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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屋外风雪飘摇,桌上的鱼肉菜肴早就冷了,名为秋筠的妇人,侧过头,泪珠儿滑落脸颊,她的心似乎更冷几分。
妇人背对着男人,抬起胳膊,擦拭眼泪,她硬着头皮轻声道:“夫君,赵老爷想要邀请你去当私塾先生,你若是不愿意,我明儿就回绝了。”
马川眼睛一亮,咳嗽几声,挪到床沿,放下双腿,脚尖伸入一双冻如冰锥子的干瘪棉鞋,打了个激灵,缓缓开口道:“要么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要么开设学塾,传道授业解惑,都是我们读书人的正经行当,对了,秋筠,赵老爷有没有说是怎么个价格。”
妇人低声道:“每个月八钱银子的薪水,若是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红包。”
马川笑得整张脸都快扭曲了,嗓音依旧平稳,低低嗯了一声,“还算可以了,凑合。”
到了桌边,马川看着几盆生冷鱼肉,感叹道:“就是不晓得我那个年少起就喜好舞枪弄棒的弟弟,如今在边军行伍中混得如何了,若真能混个一官半职,也算他不曾愧对列祖列宗。”
妇人视线低敛,不知想起了什么旧事,微微脸红,灯下一张脸庞平添了几分娇艳光彩。
马川嚼着难以下咽的鱼肉,依旧有滋有味,突然笑道:“嘿,咱们兄弟二人的姓氏,可是国姓。出门在外,不管见着了谁,都不兴说‘免贵’二字。”
当今天子马彻,是公认的太平皇帝,年轻时也曾勤勉治国,人到中年便开始贪图享乐,但是一国之内文臣武将俱是英才,前不久边关大捷,皇帝陛下刚刚敕封一位功勋卓著的武将为公爷,再将一位少女御赐为女状元。既无外患也无内忧,他便愈发荒淫无度,除了与他年龄相仿的皇后娘娘,是个摆设,自他年少登基时起,宫中所有嫔妃,便都是妇人,白日宣-淫,颠鸾-倒凤。这天皇后娘娘召见一众诰命夫人,等候已久的皇帝陛下便以一柄玉竿拂尘,轻轻挑起帘子,瞧见那些体态各异的中年美妇,唯一例外,便是其中那位女状元,皇帝陛下微笑道诸位姐姐可以宽衣了,妇人们对此并不陌生,有强颜欢笑,也有妩媚逢迎的,唯独那个少女怔怔看着皇帝陛下,她满脸匪夷所思,面红耳赤,只是不知为何,她始终口不得言,少女悲愤欲绝,伸手指向皇帝陛下,再指向自己,咿咿呀呀,偏就是无法说话。皇帝陛下饶有兴致,大笑不已,快步走向那个姿容明艳的少女,今儿就为她破例一回。一番云雨过后,等到中年皇帝昏睡过去,那少女伸手掐住皇帝的脖子,直接将其活活掐死,她这才上吊自缢。
人死如大睡一场,皇帝马彻蓦然惊醒,手中持境,自己竟是一张少女脸庞,吓得他将镜子砸在地上,下一刻,她便来到了皇宫,浑浑噩噩环顾四周,除了那位面容衰老、心不在焉的皇后娘娘,还有一帮神色各异的诰命夫人,皇帝陛下,或者说女状元,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帘子被一柄拂尘轻轻挑起。
永嘉县马府,马岩搀扶着秦筝回到住处,瞧见了门口那位候着的老妪,夫妇稍微吃了颗定心丸。
马岩轻声道:“蒲夫人为何不出手拦阻那人行凶?连三封飞剑传信都被那厮拦下了。”
老妪以心声微笑道:“家主有所不知,我早有准备,其实一明一暗,送出了总计六封密信,被拦截的,只是明面上的飞剑传讯。”
马岩立即面露喜色,重重松了口气,秦筝却是快速瞥了眼名为蒲柳的老妪,她倒是没有说什么。
老妪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埋怨道:“秦夫人,若是早早知道你们马氏招惹的仇敌,是那人,我早就离开玉宣国了!别说玉宣国,宝瓶洲都不敢待!”
秦筝道歉告罪一句,再从袖中拿出一串常年随身携带的钥匙,让马岩打开密室大门,拾级而下,一路墙壁上都嵌着用以照明的夜明珠,禁制重重,最终走到了一处别有洞天的山清水秀之地,她先涂抹了杨家药铺买来的膏药,神魂瞬间稳固下来,锥心一般的疼痛也瞬间消失无踪,再让老妪施展山上术法,果真接回了那截断腕,顷刻间便是双眼清晰可见的白骨生肉,只是伤疤依旧明显,秦筝壮着胆子拧转手腕,她长呼出一口浊气,马岩颤声问道:“这厮口出狂言,一见面就说要杀我们四十多次,结果现在杀又不杀,还任由我们来此,所欲何为?”
