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时镜
打开来看,里面还绘着一些佛像。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
“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他一行一行地看下来,才念了三句,就觉得不很对劲,舌头好像都要跟着打结了。
一时觉得无趣。
“佶屈聱牙,什么狗pì不通的玩意儿!”
到底不是什么有慧根的人。
沈独随手又往后面翻了翻,既没有从中悟出什么武功心法,也没解出什么千古谜题,更没有得到什么人生困局的开悟。
于是乏味地咂了咂嘴,又给放了回去。
倒是放回去之后,他似有所感地抬了自己手指,凑上来轻轻一嗅,竟然嗅到了一点隐隐的檀香与墨香。
有点像那和尚身上的味道。
“呵,但愿这秃驴,能有点脑子,听懂我说的话吧。千万别找死……”
毕竟,裴无寂只是个意外。
当年没有在事后杀裴无寂,如今却未必不会在事后杀了这哑巴和尚。
农夫与蛇的故事,放在沈独身上是永远合适的。
他这人,没有心。
桌案上还排着几味没有用完的药草,旁边则搁着被装进小罐里的药汁,还有捣药用的药盅和药杵……
沈独摆弄辨认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深浅来。
左右无聊,到底还是又躺了回去。
还是睡觉。
修炼分内外,内功靠经脉,外功靠皮肉。
他如今内里是经脉破碎,还没长起来;外面是伤痕遍布,动作大了都能撕裂伤口。
即便深知睡觉是浪费时间,可客观上他也没有练功的条件。
所以,除了睡觉,又能干什么?
眼睛一闭,棉被一盖,沈独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冬眠的青蛙。一开始还不怎么能睡着,可时间一久就迷糊了。
依旧睡得不安稳。
梦里面都是打打杀杀,还有倪千千不断在他耳边喊:沈独,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睡着都觉得累。
于是沈独又睁开了眼睛,一看外面日头已经斜了不少,但距离太阳下山明显还有一段时间。
他叹了口气,还是起了身。
二十七年,算得短命一点,是小半辈子;若按着倪千千的话来算,那已经是人生的大部分了。
从没有一日这么闲。
沈独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舒服他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事来做。
往常在间天崖上还能时不时地出去转悠两圈,搅动搅动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可这小屋,这残躯,能做什么?
目光又回到了书架上。
他眉头皱得死紧,犹豫了许久,还是迫于无聊,走了过去,把书架上的经卷都翻出来看。
什么《妙法莲华经》《楞严经》《金刚经》《大藏经》,通通看不下去,反倒是在最边角位置翻到了一本《楞严咒》,略看出了几分门道。
竟是一道清心的法门。
修持之后能引动身上气脉按照一定的规律运行,排解杂念,灵台清明,大大提高练功的速度,甚至很大程度上能避免走火入魔。
沈独是越看越火大。
若他当年能有机会接触到这般的法门,在修持了此咒之后再修炼六合神诀,又哪里会因为心中的杂念而走火入魔?
不看到这法门,不知道也就罢了。
如今却偏让他知道世上竟还有这样奇妙的法门,这样奇效的咒诀,真是能气得人吐出一口血来!
“贼老天就会玩老子。”
薄薄的嘴chún紧抿,他抬手就把这一卷经书朝着另一头摔去!
“砰!”
一声闷响。
这本也没什么,扔一本书罢了,还能捡回来。但不巧的是,这时候紧闭的门竟然开了。
那身形颀长的僧人提着食盒站在门外,沉落的夕阳的艳影将他身后的白雪与竹林都染成一片微红。
唯有他干净的月白僧袍如洗。
目光一垂,就看见了倒在墙边上的《楞严咒》,书脊已经砸歪了一些,几页陈旧的纸也压折了。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望了坐在书案后面,因为他的出现有些愣住的沈独一眼,便沉默着弯身将书捡了起来。
沈独立刻毫不心虚地笑了起来,摊手道:“哎呀,你莫见怪,是你的经书太妙,我看得入了神,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不小心就扔了出去。可没摔坏吧?”
僧人没回应他。
只是走到了桌案前,将食盒放下,又细心地将这一册《楞严咒》上沾着的灰尘擦去,抚平了书页上几条褶皱。
那动作,简直不像是在照看一本书。
像是……
沈独一下有些说不出来。
他觉得,就算是他素来最喜欢的、裴无寂在灯下擦拭着那一把刀时候的眼神,都没有这僧人此刻的动作,来得让人着迷。
于是他忽然道:“刚才是不小心,但现在我很想把你这一架经卷都扔出去,再看你一册一册一卷一卷地捡回来。”
僧人依旧没搭理。
他平直的chún线抿成的微微带着冷意的一条,只将已经压平了褶皱的书,放回了书架的角落里。
沈独注意到,那位置正好就是自己取出书的位置。
啧。
记性不错?
