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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这是于禄和谢谢今天第二次面面相觑了。

    两个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怜杂碎!

    崔瀺无缘无故就勃然大怒,脸色阴沉似水,大步向前,对着于禄的面门就是使劲一拳,一个沦为刑徒差点要在脸上刻字的破太子,知道我大骊宰掉的皇帝皇子有多少吗?还尝试,你这个如今连姓氏都背叛祖宗的混账,有这个资格吗?!

    于禄措手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拳,不敢有任何还手的动作,只是有些懵。

    崔瀺转过身,走向黝黑少女,对着她就是一巴掌摔过去,一个山门都给人砸烂的小婊子,知道我亲手做掉的陆地神仙有几个吗?

    生性骄傲的少女下意识伸出手,抓住白衣少年的手腕,不让他的耳光打在自己脸颊上,但是她下一刻就感到后悔,果不其然,崔瀺整个人都散发出恐怖的狰狞气息,死死盯住少女,她吓得立即松开手,崔瀺低头看了眼通红微肿的手腕,狠狠一巴掌摔在少女脸上,厉色道:你们两个也敢横竖看不起陈平安?他是我崔瀺的先生!

    崔瀺接连摔了四五个耳光在少女脸上。

    少女甚至不敢凭仗练气士的修为来卸去劲道,很快就被打得脸颊红肿,嘴角渗出血丝。

    满身杀气的崔瀺似乎打得犹不解气,就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来当凶器,就在此时,他转头望见一个快步跑来的熟悉身影,崔瀺顿时愣在当场。

    那个不速之客刚喊出一个字,吃

    结果看到崔瀺动手打人的这一幕,那家伙赶紧咽下那个饭字,开始狂奔,杀向崔瀺。

    少年身上那股子气势,恐怕更像杀气。

    吓得崔瀺二话不说,连爬带滚翻过凉亭栏杆,跑向老水井那边,一边喊一边扭头喊道:陈平安,你干嘛?!我教训自家丫鬟仆役,关你屁事唉,有话好好说,我认错还不行吗?咱们都停下来,好好掰扯道理,行不行?

    陈平安跑入凉亭后,脚尖一点,高高跃出,身形如飞雀快速越过栏杆,落在凉亭外,继续奔向崔瀺。

    崔瀺心知难逃一劫,干脆破罐子破摔,站在老水井口上,悲怆颤声道:陈平安,你要是今天真要打死我,我就投井自杀算了!信不信由你!

    陈平安继续前冲。

    崔瀺就要跳入水井,陈平安皱了皱眉头,猛然停下身形。

    崔瀺一脚踏出,在千钧一发之际,好不容易才收回脚,身形摇摇晃晃,命悬一线。

    以他如今的体魄,摔入水井底部后,因为下边还有剑气残余,哪怕不冻死淹死,给陈平安救起来,恐怕也要伤及根本,去掉大半条命。

    由此可见,少年崔瀺是真怕了陈平安。

    陈平安仔细看着崔瀺,良久之后,说道:吃饭。

    崔瀺小心翼翼跳下井口,仍然不敢上前,站在原地悲愤解释道:我刚才是为你出口气,他们两个打心眼看不起你,我打抱不平,要他们以后对你客气一点,也有错?你这叫好心当作驴肝肺!

    陈平安冷笑道:你少拿我当幌子借口,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说完之后,陈平安转身离去,绕过凉亭的时候,对那对少年少女,就要语气和缓许多,林守一他们已经下完一盘棋,吃饭了。

    崔瀺不怒反笑地远远跟在陈平安后头,跑得一摇一摆,两只大袖子飞来飞去,显得狗腿得很,不愧是我家先生,比那两个蠢货真是聪明太多太多。

    过了凉亭,崔瀺面对两人,立即换上一副嘴脸,训斥道:愣着干什么?吃饭!

    于禄微笑如常,走出凉亭,走下台阶后,转身问道:你没事吧?

