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一位纯粹武夫,只以肉身与一头搬山猿硬扛到底!
关键是此人还能够占据上风!
女子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双手自然而然摊放在膝盖上。
听到此事后,手指微动。
她也是被陈松风匆忙找到,原本她打算在小镇一直逛荡下去。
她之所以没有执意坚持,而是跟随陈松风一起去找刘灞桥,再返回衙署,她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至于陈松风能否从那棵老槐树讨到便宜好处,能够得手几张祖荫槐叶,同样姓陈的女子,并不上心。
不过在陈松风找到她的时候,她仍然能够清晰感受到,年轻男人那种刻意压抑的兴奋激动,多半是收获颇丰,落下槐叶的数量,出乎龙尾郡陈氏老祖的预期了。
刘灞桥突然捧腹大笑,老畜生这次栽了个大跟头,痛快痛快,竟然被一个普通少年遛狗耍猴,被牵着鼻子走了半座小镇,哈哈,这个天大的笑话,够我在风雷园说上十年了!到时候以正阳山那帮土鳖的脾性,肯定要急着跳出来说,这些都是咱们风雷园血口喷人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我拿你大爷的证据,要不是小镇禁绝术法,坏规矩的代价太大,否则我死也要把这一幕原原本本‘拓印’在音容镜当中。
崔明皇突然脸色微变,对刘灞桥沉声喊道:灞桥!
女子几乎同时睁开眼睛。
刘灞桥刚想问干啥,蓦然闭上嘴巴。
很快有一位白袍男子缓缓而至,跨过门槛后,对刘灞桥笑眯眯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让本王也乐呵乐呵?
崔明皇早已站起身,正想要开口说话,意思是要将那张主位椅子,让给这位大骊藩王。
宋长镜对这位观湖书院的读书人,笑着摇摇头,示意不用如此繁文缛节,他随手拉过一条椅子,坐在刘灞桥身边,与陈松风和女子两人,分列左右相对而坐。
刘灞桥虽然给人印象是混不吝的惫懒性格,不过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位极有可能跻身传说第十境的武夫,尤其这家伙可谓恶名昭彰,筑京观一事也就罢了,嗜好斩杀天才一事,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所以别看这位大骊藩王不在的时候,刘灞桥一口一个宋长镜喊着,这会儿刘灞桥心虚得很。
好在脸皮一事,年轻剑修向来不甚在乎,赔笑道:宋大宗师,我正在说你老人家与正阳山老畜生的巅峰一战呢,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王爷你老人家拳出如龙,若非拳下留情,那护山猿定会在福禄街上当场死无全尸,宋大人武道之高,武德之好,实在是让晚辈拍马难及!
宋长镜笑着不说话。
刘灞桥额头渗出冷汗,后背浸透汗水,终于说不出一个字来,悻悻然彻底闭嘴。
宋长镜突然转头望向对面那位女子,眼神玩味,饶有兴致,问道:你也是龙尾郡陈氏子弟?
女子摇头,缓缓道:不是。
宋长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气氛尴尬。
直到宋集薪出现在门口,少年见到屋内并无椅子座位,便随意所在门槛上,望向屋内众人。
宋长镜对此不以为意,对刘灞桥笑道:其实少年能活下来,你是恩人之一。
若非搬山猿一开始认定少年寻衅,是受人指使,而在这座小镇当中,敢给正阳山下套的家伙,都非蠢人,皆是擅长谋而后动之辈,所以老猿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一定身份不低,身手不弱,这才使得不愿流露出丝毫破绽的老猿,在泥瓶巷那一带显得颇为狼狈。
所以一直到小镇最西边的宅子,老猿确定四周并无刺客潜伏后,这才稍稍放开手脚,给予那草鞋少年后背心一拳。
刘灞桥干笑道:虽热事实如此,但是这种恩人我可不想当。
宋长镜一笑置之。
女子转头瞥了眼坐在门槛上的俊逸少年。
少年对她微微一笑。
女子转过头,面无表情。
少年撇撇嘴,开始正大光明欣赏她的那双长腿,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姿色尚可,但是少年觉得她挺有味道的。
女子转过头,眼神冷冽,沙哑道:你找死?
宋集薪指了指自己,一脸肤浅至极的无辜,很欠揍的表情,我吗?