老妪喟叹一声,“山巅修士,道法无情,天心难测。”
马岩有些抱怨道:“蒲夫人是修道有成的陆地神仙,面对此人,依旧毫无招架之力?”
老妪苦笑道:“山上修道,一向是隔境如隔山,何况我即使是玉璞境,又岂敢自称‘山巅’,至多是走到山腰罢了。登山越高,越知离天之远啊。那个姓陈的,至少也是一位元婴境剑仙,与剑修作同境之争,哪来的半分胜算。”
马岩怒骂几句沈刻不是个东西之类的,好不容易平稳心情,试探性问道:“蒲夫人,沈刻已经跑路了,厨房那边的于磬,她也是金身境武夫,同样不济事了?”
老妪嗤笑道:“这些个只会沽名钓誉的江湖莽夫,靠不牢的。只要听说陈剑仙的名号,男的缩卵,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马岩问道:“姜桂姜先生呢?还有那个连你都称之为深藏不露的种昶?他们可都是各怀神通的金丹地仙,这么些年,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总不能遇到事情就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吧?总得稍微出点力吧?”
老妪摇摇头,“”
秦筝突然问道:“蒲柳,你当真暗中寄出了飞剑传信?”
老妪笑道:“当然是真的,事已至此,老身何必故意邀功,此举意义何在?对吧,秦夫人?”
马岩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我这一路走来,才记起研山这孩子这些年,说了几句话,总算嚼出些余味来了,说像我们马家这么大的产业,哪天碰到难关了,钱财、权势之外的大义,才能救命,才是真正的护身符。皇帝陛下,鹿角山,再加上城隍庙,只要三方势力知晓了这边的事情,都不用他们如何偏袒,也不奢望他们偏向我们马氏,只需秉公行事就够了,这个泥瓶巷贱种,依仗身份和境界,目中无人,托大了,总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什么玩意儿,要不是祖坟冒青烟,一路踩狗屎,他能有今天的造化?我呸……”
老妪从袖中摸出一颗铜钱,微笑道:“家主,秦夫人,除了这颗刚刚得到的市井铜钱,老身这会儿可真是身无余财了,钱袋子穷得叮当不响了,想要我继续替你们马家卖命,总得表示表示吧?”
那位陈剑仙,打劫就打劫,非要塞我一颗铜钱。
秦筝站起身,“蒲柳,你已经见过他了?!”
老妪低沉笑着,“果然还是秦夫人更聪明些,这颗铜钱,就是陈剑仙送给我的。”
秦筝问道:“成功飞剑传信,也是诓我们的?”
老妪神色复杂,摇摇头,“确实已经寄出去了,不过不是我寄出去的,而是陈剑仙亲自为之。就当着我的面,千真万确。”
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天晓得。
她可不费这脑子去想什么了。
能够从那场火刑中脱身,感恩戴德的她先前在自己屋内,就给那位青衫剑仙磕了好些个响头。
老妪摊开手掌,笑道:“陈剑仙发话了,你们这双狗男女,只能活一个,而且必须是你们亲自动手杀掉对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马岩,秦筝,你们还是按照老规矩,商量着办,好好合计,谁死谁活?”
这处螺蛳壳仙家道场瞬间一变,变成了昔年杏花巷的祖宅,屋外大雨滂沱。
只是当年这双年轻夫妇,是在秘密商讨如何杀那个自家龙窑的陈师傅。
老妪蒲柳,似乎变成了那个拦阻儿子儿媳莫要如此作为的老妪马兰花。
老妪面容悲苦,反复说着你们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是要遭报应的。
秦筝冷笑道:“活一个?怎么活,可以活多久?”
马岩瞬间清醒过来,眼神坚毅起来,“这种鬼话,谁信?”
