来了电话,“段小姐,已经初步和法院沟通好了,这件事按照违约处理,只要dylan支付了赔偿金,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毕竟这么好的苗子,公司也舍不得往监狱里送。” 段子矜一听到“监狱”两个字,眼前突然黑了两秒,她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镇静些,却还是能听出声音里略带的颤抖,“好、好,我们肯定会支付违约金,您把赔偿声明寄过来,我马上就去准备钱……” 经纪公司的负责人微微一笑,“段小姐肯配合,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赔偿声明是第二天下午到的,段子矜慢慢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几张薄薄的a4纸,展开后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数字。 她心里“咯噔”一声。 顿时,这几张纸仿佛变得比山还重。 段子矜一个没拿稳,信函从她手里掉在地上。 米蓝看到她煞白的脸sè,忙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低头捡起地上的信函,定睛一看,也被上面的数字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在心里无声默数了一阵,开口时音tiáo都变了:“五千万美元?” 段子矜绝望地闭了下眼睛。 米蓝咬牙道:“他们怎么不去抢?” 她所签的经纪公司也有关于“接私活”的赔偿说明,虽说是上不封顶,可是就连当下最红的艺人违约后所支付的赔偿金都绝对达不到这个程度。 信函的最后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七天之内,他们不能交齐违约金,那么经纪公司将选择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法律途径解决,还是要付这笔钱,不同的是,除此之外,dylan还会被判上几年的有期徒刑。
段子矜江临 第237章 希望你能够嫁给他
* 出租车在洛杉矶的大街上行驶,米蓝侧头望着窗外慢慢逝过的一串又一串字母,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些许身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寂寥感来。 她转过头,看到坐在她身边的女人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sè,褐sè的瞳孔里,yīn影打得很深。 子矜和dylan所住的别墅、包括出行用的车和司机都是经纪公司配的,眼下出了这么大的茬子,虽然公司还没有不留情面到立刻收回房屋使用权的地步,但也已经给她随行的司机放了假,因此她们只能打车出来。 可是,去哪呢? 米蓝只知道是洛杉矶市里的一家咖啡厅。 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并不晓得那家咖啡厅在什么地方。 而且她连现在他们要去见谁都不清楚。 对方说想和子衿谈谈那五千万违约金的事情,眼下确实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子衿挂心了,她虽然觉得蹊跷,可还是同意了。 她同意了,米蓝却放心不下,硬是跟了出来。 子衿现在还是个孕妇,万一对方图谋不轨、要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份帮衬。 段子矜还在回忆那通奇怪的电话,对方没有自报家门,连中文都说得没那么字正腔圆,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她心生疑窦。 她一开始并不太信任这通电话,甚至挂断过一次,谁知对方却第二次打来,将阿青违约的细节说得一清二楚,还告诉她,如果她前来赴约,双方谈拢了,他们可以带她去看守所里见见他。 段子矜原本平静的语气登时就染上几分刻意压制的波动,“你说的是真的?” 她刚问完这句话,手机就震动了一下,送进来一条推送。 是一张发到她邮箱里的照片,照片中那张俊朗而熟悉的脸让段子矜瞬间什么顾虑都打消了,“好,我去见你。” 挂了电话,她又将阿青的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他没什么事以后,才收拾东西出了门。 对方好似知道她家的位置一样,说了个离她家不远的咖啡厅,坐上出租车往市区地方向去,刚进市区不到五分钟便到了。 下了车,段子矜和米蓝相互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发现了几分肃然之sè。 这架势,竟和那天江临来找她时如出一辙,半条街的人行道都被黑衣保镖拦住,不少行人匆匆掩着太阳帽低头路过,生怕被那些保镖盯上似的。 保镖们应是认识她的,见她来了,立刻就让出了一条路,却把米蓝拦在了店外。 “这是什么意思?”米蓝不动声sè地与保镖对视。 保镖面无表情道:“只有段小姐可以进去。” 段子矜刚要劝米蓝先离开,却被米蓝握住了手,“那我们走吧,子衿,我不能放你独自去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段子矜被她拉着走了两步,还没走出太远,咖啡厅门前的风铃突然响了,是有人推开门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段小姐留步,是我们失礼了,您和您的朋友都可以进去。” 二人没回头,段子矜却蓦地止住了脚步。 她听出了那人的嗓音,是电话里那个男人。 段子矜回头看了他一眼,剪裁合体的燕尾西装,手上一副干净极了的白手套,五官极具西方人的特点,端正而深邃,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叠在xiōng前,正在朝她行礼。