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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漪光
与此同时,楚襄的嗓音从背后徐徐传出,宛如林籁泉韵,淹没了她所有听觉。
“朕需要一名御前女官。”
岳凌兮只觉得浑身都僵了,因这句话,更因这件重得几乎让她手抖的衣裳——下午那般质素的女子都只是个六品女官,她一介罪眷,如何穿得起这五品官服?
她舔了舔干涩的chún,试着开口推拒:“御前女官向来是由吏部从在朝七品以上的女官中甄选出来,陛下这样……不合规矩。”
“你漏了个主语。”楚襄如往常一般纠正她的语法,“他们甄选,朕来定夺。”
换言之,他要谁就是谁,旁人无从置喙。
岳凌兮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陛下,我是罪臣之后。”
“朕知道。”楚襄凝视着她,眸光亮得灼人,“但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朕的女官。”
这本来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她没有资格拒绝,可他只是把东西送到她面前,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丁点儿bī迫之意,给足了她选择的自由。
只要她愿意……
他救她帮她,不介意她的出身还委以重任,如此浩荡天恩她已难报答,又岂会不愿意?
岳凌兮垂下酸涩的双眸,捧着绯sè官服缓缓跪在了楚襄身前,菱chún微微开合,溢出几个极轻极细的字眼。
“陛下,我愿意。”
端木筝弯了弯chún,没有理会她带着讨好意味的猜测,淡淡道:“我们随便看看,你忙去吧,不必跟在后头。”
锦娘这才发觉她边上还有个人,旋即扬起笑脸道:“好的,那夫人和小姐慢慢逛,我先告退了,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再唤我便是。”
说完她就识趣地离开了,顺便使了个眼sè给店里的小二,让她们都退到了远处,留下足够的空间给端木筝。
端木筝熟门熟路地拉着岳凌兮来到布匹的陈列柜前,放眼梭巡片刻,转过头笑吟吟地说:“虽说现在才八月,可这家铺子工序讲究,做一件衣服要个把月,所以现在订秋装刚刚好,你快去挑几块料子,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柜中的布匹sè泽饱满花纹jīng致,都是蜀锦云丝之类的料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岳凌兮随手抽了一块出来,光滑而细腻的手感竟让她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之中。
以前家中贫穷,吃饭都成问题,更别提做新衣服,后来到了西夷,端木英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每年都会扯上几块软和的棉布给她和端木筝做新衣裳,虽然和绫罗绸缎比不得,但也是大方得体的,她都十分爱惜。
后来端木英因病去世,两姐妹的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再没置办过一件像样的衣裳,哪个地方破了就在上面绣块小小的图案,又能凑合再穿半年。如今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吃穿用度皆不同以往,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姐姐,我还是觉得干娘给我们做的衣裳好看。”
端木筝心头一软,挽住她的手开起了玩笑:“以前是娘照顾我们俩,现在是我来照顾你,我这拿剑的手可不像娘能做那么细致的针线活,只能带你来买现成的了,你嫌弃也好穿不惯也罢,我是没别的招了。”
岳凌兮也笑了:“知道了,我挑就是。”





从君记 115.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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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书凝参见修仪。”
听她如此称呼岳凌兮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御前女官了,遂轻声回道:“不必多礼。”
书凝本是肩负着任务来的, 见她一丁点儿架子都没有愈发觉得欢喜,旋即笑盈盈地说:“修仪初来乍到, 想必对很多事情都还不熟悉, 不如奴婢一边替您更衣梳妆一边介绍吧?”
岳凌兮欣然接受。
两人来到铜镜前, 书凝从妆奁中抽出一把象牙梳,开始为她盘发。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服侍您,连同这宜兰殿中的其他人一样, 都以您马首是瞻, 所以您不必有所顾虑。宫中大大小小的人和事, 但凡您有疑问都可以来问奴婢, 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首……是瞻?”
书凝见她一脸懵懂, 于是用夷语解释了一遍那个成语的意思, 她恍然大悟, 跟着便扬起了拂云眉, 诧异道:“你会说夷语?”
