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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二十个字,乖乖挨罚!

    曹曦接连使出二十缕凌厉剑气,火红狐狸一次都没有躲避,到最后,曹峻双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它,走回屋子。

    曹曦仍是怒火未消,指着曹峻怀中的狐狸破口大骂道:找死就往阮邛的剑炉一跳,阮邛还能念你一点好,别在这边瞎嚷嚷,连累我曹氏跟你一起陪葬!天大地大,三位教主可以不计较,那么他们座下的弟子门生呢,不说其它,只说倒悬山的主人,脾气如何,你不知道?!你个败家娘们!

    火红狐狸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曹峻轻声道:差不多就可以了。没有它,就没有你曹曦的今天。坏人恶人,是可以做,但是总得讲一点良心。

    曹曦骤然停下,眼神阴沉,死死盯住这个没了笑脸的子孙。

    曹曦一脸嫌弃厌恶,挥袖道:滚去告诉那个叫曹茂的小崽子,让他别跟袁氏一般见识,米粒大小的眼界,只盯着大骊一座庙堂的得失,一群废物,怎么不去死!还有脸来见老祖,让他滚蛋!

    曹峻抱着狐狸,脸色漠然地转身离去。

    曹曦独自一人留在祖宅,开始围绕着天井缓缓散步。

    曾几何时,这里有个病秧子老人,一年到头躺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有个不孝顺的烂酒鬼汉子,一天到晚都在头疼以后办白事的开销,有个嚅嚅喏喏毫无主见的妇人,起早摸黑,既要做着家务事,还要忙着地里活,三十岁的年龄,就比泥瓶巷其她四十岁的女子还要显老了。

    但是在那个时候,有个性情顽劣的寒酸少年,天不怕地不怕,每天都嘻嘻哈哈,书也不读,事也不做,就是做着白日梦,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在福禄街那边买下一栋最大的宅子。至于即便真有了熬出头的一天,爷爷和爹娘到时候还是不是活着,少年当时忙着游手好闲和痴人做梦,根本没想到那些。

    早已不是什么少年的老人,掏出那枚锈迹斑斑的古老铜钱,高高举过头顶,透过四四方方的铜钱孔洞,再透过四四方方的屋顶天井。

    遥想当年,似乎有过这么一场对话。

    娘,以后等我飞黄腾达了,就让你睡在金山银山里。

    唉!

    娘亲,我跟你说真的呢!

    快收起铜钱,给你爹瞧见了,又要拿走。

    曹曦收起思绪,环顾四周,自嘲道:成了仙,人气儿,都没啦。

    ————

    陈平安锁好门,离开泥瓶巷,来到骑龙巷的压岁铺子,青衣小童坐在门槛上发呆,见着了陈平安,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老爷,陈平安跨过门槛,发现粉裙女童站在一条板凳上,神色肃穆认真,正在柜台后边,对着桌上摊放的账本打着算盘,双手十指如蝴蝶绕花,让人眼花缭乱,噼里啪啦,清脆悦耳,身边围绕着几位小镇出身的妇人少女,充满了震惊和佩服。

    性情质朴的妇人和少女们,看到陈平安的身影后,都笑着称呼为陈掌柜。

    粉裙女童闻声抬头,道:老爷,我在帮铺子算账呢,很快就好了。

    陈平安笑着点点头,绕到柜台后,让人拿来纸笔,开始书写一份礼单,当初离开小镇之前,他让阮秀帮着给许多街坊邻居送过礼物,当年陈平安在去龙窑烧瓷之前,算是吃百家米长大的,比如经常去顾粲家蹭饭,也经常能够收到一些别家少年穿不下的老旧衣衫,那些对陈平安而言,每一顿饭,每一件衣服,都是救命活命的大恩情,他当时就跟阮秀说过,以后只要自己活着,每年都会挨家挨户送过去,每次东西不会太多,但对于泥瓶巷附近的小门小户而言,七八两到二十两银子不等的各色物件,绝对不算少。