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礼数她认得。和江临在欧洲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见过。 段子矜僵硬着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了眼里面侧影窈窕的女人,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起来。 难道是…… 米蓝不知这其中的渊源,凉凉地瞪了那保镖一眼,“这还差不多。”便拽着段子矜走了进去。 然而真正走进店里,段子矜满心的恐惧和不安却都化作了意外。 那个女人穿着手工订制的夏装,镶嵌着蕾丝花朵和珍珠的帽子被挂在她身旁不远的衣帽架上,侧脸淡静优雅,远没有西方人那般立体得具有攻击性,反而温柔安然得让人舒心,就连她的头发都是柔顺而光亮的黑sè—— 是个东方人! 不是nancy? 段子矜的嗓子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话。 那女人听到动静,从座位上侧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两个刚来的人。 段子矜像是在刹那间被雷劈中。 先前只是有些意外,此时却是结结实实的震惊。 米蓝亦是有些发怔,这张脸,竟和江教授有六七分像!只是多了些在岁月中洗尽铅华、慢慢积蓄下来的沉静…… 米蓝的脑海里倏尔冒出一个念头——这难道是他的母亲? “段小姐,是我。”女人看着段子矜惊愕难掩的表情,彬彬有礼地说道,开口时,嗓音轻柔和蔼,“我们见过。” 是的,她们确实见过。 让段子矜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狩猎比赛之前的那一天,这个女人和willebrand子爵同时出现在江家的正厅之外,瞬间就让她身边原本清贵温和的男人变得冷峻yīn沉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江临的继母!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来坐吧。”女人淡淡一笑。 段子矜敛起眼中的过于浓烈的情绪,依言走到她对面坐下。 米蓝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陪衬的角sè,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江临的继母倒也没太避讳她在场,只是直直打量着段子矜的脸,而后视线从她的脸一路向下,落在了她圆润的小腹上,温声开口:“孩子还好吗?” 段子矜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似皱非皱,沉默良久才道:“谢谢夫人关心,孩子很健康。” “健康就好。”女人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曾消退,那股温静的气质,是常年被优渥的生活条件所浸泡出来的闲适和娇懒,不带丝毫戾气。 说心里话,段子矜对她的印象并不差。 只是碍于江临的立场……她也无法对这个女人表现得太热络。 更何况她出其不意地来到洛杉矶,坐在她对面,开口第一句话问的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就算是寒暄,可正常人都会问“你过得如何”、“你还好吗”之类的话。 最不对劲的是,她还是借阿青的违约案把她约出来的。 “我知道段小姐一定很奇怪我今天的来意。”女人温婉的话音一点点渗透进空气里,带着抹不去的笑意,“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代表江临的母亲,希望你能够嫁给他,当他的妻子。” 这一番话,说得对面二人同时一愣。 米蓝不懂什么叫“代表江临的母亲”,难道她不是江临的母亲? 而段子矜却是整句话都没有听明白。 半天才怔怔地问了句:“江夫人,您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为什么突然让她嫁给江临?而且还是代表江临的母亲? 段子矜简直可以想象到若是江临在场,他听了这句话后会露出的冷漠而嘲弄的神sè。 这个女人……凭什么代表江临的母亲? 女人仿佛知道段子矜在想些什么,尽管那双明亮而潋滟的褐瞳中并没有太多挑衅和讽刺的内容,却还是让女人心中刺了刺,扶住了眼前的咖啡杯,眼眸垂下时多了几分黯然,但她淡淡的嗓音还是有条不紊地陈述着:“江家的血脉绝对不能流落在外,既然你怀了江家的孩子,那么嫁过来,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孩子我们也必须要带走。” 段子矜的心猛地一颤。 褐sè的眸子寂静了刹那,下一秒却翻涌起了风浪。 她用了很久才平息,沉声问:“您怎么知道的?” 江夫人居然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江临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夫人没多想她的话,只当段子矜是在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便回答:“半个月前江临回家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了。后来他一直在梵蒂冈办事,我们也没联系上他,只听说他办完事从罗马直接飞到了洛杉矶,我便猜你在这里,所以跟了过来。” 段子矜心里被她几句话搅得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她甚至无法梳理清楚江夫人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江临半个月前回了欧洲,一直在梵蒂冈,办完事就跑到了洛杉矶…… ……还和家人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段子矜江临 第238章 因为再没别的办法了,能给的,他都给了