“会一点。”书凝给她挽了个简单的飞仙髻, 然后在耳侧别了支翠玉簪,“陛下说虽然您的口音学得不错但词汇掌握得还不是很多,这样方便与您交流。”
他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看来是给她送心腹来了。
岳凌兮心中微暖, 刚开始那种束手束脚且不知所措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与书凝的聊天也主动了一些:“陛下还吩咐了什么?”
书凝将nǎi白sè纱衣的袖子分别套进她的左右手, 道:“也没什么其他的, 您若是担心无法胜任女官之职,待梳洗过后,奴婢自会向您详细说明。”
岳凌兮轻轻颔首,待穿好衣服就朝净房去了。
不久,二人离开了宜兰殿,来到楚襄所住的玄清宫前。
“修仪或许不知,御前女官与普通女官不同,不仅要协助陛下处理政务还要负责陛下的生活起居,从晨起到夜眠时时要侍候在旁,丝毫马虎不得,所以这里今后会是您最常来的地方之一,您可记清楚路了?”
岳凌兮很快点头,神sè却有些怪异。
记路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无论多复杂的地形都不成问题,宜兰殿和玄清宫之间隔了一座御花园,看似弯弯绕绕很多条路,其实非常近,对于脑子里已经形成了立体图的人来说完全不算回事,若是她会轻功直接飞都飞过来了!
书凝不知她在想什么,径自继续说道:“每日早朝是辰时开始,陛下向来是卯时一刻起身,练完剑后才会用早膳,您须早些在外祗候,万不可误了时辰。”
难怪他在战场上那般骁勇善战,甚至比许多武将都要厉害,原来是日日勤练的结果。
岳凌兮如此暗想着,嘴上不忘回答书凝:“我知道了。”
“至于进殿之后具体要做什么以及各项礼仪规矩奴婢与您边走边说吧,内皇城占地颇广,又分东西二宫,内有九门十二司,有些地方畅行无阻有些地方却去不得,这个非常重要,奴婢先带您大概了解一下。”
“好。”
两人继续向西行去,途径一片竹林,葱茏之中似乎有动物在叫,nǎi声nǎi气的,还夹杂着竹子断裂的声音,岳凌兮顿时停住了脚步,神sè略显惊讶。
宫中还豢养了小兽?
书凝瞧出她的疑惑,主动领着她踏上了鹅卵石小径,迈着小碎步往深处走去,未过多时,一方篱笆围成的小园子出现在眼前,水车叮咚作响,木梯高低错落,还栽着许多花草,甚是简朴清新,然而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居然有只熊猫在中间翻来滚去!
岳凌兮站在那儿半天没吭声,眼睛微微发直,心却已经软至融化。
实在太可爱。
说也奇怪,小家伙一点儿也不怕生,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翻了两圈就到了篱笆边,透过缝隙嗅着她们身上的味道,闻够了就坐下来继续啃笋子,咬一截再剥一层皮,熟练得令人忍俊不禁。
书凝乐得直捂嘴,随后解释道:“这熊猫本来是太后娘娘豢养的,只是因为她与太上皇去了行宫避暑,这才放来东宫交给陛下养着。”
岳凌兮想靠近点又怕惊了它,只得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过了片刻忽然心血来cháo地问道:“它有名字吗?”
书凝面露狡黠:“有是有,可奴婢不敢直呼,您还是去问陛下的好。”
这是何意?
岳凌兮心里奇怪,却没有再问下去,又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后来两人又去御书房那边转了一圈,弄明白楚襄每天的基本行程之后就回到了宜兰殿,书凝不知从哪儿搬来了朝廷官员名册和历代女官的手札,让岳凌兮好好参详,还说如果有问题直接问她便是,然后就退去一旁候着了。
岳凌兮自然也明白身为御前女官不能一问三不知,必须尽快对整个朝廷熟悉起来,这样才能为楚襄分忧,于是她先抽出了官员名册开始阅览,大约半个时辰就看完了,除开有个别生僻的名字不认识以外其他都没有问题。
随后她又翻开了女官手札,顾名思义,就是女官每天所行之事的记录,由于这种东西最后都要交给吏部归档,所以女官们的遣词用句都极为严谨,甚至有些乏味,唯一的优点就是详尽,让岳凌兮学到了不少东西。
然而,这样的记录到先帝时就终止了。
岳凌兮翻了翻桌案上所有的册子,确定不是自己遗漏了才转过头问道:“书凝,为什么太上皇在位时的女官手札通通没有?”