然后少年指了指大骊藩王宋长镜,那你得先问过他才行。
女子刚要起身。
宋长镜瞬间眯眼。
大堂之内,一阵磅礴威压如暴雨狠狠砸在众人头顶,躲也无处躲,所有人的肌肤,竟然产生了实质性的针刺疼痛。
唯独门口那边的宋集薪浑然不觉。
陈松风艰难开口,只是语气不弱,王爷,这位姑娘并非我们东宝瓶洲人氏,所以希望王爷慎重行事!
女子笑了,站起身,你敢杀我?就不怕你们大骊被灭国吗?
崔明皇正要阻拦。
只见女子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后那张椅子在空中化作齑粉不说,女子高挑身躯全部陷入墙壁,几乎像是嵌入墙壁的一样物件。
宋长镜神出鬼没地站在墙壁下,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七窍流血的女子,笑道:小丫头,是不是觉得你的老子或是老祖很厉害,所以就有资格在本王面前大放那个字怎么说来着?
这位藩王转头笑望向自己侄子,少年笑眯眯道:厥,大放厥词。
宋长镜笑了笑,转头继续望向女子,后者虽然满脸痛苦,但是眼神坚毅,没有丝毫祈求示弱。宋长镜说道:下辈子投胎,别再碰到本王了。
陈松风肝胆欲裂,满眼血丝,整个人处于复杂至极的情绪当中,大愤怒大恐惧兼有,正要开口说话。
崔明皇已经抢先上前一步,作揖致歉,低头诚恳道:王爷,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宋长镜嘴角扯了扯,满是讥讽。
与大骊藩王对视的女子,突然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门槛那边的少年哈哈笑道:叔叔!算了。欺负一个娘们,传出去有损你的名声。
宋长镜身形略微停顿,细微到了极点,哪怕是崔明皇和刘灞桥,也只觉得那个杀神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宋长镜歪了歪脑袋,伸出双指,随意一弹。好似掸去肩头灰尘。
风雷园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刘灞桥,呆若木鸡。
崔明皇如释重负。
陈松风如坠云雾。
宋长镜对刘灞桥笑道:小子,不错,本王看好你。
女子睁开眼睛,把自己从墙壁里拔出来,落地后,身形一晃,对那个背影说道:今日赐教,陈对铭记五内。
宋长镜不予理会,对刘灞桥说道:离开小镇之后,去大骊京城找本王,有样东西送给你,就看你拿不拿得动搬不搬得走了。
刘灞桥脱口而出道:符剑!
修行之人,都知道符剑是道家主要法器之一,但是如果一把剑,能够直接冠以符剑之名,并且世人皆知,可想而知,这把剑会是如何惊艳。
宋长镜和宋集薪走出这栋别院,男人笑道:心胸之间的那口恶气,出完了没?
宋集薪点头道:差不多了。
之前关于陈平安一事,这个家伙竟然连自己亲侄子也坑,宋集薪当然一肚子愤懑怨气。
宋集薪突然皱眉问道:那女子一看就来头极大,叔叔你不怕打了小的,惹来大的,揍了大的,惹来老不死的?如果地方县志没骗人,那我可知道那些老王八的厉害,到时候咱们大骊真没问题?
男人一句话就摆平了少年。
你太低估宋长镜这三个字了。
————
大堂内,崔明皇坐回位置,不露声色。
刘灞桥颓然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道:乖乖,七境八境和这第九境就相差这么多吗?
风雷园有七境八境武夫各有一人,而且与刘灞桥关系都不错。
崔明皇摇头道:围棋当中,同样是九段国手,也分强弱,相差很大,何况宋长镜本就是第九境里的最强手。
然后崔明皇望向名叫陈对的女子,关心问道:陈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也是狠人,虽然脸色苍白,但仍是坦然笑道:无妨。
陈松风仿佛比这位局中人的远房亲戚,更加惶恐不安。
崔明皇心中一叹,龙尾郡陈氏,恐怕很难在接下来的大争乱局之中,脱颖而出了。
刘灞桥啧啧道:一弹指,就能够将我飞剑弹回窍穴,还能不伤我半点神魂,实在是匪夷所思。
崔明皇打趣道:现在知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了吧?
刘灞桥狗不了吃屎,坏笑道:人上有人?崔大先生你真是一点也不君子啊!
