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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吴鸢又不傻,明摆着是打了白打的,先生,我看还是算了吧。

    少年气愤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你小子性情随我,多半也是个欺师灭祖的种。等到龙泉县的事务大致落定,你争取抽空去一趟京城,跟我跟那个我,继续商量在披云山建造书院一事。

    吴鸢点了点头,看不出脸色变化。

    少年挥手赶人,忙你的。

    吴鸢起身告辞。

    这栋袁氏老宅,除了那个面容精致的沉默少年,在吴鸢一趟秘密出行后,为恩师崔瀺带回来一个名叫夏余禄的刑徒少年,十四岁,身材修长,不输青壮,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是一等一的好皮囊。不知为何,崔瀺让他改名为于禄,少年哪怕十分不情愿,只能默然接受。

    改名为于禄的高大少年,大概是从水深火热的苦难之中脱身,也可能是天生性情开朗,有事没事就打扫这栋袁氏祖宅,从一楼到二楼,最后甚至爬上屋顶去翻修旧瓦,如果不是崔瀺嫌弃少年呱噪,喊到眼前大骂了一通,估计少年连老宅墙壁也能粉刷一遍。

    家里的碗碟花瓶,全部被于禄擦得纤尘不染,吴鸢每次登门拜访恩师,都能够看到于禄在那里瞎忙乎,看到自己后,除了微笑之外,就是站在远处,抱着扫帚,开始耐心等待自己的离去,礼貌送客之后,少年就会开始做那清扫脚印擦拭椅子之类的仆役活计,少年的乐在其中,让吴鸢百思不得其解,这少年该不会是家国破灭举族沦为贱民刑徒,所以刺激过大,导致脑子有点拎不清了吧?

    在于禄适应了老宅清净且忙碌的生活后,袖子里多出一封密信的崔瀺,又悄然带着一个陌生人回到宅子,是一个身材苗条却面容黝黑的少女,姿色只能算是中下,一天到晚都神情僵硬,唯独那双眼眸还算秀气。

    她哪怕是面对大骊国师,一样面无表情,既无畏惧也无讨好,这让于禄心生佩服,听说她也是刑徒移民之后,便想着跟她殷勤热络一些,只可惜少女对他不理不睬,做起家务事更是笨手笨脚,纰漏百出,打碎碗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后于禄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就让她坐着休息,大小事务全部由他一人包办,买菜淘米,下厨做饭,到清洗外衣,她倒是毫不客气,每天就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比主人崔瀺还更像是主人。于禄的好心好意,少女似乎并不领情,正眼看也不看少年,反而偶尔眼角余光瞥见,那张平庸脸庞的眼眸之中,会透出淡淡的讥讽意味。

    崔瀺重重拍了拍手掌,三个都过来。

    玉树临风的高大少年于禄,身材极好的少女,容貌精致无瑕的少年,站在崔瀺面前。

    崔瀺歪着脑袋,望向三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高大少年身上,于禄,你一开始就是我争取来的棋子,至于你,是那位娘娘志在必得的囊中之物,不过如今她失势了,混得有点凄凉,给撵到长春宫修心养性去了。身在大骊京城的那个我呢,掌握了绿竹亭后,便顺势近水楼台了一回,将你送到了我这里,算是把你带出了火坑,你该谢我才对。按照那位娘娘一贯物尽其用的行事风格,你落在她手里,将来下场未必能比那个杨花好。

    崔瀺转移视线,望向那个少女,你以后打算姓甚名甚?还是学于禄,干脆全部改了?

    少女嗓音柔媚道:国师大人,我只要还姓谢就行。

    崔瀺想了想,哈哈笑道:哦?那不如就叫姓谢名谢好了,这个名字多占便宜啊,谢谢,你还不谢谢我?