“不是没有手札,是没有女官。”
书凝端来一杯凉茶,笑眯眯地塞到她手里,淡淡的中药味和茶香混合着飘散开来,微苦却甚是解暑,光闻着就觉得脑子骤然清醒了起来,可岳凌兮只是把它放到了边上,并追问道:“为什么?”
“当年有人想借着女官往太上皇枕边送人,太上皇一怒之下干脆削了此职,是以没有。”
她这般直言不讳倒是令岳凌兮很意外,定定地凝视她片刻才道:“你很坦率。”
闻言,书凝掩chún笑了起来:“修仪谬赞了,哪里是奴婢坦率?是陛下说您是这么个性子,让奴婢有话直说,不要在您面前绕弯子。”
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
岳凌兮几乎能想象到楚襄说这话时的表情,连眼角眉梢的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晰,仿佛生来就镌刻在脑海中一样,想着想着,连手中捏的纸页都像被灼热的日光点燃了,烫得她的手微微一缩,册子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书凝眼中闪过疑问,旋即弯腰去捡,岳凌兮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问道:“那为什么陛下也不曾有过女官?”
这个问题算是把书凝难住了,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知怎的,岳凌兮莫名把两件事连起来了,既然太上皇为了太后可以罢用女官,或许陛下也是如此。
难不成……是因为殷贵妃?
岳凌兮尚未发觉自己把想的事情说出来了,殿外已经有人负手走了进来,半边yīn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桌角,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陛下?”
楚襄盯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起刚才听到的话,眼角一阵轻搐,“你看了那本书?”
“我没有。”岳凌兮眸中一片清清浅浅的水sè,不知有多干净透澈,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我只是扫了两眼。”
是了,忘了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了,几十页扫过去还能不知道情节?
楚襄蓦然俯下了身体,把椅子转过来然后撑在扶手上,将岳凌兮牢牢地困在中间,男性独有的厚重气息喷洒过来,弄得她颈间发痒,她稍稍挪了下位置,下一秒又被他扳了回来,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对视着,呼吸交融,心跳共鸣。
“朕说过,那本风流天子是杜撰的。”楚襄向前倾,薄chún几乎贴上她的鼻尖,“宫里压根没有殷贵妃这个人。”
岳凌兮小幅度地点头,避免撞上他的脸,然后又继续问道:“陛下之前为何不用女官?”
“宁缺毋滥。”楚襄切金断玉般地吐出四个字。
岳凌兮似是明白了,仰着脸郑重其事地说:“陛下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句话还像那么回事。
楚襄气顺了,心里亦舒坦了,直起身子松开了对她的压制,谁知她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陛下,篱笆园里养的那只熊猫叫什么名字?”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书凝滴汗,趁他们没注意猫着腰躲去了外间。
楚襄闻言眸光一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深邃而明亮,她坦然与他对视,毫无惧怕之意,半晌过后他终于开口,声如风拂杨柳,在她耳畔低低回旋。
“它与朕同名。”
岳凌兮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坐在那愣了一阵,之后也没跪下来请罪,反而轻轻地念出了那两个字:“襄襄?”