* 江夫人看着对面女人绯sè的chún一开一合,吐出的只是断断续续的气息,却半天没有一个音节的样子,倒也不急不恼,优雅从容地端起面前的咖啡,笑看着她,“如果你能嫁给江临,就可以和他共同抚养这个孩子,不然……即便孩子生出来,你也拿不到抚养权。” 段子矜皱了下眉,总觉得心里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像一圈圈线团绕在她心上。 其中有那么一根线勒得格外紧,让她的心脏几乎被绞碎。 过了片刻,她还是选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缓缓开口道:“江夫人,我其实不太懂您这样做的目的。虽然我很不能接受您的说法,但我必须承认您说的是真的,如果江家想要走这个孩子,凭我一己之力……我根本留不住它。” 她笑得有些自嘲,还有些冷冰冰的讽刺,“既然江家有qiáng取豪夺的本事,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嫁给他?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米蓝听了她的话不禁有些愕然,没想到子衿对江夫人说话会这么不客气。 不过想了想,便也释然了——身为一个母亲,听到别人说出要夺走自己的孩子这种话,当然会竖起浑身的刺。 “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江家可以把孩子接过来,再给阿临安排一桩合适的婚事。毕竟从这一辈的孩子们出生在江家和leopold家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们要永远接受家族利益重于一切的铁律。所以即便是阿临带了个私生子迎娶nancy过门,为了不和江家撕破脸,leopold家也不会说什么。而nancy,更会作为一个好母亲,好好抚养你的孩子。” 江夫人看到面前的女人一贯冷淡平静的表情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刹那间变了。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褐瞳陡然间颜sè沉暗了下去,黑漆漆的,有些骇人。 但江夫人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说得对,江家根本没有必要让你嫁进来,因为他们要的只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事实上,老爷子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意思——联姻照旧,孩子等你生下来,他们接走。” 段子矜凝然如结了冰般的眉心终于动了动,远远看去仿佛拢着一层yīn沉沉的雾霭。 可她却很敏锐地从江夫人的话里挑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 江夫人放下咖啡杯,微微一笑,肯定的语气,“他们。” 看到对面的女人颦起的细眉,她淡淡说道:“他们有他们的立场,但是我,作为逢时的第二任妻子、阿临的继母,我不能接受nancy作为我的儿媳妇。” 段子矜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表面上却滴水不漏地缓缓眯起了眼眸。 她这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她一时间无法全部疏通。 良久,段子矜道:“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 “可以。”江夫人比她想象中坦然很多,素净的脸上笑容温婉大方,“因为我答应了阿临的母亲,这是她生前的遗愿,nancy,不能嫁给她儿子。” 段子矜原本就摇摇晃晃的心还没稳住就又经受了二次震颤。 这件事竟然和江临的母亲还有关系?可是……江夫人怎么会认识江临的母亲? 江夫人用保养得很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温声一语便道破了她心里的问题,“我是陈家人。” 陈家,段子矜的瞳孔骤然紧缩——祁门陈家! 江临母亲的娘家! 她看了眼一旁存在感弱得好似不存在的米蓝,温柔笑道:“这位小姐,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不过,能不能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米蓝不放心地看了看一旁仿佛僵成一尊雕像的女人,“子衿?” 被她这样一唤,段子矜才找回了思绪,很快地掩饰起脸上的震惊,低声道:“你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你先出去逛逛,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你。” 得到了她的首肯,米蓝才拎着包站起身,江夫人很是和蔼地朝她点了点头,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端庄和大气。 待到咖啡厅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二人时,江夫人才说道:“四十六年前,我出生在陈家,那时陈家风光显赫,是江南第一茶道世家。” 她说着,眼神仿佛顺着眼前波澜不兴的咖啡,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父亲是陈家的大管家,我出生那年,小姐才四岁,听说那时候,她在茶道上惊人的天赋就已经在徽州颇有名气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知道她是个盛名远扬的天才,更是陈家的掌上明珠。