    少女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眼眸之中燃起了怒火,不论少女如何尽力遮掩,都无法隐藏起来。

    崔瀺伤感道:我以后也不叫崔瀺了,你们喜欢的话,就叫我崔东山吧,或者喊我公子也行。

    崔瀺满脸心灰意冷,于禄,谢谢,你们收拾一下行礼,明天我们就动身,顺着南下驿路去往边境野夫关。

    两人都未质疑什么。

    崔瀺看到那个满脸期待的精致少年,你啊,就留在这里吧,要么去陈氏学塾读书也行,随你自己。

    少年满腹委屈,刚要壮起胆子祈求同行,崔瀺已经瞪眼怒目,滚蛋!

    少年吓了一跳,快步离开。

    崔瀺站起身,走到二楼一间小书房,开始提笔写信。

    洋洋洒洒近万字。

    过犹不及,大骊朝廷太过推崇文人,使得许多沽名钓誉之辈,以诗歌作为仕途捷径,进入官场的敲门砖。必须改一改如今大骊京城的风气,绝对不能够让满朝公卿到贩夫走卒,一味崇尚艳辞丽赋的浮浅学风,必须重经义重时务重实际,必须牢牢拿捏住事功二字,哪怕大骊宋氏改朝换代,不管谁来坐龙椅,都不能丢了这份你我成就大道的根本。

    只是撼大摧坚,徐徐图之,才是正理。

    国子监务必掌握在手中,适当时候可以收回钦天监的安排,换取对国子监的完全掌控。

    写到最后,崔瀺突然将手笔狠狠摔在地上,如今写这些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我了。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还有脸皮让我‘暂不联系,自己保重’,你倒是把家底分一半给我啊,不愧是老崔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啊!你在京城享福,老子却要去给人当学生弟子,老天爷你怎么不直接打个雷劈死我啊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少年大哭起来,伤心欲绝。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学生崔瀺
    拂晓时分,一辆马车停在袁氏老宅门外,高大少年于禄和肤黑少女谢谢,各自背着包裹等在马车旁,少年崔瀺打着哈欠走出宅子,一袭质地考究手工精良的象牙色白袍,他身后跟着个容貌精致如瓷器的少年,恋恋不舍。

    于禄忍不住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崔瀺懒洋洋道:带你们远游求学,去大隋逛逛,你们两个本来就是山崖书院的学生。

    于禄和谢谢这两位卢氏王朝的遗民刑徒,面面相觑。

    车夫是个大骊驻留龙泉县城的大谍子,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坐在驾车位置上,崔瀺上了车弯腰掀起帘子后,突然转头道:去把王毅甫喊过来担任车夫,你继续留在县城,负责盯着骑龙巷和杏花巷两处地方的动静。

    那谍子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下车离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一个高大男子大步流星走来,高大少年目不斜视,神色从容,少女眼神冷冽,似乎不太喜欢这位名叫王毅甫的男人。

    王毅甫,正是那个奉命亲手拧掉宋煜章头颅的男子,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猛将,既没有沦为大骊阶下囚,也没有成为新王朝的座上宾,更没有重掌兵权,而是成为了那位娘娘的鹰犬,随着她被贬谪到长春宫去结茅修道,王毅甫的主人,就从大骊娘娘换成了眼前的这位少年国师。

    因为是走驿路官道,马车不小,足以容纳三人,可崔瀺仍是让少年少女坐在外边,他独自霸占着宽敞车厢,没过多久,车厢内就传来琅琅读书声,堂堂大骊国师,享誉一洲的围棋圣手,却每天都要朗诵这些蒙学内容,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

    马车由东门驶出小镇,崔瀺掀起窗帘,看了眼东门口附近的新建县衙,尚未完全竣工,只是有了个雏形,在衙署胥吏督促下,小镇青壮现在就已经开始忙碌,使得整个东门都尘土飞扬,崔瀺眼神阴沉地放下帘子。

    离开小镇后,沿着驿路驶出大概一个时辰,崔瀺让王毅甫停车,他独自走向一座小山坡,观湖书院的君子崔明皇等候已久,见到这位被驱逐出家门的祖辈后,毕恭毕敬作揖行礼。

    崔瀺站在山顶,回望小镇,只可惜如今境界大跌,修为低微,哪怕穷尽目力,也无法见着那边的风景了,尊奉披云山为大骊北岳一事,还需要酝酿,一时半会很难成功。但是在披云山建造新书院,势在必行,最多半年就会有结果。放心,你这次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差点连命都丢了,我肯定不会过河拆桥,一个书院副山主,是跑不掉的。之后大骊肯定会倾尽国力,将这座崭新书院,打造得比山崖书院更像是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

    崔明皇松了口气后,眼神坚毅,承诺道:绝不会让老祖失望的!

