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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她说金家现在情况很不好。”
要谈到金家的情况,就要谈到蒋介|石和张静江这两个人。蒋介|石金总当然了解,蒋光头嘛娘希匹,张静江他就不太知道了。
“张老先前是常委主席,以前是跟着孙先生的,后来又帮着蒋公。”秦小姐抹着泪说:“明卿哥哥,你这是考我呢?”
张静江是果党元老,也是拥护民主革命的一代先驱,孙中山去世后,他鼎力支持蒋介|石上台,依靠出色的才能和与孙中山的深切关系,在各种程度上稳固了蒋氏的地位——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蒋氏如是魏文帝,张静江就是司马懿。民国十四年到民国十六年,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似乎坚不可摧的盟兄契弟。
金总虚心求教:“这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名媛就是名媛,秦小姐对答如流:“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另一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后人看张静江是司马懿,蒋校长也是这么想的。尔虞我诈的政局之中,没有人愿意留一个声势、威望、甚至能力都高于自己的人在身边,尤其是彼此在政见上发生分歧的时候。
别的分歧都好说,他们的分歧恰恰是“剿共”。
在身为后人的金世安看来,蒋校长显然很有危机意识,上台之后别的不管,先要打死未来最大的政敌,作为党内元老的张静江同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的契弟谈不拢了,张老秉承孙先生的遗志,坚持先把经费用于建设民生国计。蒋校长心说ojbk,你不支持有的是人愿意支持,老哥你既然跟我不是一条心,再见掰掰不送了!
张静江被免除职务,打发去了上海,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之前主持着国民建设委员会,工部户部他一人把持,在他麾下有一大堆跟风吃肉的虾兵蟹将,大家沾光分油水,在江浙一带慢慢都做成了豪商。
金忠明就是这些虾兵蟹将里,最大的那头鲶鱼。
秦小姐说得没有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张静江的倒台对这些商人来说是个恶劣的坏消息,蒋氏背后涌现的四大家族正在逐渐取代张静江的位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油水要变薄了。但金忠明的困境还不止于“树大招风”四个字,金老太爷对张老和蒋公的感情盲目乐观,对自己的后台更加盲目自信,以至于他在年前干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倒卖军|火。
金世安听得一头是汗。
这场穿越实在难度太高,每一次都能给他新的惊还不带喜——穿到一切落后的民国,他忍了,穿到即将发生大屠杀的南京,他也忍了,穿来的家庭有个说一不二的老顽固,他继续忍了,哪怕是队友是个黛玉兽,他还有什么不能忍?
金世安一直安慰自己,最起码这是个豪富之家,哪怕一辈子坐吃等死,也能快乐地演一波民国偶像剧。
谁想到居然还特么有政斗元素。
剧本太大了,拿不住啊!
秦小姐道:“这件事还没有给人拿住把柄,只是大家心知肚明而已。但张老离任,上面一定会彻查此事,老太爷是南京商界的一面旗,所谓擒贼先擒王,杀、杀……杀给猴看。”
“……”你就不要再用成语了,金总已经很痛苦了。
金世安问:“既然是一年前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查出来?”
萱蕙道:“因为查不到工厂在哪里,也查不到囤积的那批枪货在什么地方。没有证据,也不能凭空拿人。现在已经有专员带人在暗访,好在太爷做事缜密,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她垂下乌润的眼睛:“你病了这些日子,谁肯来见你?我几次想去见你,都被老太爷拦住了。”
金总心中打鼓。
秦萱蕙的目光还是有些短浅,其实有没有这批军火,都不是关键。金世安是暴发户出身,官商这一块,他一向理解得粗糙而直白——无论你有错没错,杀鸡儆猴是必要的,跟随张静江,就是最大的错误。别人的立场还能随风而变,金忠明毕竟是依赖张氏发家的。
金家已经打上了张氏嫡系的永久烙印。
此时更深人静,幽灯夏夜,已有豆青色的小飞蛾迎光乱舞,露生拿扇子扑着小蛾,和金世安对面歪在床头,两人把这话合计了一遍。
“张静江倒台了,蒋介|石不会放过他的嫡系,先动的是他的权柄,下一步就是财阀,反正总而言之,咱们家恐怕要第一个挨刀。”
露生慌忙掩他的嘴:“我的爷,大人名讳叫不得,你在外可不能这样指名道姓。”
金世安捉住他的手,笑起来:“手好香。”
露生不肯接他的闲话,抽回手道:“我以前也听齐管家他们提过,说张老要去上海,似乎是不肯再帮衬咱们家。”
一瞬间他想起许多细碎的事情,恍惚记得前两年,少爷一直心事重重,在他门外和齐松义谈了不止一次话,似乎就是在说张静江。金少爷写信从不避着他,他看了些,也没放在心上。仔细想来,那些信是写给几个金家亲好的商人,有朱子叙,也有钱云,他只当少爷是为着那几家小姐,还生过许多闷气。
但是这些人中,并没有秦烨。
他在这头想,金世安在一旁道:“秦萱蕙说,她老爹早就不服爷爷,又记恨你少爷抢了他的商会总会长。这个王八蛋想借刀杀人,让老蒋捏死金家,总有人出来做领头羊,他是想让女儿打听消息再去告密,他觉得老子会把这个妞儿看在眼里!”
