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一个赫赫大名的风雪庙魏晋,就足以让这位旁门老道感到窒息。
上五境修士,在东宝瓶洲,是何等凤毛麟角的存在,需知十境修士就已是一国砥柱,无一不被君王皇帝当做镇压国运的供奉,上五境练气士,哪一个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可是能够开山立宗的存在,一座宝瓶洲,王朝林立,但是以宗字作为后缀的仙家府邸,又有几座?屈指可数!
魏晋双手抱拳,对年轻剑客说道:后会有期。
年轻剑客亦是抱拳还礼,希望将来能够在宝瓶洲,听到倒悬山传来关于你的消息。
两人剑修相视一笑。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即是此理。
陈平安轻声道:走了。
李宝瓶李槐和林守一点了点头。
目盲老道一咬牙,壮起胆子小心翼翼问道:这位仙师,小道有两个徒儿被楚夫人留在府中做客,能否让小道带着离开?小道只怕徒弟们粗鄙顽劣,会不小心坏了楚夫人的规矩
年轻剑客转头对嫁衣女鬼温声说道:楚夫人,能否放行?
嫁衣女鬼点头道:既然大人发话了,妾身怎敢不从。
这位深藏不露的京城守门人,推剑出鞘寸余,就能够挡下魏晋的第三剑,分量有多重,嫁衣女鬼心知肚明,总之绝不是她能够抗衡的,哪怕是巅峰时期的她,坐拥山水地界的庇护,恐怕一样毫无意义。
更何况她算不得货真价实的十境,而这位墨家豪侠出身的古怪剑客,天晓得会不会跟魏晋一样,已是第十一境的陆地剑仙。
她有些恼火,眯眼望向那些少年少女,若非他们当中有人害得自己点不着灯笼,又看到了他们负笈游学的可憎模样,她怎么可能沦落到现在的凄惨处境,不说自己挨了剑仙魏晋的两剑,差点就连山根水源也给那尊阴神打坏了。
魏晋牵过白色毛驴,对陈平安一行人笑问道:那我们动身赶路?
陈平安当然没有意见。
多出一个陆地剑仙的游学队伍,就这么缓缓离开。
李宝瓶来到陈平安身边,小师叔。
陈平安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宝瓶嘿嘿一笑,没什么!
陈平安揉了揉她的脑袋。
红棉袄小姑娘与陈平安并肩而行,其实她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大哥了。
嫁衣女鬼一招手,将跛脚少年和圆脸小姑娘从花园随意扯出,丢在目盲老道人身边。
在这之后,她眼角余光瞥去一个方向,刚好,嫁衣女鬼看到那草鞋少年回头望来的视线。
双方对视。
少年眼神冷漠。
嫁衣女鬼在一瞬间,没来由有些心悸。
只是她很快就觉得荒诞可笑,迅速收回视线,不再浪费时间在一个平凡少年身上,嫁衣女鬼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疑神疑鬼。
之后等她鬼使神差地再次望去,草鞋少年已经背对着她缓缓离去,自然而然落在队伍的最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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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街桃叶巷的四大姓十大族,仅是那三十余座龙窑窑口的争夺,千百年来就充满了勾心斗角,不乏血腥味,只不过现在成了龙泉县,敞开门户,不得不抱团聚势,但是私底下,谁不在与大骊朝廷与那些买下山头的仙家势力,暗中联络?
