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浣若君
忽而,不远处一声凄厉的嚎哭之声划破天际。杨氏随即站起来,伸长脖子望了望,拉过宝如道:“快去瞧瞧,这是瓦儿娘,她怎么又哭上了?”
婆媳两个牵着手上了山崖,宝如便见崖上一座孤坟,草还未长齐,便叫人刨去半拉,棺板斜翘在外,白骨散了满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趴在坟上嚎哭,妄图以一已之手,将被刨的坟掩回去。
杨氏上前扶起瓦儿娘,见竟是有人刨了瓦儿爹的坟,气的叉腰大骂:“又是那个生孩子没□□儿的扒了瓦儿爹的坟?那坟里除了白骨一无所有,想发财也不是这么个发法。阎王爷眼睛亮着了,早晚把你们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瓦儿娘像块烂泥一样扶也扶不起来,呦道:“要是我的瓦儿在,他爹能进祖坟,又怎会三天两对叫人刨了坟去,骨头乱扔拼都拼不起来。他嫂子,我绝户了,等我死的那日,只怕连个收敛的人都没有,得自己爬进坟里去呀!”
杨氏连忙劝道:“还有我家明德了,我让他给你当孝子,背棺板,好不好?”
宝如也连连点头。瓦儿娘看一眼宝如,暗道季明德两房娇妻,同年的瓦儿却是早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要是我的瓦儿也能长成个人,讨得房媳妇,我家就不至于绝户了。我还是远远跳了崖吧,死了也没脸见他爹呀!”
宝如一边扶着,杨氏一边背着,俩人把个瓦儿娘带回城,安顿在她那只剩瓦与梁的家里,杨氏又替她做了顿饭,给瓦儿娘吃过了,才带宝如回家。
一路上,杨氏语重心长:“我的儿,咱们秦州古例,绝户是不能入祖坟的,而且绝户的坟,流氓赖皮们想扒就扒,无论你活着时有多光鲜,死了无后,照样得叫生前不对眼的人们掏出来,把骨头扔的到处都是。
所以娘才盼着你和明德能早有个孩子,他是个独苗儿,你总得替我多生几个,好叫咱们这一房开枝茂叶,将来你和明德死了,十几个孙子一起上坟,闭眼躺在土里,子孙们的哭声高,那也是荣耀啊,你明白否?”
宝如叫那瓦儿娘那伤心绝望的样子吓怕,也算真真意义上理解了杨氏的担忧。
当初赵放以宰相之身被王定疆陷害,最后不曾动员官场力量斗争,恰就是因为白太后暗示要诛赵放的九族。
秦州人对于绝户的怕,怕到了骨子里,所以他最后自卸官袍,交出权职,带着儿子共赴岭南,实则就是希望白太后能留下赵宝松和小青苗,替赵氏一族留个后,将来不至绝户。
她低头看看自己瘦瘦的小身板儿,仍觉得怀孕是件遥远的事情,不好再欺骗杨氏,吞吞吐吐道:“娘,我觉得自己还太小,只怕不能生孩子。”
杨氏瞧了儿媳妇一眼,故意在她pì股上拍了一把道:“怕什么,咱们城里很多十四就生孩子的,也没见怎么着。瞧瞧你这翘翘的小pì股,绝对一生一个儿子,娘就等着给你们带孩子的那一天,好不好?”
宝如笑的像哭,微扭了扭pì股,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个宜男的相,勉qiáng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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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差点叫水呛死,头一日季明德没有过去看,第二天再不去有些说不过去。
他一直凑到吃罢晚饭,才一个人到隔壁。
季白头上顶着方白帕,裹的严严实实躺在床上。原本那么jīng壮的中年人,一回落水给淹光了周身匪气,躺在床上一会儿一声长哼,一会儿又长出一口气。
屋子里浓浓一股草药味儿,和着莲姨娘身上的清香,熏的人透不过气来。
莲姨娘见是季明德来了,连忙扶着季白坐起来。
季白睁开眼睛,目光也颇呆滞:“人言逢九不利,我垮过了三十九,没想到四十二了竟是一个背字儿走到家,背到家了!”
季明德站在床前,板着脸道:“您身体底子好,会好起来的!”
季白笑:“若有人存心加害,防都来不及,又怎么能好得起来?倒是宝如可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她喊人来,只怕我一条命就葬在那荷花池里了。”
季明德一声冷笑:“若你将她送给王定疆,此刻定然已经淹死在荷花池里了。”
朱氏还刻意说道:“你们两个,我都当成亲儿媳妇,东西皆是一样的,你原是相府小姐,好东西见的多,不要嫌薄就好。”
宝如谢过,再给杨氏磕过头,走到胡兰茵身边,笑着叫了声:“姐姐!”