侧门缓缓打开,走出的不是偷听对话的孩子马苦玄。
而是一袭青衫长褂,陈平安笑道:“就喜欢你们这么蠢。”
挡在门口那边的老妪,一下子是蒲柳身形,一下子是马兰花的面容,从袖中摸出两条白绫,重复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喃喃自语的老妪将两条白绫围住“年轻夫妇”的脖子,打了个死结,再高高抛起另外一端,好像绕过了两根无形的梁柱,再将两条白绫那端打了个绳结,马岩和秦筝双手抓住白绫,仍是不得不同时踮起脚尖,但是哪怕如此,双人的靴子依旧高出了地面,不多不少,各自刚好离地一尺有余的高度,这就意味着两个人想要活一个,就必须需要死一个。
看架势,想要活下来,就看谁的力气更大了,谁能站稳脚跟了。
陈平安双手插袖,眯眼道:“第一种。”





剑来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那窝蚂蚁皆同姓
清明大雨时节,官宦豪阀与中人之家的士人女子,多乘车往城外上坟祭祖,虽是为故人扫墓,人人脸上并无悲戚神色,衣装靓丽,各携佳酿珍馐,一路言语喧嚣,畅饮不已,更像是一场郊游,难怪常有别国文人在笔记当中,凭此讥讽玉宣国京城人氏,厚人薄鬼重生轻死之习俗,久已有之。
裴钱要去京师城隍庙,与皇宫和钦天监离着有些距离,她就跟顾璨和顾灵验告辞一声,率先秘密潜入玉宣国京城。
一个小国的戒备,无论是山上山下的手段,面对一位屈指可数的止境武夫,确实算不得什么森严,说是八面漏风都不为过。
顾璨却是带着顾灵验来到城门口,递交了关牒,选择规规矩矩步行走入京城。
头戴幂篱的顾灵验掩嘴笑道:“让我去钦天监,刘羡阳放心,你也放心?”
顾璨说道:“刘羡阳当然不放心你,但是刘羡阳不管这个,他只管我,再让我管住你就行了。”
至于顾璨有什么不放心她的,很放心,只要她哪里做得差了,按规矩算账就是了。
顾灵验笑道:“他这人,真有意思。”
顾璨说道:“我在酒铺说过,刘羡阳一直靠直觉吃饭,你如果觉得这是一句贬低的话,那是你的脑子有问题。”
顾灵验撇撇嘴。
顾璨提醒道:“稍后你进了钦天监,隐蔽身形,伺机而动。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多逛逛推算局和测验局的书楼密库,除了工笔绘制出一幅准确的地形图,所有大小建筑和专门仪器,诸司官吏手上忙碌的活计,都画在这幅图上,最好不要有任何遗漏,边走边看边画,记得再帮忙抄录一些秘本书籍和旧朝档案,重点关注玉宣国薛室历史上的祭祀婚嫁丧葬与祥瑞灾异记载、以及各代上历与东宫历的副本,多多益善,回头我有用。”
陈平安如今在追求什么“境界”,顾璨大致猜出了一点端倪。
顾灵验试探性问道:“这些都是琐碎小事,无甚难度,只是我该怎么判定‘有事’还是‘无事’呀?”
顾璨看了眼帷帽女修,顾灵验立即改口道:“我会看着办的。”
两人走到分道扬镳处,顾灵验姗姗然施了个万福,“奴婢预祝公子一路顺遂。”
顾璨说道:“帮忙切忌帮倒忙。”
顾灵验嫣然一笑,“奴婢省得。”
大概是因为此事与陈平安有关,他才愿意多提醒几句吧。
顾璨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拘谨了,罐子里养王八,再大也大得有限。”
顾灵验掩嘴娇笑不已。确实,这座小国京城,就是典型的水浅王八多。
她走到一处僻静巷弄,掐了一道法诀,匿了行踪,大摇大摆进入钦天监,些许山水禁忌,如稚童嬉戏撮泥搭建关隘一般,她同时阴神出窍远游,再使出阳神身外身的手段,秘密拣选一处高楼,由阴神负责绘制出一份详实的钦天监地图,让阳神去各地“翻刻”书籍档案,她的真身则行走在钦天监内,随意赏景一般。
一路上遇见几拨按例“世袭罔替、子承父业”的钦天监官吏,顾灵验玩心一起,就从袖中摸出几张罕见的“家传”符箓,她屈指一弹,符箓化虚,纷纷张贴在这些灵台郎、朝会报唱官的额头,如此一来,他们视野所见,一切人与物、建筑景象,便悉数纳入顾灵验的眼帘。
她还是第一次游历钦天监这种“冷门”衙署,蛮荒天下那边可不兴这个,所以落在她眼中,处处是新鲜事。她逛了一圈下来,才晓得本地监官,分两类,一种是内朝奉,属于铁饭碗,还有一种属于朝廷临时征召的奇人异士,打短工的。前者是无致仕和告老还乡一说的,只要祖辈是监官,父辈就跟着是了,以后子孙辈也还是,世世代代,都在这座清水衙门兜兜转转,不得改迁别任,生是钦天监的人,死是钦天监的鬼,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其中一位年纪轻轻的灵台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处,屋舍寒酸,光线略显阴暗,摊开纸笔,开始计算些什么神神道道的,那份案头文章,“看得”顾灵验头大不已,什么隙积术,会圆术。你们每天就捣鼓这个?难怪官帽子底下的头发那么少。
顾灵验瞥了眼永嘉县那边的乌纱街,她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可惜当年那份榜单,只有剑修刘材,写清楚了两把飞剑神通。
一处衙屋,监正罗用卿和邬鉴、李甫敬两位监副,三位主官,正聚在一起聊事情,钦天监这些年的一件头等大事,就是受命相度陵墓选址,罗监正经常需要携手内廷司礼监,礼部和太常寺官员,一起负责为当今天子寻找吉壤,山陵重事,务必精择,讲究一个外观山形,内察地脉,寻一处山水、王气盘结为全美之地,半点纰漏都不能有,事关重大,钦天监这边小心翼翼斟酌文字的奏对,附上图贴随本俱进,皇帝陛下答复的批谕,往返将近十次了。
市井坊间,老人在生前就开始给自己准备棺材,帝王家,也往往在登基之初,皇帝就开始选择风水优胜的陵墓。
三位监官看着屋内的两块沙盘,礼部和钦天监各自选中了一处陵墓选址,各有优劣。
邬监副问道:“刘老学士还是坚持他那套措辞?”