    谢谢眼眶湿润,摇摇头。

    高大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少女回过神后,转过头去,将嘴角血迹擦拭干净。

    ————

    一行人吃过了秋芦客栈准备的丰盛早餐,李槐吃得肚子滚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完全没有意识到餐桌上的诡异氛围。

    老秀才对陈平安笑道:走,带你去逛逛这座郡城的书铺,咱们随便聊聊,如果可以的话,请我喝酒。

    老秀才望向跃跃欲试的小姑娘,笑道:一起?

    小姑娘使劲点头,我回去背小书箱!

    林守一留在客栈,继续以《云上琅琅书记载的秘法,修习吐纳。李槐是实在懒得动,没有逛街的**,只是叮嘱陈平安一定要给他带好吃的回来。崔瀺说自己有点私事,要去找客栈老板,看能不能价格便宜一点。于禄和谢谢各自回屋。

    最后就是一老一大一小,只有三人离开秋芦客栈,走过那条行云流水巷,在老秀才的带领下去寻找书铺。

    小姑娘一直跟老人显摆自己的书箱,在老人身边绕圈跑,询问她的小书箱好不好看,老人当然说好好好。

    陈平安酝酿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文圣老爷,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老人都快把李宝瓶的小书箱夸出一朵花来了,闻言后笑道:你是说拒绝当我闭门弟子的事情吗?没有没有,我不生气,失望是有一些的,但是回头想想,这样反而很好,齐静春的初衷,以及阿良之后的跟随,不是一定要给你陈平安什么,以及我上次偷偷取走你的玉簪,说到底

    说到这里,老人做了一个手掌横抹的姿势,是为了让你陈平安,就只是陈平安而已。没有太多的牵扯,你就是骊珠洞天泥瓶巷里的少年,姓陈名平安,然后带着李宝瓶他们远游求学,就这么简单。

    老人笑道:阿良这个吊儿郎当的惫懒货,难得正经了一回,帮你让大骊王朝这些世俗存在,不给你和孩子们带来额外的负担,之前齐静春,已经做到了让上边的家伙们,不来指手画脚。因为我的到来,害得你那位好脾气的神仙姐姐露面了,于是又有一点小麻烦,但是不用怕,我这个老不死,这点本事还是有的,绝不给你们添麻烦,跟读书人讲道理嘛,我擅长。

    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后就安安心心求学吧。

    老人又自顾自笑眯眯说道:少年的肩膀,就该这样才对嘛,什么家国仇恨,浩然正气的,都不要急,先挑起清风明月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少年郎的肩头,本就应当满是美好的事物啊。

    李宝瓶眼睛一亮,对老秀才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文圣老爷,你这话说得很漂亮耶。

    老人哈哈大笑,手掌轻拍肚子,可不是,装着一肚子学问呢。

    陈平安看着相互逗乐的老秀才和小姑娘,深呼吸一口气,肩头有什么,少年感觉不到,心里倒是已经暖洋洋的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自古圣贤皆寂寞
    黄庭国北方这座繁华郡城,在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看来,就是热闹,是好多好多个家乡小镇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但是在看遍山海的老秀才眼中,当然会看得更远,更虚,可能早早就看到以后铁骑南下硝烟四起的惨淡光景,那些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就会成为以后撕心裂肺的根源,反而是那些衣衫褴褛的路边乞儿,将来遭受的痛苦磨难,会更轻巧浅淡一些,至于那些个地痞流氓,更有可能在乱世中一跃而起,说不定还会成为黄庭国的官场新贵行伍将领。

    只不过老秀才历经沧桑,自然不会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以免坏了少年和小姑娘逛街的好兴致。

    老人带着他们一路七拐八弯,找到一家老字号书铺,自己掏钱给两人买了几本书,店铺老人是个科举不如意的落第老书生,平时里见谁都不当回事,碰到口如悬河的穷酸老秀才,那算是英雄相惜了,加上被老秀才的学问道德所折服,小二十两银子的书钱,愣是十两银子就算数了,老秀才出门后,看着满脸钦佩的陈平安和李宝瓶,笑道:怎么样,读书还是有用的吧?今儿就帮我们挣了八两多银子,所以说啊,书中自有黄金屋

    说到此处,老秀才放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还真别说,南边有个地儿,当然不是你们宝瓶洲的南边,醇儒陈氏家族,有个跟我最不对付的老古板,他年轻的时候,日日读书夜夜读书,大概几十年后,约莫是精诚所至,有天还真给他从书里读出了一座黄金屋,和一位颜如玉。

    陈平安瞪大眼睛,咽了咽唾沫,那座黄金屋,有多大?