可虽然如此,她待人接物却亲和有礼,不骄不躁,对我更是亲如姊妹。所以她十八岁那年远嫁欧洲,老爷震怒,老夫人却怕她一个人寂寞,悄悄把我也送过去,贴身照顾小姐。后来阿临出生了,小姐甚至肯让他叫我小姨。” 段子矜的神sè纹丝未动,但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她那双褐sè的瞳孔里深深的怔愣。 十八岁远嫁欧洲……推算起来,若江临的生母还活着,应是五十岁了,而江临今年三十二岁…… 这么说,在她陈妙清嫁去欧洲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根本就是因为未婚先孕,才嫁去了欧洲! 徽州是程朱理学的发源地,而陈家又是传统的茶道世家,对女眷的名节有着近乎病态的苛求。 怪不得那时在祁门提起陈妙清时,所有人都是一副鄙夷痛恨的神sè。 可……仅仅因为这样?那老乞丐又为什么说陈妙清当年做的事,让陈家、乃至整个祁门都丢尽了脸?她到底还做了什么? 对当年的事,江临的继母也只是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愿多说。 段子矜这才明白,怪不得江临无法接受这位“继母”。他大概是从小看着这位“小姨”和他的亲生母亲如何姐妹情深,看着母亲对小姨如何如何的真诚友好。所以才不能原谅她和江家人一样,变成了他们的“帮凶”,在他的生母死后抹杀了她存在过的痕迹,还霸占了江夫人的位置,霸占了他的父亲。 因为在他心里,小姨才是最该为母亲鸣一声不平的人。 她怎么能沉默地接受这一切呢? 前二十余年,作为江家的嫡长子,他过得顺风顺水,纵然学业或是其他领域里遇到挫折,也未曾真正体会过什么叫锥心刺骨的痛。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母亲死于非命,父亲娶了从小疼爱他的小姨,将小姨整成母亲的容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段子矜顿时不可抑制地心疼起了那个一向沉稳内敛的男人,正因为他太过沉稳内敛,所以才会把伤痛埋在心里,经年不灭就烙成了深深的伤疤。 她看着眼前雍容贵气的女人,瞳光一寸寸冷了下去。 江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微微一笑,“你还真是爱他。” 他欢她喜,他痛她悲。她甚至比江临本人还要恨这个世间对不起他的人。 顿了顿,江夫人继续道:“所以把阿临交给你,也算是我完成了小姐的嘱托,对得起她了。” “呵。”段子矜干脆连敬语都省了,淡淡地看着她,淡淡地嘲弄,“江夫人,你当真觉得这样就是对得起她了?” 在陈妙清死后,以她的身份占着江夫人的位置,这叫对得起? 江夫人阖了下眼帘,语气不急不缓,“你也许无法理解,但是我只能这样做。就算没有我,江家也会找其他人来代替她,只是因为我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要模仿她的气质和姿态,我最合适而已。” “对,江家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来。可是这个替身,是谁都不能是你。”段子矜亦是平静地与她对视,“江家这么做了,江临势必会和家里翻脸,到那时候你可能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江夫人,是你亲手放弃了你们之间的亲情,把江临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觉得我想这么做吗?”江夫人勾起嘴角,深深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分明漾开几分无力回天的绝望,“小姐的死是她自愿的,她想借此来惩罚阿临的父亲。她死之前交代我,如果有人要来接替她的位置,那么……最好是我。因为只有我会把阿临当成亲生儿子疼爱。” “什么?”段子矜不可置信地轻呼出声,褐瞳里结出的冰面上此刻裂开道道细纹。 “不敢相信吗?”江夫人淡淡一笑,“子爵大人爱小姐很深,但他却做了一件让小姐无法原谅的事情,身为江家的主母,太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小姐有苦难言,又不想一直憋闷下去,所以在那场动荡里,她解脱了自己。” 江夫人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似叹非叹,“所有人都以为小姐性格温婉,但其实,她心里的骄傲除了我没人了解。她从小就清高骄傲,尽管待人和善温柔,可骨子里却绝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她爱恨分明,性子像火一样烈——就像如今的你。” 话音落定,仿佛有人用一把铁棍重重打在了段子矜的后脑上。 她脑海里一声巨响,半天都是空白。 怪不得江临六年前六年后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骄傲。 怪不得他深爱着心里有傲骨、清高却又善良的女人。 段子矜动了动干涩的嘴chún,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江临的父亲……做了她无法原谅的事?” 江夫人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黑sè的眸子像滴了化不开的浓墨,“是,十一年前,他酒后乱性,让一个年仅15岁的女孩怀了孕。但是为了贵族家庭的名誉,他们谁都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段子矜的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她缓缓瞪大了眼睛,“那个女孩是……” “nancy。” 