秦烨想得阴毒,女人爱而生怨,最是可怕,他女儿等了金少爷六年,被他在心里种了无数怨毒。秦烨偏偏没有想到“女生外向”四个字,金世安今天一席话痛快说开,秦萱蕙不恨她明卿哥哥,倒把她爹恨上了。
金世安弹走一只冒撞的飞蛾:“这些事肯定得告诉爷爷,但我怕这么说了他更要我娶秦萱蕙了。”
露生懂得此中关节,秦萱蕙临阵倒戈,只会让金忠明对她分外合意,不由得也说:“即便没有秦小姐,还有朱小姐、钱小姐,老太爷总会让你娶一个。”
这话说得金世安烦恼起来:“妈的……哪来这么多骚操作,老子谁也不想娶。”
有比较才有认知,金世安被这些民国小姐吓怕了,一个个深藏不露,脸长得还出人意表。秦萱蕙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想起了露生。
他烦恼至极,浑劲又上来了,干脆伸手将露生一搂:“要不娶你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娶干脆娶队友。”
露生含羞挣开他:“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动脚。”
金世安偏要搂他:“干嘛?你跟你少爷这么多年,我不信他没干过你。”
露生既羞且怒:“少爷不是那样人,从来没有的。”
这话把金世安说愣了:“我去,那你们在搞什么?玩纯情?”
露生不高兴地撇过脸,又回头瞪他:“少爷可不像你,他是谦谦君子,从不做无礼的事情。”
“行行行,他是君子我是流氓。”金世安搂着露生不撒手,“我现在急需一个流氓来帮我,怎么能把秦烨揍一顿就好了,混账王八蛋,连女儿都卖,什么狗屁玩意儿。”他把头压在露生肩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得先说服爷爷,明天我去见他还不知道怎么说呢,我怕他到时候再把你打一顿。”
金忠明最会迁怒,什么锅都是露生背,一不顺心就叫打人,这个让金总很烦恼。
言者无心,露生却忽然灵光一现:“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听我说。”
两人头对着头,直说到呵欠连天,都困得低枝倒挂。金世安在枕上翻身道:“其实我今天看见秦萱蕙,觉得她挺好的,除了脸惹人讨厌,人是真不错。”
露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没有做声。
金世安道:“要是把她娶了,其实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最起码能离开她那个王八蛋的爹。”
露生听得心中一揪,静静拿扇子盖住脸。
金世安又说:“所以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件事——你睡了吗?睡着了是吧,我在想,如果——我说如果的话,你是女孩子,我娶秦萱蕙当老婆,娶你当姨太太,你愿意吗?”
露生躲在扇子下面,实在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话,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疑惑,脸慢慢热了。
金世安只当他睡着了,在黑暗里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啊,反正我不愿意,我他妈从小就吃二奶的亏,我觉得种马后宫不适合我。”露生听见他在枕头上,又翻一个身,柔软的蚕沙“哗啦”一声,“结婚就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是老了,还是残了,不能见一个爱一个。男人得有点男人的责任心。我不喜欢她,就不该娶她,对她来说,也不公平。”
露生屏息静气,听了半日,似乎没了下文,忽然又听他在黑暗里挺没意思的笑:“老子说这些,扯你干什么?”
露生忍不住了,轻轻推他一下:“是啊,你扯我做什么?”
金总:“……”
露生翻身爬起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我又不是个姑娘,谁要做你的姨太太?”