    李宝瓶则好奇问道:那位颜如玉,到底有多漂亮?

    老秀才哈哈大笑,伸手指了指这两孩子,以后有机会自己去亲眼瞧瞧,我可不告诉你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好山好水好风景,书上是有描写,可比不得自己收入眼底。

    李宝瓶突然问道:文圣老先生,你为什么要给我小师叔买那几本书籍,真的很粗浅啊,就连我和林守一都能教的,不是浪费钱吗?

    老秀才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不一样,很不一样。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书籍,一定是最深入浅出最适合教化苍生的书,知道这些书本反而卖得最便宜吗?就比如道祖他老人家的那部五千文,卖得多廉价,只要想看,谁都买的着,只要愿意读,谁都能从从中学到东西。

    李宝瓶懵懵懂懂道:印刷得多,加上买的人多呗,所以便宜。

    老秀才点头笑道:对了一半喽,书上的道理,如果太贵了,谁乐意掏钱买?干嘛不去买吃的,还能填饱肚子呢。剩下一半,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德圣人们,如果想要更广泛地传授自己的学问,成为一州一国甚至是一洲整个天下的正统学问,自己亲自传授弟子,能出几个?还不如来一个广撒网,把自己的学问道理就印刻在书上,门槛低了,走进去的人,就多了。门槛太高,爬都爬不过去,最后能有几个得意弟子门下学生?

    陈平安轻轻叹了口气。

    老秀才忧心问道:咋了?觉得很没意思?这可不行,书还是要读的。

    陈平安摇头道:我就是觉得这挺像老百姓开店铺抢生意,在家乡骑龙巷那边,我有两间朋友帮忙照看的铺子,不知道如今是亏了还是赚了。

    老秀才似乎想起了一点陈芝麻旧事,有些唏嘘,大手一挥,走,带你们喝酒去,陈平安如果实在嘴馋,你可以喝一点,宝瓶年纪太小,还不可以喝酒。

    时辰还早,许多酒楼尚未开张做生意,好在老秀才在一条街拐角处找到家酒肆,油渍邋遢的,好在三人都不讲究这个,如果崔瀺于禄谢谢三人在场,恐怕就要皱眉头了,一个眼界高,一个洁癖,一个自幼养尊处优,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喝酒。

    老人点了一斤散酒和一碟盐水花生,陈平安依然坚持习武之人不可喝酒,李宝瓶其实有点想喝,但是有小师叔在身边,哪里敢提这个要求,便只是有些眼馋地盯着老秀才喝酒。

    跟陈平安相处这么久,从李宝瓶到林守一和李槐,一路上耳濡目染,对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大抵上都心知肚明,李宝瓶有些时候其实也会觉得小师叔太严肃了,但是看一看漂漂亮亮的小书箱和厚实柔软的小草鞋,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林守一因为成了山上神仙,志向高远,对于陈平安并非没有想法,但是站得高看得远,是觉得眼皮子底下的这点鸡毛蒜皮,不值得他分心,所以从来不说什么。

    至于李槐是最愿意有什么说什么的,只可惜大多是无理取闹,不等陈平安说什么,就已经被李宝瓶打压得厉害,所以这一路求学,从未出现过不可调和的分歧,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之后朱河朱鹿父女离开,在野夫关外,崔瀺带着两人闯入队伍,让之前的四人愈发同仇敌忾,反而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老秀才喝着酒,才半斤就有些上头,大概是触景伤情,又没有刻意运用神通,难得如此放松,就由着自己喝酒浇愁了,老人环顾四周,轻声道:我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家里穷,中途退学,后来去开了一间酒肆,差不多就这么大的小铺子,他从十八岁娶妻生子,到六十五岁寿终正寝,开了将近四十年的酒肆,卖了将近四十年的酒。