一句话如巨石般,骤然砸落。 段子矜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只觉得耳边乱哄哄的,是什么东西嗡嗡作响。 nancy骗了她,骗了她一半。那孩子确实是她的,她确实16岁就生了孩子。可是孩子的父亲不是江临,那不是江临的儿子,而是江临同父异母的……弟弟? 所以那时nancy才说,这孩子是除了lenn的父母以外,和他基因最相似的人! 原来,江临没有和nancy发生过什么。 “江临的父亲始终觉得愧对于leopold家,所以才说服老爷子同意了这门亲事。” 江夫人平缓的语tiáo里不难听出些许讽刺,段子矜明白她在讽刺什么。 她讽刺的是,江逢时绝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才同意这门亲事,更多的是他受了nancy的威胁,怕她把当年的丑事公之于众! “你现在懂了吗?”江夫人道,“八年来,我之所以一直以小姐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站在江夫人的位置上,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这场荒唐的婚约。但是我没有找到真正适合他、同样也和他相爱的女人。他这孩子性格淡漠,不钟情于风月之事,身边来来去去也就只有那一个叫姚贝儿的女明星,还是因为当年差点害她被人玷wū的事情才和她在一起的……” 段子矜的嗓子很干,发出的声音亦是透着沙哑,“所以,这八年是江临误会了你?” 江夫人淡淡地笑,“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为她做这些事也是我自愿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白璧无瑕。” 段子矜茫然看着她。 江夫人却垂眸避过了她的视线,“我爱上了江临的父亲,留在他身边,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这几分私心……是我对不起小姐,对不起阿临。” 人都已经去世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段子矜不觉得这个女人值得痛恨,甚至有些同情和尊敬她。 人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和好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这不能说是她的错。况且在江临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始终恪守本分不曾逾越,只是把爱深埋在心里,若不是因为江临母亲临死前的嘱托,她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攻克心里的底线,嫁给江临的父亲。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如今再提起来时,也像是被岁月褪尽了颜sè。 无论是陈妙清敢爱敢恨的刚烈,还是江夫人忍辱负重的沉默,亦或者江临父亲的怯懦胆小…… 段子矜站在局外看,剩下的也只有一声叹息。 “其实阿临不该这样恨他的父亲。”江夫人道,“他这八年来受的苦不比任何人少。” 段子矜不解地望着她,却听她继续道:“我比谁都确定他深爱着小姐。所以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娶一个替身回来,雕琢成小姐的样子。最近这几天突然想想,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大概是他早就知道小姐的死是对他的惩罚,所以他就接受了她的惩罚,依着她死前任性的愿望娶了我。然后每天对着我这张脸……你说,谁能想象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段子矜心里又是一阵堵塞,如果真是江夫人说的那样,那江临的父亲确实爱得太深,悔得太深,他年年岁岁困守在江临的母亲死前留下的桎梏里,不曾迈出一步,任由她死了还在折磨自己。每当看到和深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时,他就会想起他曾经做错的事情,想起他是如何bī死了她。 段子矜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份感情,只觉得想一想,心都被压得发疼。 过了半晌,段子矜才问:“既然他深爱着江临的母亲,当年为什么和nancy……” “这件事我也觉得蹊跷。”江夫人颦了眉,“除了小姐以外的女人,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如果是nancy故意的呢?”段子矜淡淡地说着,“就像现在她可以以此为要挟,bī子爵大人同意她和江临的婚事。” 江夫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是个贵族千金,气质端庄性格温柔,本来就是江家最合适的选择。若非当初她和阿临的父亲有了孩子,小姐说不定会直接考虑让她做阿临的妻子,她完全没必要这样毁自己。” 气质端庄,性格温柔?段子矜听到这八个字不由得微弯了嘴角,“江夫人,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nancy的品性,远没有你们认为的那么高贵。” 江夫人睨着她,眸光深了深,片刻才笑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毕竟长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们。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为什么她不能被我所接纳,并且希望你能够站在和我相同的立场上。