金总突然打鼾。
露生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把扇子朝他脸上一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金总鼾声如雷。





玲珑月 15|惨胜
对于白府的下人们来说,从昨天到今天,真是焦头烂额。
少爷相亲去了,白小爷晕了,少爷回来了,白小爷又高兴了。万万没想到少爷居然在白小爷房里睡下了!两个人日上三竿还没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大家在白小爷墙根下蹲了一夜,没听清两人是在干嘛。大家都觉得很窘迫,且纳闷,还迷之喜悦,又迷之惶恐。更惶恐的是,金老太爷忽然来了。周叔柳婶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拦住太爷没往后头来。
屋里肯定没法看,老太爷千万不能去,去了只怕立刻要归西。
周裕在白小爷的门口转悠了半天,实在心惊胆战,他不敢推门进去,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柳婶和老陈轮流来催,只问少爷起来没有。周裕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请少爷起床。
哪怕白小爷真是杨贵妃,我的少爷,你也不能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周裕伸着头在窗户边上——不敢看,闭着眼——小声喊:“少爷!太爷来了!我们这儿等着伺候您起来!小爷也快些起来!”
金世安原本打算今天去金公馆找他爷爷,因为前夜睡得晚,这时候还赖在床上没起——主要也是没酝酿好台词,忽听周裕一声“太爷来了”,顿时皮紧,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金忠明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秦萱蕙这丫头两面三刀,回去又告状了?
他坐起来,也把胳膊上的露生带起来,露生也蒙眬醒了,抬头正撞在金世安的下巴上。
“哎哟我的妈,你特么头挺硬啊?”
露生睡眼惺忪,慌忙去揉世安的下巴,两个人手忙脚乱,又撞成一团,这才发现彼此腿缠着腿,手勾着手,各自都脸热起来。
露生向后退了两分,忍不住笑了,世安见他笑,也就跟着笑,一面忙乱地下床:“快穿衣服,我爷爷来了。”
周裕在外面听得老脸一红,敢情两人是没穿衣服——他怎能想到大少爷是口不择言,意思只是要露生去把寝衣换下来。
金世安在屋里喊:“周叔赶紧进来!帮我换衣服!打水来洗脸!”
周裕没敢立刻进去,他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白小爷把衣服穿上了,才敢推门,几个丫鬟小子鱼贯而入地捧着物事进去,热毛巾热水洋肥皂,连带两个人的衣服。
周裕感慨地想,白小爷等了十年,到底有这一天,少爷在他房里起来了——可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金忠明在前厅等了两个钟头,他也不生气,也不催了,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柳婶和老陈只觉得一道一道冰刀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明明是六月天,两个人都打寒颤。
原来秦萱蕙昨夜回去,气得把闺房里珠宝首饰摔了一地,衣服也铰得漫天乱飞,秦烨问她大小姐到底怎么了,萱蕙到底沉不住气,一想到自己六年苦恋终成泡影,哭得肝肠寸断,再看她爸那张八风不动的橡皮脸,她看多了的文艺小说顿时全部发挥,一大串感叹号暴雨梨花地向她爸开炮:“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觉!你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你完完全全地毁灭了我的爱情!我恨你!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不公平的虚伪的人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一厢情愿,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是一厢情愿!你们全都骗我!哄我!欺负我!我简直想要立刻去死!”