    阮秀当时问过,为什么不一口气多送一点银子,会更加清爽,还能让那些人感恩。

    陈平安说那样是不行的,他自幼生长于市井底层,对于人心和世道,其实不是不懂,只是说不出书上的道理罢了,比如斗米恩担米仇,比如看似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最消磨孝心善心。所以他仔仔细细给阮秀说清楚了他的小道理,在小镇这边,每家每户的光景,其实跟庄稼地差不多,都有大年小年之分,有的子孙出息,发达了,不缺钱。有的突逢变故,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庭,可能一下子就垮了。所以他陈平安准备的那些东西,能吃能穿,真有急需用钱的地方,甚至还能把那些东西折算成银子,送给手头宽裕的家庭,人家会高兴,送给困难的门户,人家更会珍惜。

    不管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都是好事。

    只不过这个,是陈平安读书识字之后,才明白自己为何做对了。

    阮秀当时听了之后,笑着特别开心,说山上山下不太一样。

    今年的礼单人数,比起上次要少了一些,恩情分多寡轻重,有些父辈留下的交情,不过是点头之交,其实谈不上恩情,陈平安还不至于大方到年年送礼,但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街坊,陈平安哪怕跟他们谈不上交情,仍是选择留在了礼单上。

    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跟一个人的兜里有多少钱,没关系。

    陈平安想着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要铺桥修路。

    粉裙女童对账完毕,就开始过问铺子的经营状况,陈平安不掺和这些,想了想,就将礼单递给她,让她不用着急购置物品。粉裙女童郑重其事地收下礼单,保证一定给老爷办得妥妥当当。陈平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来到青衣小童身边坐下,后者忧心忡忡,长吁短叹,不断重复江湖险恶四个字。

    名叫崔赐的秀美少年背着行囊找到铺子,说是他家先生在家走不开,就托他来送东西,要陈平安别不当回事,收下后好生收藏。青衣小童就不待见这个少年,斜眼瞧着老气横秋的崔赐,气不打一处来,猛然站起身,你家先生跟我家老爷,那是平辈相交,你一个小书童,放尊重一点,又不是我家老爷得了什么天大恩赐,你嚣张个什么劲儿?

    崔赐满脸涨红。

    陈平安打圆场道:崔赐,跟你家先生说一声,东西我收下了,会好好练习画符的。

    崔赐板着脸点点头,转头朝青衣小童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青衣小童对着少年背影,隔着老远距离,耍了一通拳打脚踢王八拳,这才稍稍解气,坐回门槛,满脸愁容道:老爷,小镇这么个穷凶极恶的龙潭虎穴,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啊?换成是我和傻妞儿,恐怕早就被人抽筋剥皮了。

    陈平安感慨道:不知道啊。

    粉裙女童来到门槛,心有余悸道:老爷,那个提水桶的小姐姐,是谁啊?好可怕的,我觉得一点不比老爷的学生差。

    青衣小童使劲摇头道:泥瓶巷我是打死都不去了,会羊入虎口的!

    陈平安岔开话题,我给槐木剑,还有另外一把阮师傅正在铸造的剑,取名为除魔降妖,如何?

    他压低嗓音,那块剑胚,我觉得‘初一’或者‘早上’,比较合适。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陈平安笑道:我取名字还是可以的吧?

    青衣小童嘴角抽搐,然后挤出一个笑脸,伸出大拇指,老爷这取名字的功底,很深,深不可测,返璞归真,大俗即大雅,比读书人还有学问!

    粉裙女童欲言又止,她摸了摸胸口,想了想,还是昧着良心不说话吧,正月里,不可以扫老爷的兴。

    陈平安看了眼粉裙女童,疑惑道:难道不是特别好?那么凑合总有的吧?

    粉裙女童闭紧嘴巴,不说话已经昧良心了,如果开口说好,她过不去心坎这一关。

    青衣小童愤愤不平道:老爷,咋的,不相信我的眼光?那说明你的眼光真的不行!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取名不咋的?

