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徐远霞期间提醒他们两个,这次在胭脂郡斩妖除魔的收获,若是无益于自己当下的修行,最好找一处山上店铺,哪怕折价,只要别太贱卖,都应该购置一两件裨益修行的所需灵器,落袋为安,钱财是如此,实打实的境界提升更是如此。
张山峰对此心中早有定数,说要购买几张梦寐以求的攻伐符箓,若是雷法符箓最佳,再就是希望能找到一把价格公道的法剑,桃木剑虽然也能降服鬼魅阴物,可受限于桃木材质本身的孱弱,万一遇上力大无比的山泽大妖,铁定遭殃。
陈平安有些犯嘀咕,他当然是恨不得世间万千法宝,只进口袋不出口袋。
而且他跟张山峰不太一样,立身之本,是纯粹武夫的体魄和拳法,可以傍身,无形中就是防御,还有养剑葫芦里的两位小祖宗,可谓杀力无穷,所以暂时没想着卖出那些缴获而来的小物件们,或是与练气士以物易物。
到了车水马龙的剑水山庄,三个人发现处境有些尴尬,剑庄是有一位年纪很大的楚管事不假,可门房和负责待客的外府管事,一听说三个陌生外乡人开口就要见楚老祖,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但是有大把的正当理由推脱出去,要知道楚老祖将近百岁高龄,是跟老庄主一起打天下的功勋元老,早已不理俗事,甚至可以说,老庄主在将庄子交到嫡长孙手上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一出门就是三年五载不回庄子,德高望重的楚老祖就是剑水山庄的二庄主,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当咱们剑水山庄是小镇的街边店铺呢?
于是三人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闭门羹,张山峰问徐远霞,能否给点银子,让那位管事通融通融。
徐远霞苦笑道:江湖中人,尤其是剑水山庄这种江湖执牛耳者,你随便掏银子,是打人家的脸,只会适得其反。
张山峰笑道:实在不行,徐大哥你在大门口耍一套刀法,咱仨保管立即成为座上宾。
宝瓶洲的江湖,水其实不深,比不上顶尖剑客辈出的北俱芦洲,徐远霞这种四境的纯粹武夫,在彩衣国梳水国这种小国江湖,已经属于横着走的宗师,又有趁手的神兵利器在身,如虎添翼,当初在破败古寺,如果不是着了道,被那貌似少女的嬷嬷偷袭,而是堂堂正正倾力一战,徐远霞未必就输了那位梳水国四煞之一的嬷嬷。
徐远霞用手心抹着络腮胡子,觉得实在不行,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张山峰突然扯了扯两人袖子,徐远霞和陈平安转头望去,一架装饰豪奢的巨大马车缓缓停下,气势凌人,走下了一位少女和一位魁梧壮汉,少女是熟面孔,正是古寺中设计逞凶的魔头,当时她对梳水国剑圣宋雨烧,说她要亲自拜访剑水山庄,没想到说来就真来了,半点不含糊。
壮汉身高九尺,赤手空拳,气焰惊人,所到之处,远道而来的各方江湖豪客门派高手和武林名宿,纷纷主动让路。
陈平安三人看到了少女魔头,她也看到了他们,跟壮汉说了一声,就径直走向三人,身姿婀娜地施了一个万福,然后微笑道:三位英雄好汉,不打不相识,此次做客剑水山庄,咱们双方不如在酒桌上,相逢一笑泯恩仇?
徐远霞跟陈平安张山峰对视一眼后,转头笑道:可以啊。
很快山庄那边就有一位佝偻老人出门迎接少女和壮汉,姓楚。原来壮汉在登门之前,投了拜帖,山庄不敢怠慢。
徐远霞借这个机会,跟老者传告宋雨烧的那番言辞,正是剑庄大管事的楚姓老人,一听就确定是老庄主的语气,相比对待少女和壮汉的小心谨慎,就多出了许多真诚热络。而且能够入了老庄主法眼的江湖朋友,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多益善,少庄主的那把盟主交椅,说不定就可以坐得稳当了!