胡兰茵也是早有准备,两只手握上来,叫了一声妹妹,好一对娥皇女英,这就算是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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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自家院门,杨氏便道:“你大伯那可全是故意的,清清早起来把个明德叫过去,与胡兰茵同拜,等你过去的时候,明德已经去书院了,只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拜,好好的二房正妻,倒弄的像个妾一样。”
宝如深觉杨氏有点太锱铢必较,新媳妇又不好劝她。遂回了自己的西屋,歪在那床沿上,揭开方才季白送的,覆红锦面的本子。
画堂春深 61.好奇心
此为防盗章 见宝如来了, 杨氏略有埋怨, 递给她筷子道:“李翰当年做过大官,听闻如今礼部监考的大员们, 多是他的学生, 明德能拜到他门下,明年的会试咱就不用愁了。
宝如,明德是有大前途的。你从京城落难, 在秦州半年多无人帮扶一把,是明德娶的你, 你可得收心好好跟他过日子。五百两银子,那还是他这些年替人写诉状打官司作账目,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 是他所有的积蓄。
虽说咱们如今家贫,等明德果真中进士了,有官儿做了, 两进深的院子, 咱也会有的,只要你能熬得住, 好不好?”
显然, 宝如不过傍晚出了回门, 杨氏就着急了,生怕这娇滴滴的小媳妇儿赖不住寂寞要跑掉。
宝如抢着从杨氏手中收了碗, 甜甜说道:“娘, 您放心, 我是落过难的人,知道银子值钱,不会乱来的。”
杨氏夺过宝如手中的碗,佯装嗔怒,眉眼间却全是笑:“就你刷的碗,猫猫洗脸一样,还得我洗二遍,快歇着去,碗我自己会洗。”
宝如只得回房,趁着天亮穿好丝线,埋头而绣一方五彩明亮的补子,已渐有雏型。
次日一早,她顺着嫂子给的地址,一路打问着寻到岔口胡同,迎胡同口上一间干净整洁的小院子,迎门遮yīn的葡萄架子,往后两间房,清凉又舒适。
赵宝松正坐在葡萄架下喝那雪莲酒,见宝如来了,远远展给宝如看:“这酒确实有奇效,连着喝了两天,满身的关节发热,你瞧瞧,我这手上的肿是不是消了许多?”
他原本肿成鸽子蛋大的手关节,如今消了许多,都能自己端盅子了。宝如打开盒子,挖了一勺子粉搀入酒中,捧给赵宝松:“哥哥再尝尝这个,据说是虎骨磨成的粉,最治风湿的,你与药酒同食,喝上半个月,万一还能站起来了?”
赵宝松道:“这也是季明德给的?”
宝如深深点头。
赵宝松细砸了一口,笑的特别满足:“当天李少源的退婚书刚到,他就跟着到了。你在屋子里上吊,你嫂子与他在外头交涉。他背着一褡裢十两一锭的银锭子,五十只银锭子砸在桌子上,瞧那架势就知道是个手里有好东西的,果不其然,哥哥这病,只怕还得他帮衬着,才能好起来。”
青苗笑的特别腼腆,凑在旁边说道:“小姑,我也想尝一口。”
这孩子爱吃,吃什么都香,正在吃一枚酸杏子,酸的直皱眉头,不敢拿牙咬它,拿舌头一点点的舔着。
宝如从兜里掏了一把新鲜的甜杏仁出来,悉数装进青苗的小衣兜里,抚着他的耳朵道:“药酒太辣,是治病的。你吃些杏仁儿,等吃完了,小姑再给你送来。”
青苗比寻常孩子晚熟,说话又缓,等他说句话儿要等好半天。
他尝了一枚,鲜杏仁清甜可口,喜的这孩子不住的笑:“好!”
赵宝松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原也是世道常情。但是李少源不该退婚的,当初王定疆和尹继业率群臣围剿咱家,是李少源跪在交泰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太后娘娘才开恩,咱们一家才免于诛族。
咱们回秦州,临别时他连着送了三十里路,那样情真意切,信誓耽耽说自己必会整理好一切,来秦州亲自接你,可人走茶凉,咱们回秦州才半年,他的退婚书就来了。”
三十里相送,李少源一直骑马伴在她的车驾旁,自yòu没有cào过心的世子爷,一遍遍交待她路上要如何防黑店,防山匪,亲手教她如何生炭炉子,熏的满脸是灰。
没人看见的时候,抱着她在怀里哭,一遍遍问她,她走了他该怎么办。惹的宝如反而放心不下,果真以为自己走了,李少源要得相思病死掉。
谁知那样的深情,不过半年时间,他连份私信都懒得差人送,随着吏部公文送一份休书给她,婚事就这样做罢了。
宝如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它,咱们好好把日子往前过,好不好?”