外头的书凝已经绝望地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往下听。
“你放肆。”
楚襄果然斥责了她,语气却不见得有多重,她立刻并膝跪下,垂眉敛目地说:“我并非不尊陛下,只是……”
只是那颗黑白团子太招人喜欢,她一时忘了要避讳。
话未出口,她已被楚襄托住手肘拉了起来,触碰之处微微发热,似有暗火隔着锦缎在燎烧她的肌肤,她有些难耐地掀起了眸子,却见他一脸闲适地倚着桌沿,袍摆斜荡在一旁,和她腰间垂下的丝带缠成一团,而她的双手正不偏不倚地抵在他xiōng前。
“若是喜欢那玩意就交给你养,朕正好烦它。”
“我会把它养得招陛下喜欢的。”
岳凌兮轻声说着,眉眼间浮起一丝极淡的欢喜,楚襄瞧得分明,遂扬chún一笑:“好,朕拭目以待。”
身上那件绯sè官服也是极合身的,玉带拢着纤腰,不盈一握,开襟处别了一枚银蝶xiōng针,纤薄的蝶翼遮着形状优美的锁骨,俯仰间若隐若现。




从君记 117.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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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立冬, 从河中平原刮来的北风就已冰冷刺骨,灵霄关内竖起了重重屏障,借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寒冷。
卯时初, 苍穹大地混沌未分,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深浓的青灰sè, 不辨只影微声, 茫茫原野之上薄雾游荡,团团融融,就像是误入凡间的jīng灵一样, 刚卸下值守差事的士兵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抓,霎时又化作云烟散去了, 只剩下口鼻中呵出的白气在面前打转。
凛冬将至。
天气一冷,人也就不自觉地犯起了懒,偌大的楚军营地之中只有两列守卫的在巡逻,个个哈欠连天, 困意满满,偶尔抬起头朝天边望一眼也不是在警戒,而是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迎来下一班守卫。
就在这时, 营地边缘某个不起眼的小帐篷被人掀开了一角, 静滞片刻之后, 一团朦胧黑影突然从里面闪出来了,沿着栅栏一路溜到了拐角上, 然后熟练地拔起其中一块松动的木板, 矮着身子就钻了出去, 守卫从后方列队经过,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好机会。
那人迅速敞开衣襟,从单薄的棉布口袋里掏出一只信鸽,又把一枚手指粗细的竹筒绑在了爪子上,尔后猛地朝空中扬去,信鸽扑腾两下,立刻遁入雾中不见了,扇翅的声音只重了一下,过耳便不闻了。
四周依然一片沉寂。
那人搓了搓手,扣拢了衣襟又回过身去拨弄栅栏,准备原路返回,孰料刚钻入营中,还没直起身子一双勾金赤云履就撞入了眼底,登时吓得他一哆嗦,抬头看去,宁王冷峻如锋的身形在雾中半隐半现,肃杀之气满溢,宛如地府阎罗。
“王、王爷……”
他膝盖一软直接扑倒在地上,话没说完便已抖如筛糠,楚钧冷冷一眼瞥来,似有万根冰棱同时chā入了心口,几乎令他当场昏厥。
“本王没想到当此休战之期,杨校尉也是如此起早贪黑。”
“卑职……卑职……”
杨奉还没编出个所以然来,斜前方突然人影一闪,定睛看去,来人正是宁王的贴身守卫千朝,那柄向来不离手的长剑被他别在了腰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短毛细尾,再眼熟不过。
他瞬间脸sè惨白。
楚钧拆开竹筒,将里面那卷小纸条铺展于掌心,凝目半晌,又原封不动地塞回去了,然后重新绑好了绳子,大掌一松,白鸽再次展翅而去。
他这是做什么?
杨奉在边上看得愣住了,还来不及辨明楚钧的意图千朝就已拔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准确地架在了他颈部大动脉处,只需轻轻一划即可血溅五步,他霎时汗出如浆,像座雕像一样跪在那里,不敢乱动分毫。
“丹枫渡之战果然是你在搞鬼!害死那么多兄弟,还令我军不得不退回灵霄关,如此通敌卖国,你该当何罪!”
杨奉试着为自己申辩,话语却甚是苍白无力:“王爷,卑职不知那是何物,冤枉啊!”
楚钧置若罔闻,风刀霜刃般的嗓音在他额前缓缓散开:“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供出主使人并继续与他互通信件,待此间事毕,留你全尸。”
杨奉听见最后二字猛地一震,没有求饶也没有说其他的话,仿佛已经僵硬了。
“倒是识趣。”楚钧见他不再做无用功,知道他已经认清了现实,遂面无表情地说完了剩下的话,“你杨家人虽然不多,零零碎碎凑个九族总是有的,若你坚持不从,宁死也要护住背后的主谋,本王便只能让他们给死去的两万兄弟陪葬了。”
正中红心。
宁王铁血冷酷之名早已传遍军中,深入人心,即便朝廷已经废除了连坐之刑,他也完全能让杨家的人为他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一点杨奉毫不怀疑,是以当即就像被抽出了脊骨一般软倒在地,萎靡不起。
见状,楚钧摆了摆手就让人把他带下去了,后面的事情千朝自然会跟进,无须他再cào心,只不过在离开之时他又想起了什么,旋即停下步伐问道:“怀远那边如何?”