进了庄子,穿廊过道绕影壁,剑庄建造得别有洞天,三人被楚管事亲自安排在风景优美的一座独栋大院,少女和壮汉刚好下榻在邻近的一栋院子。
陈平安在进院子前就听到了水声,一问附近是否有溪涧,才知道原来院子后边,沿着石板路一路前行,离此不算近,有条飞流直下的大瀑布,是剑水山庄名动梳水国的一处美景胜地,雨后天晴,就会有彩虹挂空,景象壮丽,动人心魄。
徐远霞和张山峰暂时不想出门走动,陈平安就独自去观看瀑布。
张山峰在院子里练习剑术,徐远霞坐在石凳上,自嘲道:好嘛,我一个四境武夫,都能没听到瀑布声,你小子倒是耳朵尖。
那位楚姓老人在走出一段路程后,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山中远方的瀑布方向,自言自语道:这背剑少年,难道是一位返老还童的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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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郡迎来了一支车队,绝对是稀客。
车队人马来自大隋官方,虽然轻车简从,并未大张旗鼓,但是在大骊庙堂中枢还是掀起了大风浪,以至于大骊方面的迎客队伍中,有两位上柱国,分别姓袁和曹,还有出身山崖书院的礼部尚书,以及数位京城大佬,无一例外,都是大骊皇帝的嫡系亲信,郡守吴鸢身处其中,实在不起眼。
大隋那边的主心骨,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迈老人,只知道姓高,与大隋皇帝同姓,只看相貌气度,更像是一个四海为家的说书先生,没什么富贵气焰,身边带了一位少女随从。其余两辆马车,分别乘坐有皇子高煊和蟒服宦官,以及一位身份清贵但是品秩不算太高的礼部侍郎。
两拨人在一处驿站汇合之后,不过是一顿简单的清茶粗饭,就火速赶往新敕封为北岳的披云山,北岳大神魏檗,原黄庭国官宦出身如今一跃成为林鹿书院副山长程水东,一神祇一老蛟,在山脚耐心等候大队伍。
三方聚头,依次登山。
大骊宋氏要与大隋高氏,双方结盟于披云山!
此次山盟,东宝瓶洲北方仅剩的两大王朝,要签订百年攻守同盟。
在双方按照儒家订立礼仪结盟的时候,有两位同龄人少年面对面而站,同样是皇子,一个叫宋集薪,身后站着心不在焉的婢女稚圭,一个叫高煊,身后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蟒服貂寺肃手恭立。
高煊微笑道:又见面了。
宋集薪对于这位初次相逢于泥瓶巷的大隋贵胄,印象极差,便没有开口说话。
高煊愁眉苦脸道:风水轮流转,如今你比我更牛气了。
宋集薪冷笑不语。
高煊转为望向亭亭玉立的少女,微笑道:我跟陈平安如今是很要好的朋友了,他在大隋的时候,只要说到家乡,就会经常提及你。
稚圭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高煊好像记起一事,询问宋集薪,当初我跟你买这位婢女,如果没有记错,你是出价黄金万两,如今还是这个价格?
宋集薪这才开口说道:整个大隋是什么价钱,说来听听,以后我有钱了,说不定会买。
高煊啧啧道:人靠衣裳马靠鞍,如今你这口气真是吓人。
宋集薪冷笑道:那你吓死了没有?