    崔瀺对此不置一词,继续说自己的,我将那个瓷人少年留给你,到时候你把他安插进入新书院,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修行会很顺利,可能会以一种吓人的速度跻身中五境,你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你最好将他雪藏起来,不要太早浮水出面。我从瓷山千挑万选出了那些碎瓷,好不容易才拼凑出这么个神魂具备的瓷人,这少年能够从一堆破瓷片,到现在的活灵活现,与人无异,既是我崔瀺毕生心血的凝聚,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所以你务必多上点心。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已经相当于是我在跟你托孤了。

    崔明皇心情激荡,弯腰抱拳道:老祖放心,我崔明皇一定将其视为己出!

    崔瀺有些疲惫神色,在小镇这边,除了藩王宋长镜之外,其余两拨谍子死士,你能够随便使唤,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再就是没事的时候,多跟杨家铺子的杨老头聊聊,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做事最是公道,从不谈什么好坏正邪敌我,你争取能够让老头子答应跟你做买卖。

    至于阮邛,我劝你别去自讨无趣。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四大姓十大族,如今七零八落,人心涣散,你多留心李家,嗯,就是李希圣所在的李家,至于那个心比天高的二公子李宝箴,如今靠山一倒,虽说算不上被一夜之间打回原形,但是也算领教过我们大骊京城的云波诡谲了,这对兄弟之间,你选谁都行,不过只能选一个。

    至于吴鸢,你自己看着办吧,就事论事,不要交心就行。

    崔瀺说到最后,分明是青葱少年的俊美相貌,却给崔明皇一种耄耋老人万事皆休的错觉。

    崔明皇试探性问道道:那个学生吴鸢,难不成是?

    崔瀺耷拉着双肩,向山下走去,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他是娘娘的人。她就喜欢挑选这类人,出身不太好,但是聪明,有抱负,能隐忍,只是各有各的致命缺陷,易于她掌控。

    崔明皇恍然大悟道:难怪,老祖宗你那次在袁氏祖宅泄露天机,我总觉得不对劲,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吴鸢在场的缘故。

    崔瀺叹了口气,并没有藏掖真相,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在袁氏老宅,我给了他一次机会,之前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他把消息全部传递出去,我懒得计较。可他如果走出宅子后,选择在那件事情上泄密给那位娘娘,那他就死了,弟子欺师灭祖,那么先生打死学生,天经地义嘛。

    崔明皇默然无语。

    崔瀺拍了拍这位家族晚辈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很大期望啊,不然不会跟你讲这些的。

    崔明皇苦笑道:诚惶诚恐。

    行了,你就别送了。

    崔瀺加快步伐走下山,走出十数步后,转头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你肯定在想我能这么给吴鸢挖坑,一定不会放过你,事实上你没有猜错,确实是这样的,不过陷阱在哪里,需要在哪天做出生死抉择,得你自己去琢磨。

    崔明皇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委屈无辜,反而斗志昂扬,该读的书,差不多已经读完了,以后人生的乐趣,就在于此了。

    崔瀺转过身,望向山脚那辆马车,双手拢在袖子里,啧啧道:果然三种弟子都得有啊,你崔明皇,吴鸢,瓷人,齐全了。以后就看我们师徒四人各自的造化了。

    走着走着,崔瀺打了个激灵,呢喃道:如果哪天知道了真相,以泥瓶巷那个小子的脾气,一定会打死我的啊,说不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少年满脸焦虑和悲伤,关键是师父打死徒弟,还他娘的天经地义啊。不行不行,我崔瀺不能混得这么凄惨,得想个法子

    少年突然眯眼笑起来,顺带着走路也大摇大摆起来,哈哈大笑道:可以把脏水全部泼给大骊国师嘛,我是崔东山,不是崔瀺!