千朝低声答道:“回王爷,算算日子,前天就该到王都了。”
楚钧微一颔首,嘱咐道:“若有来信,告诉他好好养伤,不必记挂这边。”
“是,卑职明白。”
话是这么说,可大敌当前,军中又出了jiān细,谢怀远如何能放下心去养伤?回王都也实属迫不得已,可以的话他必定不会扔下自己带来的五万关东军,人生地不熟又阵前换将,着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鱼传尺素,雁足数行,在飞越无数山川湖泊之后终于落进了谢家宅院。
论当今高门世家,夜家自然是无可厚非的第一,其次便是谢家,家主谢邈为人正直,曾经协助太上皇平乱,又以吏部尚书之职在朝廷兢兢业业地干了这么多年,颇受人爱戴,所以当其yòu子谢怀远负伤归来的消息传开之后,顿时招来不少人的探望。
门前车马络绎,宾客如云,后院的卧房里却格外的静谧。
谢怀远放下书信,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准备靠在床头阖目休息片刻,外边忽然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听着那轻盈如蝶又带着一丝恣意的脚步声,他的嘴角顿时微微上扬,随即打起jīng神坐了起来。
不久,那人从廊下来到了房内。
“表哥,我来看你啦——”
刻意拉高的音量,故作关心的语气,摆明了都是给外面的人听的,谢怀远无奈一笑,远远地看着那个穿了一套烟霞sè襦裙的人儿,只觉得满室古朴的陈设都因她而怒放似火,浮光含晕。
“进来吧,外头没人听得见我们讲话。”
“不早说。”陆明蕊撇撇嘴,随便抽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挑眸打量他半天才道,“伤着哪儿了?”
谢怀远淡淡道:“小伤罢了,不值一提。”
“我觉着也是,关东军那么厉害,你又擅长排兵布阵,怎么会被那些愚蠢的蛮子弄断了胳膊腿儿?他们老人家就是瞎紧张,这不,我今儿个还要去宫里值夜呢,我娘非得拉着我过来跑一趟,我都跟她说了你肯定没事的,她还不信,嘁!”
陆明蕊一边碎碎念一边夸张地形容着,小嘴动个不停,粉粉嫩嫩甚是诱人,谢怀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目中尽是纵容,却莫名有些模糊。
“既要值夜就早些走吧,晚了不安全。”
“嗯。”陆明蕊没有察觉他是在赶她,径自拂衣起身,“你好生待着,过几天我带你去凤凰楼吃烤羊腿,那儿的老板是西域人,肉和香料都是从那边运来的,可正宗了!不过我兜里没有多少银子,全羊是吃不了了,只能吃个腿,你可别嫌弃。”
“知道了,快去吧。”
谢怀远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隐约像在压抑着什么,陆明蕊只道是自己话太多惹他心烦,于是冲他挥挥手就离开了。
有道是朱雀桥头,乌衣巷边,最古sè古香的就是谢氏本家的宅院了,虽然二十多年前遭受了一场大火,但在复原之后更添了几分雅韵。陆明蕊的母亲是谢家长女谢芸,与哥哥谢邈感情很好,所以时常带着她来这里玩,但在她出落成大姑娘之后就来得少了,今天又漫步在熟悉的亭台楼阁之中,不免逗留得久了些,恰逢两名婢女端着茶水从旁徐徐经过。
“唉,你说三少爷这腿什么时候能好?”
“我看是难了,以后莫说是上战场,恐怕连出门都成问题,你没见夫人都担心得夜里睡不着觉么?坐在床边使劲掉眼泪,老爷都劝不住。”
声音很快就飘远了,陆明蕊却僵在花丛边无法动弹。
在军营的时候,他没事都要溜达过来跟她聊几句,今儿个刚开口就赶她走。她说他没事,他竟也应了,一脸淡然无羁,倒真像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当真愚蠢透顶。
绣花鞋上的金雀剧烈地晃动着,几乎展翅飞了去,急切的拍击声从长廊尽头一直延伸至门前,陆明蕊刹住脚步缓了口气,然后倏地推开房门闯了进去,一眼望进雕花架子床的深处,恰好迎上谢怀远诧异的目光。
“蕊蕊,你怎么……”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个箭步跨过来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锦被。
一时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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