高煊撇撇嘴,不再跟这个家伙斗嘴,转头望向气势巍峨的大骊北岳山神庙,轻声道:北岳庙在这里,南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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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隋山崖书院所在的京城东山,也有一桩更加隐蔽的另一半附属山盟,虽然看似规格不高,而且没有对外泄露半点风声,但是大隋京城内外紧张万分,从皇帝到六部衙门,以及山上山下,外松内紧,将山崖书院盯得严严实实,好在书院副山长茅小冬像一只护鸡崽儿的老母鸡,强力要求大隋朝廷不可因为此事,耽搁书院的正常授业,这才使得书院绝刀部分的夫子学生们,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大隋之所以如此风声鹤唳,怪不得大隋小题大做,委实是大骊此次负责签订东山盟约的人,来头太大。
大骊国师崔瀺。
山崖书院的一栋雅静院落,如今在大隋京城名声大噪的少女谢谢,跪坐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
屋内两人对坐。
准确说来,其实是一个人。
白衣飘飘的少年崔瀺,一袭文士青衫的老崔瀺。
两人见面之后就没有任何言语交汇,只是下了一盘棋,最终改名为崔东山的少年,棋输一着,只是少年心情不坏,嬉皮笑脸地独自复盘。
老崔瀺脸色肃穆,接过少女谢谢战战兢兢递过来的一杯热茶,缓缓喝茶,看也不看棋局。
崔瀺突然开口道:是不是哪怕如今有了神魂合一的法子,你也不愿答应了?
崔东山不断弯腰捻子收入棋盒,没好气道:还用问?崔瀺什么脾气性格,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一百年前是这样,一万年以后还会是这样!
崔瀺唏嘘道:世事难料,荒诞不经。
崔东山笑问道:如今我消息不畅,宝瓶洲中部彩衣国那边,乱起来了吗?
崔瀺点头道: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是不妨碍大势,乱局已定。
崔东山收拾了半天棋局,斜眼看着正襟危坐当大爷的老头子,有些愤懑,就也不当苦力了,四肢趴开躺在编织精致的大竹席子上,嘀咕道:你运气比我好多了,老秀才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愿跟你撕破脸皮,就来收拾我一个天真无邪的青葱少年,你是不知道,从骊珠洞天到这大隋京城,老子受了多少白眼委屈。
崔瀺默不作声。
崔东山仰面躺在席子上,摸了摸额头,仿佛现在还隐隐作痛,是给李宝瓶那个臭丫头拿印章拍出的心理阴影!
崔东山躺着翘起二郎腿,唉声叹气,大隋皇帝也是个有魄力的,忍辱负重,肯受此奇耻大辱,跟大骊签订这桩盟约,大隋弋阳郡高氏,就要因此龟缩百年,寄人篱下,让出黄庭国在内的所有附属国,眼睁睁看着大骊铁骑绕过自家门口,一路南下,奠定宝瓶洲自古未有的大一统格局。
崔瀺淡然道:百年之后,宝瓶洲形势如何,你我看得到?就算看得到,就一定是对的?今日大隋高氏之隐忍,未必不会是后来者居上的第一步。
崔东山摇头道:换成我,咽不下这口气。
崔瀺冷笑道:原来我崔瀺的少年时代,无论是心性还是眼光,都是如此不济事,难怪会有我今天的惨淡光景。
崔东山也不恼,晃荡着一条腿,双手做枕头垫在后脑下边,直愣愣望向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你看不起现在的我,我也不喜欢现在的你。对镜照人,相看两厌,哈哈,天底下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崔瀺犹豫了一下,爷爷到了龙泉郡,住在落魄山一栋竹楼内,如今已经清醒了许多。但是
就知道会有个挨千刀的‘但是’!
崔东山双手捂住耳朵,在竹席上满地打滚,学那李槐哀嚎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崔瀺不理睬他,自顾自说道:陆沉离开浩然天下之前,找到了他,在竹楼内交上手了,你应该清楚,以他那种练拳练到走火入魔的份上,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知道武夫十境的道,与十三境甚至十四境练气士的道,孰高孰低,就算低了,又到底相差了多少。所以哪怕是面对道家一脉掌教
崔东山转头望向隔着一张棋盘的老人,陆沉在浩然天下,也得遵守文庙订立的规矩吧,撑死了就是十三境,爷爷重返十境,如果能够恢复巅峰,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最不济也不是必死的下场。
崔瀺摇头道:陆沉耍了一点小手段,将他带入了小洞天之内,如此一来,战场就不在浩然天下了。
崔东山猛然坐起身,满脸杀气,语气却极为内敛沉稳,爷爷他死了?