青苗凑着小脑袋,舌尖上点着一枚甜杏仁儿,一口细牙咬破它,摇头晃脑道:“好!”
宝如只要看一眼自己这可爱的小侄子,一颗心都要化了。兄妹俩同时想起死在半道上那个孩子,小丫头,乖巧又伶俐,比这个还可爱。心仿佛被利箭穿过,烂了又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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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季家,婆婆制药,媳妇绣花儿,两个人安安静静,偶尔闲聊一句就是一天。
杨氏很会过日子,院里院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墙角几株花儿,都开的比别处更艳。
因为季明德不在,宝如过的很是惬意,她隔三岔五回岔口胡同看一回,赵宝松慢慢能站了,风湿正在渐渐退去,黄氏脸上笑容也多了不少,总之一家子人否极泰来,日子慢慢走上正途了。
这天,宝如正埋头绣的专心,便听杨氏在外叫道:“宝如,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宝如隔窗瞧见两家间的小院门上站着三个娇俏俏的小美人儿,连忙将自己所绣那补子息数抱起来,藏进了屋角的板箱中,才出门笑道:“姐姐怎的来了?”
是胡兰茵,她大约等了将近一个月也等不到宝如过去,遂主动到二房的小院里,来看宝如了。
*
胡兰茵身后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看容貌便知是胡兰茵的两个妹妹,一个穿着白玉兰散花纱衣,一个穿着青掐缎裳,年不过十四五岁,一人手中一把团扇,眼儿滴溜溜四处打量小西屋:“想必这位就是宝如姐姐!”
宝如请她们在床沿上坐了,那胡兰玉和胡兰香对视一眼,望着墙上那幅画着两个大胖小子的版画儿,彼此投个揶揄的眼神,宝如只当没看见。
几个人相对聊了几句,胡兰茵忽而捧xiōng干呕两声,拿扇子扇着风道:“这天何时能凉,我像是中了暑,怎的整日头晕欲呕?”
胡兰玉哟了一声道:“姐姐莫不是怀孕了吧!”
胡兰香也拍起了手:“果真,姐夫走了怕快有一个月了吧,若他回来知道姐姐怀了身孕,还不得高兴死?”
胡兰茵气的甩手:“没有影子的事儿,不许乱说。”
胡兰玉道:“姐姐,还是请个郎中来诊一诊的好,万一怀上了呢?”
胡兰茵甩了手中绣活起身,唤过宝如道:“宝如,走,咱们往隔壁后院敞一敞去。这屋子里太闷热了,闷的我喘不过气来。”
两个妹妹落在后面,只有胡兰茵和宝如两个,在那满是石榴树的园子里转悠。
胡兰茵说道:“明德前儿送了信来,说自己只怕这几天就会回来。他是从我这屋里出去的,眼看一个月,来了之后就得去你那院里,我瞧你那屋子实在难住人,不行我派两个工人过去,把你那房子重新修缮修缮,你先到我们院里避上两天,你看可行否?”
宝如道:“这得我娘和明德两个作主,我再不管的。”
胡兰茵一听宝如不反对,立刻头也不晕,xiōng也不呕,转而亲自找到杨氏,对她说起要替宝如和季明德修缮西屋一事。
她是能替父亲胡知县当家的人,口才自然了得,一席话将杨氏说的喜笑颜开,竟然坚信胡兰茵果真是因为体贴季明德,才会自掏银子来替宝如修葺屋子。
送走胡兰茵,杨氏一张脸胀的紫红紫红,拍着宝如道:“果真天大的好事儿。横竖这一个月明德也不在秦州,趁着空闲,又是胡兰茵花银子,替你们修一间宽宽敞敞的大屋出来,将来有了孩子也不会太挤。
只是委屈你,咱们家再没有床,从今儿夜里开始,你就住到隔壁去呗!
等屋子修好了,你再搬回来住,好不好?”