有些传闻,外边传得煞有其事,其实一街一巷并不当真,比如四姓之一李氏的龙麟凤,随着李宝瓶的先生,那位山崖书院山主的黯然落幕,就更像是一个笑话了。反观赵繇在内的几名少年读书人,这些个真正有望成为山上神仙的年轻人,才是小镇大家族不敢小觑的存在。不过李氏家主的二子,大小李当中的小李李宝箴,听说在京城遇上了贵人,破格成为了国子监监生,跟随当朝名士刘文虎学习《大礼,在小镇引起过一阵小小的波澜。
至于李虹的长子,福禄街所有长辈的印象,就是那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而幼女李宝瓶,则是那个从小就不着家的小疯丫头啊。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出奇之处了,唯独李宝箴,还算有点光耀门楣的希望。
李家书房内,一位神色疏淡的年轻人,将一封来自大骊京城的书信交给父亲李虹。
李虹笑道:宝箴跟他妹妹一样,宁肯寄给你这个大哥,也不愿寄给自己爹娘。
年轻人苦涩一笑,轻声道:信上写的东西,爹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李虹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抽出信纸后,粗略看过之前的寒暄问候,越到后边,眼神越是阴沉,男人起身点燃一盏油灯,搁置在笔洗之中,一点点烧掉这封家书,灰烬缓缓落在梅子青色的精致笔洗之内,男人用了两个字,来给自己儿子的所做作为盖棺定论:胡闹。
李虹问道:此事你怎么看?要不要听从你弟弟的建议,将朱河朱鹿父女祖祖辈辈落在我们李家的贱籍,通过县衙那边削去,帮忙提为平民?
朱家父女若是成功更改了户籍,从龙泉县福禄街李氏的仆从贱籍当中划掉,获得了平民身份,从此子孙不用世代为奴做婢,用鲤鱼跳龙门来形容也不为过。只不过宰相门房七品官,孰优孰劣,全看脱离贱籍之人的本事高低,只会阿谀之辈,当然是依附大树更为稳妥,如果有真才实学,自然是自立门户更有前途。
年轻人苦笑道:爹,你已经有主意了。
李虹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揉着太阳穴,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一个家族,总不能人人想着富贵险中求。
年轻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眼神明亮,真正棘手的地方,在于爹不管偏袒哪一方,都会让另外一人对家族产生隔阂,所以宝箴这次做得不对。宝箴一意孤行,不给自己和家族留退路,更不对。这么做,不厚道,对不住那个叫陈平安的泥瓶巷少年,最不对。
李虹眼神复杂看着这个嫡长子,宝箴什么性子,你这个做哥哥的,岂会不知?早知是如此两难的尴尬境地,为何当初你不随他一起去京城?
年轻人无奈道:爷爷闭关,宝瓶离家,加上如今小镇形势翻天覆地,正是决定各大家族未来走势的关键时期,容不得我们李氏灯下黑,我走得不放心,就算要走,也要等这边形势明朗。实在不行,科举一事也可以放一放。
听到前边老成持重的言语,李虹微微点头,等嫡长子说到最后一句,李虹顿时急眼了,直起腰,高声道:绝对不可以!科举取士,是重中之重的大骊国策,丝毫不亚于朝廷对山上势力的招徕!李宝箴比你性格急躁,离家之前,虽然在我和你们爷爷眼前,口口声声离开小镇后,他要讲规矩,以阳谋行事,绝不可以心怀侥幸,兵行险着,但结果呢,还不是来了先斩后奏这么一出?所以只能由着他胡闹,如此一来,你如果延缓科举,就等于拖慢家族的脚步最少三年!
年轻人将一句到了嘴边的言语,默默咽回肚子。
只要说出口,就意味着他和弟弟本就不算太好的关系,会瞬间跌落谷底,甚至再无缝补修复的可能。
而且说了毫无意义,因为爹在内心深处,并不否定弟弟的富贵险中求。
在错误的道路上,早起奋发三年,在正确的道路上,按耐住蛰伏三年,两者对家族未来三十年,对两代人影响的差别,不言而喻。
年轻人走出书房后,独自走在雕花素雅的宽敞外廊,他突然听到檐下一串风铃的叮咚声响。
他袖手闭眼,微微仰头,听着叮叮咚咚的空灵声响,呢喃道:聪明人太多了,也不好。
青衫读书人,名为李希圣。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奇观
没有了嫁衣女鬼暗中作祟,陈平安一行人走得畅通无阻。