崔瀺喝了口茶,缓缓道:没有。他事后走出落魄山,在小镇像个寻常百姓,忙着购置文房四宝,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说在那处小洞天内,陆沉以玄妙道法,祭出了多达十位的十境武夫,为陆沉所用,试想一下,一人双拳,被十位历史上的十境武夫围困,明知必死,你会不会出那一拳?
崔东山站起身,又盘腿坐下,伸手抓着头发,懊恼道:我当然不会,可他会的。爷爷难道不知道,这一拳收回来,就等于放弃了传说中的武道十一境?这一拳不递出去,那一辈子的追求,岂不是都放弃了?
崔瀺放下茶杯,那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他出拳,还活了下来,甚至顺势跻身十一境武夫,那么你我,还有陈平安,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吗?那些个千百年躲在幕后的大佬,容得下一位宝瓶洲的十境武夫,可未必能够接受一位新的十一境武神。所以这一拳,他是跟掌教陆沉,或者说跟中土神洲做了一笔买卖,用一个纯粹武夫的十一境,来换一个去往市井购置杂物的机会,换一份平平安安的太平岁月。
崔东山扑通一声后仰倒地,没劲。
崔瀺心弦微颤,猛然望向门外。
崔东山亦是如此。
崔瀺冷笑道:齐静春!阴魂不散,直到这一刻才愿意彻底消停,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留有后手,与我下棋!
崔东山有气无力道:老崔啊,你乐意瞎折腾就折腾,我反正是不跟齐静春下棋了,更没劲。
崔瀺冷哼一声,站起身俯视着少年模样的自己,讥笑道:烂泥扶不上墙!
崔东山眼睛都不眨一下,乐呵呵道:躺在烂泥里晒太阳,其实也挺舒服的,千万别扶我,谁扶我我跟谁急。
崔瀺伸出一只手,拿来!
崔东山眨了眨眼眸,啥?
崔瀺脸色阴沉,那件咫尺物!
崔东山翻转侧身,用屁股对着崔瀺。
崔瀺脸色阴晴不定,暂借你二十年。之后哪怕你还没有跻身上五境,我照样取回。
崔东山麻溜转身,伸出一只手掌,讨价还价道:最少五十年!
崔瀺走向门口,大袖翻摇,三十年,再敢得寸进尺,我现在就打死你。
崔东山在崔瀺离开院子后,一路在竹席上翻滚着来到门口。
跪坐在门槛外边的少女谢谢从头到尾,像个木头人。
崔东山懒洋洋坐起身,瞥了眼少女的坐姿,笑道:谢谢,原来你屁股蛋生得挺大啊,难怪想要当我师娘。
少女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姿势依旧,置若罔闻。
崔东山一个跳起身,跑到少女身边,一脚狠狠踹在少女屁股上,踹得少女整个人摔入院子。
白衣少年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少女默默起身,就连身上的尘土都不去拍掉。
崔东山叹气一声,伸手轻轻捶打心口,看到你这副可怜模样,公子我心如刀割哇。
谢谢强颜欢笑,挤出一个笑脸。
崔东山赶紧一手捂住眼睛,另外一只手使劲摇晃,赶紧转过头去,白日见了个鬼,你家公子的眼睛快要瞎了!
少女转过头去,视线上挑,晴空万里。
她小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何万里无云才是最好的天气,难道彩霞绚烂不更好看一些?直到她上山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无云便无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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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瓶以一块木制的盟主令召集众人,这源于她最近刚看完一本讲述江湖大侠的小说,被尊奉为武林盟主的人,只要令牌一出,就可以号令江湖,十分威风。她手持自制的那块木牌,大摇大摆去敲响一扇扇房门,也不说话,板着脸高高举起手中令牌,然后就走向下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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