前不久他刚刚与太常寺卿何昭一起,去地方供奉三位开国亲王神主于各自新庙,朝廷重新确定祭祀规格,提升为大牢礼,只是祠庙内供奉神主的尊爵器皿依旧用银,再选定三位从八品的“永为庙守”祭正官员。
别看钦天监是个清汤寡水的冷板凳衙门,监官所做之事,确实不小。
李监副点头道:“太常寺洪少卿赞同刘学士的说法,先前我跟监正一起去了趟宫内,跟他们小吵了一通,看得出来,陛下也比较烦心,再这么拖下去,估计就要各挨五十大板了。”
邬监副笑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你们就该听我的,让鹿角山那边的山峦司帮咱们钦天监说几句公道话,这件事就可以敲定了。”
监正罗用卿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在你离京期间,鹿角山那边乱得很,哪里顾得上我们这边。”
只等陛下最终定夺地址,钦天监和礼部就可以择吉日告祖,工部协办动工,按照既定的礼制流程,先建造香殿一座,准备迎接梓宫,朝廷再派遣驸马都尉、分别领旨祭告诸陵、定址所在山神,工部尚书祭告后土司工之神,最终大概是某位工部侍郎来督造署理具体工程。
不可谓不事务繁琐。
邬监副正要询问鹿角山怎么个乱,就在此时,门口那边响起一个女子嗓音,笑吟吟道:“这处你们钦天监精心挑选的帝陵选址,来龙会不会过于孤单了?你们真需不需请几个通晓风水的地方高人,入京复勘,帮你们出谋划策?”
这类属于被临时征召、在钦天监任职的外奉官,往往品秩很低,多是担任漏刻博士、冠带地师这些不过九品、从九品的最底层官员,等到某项工程竣工,就会立即免去临时官身,朝廷象征性赏赐一些俸禄和造办处文房清供。即便如此,皇帝依旧会亲自过目所有名单,如果外奉官在职期间,通不过吏部专门的考核,还是会被驱逐出钦天监,而且即便被罢黜为庶民,回到地方上,依旧不得言说钦天监内事半个字,一经发现,就是戴枷流徙千里的下场。这等秘事,别说官方正史和内廷秘档,就连地方志和家谱都是不准有任何文字记载的。除非更换国祚了,后世子孙想要为先祖扬名,才敢在家谱上边写上几笔。
邬监副厉色道:“谁?!”