宝如心说杨氏就这点不好,大房的人喜踩她的脸,她也喜欢伸了脸给别人踩。
明明她生怕大房的人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抢走,可当胡兰茵提出替她修缮西屋时,竟眉也不皱一下就答应了。人生在世,若爱贪点小便宜,就总是要吃大亏的。
从这天起,宝如就住到隔壁季白家了。胡兰茵本来邀她同住,宝如却一力拒绝,住到了大伯娘朱氏房里。
大伯娘朱氏与二房的杨氏年龄其实相差不大,只是因为一直身上有病,才会显得特别老,与季白坐在一起,人们只当是母子,不当他们是夫妻。她见谁都一幅低声下气的样子,面慈声软笑起来像尊菩萨一样温柔。
她笑眯眯捉着宝如的手儿,带她入后院一排罩房,指着那铺垫的十分软和,凉气森森的屋子问道:“我的儿,你可瞧着舒适这屋子舒适否?要不往后就在这院里常住呗,我再没有孩子,很愿意有个人与我一天热热闹闹做个伴儿的。”
宝如不是很了解朱氏这个妇人。毕竟她来秦州时间也不长,只知道她似乎连娘家都没有,是季白做生意的时候半路上带回来的。天生豁豁嘴,对外宣称自己是叫狼咬的,但其实应当是天生的兔chún。
画堂春深 62.卖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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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 杨氏就开始嚎了:“季明德, 你若再不出来,娘就一头撞死给你看!”
接着便有人说:“散了吧, 何必看一个疯婆子撒泼,都散了吧!”
两家院子不过隔堵墙,杨氏一听人称自己是疯婆子,索性放声开始嚎, 哭声盖过锁啦, 直冲云宵。
*
宝如摘掉脸上的盖头,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床是张油漆才干的新床, 墙纸也是新糊过的,床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幅油彩印成的画儿,上面两个圆丢丢的大胖小子,相对而坐。
当然,都是男孩。
再是一张妆台, 上面空无一物, 连面铜镜都没有。
那本该是摆嫁妆的地方,娘家陪嫁来的妆奁,饰着红绸的铜镜等物,就应该摆在上面。但她没有, 她嫁的太仓惶, 哥哥赵宝松沉病在身, 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 嫂嫂黄氏没有jīng力给她准备这些东西。
床上铺着红绸被子, 宝如伸手进去摸了一把,下面床单是棉布的,也是正红sè,她掀一把被子,下面咕噜噜滚出来一堆的瓜子、花生和红枣来。
宝如摸了颗花生出来,两手一掰,丢进嘴里,正嚼着,哭了满脸泪痕的杨氏进来了。
杨氏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乡里妇人,脸很黑,手也很粗,因为儿子大婚,也穿了件紫sè的绸面褙子,太过鲜亮的颜sè,衬着她的脸越发的黑。
她见宝如已摘了盖头,露出一张叫粉浆的生白,像从面箱子里倒提出来的脸,血红的chún,瞧着怪渗人的,哟的一声道:“我的好孩子,这盖头,必得要等着明德来了才能摘,你怎能自己把它摘下来?快快戴上去!”
盖头一遮,满眼红彤彤的亮光。宝如手里还捏着花生壳,也不说话,静静的默着。
杨氏坐到她身边,拍着大腿叹气:“娘能争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隔壁是大房,那胡兰茵年龄又比你大,虽皆是妻子,一身不能分作二用,谁叫叫人家胡兰茵是知府家的姑娘了?
不过放心,等那边吃完合卺酒,他就会回来,住在这边的。”
宝如还未见过季明德的面,对于那个人仅有的印象,是听说他今年在秦州府的乡试中了举人,是秦州八县秋闺第一名,解元。
两台花轿同时到门上,他先抱的胡兰茵,抱到隔壁大伯家的大宅之后,才来抱的她。
一路上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他问了一句:“你叫宝如?”他的声音很好听,话也问的热情,颇有几分亲密。
宝如没说话。
季明德又道:“我叫明德。在明明德那个明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这是《大学》的开篇,倒是个好名字。
他又道:“大哥去世一年,我今儿除了娶你,还得替大哥把大嫂娶回家,劳烦你受些委屈,好不好?”
事实上以宝如知道的消息,季明德是兼祧两房,胡兰茵名义上是大嫂,实际上也是他的妻子。
宝如两只手虚乍在半空中,也不敢揽他,又怕他才抱过一个,体力不济要将自己扔在半路,只虚虚嗯了一声,便已经进家门了。
将她放到床上之后,季明德也颇为君子的陪她坐了片刻,临走时还说了句:“我晚些再来看你!”