山坳里有一条通往府邸的道路,原本可供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如今虽然荒草丛生,沾着雨露寒气,可是比较凭借破障符离开那条黄泉路后,陈平安必须手持狭刀祥符一刀一刀开辟道路的光景,已经要好上太多。
被嫁衣女鬼称呼为陆地剑仙的男子,突兀加入队伍后,并没有开口说话,这位风雪庙神仙台的剑修,一手牵着白色毛驴,一手扶住腰间剑柄,闭眼行走,心神远游。
若说下五境和中五境之间,是一条鸿沟,那么第十境和第十一境,无异于一道天堑,哪怕第十境的练气士,在山下俗世贵为王朝栋梁的显赫存在,仍需要如荒冢枯骨一坐数十年,甚至百年光阴,最终好不容易摸到了静极思动的破境契机,从洞天福地山门府邸走下山去,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返回山上继续枯坐面壁,仍是不在少数。
魏晋悄然结束风雪庙独门吐纳之术,睁开眼睛,转头望去,打量着那些与阿良熟悉的孩子,只是这位白衣剑仙的心思,更多还是在风雪庙的祭奠,始终无法破境,已经很多年没去师父坟头敬酒了,再就是听过阿良那些所谓狗屁倒灶的小故事后,魏晋对于两座天下接壤的倒悬山,充满了憧憬,对于那座城头皆剑修的长城,更是心神往之。
魏晋叹了口气,觉得意犹未尽。
若是之前在秀水高风匾额之下,他的肉身已经稳固,与剑意完美契合,达到浑然天成的地步,那么出剑就不会有任何瑕疵,当时挡住去路的墨家游侠,恐怕出剑就不止一寸那么点距离,最少也该是剑身出鞘一半。
李槐看着这个眼神飘忽的白衣神仙,很是好奇,好奇的同时,也很遗憾,如果阿良在场就好了,李槐很想拍着阿良的肩膀,告诉他这才是剑术高手嘛,你阿良还是差了点,以后多跟人学着点,看看人家魏晋的出场,人未到剑已至,一身白衣剑气环绕,打得那个恶鬼婆娘哭爹喊娘,就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出场,跟你阿良戴着斗笠牵着毛驴走在河边,能一样?
林守一发现魏晋在打量他们之后,又察觉到风雪庙剑修的心不在焉,冷峻少年不露声色地扶了扶书箱,思考自己的修行事。
领教过嫁衣女鬼深不可测的术法神通,见识过两位剑修出神入化的剑术切磋,林守一心头沉甸甸的,任重而道远,自己那点修为道行,如今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魏晋收回散漫视线,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一块散发出羊脂莹润光彩的玉牌子,坦言笑道:我不可能一路跟随你们去往大骊野夫关,需要立即去往骊珠洞天,去那边的斩龙台砥砺佩剑高烛和本命飞剑,为将来的倒悬山之心做好准备。因为阿良前辈说过,通过倒悬山去往那个地方,如今正值百年一遇的大战,我绝对不可错过。
魏晋看队伍中没有人接手玉牌,耐着性子解释道:虽然你们有一尊实力不容小觑的阴神护送,可是为防不测,以免再次出现今天的意外,我将这块玉牌送给你们,这是我们风雪庙和真武山独有的‘山庙太平无事牌’,一旦遇到危险,只要持有者灌注真气,对其说上言语,松手后它就会自行掠向山庙,向自己宗门发出求救。
魏晋看到仍是没人接过那块意义重大的玉牌,没有怪罪这些孩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反而笑道:如果你们觉得我陪着去往野夫关,比起拿着一块小玉牌子,更加安稳无事,我当然不会推诿责任,我只是跟你们商量商量,最后如何,还是看你们的意思。
陈平安开口道:剑仙前辈可以自行去往龙泉县,寻找斩龙台磨砺剑锋,我们收下这块玉牌便是了,此去野夫关,本就有阴神前辈护驾,加上大骊朝廷之前也答应过我们,所以那三人才会出现在女鬼身边,虽然略晚了一点,可毕竟证明了他们好歹是说话算数的。
陈平安思量片刻,认真道:今天这种大的意外,相信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
他接过牌子,转手交给林守一,小声叮嘱道:记得收好,最好别放在书箱里,离得太远了,紧急状况会不方便取出。
林守一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会把它和剩余两张符箓,一起藏于袖中。
魏晋会心一笑,对于这个草鞋少年的通情达理,有点小小的意外。其实魏晋早先就有些疑惑,为何是此人在队伍中一言而决,先前在女鬼府邸前的街道上,魏晋就已看出名为林守一的少年,已经踏足长生桥,气府景象,生机勃勃,壮阔且平稳,是难得的修道胚子。少年还是那种清高倨傲的性子,怎么愿意位居人下,而且关键是看上去少年本身,好像并没有觉得不对?