眸底暗光隐约闪烁起来,他的目光再次忍不住落到了僧人的身上,依旧是看不出来半点习武练功的痕迹。
大约……
这《楞严咒》再有奇效,于这僧人而言也不过是普通的经咒吧?
“这顿吃什么?”
他懒得再提自己方才摔书的那一茬儿,只将目光一转,直接看向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食盒。
也不待僧人有所反应,沈独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食盒就是最简单的木质食盒,刷过一层清漆,但看得出已经用了很久了,漆皮有些脱落。
但在他拿开盒盖的一瞬间,竟有一片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
沈独愣住了。
食盒的最上层,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白瓷小盘,里面躺着几块用碧绿的荷叶包裹起来的金黄jī肉。
荷叶的清香,jī肉的油香。
顷刻间就混杂到了一起,可半点也不让人觉得腻味。
“荷香叶包jī?”
他一下就辨认出了这一道菜来,顿时惊讶不已,险些都要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你竟然真的……”
中午的时候,才跟和尚说,他这样的伤患得吃肉,没想到下午就有了?
他还以为……
眼神一下就变得古怪了几分。
沈独将目光从这一盘荤菜上拔了出来,看向了站在桌案前的僧人,玉面慈悲,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细长的念珠。
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动辄破戒的酒肉和尚。
“你这肉,不会是专程下山去买的吧?”
他闷笑了一声,暗觉乐不可支。眉梢一挑,那一双丹凤眼勾起来,斜斜地睨了那僧人一眼,竟有几分难得的风情。
“怎么,这么怕被我吃了啊?”
恬不知耻。
得寸进尺。
僧人实在懒得搭理他,也不看这食盒一眼,直接走到墙角,将靠在墙边上那一只不大的药篓提了起来。
看样子,是要出门采药。
沈独自然知道他给自己用的药都是山上刚采来的,桌案上剩下得也不多,去采药也正常。
可……
眼见着那僧人要打门里出去了,他不知哪根筋忽然不对了一下,竟然问了一句:“和尚,肉都有了,酒哪儿去了?”
贫僧 6.第06章 不愿渡
话一出口,沈独就知道说错了。
即便对天机禅院了解不深,可他也知道这里是个戒律极森严的地方,这秃驴能给自己准备点肉,可以说已经极为难得了。
再说了,他如今这伤势,喝酒不是找死吗?
眼皮猛地一跳,再一抬眸,他一眼就看见了正要出门的僧人顿住了脚步,于是莫名想起了先前的“错觉”。
那冰雪似的眼神……
冥冥中,一种求生意识冒了上来,赶在他回头之前,沈独二话不说改口道:“不不,不喝酒,同你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切莫介意,切莫介意。”
“……”
药篓还提在手上,僧人转过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了沈独那一张挂满笑意的脸。好似刚才问喝酒,真的不是本性使然,不过一时玩笑罢了。
心里自有自己的思量,可也没跟沈独计较。
毕竟他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话。
所以僧人脚步略略停留片刻,也看了他片刻,便收回了那没有波动的淡静目光,又照旧往门外去了。
余晖已斜。
他回身关拢了门,身影被门缝挤成了一条,很快便带着那一片淡淡的月白,消失在了崎岖的山径之上。
沈独靠在窗前,见着他影子不见了,回想起方才一瞬间奇妙的感觉来,只觉得这和尚的脾气未必就像表面上那么和善。
不过……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待我伤好……”
要拿捏一个天机禅院不会武功的和尚,得是件多简单的事情?
他不但要吃肉,喝酒,还要bī着这和尚吃肉、喝酒呢!
到时候,再看看他能不能有这般神气!
一声冷哼,沈独心底到底不很爽,坐下来只把那荷香叶包jī当成了惹他不快的和尚,三两下恶狠狠地拆吃了个干净。
接着就拿了一卷经书,躺床上去看了。
僧人是天黑之后再回来的。
药篓里已经装了许多沈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药草。在被他一一洗净之后,一小部分被他加了水放在火炉上,煎成了汤药;另一部分则都放入了药盅,用药杵慢慢地捣碎。
不必说,前者进了沈独的肚子,后者到了沈独的身上。
忙完了这一切,僧人又仔细在炉子里加了不少的木炭,以确保能燃到后半夜,这才离开。
与昨日一般,依旧没在竹舍中过夜。
这让沈独觉得有些奇怪。
这竹舍在天机禅院的后山,怎么看都是个清净到不能再清净的所在,且屋内一应生活用的东西都有,更有僧人们平日修行所需要的佛经。
按理说,不像是什么一时的歇脚之地。
可僧人却是每日中晚上下山来上两趟,夜深料理完了此间的事,回山上去睡。
就是这么看着,沈独都觉得累了,更遑论是半点武功没有,还要成日上上下下的僧人?