    青衣小童嚷嚷一声,终于忍不住要仗义执言了,站起身,双手叉腰,慷慨激昂道:老爷!降妖,除魔,哪个坑蒙拐骗的道士不念叨这个?‘早上’?我还中午,晚上呢?初一?初十十五呢?!老爷,这仨全是烂大街的名字啊。不单单没有气势,而且一点都不新颖啊!看看别人家的剑名,老爷你那个学生的,金穗,既符合形象,又不流于世俗,还有那曹峻的白鱼墨螭,再看看老爷你的,降妖除魔初一早上的,我要是开了窍的剑灵,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认可意见。

    陈平安仔细思考半天,名字不改!

    青衣小童一拍额头,苦口婆心道:咱们宝瓶洲南边,有一座威名远播的仙家府邸,被开山祖师爷取了个无敌神拳帮的名头,都被笑话了多少年了,老爷,你的取名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好在老爷你不像是个天才剑修,估计将来佩剑的名字,根本不会有几个人听说,所以老爷你开心就好。

    陈平安刚要说话,心弦一颤,不露声色地站起身,你们在骑龙巷待着,我去别的地方随便走走。

    陈平安来到杨家铺子后院。

    杨老头在陈平安落座后,缓缓道:先说点小事情,你屁股后头跟着的两条小蛇蟒,让它们赶紧离开小镇去往落魄山,接下来阮邛要开炉铸剑,声势会很大,龙泉郡地界上的一切妖物鬼魅精怪,恐怕都会遭殃,轻则被铸剑的打铁声响,给打散辛苦积攒下来的百年道行,甚至会被打回原形,干脆就魂飞魄散了。接下来龙泉郡府和槐黄县衙,都会通知所有记录在册的妖物,要么暂时离开这里,要么去往文武两庙大山之中避难,因为这几个地方藏风纳水,灵气充沛,能够帮着阻挡阮邛的铸剑余波。你家那两个小东西,别仗着有块太平无事牌,就真以为可以太平无事了。

    陈平安脸色沉重,好的,我回去就通知他们两个。

    杨老头抽着旱烟,似乎在酝酿措辞。

    陈平安正襟危坐,惴惴不安。

    杨老头终于开口道:齐静春私藏了一个香火小人,是我苦求不得的东西,嗯,就是之前住在你那把槐木剑里的小家伙,如今已经归我了,作为报酬,我需要护着你一次,就是这次了。如今小镇风云变幻,绝不是你可以抛头露面的,所以此地不宜久留,我又找人帮你算了一卦,等到阮邛铸剑成功,你就南下远游,至于去哪里,看你自己的心情,是游山玩水,还是行走江湖,或是去沙场磨砺武道,一切看你陈平安自己的选择。总之,五年之内,不要回来了。

    陈平安微微张大嘴巴。

    杨老头继续说道:泥瓶巷祖宅,落魄山在内的五座山头,骑龙巷的铺子,等等,你都不用担心,只会比你自己操持更好。

    陈平安嘴唇微动。

    杨老头笑了笑,你朋友之中,不是有个叫宁姚的小姑娘吗?我不妨告诉你,她来自倒悬山,准确说来是剑气长城,在她家乡那儿,最缺一把趁手的好剑,你如果有胆量,就去那边一趟,帮她送一次剑。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问道:要我什么时候走?

    杨老头思量片刻,收拾收拾,等到阮邛拿出那把剑,你拿到手后,马上就走。

    陈平安问道:如果不走,会如何?

    老人讥讽道:如何?还能如何,死翘翘,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点家底,为他人作嫁衣裳,一群人坐下来,你分山头我拿剑胚他养蛇蟒,瓜分殆尽,皆大欢喜,你呢,估摸着让人收尸都很难了。而且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更坏的,我现在跟你说了,不是什么好事。

    陈平安伸出双手,狠狠揉着脸颊,突然问了一个好像跟正事不沾边的问题,老先生之前说过,小镇之大,不是我能够想象的,我想多嘴问一句,小镇到底有多大。

    杨老头大口大口吐着烟圈,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已经见识过那座天上长桥了吧?