至于那个年纪最小虎头虎脑的家伙,既然会被阿良安排为照看白驴,福气之好,无需多说。因为不管如何,魏晋都会赠予李槐一份离别礼物。他魏晋独自游历列国,这么多年无牵无挂,种种奇遇机缘,收入囊中的好东西不在少数,大多随手散给一个个有缘人,能够留到如今的,自然是重中之重的好物件。
更何况当魏晋以清澈剑心照彻对方,扫开那份有人故意为之的雾障,才发现李槐的先天根骨,竟是比起林守一还要好,是山庙兵家祖师们梦寐以求的头等良才美玉。
落在剑仙魏晋眼中,浑身白雾蒙蒙的红棉袄小姑娘,她开口问道:这块牌子,如果遇到今天的情况,它当真飞得出去吗?遇到先前的黄泉路,还有后边前辈你用飞剑破开的那层夜幕,会不会阻挡它的去路?
魏晋哈哈笑道:大可以放心,哪怕是十境修士的圣人地界,也困不住它,此物速度极快,远胜御剑飞行,玉牌在飞掠途中,下山游历的风雪庙修士,只要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都会以秘术将其牵引到身边,往往愿意选择出手相救,所以大多不用师门后援出手,就可以解决危机。
小姑娘点头道:懂了,玉牌本身就是一种类似通关文牒,如果是连阴神前辈也打不过的对手,肯定身份很不简单了,以他们的岁数和阅历,会一眼就认出这块风雪庙的太平无事牌,也肯定会忌惮剑仙前辈和前辈所在的宗门,所以哪怕玉牌无法及时到达那座风雪庙,只要祭出玉牌,就已经是一种震慑了,等于是在劝诫对方不要挑衅风雪庙。
魏晋愣了愣,对于小姑娘的早慧和通明,感到惊艳。看着一脸严肃正儿八经的小姑娘,顿时心生欢喜,自然而然就觉得亲近可爱。
到最后,魏晋无意间又看了眼草鞋少年,难道只是岁数大一些,才做了三个孩子的领头羊?
魏晋视线偏移,望向帮助自己一路照看毛驴的孩子李槐,一番权衡之后,一抖手腕,手心出现一排泥塑小人儿,半指高度而已,有佩剑剑士,有拂尘道人,有披甲武将,有骑鹤女子,还有锣鼓更夫,总计五个。
魏晋递向李槐,这五个泥人儿,算是半死之物,结合了阴阳家墨家傀儡术和道家符箓一脉的艰深学问,我并不理解其中玄机,只知道若是温养得当,让它们熟悉你的气机,说不定哪天就会活过来,之后需要以火灵水精等五行精髓不断喂养,它们最高修为,受限于小小身躯的气府经脉等等,最多也才等同于七八境练气士
说到这里,魏晋自觉失言,不再说话,只是笑望向李槐。
孩子不忘转头望向陈平安,后者赶紧点头,李槐这才一把搂过五个泥人,心想加上住在背后书箱里的彩绘木偶,自己就已经拥有六个小喽啰了!
魏晋翻身骑上毛驴:那就告辞了,希望你们一路顺风。
魏晋虽然生性豪迈,任侠风流,却也不是那种善财童子,修行路上,大道漫漫,数面之缘,短暂接触,结下的缘分,其实很难知晓善缘还是孽缘。若无恰到好处的时机和轻重得当的缘分,以魏晋如今的浓郁气数,和那冥冥之中不可预测的天意,接手魏晋赠送礼物的人,若是自身福缘不厚,天晓得会不会反受其害,半路夭折?
为何山上之人下山收徒,慎重又慎重?很多历练和考验,会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
魏晋相信这些孩子,之前阿良与之同行,肯定也不简单。
至于到底谁才是阿良最关心最器重最看好的人物,可能是大有来历福气深厚的李槐,可能是天生讨人喜欢的红棉袄小姑娘,也可能是道心坚定的林守一,三个孩子,都有可能,或者干脆就是各占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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