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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漪光
“长安,你被人掳去西夷大半年,且不说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路奔逃就吃了不少苦头,倘若不好好tiáo理一下,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
“可我真的没事……”
顾长安辩解着,声音渐趋低弱,最后尽数消失在夜言修温柔却坚定的目光中,他耷拉着脑袋,认命般牵回他的手,正要往医官的帐篷而去,谁知不经意地一瞥让他刹住了脚步,旋即神采大放地朝前方那抹丽影跑去。
“姐姐——”
岳凌兮能听懂这两个字,又辨得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回过身去,一看之下眸光亦亮了起来。
那是她前天在蒙城救下的小男孩!
岳凌兮立在原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顾长安已经蹭蹭两步扑进了她怀里,她向后趔趄了一下,被疾闪而来的夜言修用手臂托住,这才止住了跌势。
待她站定夜言修立刻礼貌地收回手,然后转过身轻斥道:“长安,不可无礼。”
顾长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了,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对不起姐姐,我忘了你的腿还有伤,你没事吧?”
岳凌兮听得一知半解,但看他神sè已猜出了大概意思,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顾长安开心又激动,小嘴像连珠炮似地滚出一串话,“当天在战场上跟你分开之后我就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又听闻你落水,我只想去东漓江寻你了!幸好有宁王殿下在,我就知道,凭他的本领你们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
他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岳凌兮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夜言修却明白了,清湛的眼眸溢出洞悉之sè,旋即看向岳凌兮。
她就是陛下救回来的那个姑娘。
昨夜楚钧与他私下聊天时提到此事便沉了脸,对害得楚襄陷于险境的岳凌兮有诸多不满,还让他尽快把人安排到难民营去。他身为监军,自然也知道岳凌兮待在营中是名不正言不顺,遂同意了此事,谁知她和顾长安竟然还有这等渊源,这下可就难办了。
夜、顾两家素来交好,他的堂妹夜思甜嫁给了顾家长子顾靖夷,顾长安是其yòu弟,也等同于他半个弟弟,岳凌兮既在危难之中伸与援手,他理当替顾家还她这份恩情,别的不说,难民营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又怎能让她去?
看来只能跟楚钧撂挑子了。
思及此,夜言修冲岳凌兮拱了拱手,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挂起一缕浅笑,看起来甚是平易近人。
“多谢姑娘救长安一命,此恩我等铭记于心,他日姑娘若有所求尽管来找我便是,眼下就安心住在这里养伤吧,缺什么让人来禀报一声即可。”
谦谦君子突然施礼自有原因,岳凌兮看着那张俊脸,心中暗自琢磨着刚才听到的几个字眼,诸如救命养伤之类,还没推测出大概意思,远处号角被突兀地吹响,她满脸疑惑地看向夜言修,他却淡然地安抚着她。
“没事,只是准备出发攻城了。”
攻城!
这次岳凌兮听懂了,脑海中瞬间浮起许多事情来。
蒙城既破,楚军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西边的扎城,恰好她来时经过那里,对周围地形及关押难民的地方都有些印象,若能画成一张地图给楚襄,说不准对他有所帮助,想到这里,她冲夜言修飞快地福了福身,然后便转身入帐了。
夜言修只道她是害怕了,隔着帘子回了一礼,尔后哄着顾长安走了,
半个时辰后,岳凌兮站在了中军帐前。
她的帐篷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不过在西夷时用的是鹅毛笔,突然让她用回狼毫难免不适应,所以这图纸画的时间就长了些,所幸离营的只是先锋军,楚襄尚在帐中,她还有机会把这个交给他。
若是能有帮助,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了。
岳凌兮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又将手中的宣纸攥紧了些,直到影卫来到她跟前低声传唤,她才霎时醒神。
“岳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她点点头,缓步踏上石阶,到了蜀锦织成的暗纹卷帘前两旁的士兵自动为她掀起一条通道,她向前迈了两步,卷帘应声落下,帐中却明亮如昔,她抬头望去,楚襄逆着光站在正中央的沙盘旁边,手臂半屈,正捏着一枚旗标寻找合适的落点。