难不成……
是自己占了他平日歇息的床,所以对方只能回山上去?
沈独不知道答案。
但一连十日观察下来,竟是日日如此。
僧人来竹舍的时辰,十分规律:大清早基本是不来的;临近中午的时候带些吃食来,同时也会带些经文来抄写或者研读;到了晚上就很简单,带点吃的, “伺候”好了沈独之后,就提着药娄出去采药,然后给他熬药,捣药,换药。
这期间自然会有不少的尴尬处。
可一来沈独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虽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差之不远了;二来那僧人素性镇定,颇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之感。
所以就算有什么尴尬,在这两人之间也尴尬不起来了。
一开始,沈独只是勉qiáng能走路;没过两日jīng气神就回来了,能自己穿衣往外面走走;到了第十一日,他期盼已久的事情,终于到来——
一夜睡醒,体内任督二脉已愈!
原本他当日遭受重伤,本是周身经脉尽断。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又不是傻子。
任督二脉,乃是修行的根基。
若能先修复这最重要的两条经脉,便至少能恢复自己三分之一的实力,绝对能解自己燃眉之急!
所以这些天来,他看似吃吃喝喝任由那和尚摆布,可暗地里都在修复任督二脉,只求早日康复。
亏得六合神诀本就霸道。
这般qiáng行催动功力去修复,竟也没对经脉造成太大的损伤,只是相比起原来宽阔厚实的经脉,略脆弱上一些而已。
就凭这一点,什么放弃修炼六合神诀的念头,沈独就根本没动过。
这一日方睡醒,他睁开眼来一运气一感觉,便有些喜出望外,一下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好动作不大,不然非得崩裂伤口不可。
盘膝而坐,两手在膝头上一搭,掐指诀扣了个印,心就已经完全静沉了下来。
沈独年纪虽轻,在如今的江湖一流人物之中,是个实打实的小辈,可修为功力却是人人叹服。
一则修炼早,二则功法霸道。
小二十年下来,内力之浑厚,攻击之qiáng悍,早已经超过了不少的老家伙,乃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流”。
qiáng如顾昭者,尚且需要凭借机缘,依赖于前辈渡传功力;沈独的功力却都是自己修来的,纵使路子很邪,也没人敢置喙什么。
如今内劲一运,在两脉之中走开,沈独只觉得那一股蛰伏了多日的力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虽与全盛之时相差还有些远,可已经足够舒坦。
这一刻,他只想仰天一声长啸,将近些日xiōng中凝着的郁结之气,都舒散出去!
可到底不是在自己地盘上。
那嘴才一张开,又白眼一翻给合上了。
喊一声爽爽?
这倒没什么要紧,可若是将天机禅院其他人招来,那就是找死了。
沈独虽觉得自己即便是只有三分之一的实力,可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毕竟天机禅院不杀生。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忍了,直接自床上一跃而下,便轻巧地落到了地面上,伸了个懒腰,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辰,那和尚还没来。
昨夜又下过一场小雪,现在太阳出来,屋顶上的雪开始化,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向下淌水。
空气里弥漫着清润的泥土香和微苦的药香,翠竹摇曳,jī爪似的竹影缝隙里,透出比雪更净的天光。
沈独轻巧地走下了台阶,抬头往上这么一看,忽然就觉得心里很安静,也很干净。
也许是因为伤势已经见好,修为也回来不少,他一站竟然站了许久,且自己还没察觉。
直到耳旁有远远的脚步声传来。
于是他转头看去,视野之中是一条上山去天机禅院的蜿蜒山道,低矮处有些萧条味道,更高的地方则都是翠绿的、缀着雪的雪松,很是漂亮。
但没有人。
至少现在还没有人。
高手的五感,是远超出常人的。
即便是很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也能听见。
沈独知道,是有人下来了。
这脚步声与他这几日以来总听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不慌不忙,镇定平静,不用想都知道是那僧人。
他垂眸思索了片刻。
接着竟也没回屋,干脆坐在了竹舍那台阶上等着,目光也落在那山道的尽头,闲闲地看着。
过了有一会儿,那脚步声才渐渐近了。
山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提着食盒的月白sè身影,那僧袍浅淡的颜sè在这满山冬日的衰草sè中,有一种格外的亮眼。
这还是沈独第一次这么看着他走过来。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尽头处有人在看自己,只提着那不大的食盒,从长满青苔的山石上走过。
一路走得有些小心。
像是怕踩滑了,又像是怕伤着从山道上经过的其余生灵。
就连被昨夜压折、倒在道中的枝条,他都会停下来,弯腰将其扶起,立在一旁。
尽管隔得还远,可沈独竟已经能想见他的神态与动作。
那一双漂亮极了堪比神佛的手,不会介意枝条上的冰雪,也不会介意jīng叶上的泥水,更不会在意缠绕其上的荆棘,就这么将其扶起,犹如为他捣药、抄写经文,甚至喂粥时候一般,轻轻地靠在一旁……
“嗤……”
忽地便轻笑了一声,眉梢也挑了起来,染上几分邪肆。沈独也说不清这心里忽然窜上来的不舒服到底是来自哪里。
是因为这僧人半点不作假的慈悲?