只有你愿意了,我们才好想办法去说服老爷子。”她很冷静地分析道,“而你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最能让老爷子成功接收你的筹码。” 段子矜低着头浅笑,“想不到我的立场这么重要。” 江夫人看着她的表情,一时间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下了一剂猛料,“倘若你愿意嫁给阿临,你弟弟那五千万美元的违约金,我可以替你解决。” 段子矜果然有了些不一样的反应,她笑容一敛,抬头对上江夫人的眼睛,审视般看了好一阵子,开口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您今天来找我,江临知道吗?” “不知道。”江夫人如实回答,“这整件事他都不知道。” 在为江临找到一个合适的妻子之前,她怎么敢随随便便打破平衡的局面? 段子矜莞尔一笑,“原来如此。” * 从咖啡厅出来后,段子矜很快打电话找到了米蓝,二人碰面时,米蓝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像在确定她有没有事。 段子矜无奈地笑着,主动伸开胳膊让她检查。 米蓝这才放松了些,按下她的胳膊道:“谈的怎么样?” 段子矜叹道:“听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 这些事够她消化个一年半载的。 米蓝倒也没细问别人家的事情,只是沉默了几秒,道:“子衿,我刚刚想了想,其实你嫁给江教授,也没什么不好的。” 段子矜怔了怔,不懂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便问她:“为什么?” “因为今天江夫人说的话。”米蓝深深叹了口气,一字一字,慢慢斟酌道,“她说……是江教授告诉她你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她才希望你做江家的儿媳妇。可关键是,教授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他的,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江家人说?” 段子矜的心微微一颤,她确实错漏了这个细节。 仔细想想,那个答案其实很简单,就藏在一层浅浅的灰尘之下,只要她伸手拂开,便能看见。 可是段子矜却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觉得心脏猛地缩紧了,一下下抽搐着,疼得厉害。 米蓝边观察她的反应,边轻声道破真相:“因为他想娶你。” 段子矜的眸光狠狠晃动了一下,像是地动山摇,天塌地陷,她紧紧咬住了chún,绯红的chún瓣快要被她咬得稀烂。 “他想让家人接纳你,这是唯一的办法。”米蓝自己说着,都觉得残忍,残忍到她边说边皱起了眉,“就算他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还是决定要娶你。甚至让全天下都以为这孩子就是他的,为了让你清清白白地跟着他,为了让你不受别人在背后指点,他打算自己埋下这块伤疤……” 即使米蓝不说得这么明白,段子矜也懂了。 对一个世家子弟而言,血脉有多重要? 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孩子不是他的、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把它抚养长大更加屈辱的事? 就连一般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他……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决定,相反,比任何决定都要艰难。”米蓝道,“他那一句让你嫁给他,虽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但那句话是什么分量,你自己掂一掂。” 段子矜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几个月前在电话里,江临用冰冷嘲讽的口气骂邵玉城傻,明知叶楚的孩子不是他的却甘愿对她负责。 几个月后,他却义无反顾地一脚踏入了这个死局。 他心里不痛吗?不憋屈吗? 怎么可能。 他回到郁城那几天对她的拒绝和冷漠,是因为他心里迈不过这个坎。 而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在她家门口等着她,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她在一起吗? 不知道那天他受了什么刺激,又是经过了怎样的痛苦挣扎,才一边恨着她、讽刺着她,一边又放任自己在她的身上沉沦。 那晚在她家,江临根本不是态度qiáng硬的qiáng迫她,而是没有底线的迁就她、取悦她。 为什么?因为想不到其他办法让她回心转意,所以宁可用他自己最看不起的方式,宁可用对他来说最屈辱的姿势让她获得身体上的愉悦,也想要讨好她,让她回到他身边。 因为再没别的办法了,能给的,他都给了。 还要做到什么份上她才能明白啊。 她忽然想起最后她累得昏厥时,隐约听到他在她耳边的那句带了恨意的、沙哑的一句呢喃。 ——你知道吗,悠悠,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但是偏偏我就连你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你要把刀捅得多深才甘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原来那时滴在她身边的不是他的汗。 而是他的泪。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