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今天他穿着一件天青sè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水浪山石,极为jīng致,腰间束着祥云宽带,缀一枚无甚雕饰的白玉,简单而又不失华贵,行止之间随着他修长的身形晃动,衬得人格外英挺潇洒。
忽然,白玉停止不晃了,她微微扬眸,恰好与那双星目对上,深邃如渊,墨sè浓郁,几乎将她吸了进去。
是了,确实是不同了,卸去一身狼狈,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气势凛人,不可bī视。
岳凌兮勉力回想着小时候学过的楚国礼仪,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并轻声道:“民女参见王爷。”
因为之前一直不曾开口,声音始料未及地带了丝沙哑,楚襄眉间几不可见地沉了一下,旋即凝声唤道:“过来。”
她老老实实上前,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楚襄面部似有微妙情绪波动,却快得让人瞧不清楚,左脚一迈,直接来到她跟前,低眼瞧见她手里攥的东西,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是扎城的地形图以及关押难民的……”
岳凌兮的话毫无征兆地断在了空气中,原来她走近了才发现,沙盘后方的花梨木长案上赫然摆着数张地图,无论是山峦河道的走向还是城郭要塞的布防均在其中,无一有缺,十分详尽,比起她手里这张不知qiáng了多少倍。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
楚襄眼角微微一扬,伸手就扣住了那双皓腕,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宣纸扯出来,并摊平在桌案上用青龙镇纸压好,也不管她是个什么表情,背过身去径自端详了许久才道:“画得不错,就放在我这里吧。”
岳凌兮愣了愣,脸sè有些发黑,直想把那东西抢回来,楚襄却往后一推,直接推到她够不着的地方,然后抱臂看着她,眼角溢出三分悦sè,她碍着他的身份不敢僭越,只好使劲忍下伸手去勾的冲动。
“行了,回去吧。”
楚襄几个字就打发了她,然后转身去取衣架上的盔甲,似要更衣出发,门口的影卫耳朵比谁都尖,立刻就进来请岳凌兮出去了,岳凌兮默默地看了眼那张地图,咽下所有的不甘愿,旋即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忽又回过头来。
“刀枪无眼,王爷小心。”
楚襄动作一顿,侧过身来远远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声线清澈如流水击石,逐渐扩散至她耳畔深处。
“知道了。”





从君记 7.凯旋
在二十多年前,楚国一度积贫积弱到只剩个空架子,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才恢复成如今国富民qiáng的状态,此番与西夷之战是宣扬国威,亦是试水,楚襄并没有准备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所以东漓江南边的扎城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百年前,扎城还不叫扎城,隶属楚国境内,被唤作逐浪城,与碧波荡漾的东漓江遥相呼应,乃是北地的一处绝景。后来被西夷占去,转眼间就成了屯粮驻兵的重镇,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它都是不可放过的目标。
然而战力跟重要程度是成正比的,如今的扎城防线固若金汤,光大型守城器械就有八台,连只鸟雀都难以靠近,与铜墙铁壁无异,楚军久攻不下,战事陷入了胶着状态。
楚襄去了半个月还没回来。
坐镇后方的夜言修也不轻松,每天早出晚归,一边收着雪花般飞来的战报,一边将粮草兵力源源不断地运过去,看似沉着冷静,再拖上几天只怕要命人去前线请楚襄回来了,太上皇及姑母就这么一条血脉,要再像蒙城之战那样出个什么好歹,他唯有切腹谢罪了。
但他也明白这不太可能,为了打响震慑西夷的第一炮,扎城楚襄志在必得。
当然,为了安全,楚襄的身份在军中依然是保密的,表面上还是楚钧统领三军。
是夜,风声飒飒,东漓江南岸千帐连营,烽火高燃,远望唯见其中鸦影笼罩,不甚明晰,走近了才闻磨枪踏步声不绝如缕,一片铁血冷肃之象,令人心生畏惧。
不久,冰冷的铁栅栏次第敞开,玄甲骑兵冲出营地率先袭向扎城。
后方不远的山坡上,一道暗影负手而立,俯瞰着两军阵营从安静变得喧嚣,士兵似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涌向战场中央,尔后定睛望向了某处,剑眉陡然一沉。
“去把宁王给朕带回来。”
边上的影卫身形如电,嗖地一声就不见了,再回来时显然多了个人的脚步声,虽略显虚浮,脊背却挺得笔直,其人其势犹如一把利刃,划破苍茫夜sè,携着丝丝缕缕的锐气来到楚襄身旁,并屈身施礼。
“皇兄。”
楚襄冷哼:“还知道朕是你皇兄,看来没病糊涂,那为何违抗军令上战场?”