    老秀才轻轻摇晃酒碗,我只要兜里一有闲钱,只要想喝酒了,就喜欢去他那里买酒喝,不管隔着多远,一定会去。

    老秀才笑了笑,有些伤感,但是最后有一天,铺子关门了,找街坊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我那个朋友死了,既然原先的铺子关了,我只好去别处买酒,我才知道他卖我的那种酒,卖得比其他人都贵。

    李宝瓶气愤道:文圣老爷,你把人家当朋友,可人家好像没有把你朋友啊。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

    老人喝了口酒,可又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他卖给我的酒,是他亲自上山采药酿造出来的酒,不计成本,全都用了最好的东西,卖得亏了。

    李宝瓶张大嘴巴,小姑娘心里头顿时满满的愧疚。

    老人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满满嚼着,四十年里,我从一个寒酸书生,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功名,之后也有了些本事和名气。那个朋友每次见到我,就只会劝我喝酒这么一件事情。从来不提他子女求学的事情,不提他妻子家族的鸡飞狗跳,就是劝我喝酒,每次他就坐在小宝瓶你的位置,坐对面,位置离我最远,但是一抬头就能看着我,每次都傻乎乎笑着。

    李宝瓶想了想,默默离开原位,坐在陈平安的对面,咧嘴一笑。

    陈平安对她做了个鬼脸。

    老秀才缓缓说道:又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子女,要么当上了当地朝廷的黄紫公卿,横行跋扈,祸国殃民,要么年纪轻轻当上了诰命夫人,动辄打杀妾婢,他媳妇的家族,骤然富贵,成为了郡望大族,一家上下,坏得很,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害了很多无辜百姓。

    老秀才直愣愣望着对面那个空位,可你硬是在那个小酒肆,守着个破烂铺子,年复一年酿着酒,待到了老死为止。

    李宝瓶又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老秀才收回视线,就着劣酒吃着盐水花生,对陈平安说道:以后好好习武练剑,不要事事都讲道理,尤其不要按照书上的道理去做,要懂得变通,要不然你会很累的,可能到最后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半个朋友都没有了。自古圣贤,神位越高,正因为以身作则,不合情理的事情做得还少吗?

    老秀才伸出手指在桌上滑出一条线,最后拉直手臂,似乎想要在桌面以外都划出一条道路来,你想啊,有些道路,你独自一人走上一年,可以,十年呢?百年千年?但是问题来了,有些人就是死脑筋,非要走下去,那么怎么办?那就一定要在适当的岁月,做合适的事情,莫要太过老气横秋了,什么都经历过了,以后大道独行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后悔。反而会觉得

    老秀才是真的喝高了,伸出拇指,指向自己,我真他娘的牛啊!

    说完这句豪气纵横的言语后,砰一声,老秀才脑袋往前一倒,脑袋重重磕在桌面上。

    少年跟掌柜结过账,背着老秀才往外走。

    小姑娘偷着乐呵。

    原来文圣老爷都会醉酒啊,而且还会酒话连篇。

    陈平安!人不风流枉少年,一定要喝酒哇,喝酒好!

    小宝瓶,千万记住喽,一定要珍惜陈平安这个傻好人,不要因为他做得太好太对,就觉得他不近人情,反而与他愈行愈远,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陈平安也会变成第二个小齐,最后出事的时候,要么根本没人知道,要么知道了,都没胆子出手帮忙,那得有多惨

    小平安,我们讲道理,不是为了让自己委屈,而是慢慢攒着,如果有哪天,突然觉得整个天下都不讲道理的时候,你有那份底气和心气,去大声跟这个世界说,‘你们都是错的!’

    老人一边酒气冲天,一边使劲拍打少年的脑袋。

    背着老秀才的陈平安苦着脸,只得拼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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