    陈平安立即悚然,心湖涟漪阵阵。

    杨老头淡然道:看在金色香火小人的份上,我可以泄露给你一些天机,比如那座小庙里头,当年鬼使神差写上自己名字的小镇孩子,如今大多陨落了,但是活下来的,无一例外,都是雄踞一方的豪杰枭雄,比如俱芦洲的天君谢实和婆娑洲的剑仙曹曦。而我呢,就是个收租的,年复一年,只要盯着田地里的收成就行。

    再比如那座你们俗称为螃蟹牌坊的地方,其实相当于一份契约书,屠龙一役,大伙儿依次坐下,论功行赏。最早在此签订盟约,三教一家总计四位圣人,马苦玄跟其中一位有关系。除此之外,其实牌坊楼的真正功用,早已不为人知,它应该称呼为镇剑楼,是天底下九座雄镇楼之一,至于镇什么剑,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金甲洲也屹立有一座镇剑楼,虽然那座楼仿制得以假乱真,而且镇压之剑,也很了不得,但到底还是个假的。不过这类密事,你可以只当是故事来听,没听过没关系,听过了也没用。

    杨老头眯起眼,望向天空,说是镇剑楼,其实最早的时候,这里算是一处飞升台。不过那是很久远的老黄历了,多说无益。

    杨老头收回视线,坦然说道:因为你的存在,无形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我这些年做了不少笔买卖,赚了不少。当年传授给你那门吐纳术,一样是因为我做成某笔买卖的盈余,所以你不用对此心怀感恩,没必要,生意就是生意,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有你的仇家坐在这里,拿出足够的筹码,我一样会跟他谈生意,把你给卖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

    有些伤感。

    终究还是少年,吃过再多的苦头,走过再远的山路,少年都是那个少年,过完年才十五岁而已。

    杨老头指了指陈平安头顶的簪子,虽然只是普通的簪子,但是我喜欢上边的文字,所以我准备也跟你做笔小买卖,你就用这支簪子,跟我换取一样方寸物,哪怕只是二境武夫,也可以驾驭,仅凭这一点,就比世上绝大多数的方寸物咫尺物要稀罕。你接下来独自南下,不比上一次,是真的无依无靠了,没有一点真正傍身的东西,走不远。

    陈平安瞠目结舌。

    杨老头安静等待答案。

    陈平安轻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想把簪子赎回来,可以吗?

    杨老头笑道:别人多半不行,你陈平安,帮着我赚了那么多次,可以小小破例一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件方寸物,可以赎回去的了。

    陈平安摘下玉簪子,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那支普通材质的白玉簪子,看也不看,收入袖中。

    下一刻,不等陈平安收回手,手心就多出了一柄长不过寸余的碧玉短剑,杨老头笑道:我觉得你给剑胚的取名不错,初一,很好的兆头,是那两个小家伙不识趣。说来凑巧,这柄袖珍飞剑,既可以温养为一把品秩不低的本命飞剑,又能当做方寸物使用,名为‘十五’。

    陈平安低声问道:它很珍贵吧?

    只管收下。

    杨老头扯了扯嘴角,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辈武夫
    掌心所托的碧绿小剑,名十五。

    陈平安怎么觉得取名字比自己还马虎。

    陈平安清晰感受到一股微凉的气息,沁入肌肤,但是之后反而让人觉得温暖,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晒着冬日的太阳。陈平安察觉到那股玄妙气息沿着体内经脉,缓缓流过一座座气府窍穴,最终在先前隐藏一缕剑气的地方,选择停歇,掠入其中,在空旷的宅邸中悠悠然打转,与银色剑胚栖息的另外一座窍穴,遥相呼应。

    杨老头吐着烟圈,点头道:出乎我的意料,这把剑跟你还算有缘,本来不该这么顺畅的,我还想着送佛送到西,帮你一次,把这柄飞剑先降伏在你某处窍穴内,之后靠你的毅力熬得它听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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