钦天监是一国禁地,练气士胆敢擅闯此地,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当值监官也要吃挂落,而且绝不轻松,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而且都不是什么吏部考评低劣、朝廷下旨申饬的事了。
门口那边水纹荡漾,现出一位女子身形,头戴帷帽,身姿婀娜,如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他们噤声,她自顾自走到沙盘附近,拎起一根黄竹画杆,轻轻敲打着沙盘上的山川龙脉,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我在鸾山礼制司当差,与你们钦天监几位早就入了土的老祖宗,有过数面之缘,当年聊了些堪舆、术算,谈不上谁教谁学问,互有裨益吧,这次刚好路过,借阅了几本书,只是见你们忧愁此事,才想着帮你们出出点子,放心,是自己人,否则我何必主动现身,自讨麻烦。”
她纯属闲得没事找事。
三位监正官对此将信将疑,但是他们通过心声交流一番,决定静观其变,不宜大打出手。
钦天监的藏书和仪器,重要是重要,却不是那种世俗意义上的值钱,一般而言,没有哪个练气士来这边求财,风险和收益太不对等了。
皇宫,一间不大的屋子,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暖炕上边,妇人怕冷,手里拎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炭笼。
还有个矮小老人被赐了条椅子落座,脚边就是火盆,老人一边扪虱一边与男人对话。
正聊到洪钟毓为何能够从自家京师城隍庙文判官的身份,升任宗主国大骊王朝的泠州城隍爷,只是他们聊来聊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管怎么说,洪判官有此官场际遇,玉宣国薛氏与有荣焉。至于洪城隍以后会不会帮衬点玉宣国,就别想了,各级城隍与一般的山水官场,还是很不一样的。
接着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永嘉县马氏府邸的密信,这让皇帝薛逄看得神色凝重,没有什么后宫干政的忌讳,直接将密信交给皇后看过,皇后再交给那个老人,玉宣国的三朝国师,黄烈。
皇后娘娘内心深处,对那秦筝怨念颇重,虽说几次相处,都算表面融洽,实则她最是看不起这个马氏主妇,一个出身市井的妇道人家,土鸡飞上枝头,便不是土鸡了吗?
老人看过了密信,皱着一张脸,轻声道:“无妄之灾嘛。”
你们马氏好死不死的,怎么会招惹此人?宝瓶洲那么多世外高人,随便换一个都不成?非要跟此人结仇?
老人是位老金丹,以前宝瓶洲的地仙,还是极有分量的。
一洲版图之上,百国林立,皇帝轮流坐,陆地神仙却是屈指可数。只说正阳山和风雷园,双方积攒多少年的家底了,不就始终没有玉璞境坐镇山头?如果当年李抟景或是竹皇,任何一位剑仙,跻身上五境,数百年恩怨,估计早就清清爽爽结清了。
当然了,如今的宝瓶洲,是愈发让人看不懂了。不管是宝瓶洲自己看不懂,恐怕其余浩然八洲,都一样看不懂。
怎就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上五境了?
尤其是那座骊珠洞天的年轻一辈,真是一个个强横得不讲道理了。
好嘛,南边的桐叶洲,上五境修士是一个接着一个凋零和陨落,自家宝瓶洲,一场仗从头到尾,是越打越多。
一位披挂华丽甲胄、悬佩法刀的皇室供奉,脚步匆匆来此禀报一事,“陛下,阳翠殿里边突然开了门,属下闻讯立即带人过去查探,结果瞧见了个陌生人,问他姓名来历,对方也不答话。”
皇帝误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皇后娘娘皱紧眉头,“赶不走?”
这位江湖草莽出身再被朝廷招徕的内廷供奉,神色尴尬道:“赶不走。”
事实上,作为宫城三大殿之首的阳翠殿, 他们这拨内廷供奉,竟是连大门都进不去。
皇帝苦笑道:“国师,这算不算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老人点点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先前收到的密信,上边内容,说得……半点都不笼统晦涩,今日落魄山陈平安来此寻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马氏今日有难,恳请薛氏朝廷庇护,帮助马氏渡过难关,事成之后,永嘉县马氏必有重谢。
皇帝的想法再简单再简单不过了,仙俗即云壤,这种涉及个人仇怨的神仙打架,薛氏只需、或者说是必须作壁上观。
至于事后真武山那边,准确说来,是那马苦玄问责,总不能拿他们薛氏撒气吧?
马苦玄行事再跋扈,总不能绕过大骊王朝和观湖书院吧?
所以皇帝薛逄方才只是请来国师询问一事,朝廷这边,需不需要调动宫内禁军和五城兵马司官兵,集合永嘉县,做做样子?
国师说不用,弄不好,只会弄巧成拙。
言下之意,不如装傻,只当根本没有收到这封飞剑传信。
皇帝小心翼翼说道:“国师,马氏毕竟是撑起国本的栋梁所在啊。”
没了马氏,牵扯太大,难免伤筋动骨。
皇后娘娘视线低敛,以青葱手指轻轻拨弄一块粉彩斋戒牌,她看似随口说道:“那位陈山主何等英豪,此次前来,若真是报仇雪恨,那也是他们山上的私事,陈山主总不至于一并带走玉宣国境内的马氏产业吧。”
关于遍地开花、生日兴隆一般的马氏产业,明里暗里,宫内是有一份秘档账本的,厚厚一大本、将近百余页册子呢。
她反正是眼馋很久了。
要死就死得干净些,人都没了,死绝了才好,马氏产业自然就可以被收缴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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