宝如仍旧没回话。她只能看见他的鞋子,青缎面,千层底的白布鞋,上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再接下来,等到巳时一刻吉时,在隔壁大伯季白家的正堂大厅里拜的堂。两个妻子一个丈夫,堂上一父两母,同时喊,同时拜。
拜完之后,季明德先抱她回自己家的小院,一路上急急匆匆,因为胡兰茵还在正堂里直挺挺的站着,也在等他抱回洞房。
他走的有些急,微喘气,宝如也不敢吭气,紧掰着他的肩膀,生怕叫他颠下去,俩人俱像行兵打仗一般。
然后,宝如一个人便被扔在这空荡荡的小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待婆婆一走,宝如大松一口气,又去摸床上的花生来吃。
再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杨氏又进来。
接着有人进来摆席面与酒,刚摆好,外面一阵沉沉脚步声,挑帘进来的想必是季明德。老娘方才在隔壁大闹一通,估计是个人脸上都挂不住,他倒还声音平和:“娘,儿子自会照料宝如,你快去歇着吧!”
灯照的红盖头影影绰绰,宝如可以看到婆婆和丈夫的影子。
杨氏一把扯过季明德,指着墙上那幅画儿,声音压在嗓子里:“争取一回就有,明白否?”
季明德虚推着母亲,应道:“儿子晓得,您快去吧!”
终于关上门,他在门上停了片刻,仰了仰脖子,再转过身来,宝如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走了过来,停在自己面前,站了约有三息的时间,才伸手取过桌上称杆,轻轻一下挑起盖头。
宝如总算看清楚季明德的脸了。
他是个很清秀的男人,面白肤净,颌下略有青青胡茬,一件正红sè,白衽的圆领袍子,衬的他脸略泛着些cháo红。
他也在看她,牵chún笑了笑,双颊旋即漾出深深的酒窝,叫灯影衬着深深的眉眼,倒是别有一股寻常男子没有的甜与温和,看得出是个性子很好的男人。
彼此才看第一眼,他眉间略有些无奈:“辛苦你等得这么久!”
宝如应付着笑了笑,心里却在暗猜,方才在隔壁,他与胡兰茵两个吃合卺酒的时候,都在说些什么。
平常人一生一生只入一回洞房,季明德却是享了齐人之福,今夜第二回喝合卺酒,他熟门熟路扶宝如起身,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揭开砂窝盖子盛了碗面递给她,特意在上面压了两筷子jī丝,说道:“只怕你也饿极,不必拘礼,快吃吧!”
宝如接过碗来,挑眉飞快看了一眼,恰对上季明德的眼睛。他一双眸子里满是长辈看孩子的慈爱:“快吃!”
说罢,他忽而起身,凑了过来,执过桌上酒杯斟了两盏酒,将一盏递给宝如,自己独擎一盏,接着便将手伸过来,拉过宝如擎杯的手,隔着一张小桌,二人都是特别怪异的姿势。离的太近,宝如能闻到他鼻息间略略的酒气。
季明德见宝如还怔着,自己先一杯饮尽,将手推向宝如一侧,劝道:“这是夫妻必行之礼,快喝了它!”
宝如会喝酒,曾经在京城,还是相府小姐的时候,喝的都是梅子、桑椹、茉莉那类东西酿的甜酒。
但如今不能跟那时候相比,曾经位极人臣的祖父和父亲都死了,曾经相府小姐的日子,也早已离她而去。
她下意识舔了舔chún,咬咬牙一饮而尽,酒是街面上最平常的那种高梁酒,又烧又辣,呛喉而下,辣的她顿时红了眼眶,连咳带喘个不停。
季明德伸手从袖中找帕子,一找未能找着,又换了只袖子,还是未找着。
这时候宝如都咳完了。她暗惴惴想,只怕他的帕子,刚才在隔壁给胡兰茵擦嘴用掉了。
找不到帕子,季明德起身盛了碗jī汤,递给宝如道:“喝了它,会好受一点。”
宝如接过汤碗,颇意外的,jī汤咸淡适中,很好喝。她连着喝了两碗,桌子上各样菜都挑着吃了几筷子,吃罢饭忽而转身,便见季明德站在身边。他拿着块湿帕子,递给她道:“擦把脸,好睡觉!”
宝如脸上有妆。
今天早晨三更起来绞面,上妆。是大嫂亲自替她上的妆,光粉就不知道扑了多少上去,还有胭脂,质地极劣,含着一股子的煤烟味儿。
她擦过脸扫了眼帕子,白的倒还罢了,那红红的两道,异常鲜艳的,是她涂了一天的口脂。
她暗猜方才季明德揭起盖头时看到的自己,只怕是个戏台上的白脸曹cào,难为他涵养好,倒是没有表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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