还是因为他对任何人、任何事、任务存在都是一样的慈悲,并不因人事的差别而有差别?
或者……
单纯是因为他恶,他坏,所以见不得人好?
沈独一下就有些不明白自己。
但他不是爱穷究根源的人,索性就这么不明白地放着了。
人坐在台阶上,一腿抬高屈起,另一腿垂着平放下去,两手手肘则都随着后仰的身子,撑在了地上。
——浑然一身要躺不躺的浪荡。
僧人初时没发现,等走近了才察觉到沈独竟出来了。
一时间,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沈独猜他应该是觉得外面天气太冷,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觉得他此刻姿态不好看。
于是一笑:“今天带什么吃的来了?”
僧人照旧沉默。
面对着沈独颇带轻佻和tiáo笑意味的询问,他脸上神情都没半点变化,只拎着食盒,打他身边台阶上走过,似乎要进里面去。
沈独一把伸手,就拽住了他衣角。
“喂,我都坐外面了,还拿进去干什么?”
他懒洋洋地,就这么半瘫着仰头睨他一眼,跟没长骨头似的,chún边还噙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外面吃。”
知道的清楚他是要吃饭,不知道的看了这样子还不得想歪?
不过哑僧人肯定是不会想歪的。
他本就很高,这么站着看沈独的时候,很自然地垂眸,却生不出半点藐视的味道来,反而像是佛祖的垂悯。
沈独觉得这个角度的秃驴看上去也很迷人。
他不觉笑了一笑,但话里已经带上一点嘲讽的味道:“怎么,一定得在里面吃?”
僧人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饱含着对这苍生的慈悲,可真正细琢磨起来,又觉得太过平静没什么波澜,以至于有些许的凉意。
他没走了。
脚步往后略略撤一步,便俯身将食盒放下。
盒盖一开,热腾腾的香气便飘了出来。
今天竟然是小半只酱肘子,深sè油润的酱料将肘子染满,底下却是一圈吸满了油的茄子,切成了片排着。
油都是肘子里蒸出来的,茄子恰好吸油。
这道菜,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不是什么大厨,怕做不出来。
沈独先前那疑惑不由又冒了出来,看了片刻,便忽然抬首问道:“我是当真奇怪,这东西到底谁做的?你去哪里买的,买完了回来还是热的?难道早上买好了,带回你们天机禅院的厨房热了热?”
“……”
僧人正将这酱肘子端出来,以方便将放在下方的米饭取出,一直都是垂首低眉,哪里料到他忽然抬头?
这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忽然就很近。
眼对着眼,鼻对着鼻,chún……
也对着chún。
近得再凑上那么一分,就会碰着。
僧人怔了片刻。
沈独问完也忽然愣了一下。
僧人为什么发怔他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意想不到;可他却是着实被这忽然拉近的距离给吓了一跳,更是被他毫无瑕疵的长相给惊了三分……
尤其这一双眼。
深邃的古井里,或许是因为这片刻的怔然,起了一点隐约的波澜。如同掉进去一片枯叶,荡开寂静的涟漪。
沈独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完美的皮囊,带着点藏不住的邪气,是旁人看不清、但他自己却可一眼看出来的坏。
坏到骨子里。
也许是觉得不很对,僧人微微抬高了自己的身子,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他却一下挑眉,眯缝了眼。
心里那恶意又一茬儿一茬儿韭菜似的冒出来,割都割不干净。沈独忽然觉得牙很痒,想要一口咬上这僧人的喉咙,当一条真正的“蛇”。
只可惜……
眼下这还是温暖着他、也喂养着他的农夫。
还不是时候。
忍。
沈独一下挂了满脸的笑意,纯善得要命,眼底带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僧人看他一眼,不说话。
退开后,照旧把碗筷都取出来放好,然后便要进屋抄写经文。只是将抬步的时候,又被拽住了。
还是沈独,还是刚才拽他衣角的手。
只是这一次,他拽的不是衣角,而是悬在他腰间一块六寸长、两指宽的浅褐sè木牌。
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一勾,就给拽下来了。
什么花纹都没有,就正面端端正正地刻了两个规整的篆字——
不言。
“不言?”
沈独翻看了一下,下意识以为这是令牌或者腰牌之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于是手掌一翻,抬首问。
“你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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