楚钧默不作声,径自跪着不动。
他是荣郡王之子,因父辈渊源颇深,又自小与楚襄同进同出,感情极为深厚,便亲称他一声皇兄。楚国皇室向来子嗣单薄,到了这一代嫡系仅剩他二人,再无其他堂兄弟,故无甚冲突及避讳。
眼下太上皇、太后及荣郡王夫妻皆于咸阳行宫避暑,他二人却挥军北上,掀起轩然大波,一个掌揽全局,一个冲锋陷阵,配合得不知有多默契,但自从楚钧在蒙城被暗算之后楚襄就穿着他的战甲亲自领兵作战,只是上次出了那等事,这一战楚钧是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去了,遂又带伤上阵,谁知被楚襄抓个正着。
“还不起来?”
楚襄睨了他一眼,他慢慢直起身子望向山下的千军万马,皱着眉头说:“今夜之战极为关键,您不让我去,卫颉一人又如何应付得来?”
“人是固定的,战略却不止一套,卫颉经验不足但胜在性子沉稳,朕已将他tiáo去正面战场,凭他稳扎稳打的习性,与夷军缠斗个大半宿都不成问题。”
听他这意思竟是还安排了别的人马,可要去做什么?
楚钧面带疑sè地扫过营中各部,猛然发现影卫队不见了,再看向身后,零零散散的只有十来个人,连流胤都不知去了哪里,登时惊怒交加:“皇兄,影卫是贴身保护您的,您将他们派去了何处?”
楚襄下颌微扬,指着城中灯火鼎盛的那一处,道:“难民营。”
这三个字差点没把楚钧气出心脏病来。
扎城的楚国难民比蒙城还多,救都救不完,何必急于一时?他刚要开口劝楚襄收回成命,转念一想,楚襄何时做过这等本末倒置之事?其中必有深意在,只是未说明白罢了,思及此,他记忆中突然浮现出一件事,遂再次问道:“是何人领队?”
“你不如直接问朕流胤去了哪里。”楚襄掀chún轻笑,旋即转过头凝视着他,“他有更重要的差事去办,不在这里。”
他没有明说,楚钧也不再细问,战场上的拼杀声涌入耳帘的一刹那,他的眉头攒得更紧了,“皇兄,此处不安全,您该撤回后方营地。”
话刚说完旁边的影卫就低喊出声:“陛下,中军似乎不太对劲!”
楚钧闻言立即扭头望去,只见四台大型连弩和投石机都已从城墙上露出了头,吊杆直耸云间,颇为打眼,按理说此刻中军应当暂避其锋,待箭石耗完重新装载之时再攻一波回去,可卫颉率领的中军像是没看见似的,仍在与夷军纠缠,毫无撤退之势。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人,立刻让传令兵放狼烟示警!”
楚钧吩咐完便看向楚襄,他目光渐变锋锐,显然早已有所察觉,却对他下达的命令未置一词,似乎正在琢磨什么。
这情形有些熟悉,就像是被罩在蜜罐里的蚂蚁,因为没有光线而没头没脑地乱蹿……
顷刻间,沾染在楚襄眼角眉梢的暖光都因他冷峻的神sè而失去了温度,一阵邪风刮来,光源尽数扑灭,他清渺如雾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速速派遣一列待命jīng骑杀入敌圈,通知卫颉换成防御阵。”
影卫领命而去,楚钧却满腹疑团——既有传令兵空中传信,何必冒着风险又投进去一批人马?
灵光一闪而过,他瞬间了悟,神sè亦随之紧肃起来,偏过头沉声道:“皇兄,中军中了西夷的阵术!”
楚襄没有出声,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夷人素爱钻研布阵之道,并非寻常军队阵型变化那么简单,而是利用草木山石乃至气候星象设下幻术,不幸踩入阵中之人轻则迷失受伤,重则癫狂死亡,威力不可小觑。楚襄不是不知道此事,只不过因为夷人一昧追求此等邪术从而做出了许多丧失人伦的事情,例如刎杀yòu婴取血画阵,所以早就被朝廷严令封杀,今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实在始料未及。
幸好,从中军的反应看来这阵还不算太厉害,只是普通的障眼法罢了,所以卫颉等人看不到那些大型器械也看不到传递消息的狼烟,立刻派人前去通知应该还来得及。
看着一列玄甲骑兵如箭矢般射入了战场,迅速冲破包围圈抵达帅旗之下,楚襄眸光暂敛,须臾之后又投向了声势滔天的扎城。
此阵必须要破,可阵眼在哪儿?