    他当下寄居的这副身躯皮囊,可以视为一件极其珍稀的重宝,天生无垢,但是先天痴呆,不到六岁,就魂魄游离散尽,崔瀺经过多年秘法炼制,使其成为一件易于魂魄借住的客栈旅社,当初因为骊珠洞天太过重要,涉及到他的大道契机,他必须亲临此地,所以就搬出了这具身体,分出魂魄进入其中,如此一来,等于世间出现了两个崔瀺,一老一少,老崔瀺待在大骊京城当他的国师大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少年崔瀺则莅临小镇,躲在袁氏老宅,以防意外发生,当然,内心深处,崔瀺未必没有亲眼目送齐静春走完最后一程的意思。

    他想堂堂正正打败齐静春一次。

    只可惜崔瀺如何都想不到,先是输给齐静春,输得一败涂地不说,之后更惨,被分明已经死在学宫功德林的老头子找上门,随随便便就切断了他与本体崔瀺的联系不说,还罚他每天读那几本破烂书,可笑的是,没有一本属于老头子编撰的圣贤经典。最后更是做出一个荒谬至极的决定,要他崔瀺给那个姓陈的少年当学生!

    我崔瀺能跟他陈平安学什么?学烧瓷还是学烧炭啊?

    至于那个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天晓得!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天晓得。

    老头子,虽然一辈子最高的俗世功名不过秀才而已。

    但是当初在儒教文庙,曾经排在第四高位啊,那会儿老秀才真可谓如日中天,要不然老头子人都没死,神像能硬生生给人搬进去竖起来?老秀才自己拦都拦不住。

    不过崔瀺总觉得当时老头子其实偷着乐呵,根本就没真想着去拦。

    总之这桩公案,注定会消失于正统青史和稗官野史,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仅剩的蛛丝马迹也会一点一点消失。

    ————

    通往大骊南边关隘野夫关的必经之路上。

    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外的路边,眉心朱砂的白衣少年站在车顶上,面朝北方,翘首以盼。

    王毅甫坐在驾车位置上,像往常一样闷不吭声。

    高大少年于禄在清点行囊里的物件,身材婀娜却容颜粗鄙的少女最闲散惬意,坐在王毅甫身边,和少年背对背,她正晃荡着双腿,一颗颗嗑着瓜子。

    少年崔瀺一跺脚,总算来了!

    王毅甫没有转身,轻声道:殿下,以后保重。

    已经改名为于禄的高大少年,点头笑道:王将军也是如此。

    王毅甫嗯了一声,正要开口。

    嗑完一大把瓜子的少女拍拍手,云淡风轻飘出一句话来,王大将军没必要跟我这种刑徒贱民客套寒暄了。

    王毅甫苦笑道:是我们对不住你的师门。

    少女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仰头望向蔚蓝天空,笑道:那你就跟那些魂飞魄散的死人们说去。我既没有参加那场大战,事后也没有自尽,相反活得还不错,很快就是新山崖书院的学生了。所以王大将军你跟我说这个,挺没意思的。

    于禄突然说道:王毅甫,不用理她,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心里有气,又不知道跟谁发泄。这个时候谁好说话她就刺谁。

    少女笑道:呦,还当自己是贵不可言的卢氏太子啊,还有资格教我做人?

    于禄微笑不言,继续低头收拾行李。

    王毅甫一阵头大。

    若非担心这两个孩子的安危,王毅甫又怎么可能答应大骊娘娘,为她效命。

    ————

    陈平安一行人沿着驿路边缘南下。

    然后看到一个脸熟的白衣少年飞奔而来,那种热情,简直比一位怀春少女面对心仪情郎,还来得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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