崔明皇哭笑不得,懒得理睬这浑人。
刘灞桥想了想,出声安慰那名字有些古怪的女子,免得她一时想不开,铁了心要以卵击石,去找宋长镜的麻烦,到时候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陈大姐,虽然我这么说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碰到宋长镜,低低头,退一步,不丢人。
陈松风欲言又止。
但是女子嗯了一声,淡然道:宋长镜确实有这个资格,我没有不服气,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刘灞桥没心没肺道:其实不甘心都不用,看看我,现在就贼高兴,以后回到风雷园,又有十年牛皮可以吹了,竟然与大骊宋长镜交过手,哪怕只有一招,但我刘灞桥到最后毫发无损啊!当然了,如果我真能拿到那把大骊京城的符剑,吹一百年都行!
女子思绪转向别处。
她没来由想起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少年,能够一句话阻止宋长镜出手杀人的少年。
————
杨家铺子的老掌柜回到小镇后,直奔自家铺子后边的院子,不大不小,正好够店里三位长工伙计居住。
掌柜推开后院正屋,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正在捣鼓他的老旱烟杆子呢,掌柜的关上门后,喊了声老杨头,老人赶紧放下老竹烟杆,倒了一碗茶,笑问道:掌柜的,有人急着用药?需要我摸黑上山?
年迈掌柜看着这个敲上去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摇摇头,端起茶碗,叹了口气道:今儿给阮师那边看了位病人,是个姓刘的少年,给外乡人一拳打了个打半死,我这心里不得劲儿,就想着来你这边坐坐,缓一缓。
满脸皱纹如老槐树皮的老杨头笑道:掌柜的,只管坐便是,都不是外人。
掌柜的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老杨头,你很多年前帮过的一个孩子,就是泥瓶巷那个,小小年纪就给她娘亲抓药的可怜娃儿,他是不是叫陈平安?
老杨头有些讶异,点头道:对啊,那孩子他娘最后还是走了,如果没记错,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那之后,跟孩子还见过几次,次数不多就是了。我当年实在看不下去,还给过孩子一个不值钱的土方子来着,咋了?是这孩子给人打伤啦?
掌柜的喝了口茶,苦笑道:刚刚我不是说了嘛,那少年姓刘。老杨头,你也真是的,啥记性!
老杨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老掌柜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道:老杨头,咱们铺子要不要做点啥?
老杨头拿起那根小楠竹制成的老烟杆,摇了摇,掌柜的,啥也不用做就行。
老掌柜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老杨头,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老杨头刚要站起身相送,老掌柜赶紧劝道:不用送不用送。
老掌柜走下台阶后,回首望去,老杨头正要关门,对视后他咧嘴笑了笑,老掌柜的赶紧转头离开。
在老掌柜中年接手铺子的时候,病榻上弥留之际的父亲,最后遗言,竟是一些古怪话,‘铺子遇到大事情,就找老杨头,照他说的去做。’这句话,好像是你爷爷的爷爷那会儿,就传下来了。以后你把铺子传给下一辈的时候,一定别忘了说这些,一定不能忘!
老掌柜当时使劲点头答应下来,老父亲这才咽下最后那口气,安然闭眼逝去。
夜色渐浓。
老杨头点燃一盏油灯。
砸吧砸吧着旱烟,老人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都是注定无人在乎的小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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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代代相传的祖宅,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不像是泥瓶巷里的人家。
一个敦厚老实的男人家蹲在院门口,看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笑问道:儿子,过完了年,是不是大人了?
孩子扬起一只手,活泼稚气道:爹,我五虚岁,是大人啦!
男人笑了笑,有些心酸,那以后爹不在的时候,娘亲就要交给你照顾了哦,能不能做到?
孩子立即挺直腰杆,能!
男人笑着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拉钩。
孩子赶紧伸出白皙小手,开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爷俩小指拉钩,拇指上翻后紧紧挨着。
男人松手后,缓缓站起身,转头看了眼在正屋忙碌的那个婀娜身影,猛然大踏步离去。
身后孩子喊道:爹,糖葫芦好吃。
男人嘴唇颤抖,转过头,挤出一个笑脸,晓得了!
孩子到底是懂事的,眨了眨眼睛,小的更好吃一些。
男人迅速转过头,不敢再看自己儿子,继续前行,喃喃道:儿子,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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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铺子,一个隔三岔五就来买药的小孩子,这一天被一名不耐烦的店伙计推搡出铺子,那年轻伙计骂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么几粒碎银子,连药渣子也买不了!哪有你这么烦人的,能堵在这里大半天的,我们这是药铺,要做生意的,不是寺庙,没有菩萨让你拜!要不是看你年纪小,老子真要动手打人了,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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