他放眼梭巡着山林城池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忽见西边光芒大盛,数不尽的火矢在空中划下一条璀璨的长河,几秒之后全部没于高阁塔楼,城内顿时沸腾起来。
影卫并弓箭手开始进攻了。
火星渐有燎原之势,而大型器械还在正面战场效力,无法转移阵地,他们趁机攻破了西门。楚钧面露喜sè,才要开口,楚襄却蓦然下令:“传信给箭队,集中火力直攻塔楼,暂缓入城。”
一缕赤鸢打着旋儿窜上了高空,仅仅片刻延迟,无数火矢统一射向城中最高的那座塔楼,在如此qiáng大的攻势下,塔楼很快就冒出了浓烟,滚滚如云,遮了半边天幕。
“皇兄,这——”
楚钧不明其意,唯恐贻误了战机便出声提醒,却因楚襄淡淡地抬手而中断,再凝目望去,塔楼已似空中废墟,木板一块接着一块地剥离,轰然一声巨响之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与此同时,中军像是重获生机,携千钧之势冲破了夷军防线,直bī城下!
阵破了。
到此刻,楚钧冷玉般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异彩,旋即转身问道:“皇兄,你是如何得知阵眼就在城中的?”
“有人画出来了。”
楚襄chún角微微一牵,上扬的弧度勾勒出难以窥见的舒悦,楚钧尚未辨明他已抽身而去,披风划过寂静的山道唰然作响,然后就被烈马尥蹄的声音盖过。
当是回营静待好消息了。
时至半夜,楚军大胜而归,少将军卫颉风风火火地行至帐前,猛地被摔盏之声bī停了脚步,遂向影卫问道:“谁在里面?”
“回将军,流胤大人刚回来,正在面见陛下。”
卫颉迟疑了下,透过薄帐朝里望去,但见人影挺拔如松,却莫名溢着彻骨寒意,他入朝为官三年,面圣次数不少,何曾见过陛下这般震怒过?细思片刻,他终是选择拱手告退,先行整顿军务去了。
帐中的低气压仍未消减分毫,流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尽力让语声显得平静。
“陛下,此事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楚襄捏着那张江州官衙复刻来的文书,薄chún紧抿成一线,半天没有吭声,跳跃的火苗沿着他袖口肩头洒下碎光重影,仿佛一路烧进了漆黑的眸底,酿成熊熊烈焰,无法止息。
竟是十年前的律王谋反案……
那张纸上所有的字他都认识,拼凑起来却陌生得令人齿寒。
那是当年他亲手督办的案子,从头到尾从未假手于人,可这诰命文书的内容竟差了十万八千里!底下有一栏列了二十来个名字,每一个都让他勃然大怒,他盯了片刻,蓦然收紧五指,再松开时已化作一把齑粉,飘飘洒洒落了满地。
“陛下,这……”
“这是假的。”
流胤始料未及,假的?怎么可能?那可是他暗中潜入江州官衙才弄来的啊……尚未想明白,桌旁深影忽然一晃,他抬头看去,楚襄一边披上袍子一边朝外走去,眉宇间暗sè重重。
“备马,回雁门关。”




从君记 9.唱和
中军帅帐。
卫颉在桌前站了有一会儿了,听着上首的两个人用夷语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也没有要指派任务的意思,不由得抬起头冲那边瞄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心中跟着微微一叹。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刚入朝时他就听老臣们说过,陛下十八岁登基,乃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天子,虽行事不羁,心性总归是像太上皇那样深沉稳重的,尤其是在朝政军务上,向来铁腕示人不假辞sè。这次的北伐也是一样,作为少数几个知道陛下在前线的人之一,他亲眼见其运筹帷幄,指挥着楚国大军拿回一座又一座城池,实在骁勇睿智至极。
作为臣子而言,心目中的明君莫过于此。
可今日叫他前来,眼前这情形他着实有点看不懂了,放着兵部特制的军事图不要,跟那西夷女子就着一张极其简陋的白宣讨论了半天,这究竟是何意?
他心里疑惑却不敢问出来,天威浩荡,岂是他能冒犯的?可他又一想,这分明与平时议事不同,陛下在军中从未这般平易近人过,独对那女子例外,实在教人诧异。
就在他暗自揣度上意之时,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卫将军。”
卫颉悄然一惊,忙道:“臣在。”
“这是狮城周围的布阵图,你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现在问。”楚襄抬手将那张白宣递来,他立即上前一步双手接下。
“是,陛下。”
卫颉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图纸上,看着看着突然面露惊异——他当是什么兵力分布之类的东西,却是那穷凶极恶的阵术!
想起那天被困在迷阵中那种鬼打墙的感觉他就心惊肉跳,当下就把布阵图瞧了个仔细,良久之后一脸严肃地说:“原来狮城也有此等邪术护持。”
他说完之后楚襄旋即偏头轻语,岳凌兮面上逐渐现出了然之sè,随后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本来也没有注意,可是夜里赶路时经过灵风谷被困了一个时辰,后来才意识到这里布有阵术。”
卫颉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满目震惊地瞪着上方,浑然不觉自己冒犯了圣颜。
陛下这是在给她当翻译!
然而楚襄却没有斥责他,反是沉下眉头对岳凌兮说:“外头战火纷飞,还有寇匪藏于山林野地之中伺机作乱,你倒真是胆子大,竟敢走夜路。”
岳凌兮不吭声,玉容染上晦sè,似有难言之隐。
这种细微表情自然瞒不过楚襄的眼睛,但他没有多问,转过头又说回了楚语:“灵风谷位于狮城南边,距逐浪城有几十里远,夷军来袭必会想方设法把我军往那边引,你切记不可轻易追击,为今之计当是以巩固防线为主,若是把逐浪城丢了,朕必拿你是问。”
他语气平淡如水,缓缓淌过帐中每一处角落,偏在卫颉心中留下了印痕,他蓦然回过神来,及时垂首仍觉浑身发凉,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笼罩。
这才是熟悉的陛下,敲打起人来从不兜圈子,寥寥数语即可让他汗湿重衫。
那道隐含锋锐的目光依然在他头顶徘徊,他按捺住飞快的心跳,肃声应道:“臣,谨遵圣谕!”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气氛有些紧张,岳凌兮敏感地察觉到了,却不知是为什么。楚襄也没有同她翻译这几句话,那头说完又来问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想了想,对卫颉道:“那些阵术呈象古老,应该是许多年前就设下的,所以夷军营中或许并没有阵术师,将军不必太过紧张。若是不小心误入阵中也不要惊慌,左不过是草木山石与五行八卦糅合起来的东西,并非天降异象,细心的话一定可以发现破绽。”
楚襄的翻译非常简单:“但凡有人在军中散播鬼神之说动摇军心,皆以军法论处。”
就这样?
岳凌兮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在敷衍了事,但下方的卫颉却郑重其事地应了,还冲她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谢字她还是能听懂的,遂淡淡还礼:“将军不必客气,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将军。”
楚襄挑了挑眉,道:“再去替朕办件事。”
明明是这姑娘开的口,怎么到陛下嘴里就成了替他办事了?卫颉满脑子雾水,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垂下头恭敬地说:“陛下请吩咐。”
岳凌兮旋即吐出一串话,楚襄听后停顿了片刻,目光越发深邃难测,“你所求之事就是这个?”
她轻轻颔首。
“便如你所愿。”楚襄低声允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向了卫颉,“逐浪城与蒙城的难民中有很多孩子,基本上都是雁门关附近的匪徒掳去做童工的,妥善安置他们,再派一批人马去剿匪,按人头行赏,一个都别给朕放过。”
后半段显然是楚襄的意思,卫颉尚未见过他这般疾言厉sè的样子,脊骨不由得一颤。
是了,太后yòu时也曾被人掳去,救回来之后便落了痼疾,导致后来诞下陛下之时受尽了折磨,为此,太上皇亲批一纸圣谕在旬日内下达至各个府州县衙,命其大力抓捕贩卖yòu童的组织,此后一直风平浪静,没想到近年来又冒出了头,还与关外的恶势力搭上了线,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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