具体场景大家自行想象吧,想象不出就参考琼瑶阿姨。
秦烨:“………唔。”
过去无论是哪个女孩儿,不管喜欢不喜欢,金少爷好歹是温柔相待,从来没有拂过别人的面子。秦烨也是没想到他会做得这样绝,于懵懂无知的金总看来,他只是礼貌地说清了自己的想法,但对秦烨来说,这是金家毫不留情的拒绝。
你不做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做人,秦烨被女儿闹了一宿,也气了一宿,越想越没面子,想到他闺女众目睽睽之下被甩得毛都不剩,这面子是砸进泥里挖不出了。今日早上就气冲冲来找金忠明兴师问罪。
金忠明坐不住了。
过去金家不屑秦家的示好,但此一时彼一时,有秦氏的助力,金氏才能在南京站稳脚跟,在南京为首的几个富商之中,唯有秦烨不是张静江旧部,他和蒋氏扶持的孔祥熙一部关系更为密切。
父亲已经是新贵的从庸,女儿却还不够格嫁进新贵的豪门,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跳板。这桩婚姻的利弊,金世安不应当看不透,退一万步说,即便真心不愿意,也不至于把话说死,弄得秦萱蕙这样没脸。
金忠明并不惧怕秦烨,一个镇江流民出身的下脚料,还不配他金老太爷来顾忌,他只是从这件事上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弄不懂孙子到底想干什么了。
金世安自小在他膝下长大,性格里自然带了他的影子,两人都是闷声不响地拗。而金少爷的性情比他爷爷更多几分内向的狠辣,脸上带笑,话里藏刀,滚刀肉的能耐学得通透,一手亦真亦假的好本事,别人猜不透他想什么。
金忠明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他端起茶盏,阴沉地望向影壁,在金老太爷看来,这里充满风月下流的肮脏气味。
金世安包养戏子,他忍了,这个小妇养的倡优把金世安弄得不人不鬼,他也忍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忍?他就这一个孙子,金家的香火都在他一人身上。
金忠明也不指望金世安能移情别恋,只求他的小祖宗能续个香火,传宗接代,旁的事他也不想问了。现在金家风雨欲来,他还要筹谋起来,怎么能躲过这场祸事。他原本以为蒋公处置了张静江,必定挟雷霆而来,立刻就要动金家,谁知蒋公忽然消停了。
金忠明猜不透蒋公的心思,为人下者,只能惶惶不可终日。
他望望门外的日影,不禁冷笑起来,他孙子倒能沉得住气,也不知是真傻假傻。这个当口,他倒有闲心跟这个白露生鸳鸯蝴蝶,却不记得白露生是怎么拿剪刀捅了他!
金忠明坐着生闷气,金世安已经大步走进来——先给他爷爷一个熊抱:“爷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金忠明被他抱得脸上一僵,一肚子火气忽然消灭了许多。
也真是奇了,金忠明想,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金世安病倒之后,性情大变,这半年里虽然疯疯癫癫,倒让他享受了许多过去从来没有的天伦之乐。
金老太爷也是平常人,怎会不愿意孙子承欢膝下。穿越来的金总裁歪打正着,居然哄得他爷爷老怀甚慰。金忠明原本一心的怒气要怼他孙子,此时见金世安满脸诚恳,端着个小马扎在他脚边坐下,金忠明又没话说了。
憋了半天,金忠明寒着脸道:“这白小爷给你伺候得舒服,日上三竿你还舍不得起来。”他不等金世安说话,撂下茶盏,“金大少爷,你白日里跟萱蕙吃饭,晚上就进戏子的屋——等萱蕙进了门,你是不是还要这么着?”
金世安见他爷爷态度不好,又兼着提起秦萱蕙,连忙去握金忠明的手:“爷爷!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秦萱蕙真的不能娶!”
金忠明早知他必有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他:“为什么不能?”
金世安被他看得紧张,咕咚咽了下口水,背书似地把露生教他的话从头到尾来了一遍。
他们昨天谈了一夜,都觉得秦小姐倒戈的事情断不能提——可是没有秦烨这一节,如何说服金忠明?
露生久在金少爷身边,从小是他教养读书,处世上自然也学得他一些皮毛,琢磨着道:“与其拆秦烨的台,不如从蒋公身上着手。蒋公才是老太爷心上最大的事情。”
金世安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露生莞尔一笑:“少爷常说,‘揣而锐之,不可常保’——岂不闻树大招风、势大为祸?咱们家在南京也够风头了,除却咱们家,就是秦家。哥哥,你若是蒋公,是愿意两家相好,还是两家相争?”
金世安在人情世故上一向毛躁,从来不肯细想的人,露生问他,他先被“哥哥”二字弄得神不守舍,露生却按住他的手:“就打个比方,你有两个不喜欢的人,你是愿意他们团结一致,还是愿意他们天天吵架?”
这个金世安懂了:“确实,我爷爷只看到秦萱蕙漂亮懂事,没考虑秦金两家在一起,会让老蒋更反感。”说着他在露生脸上揉了一把,“我们黛玉兽,没看出你这么聪明啊?”
露生抹下他的手,含笑道:“只要让太爷想通这个关窍,毋说是秦小姐,就是朱小姐、钱小姐,他也必定举一反三,不会再逼你。”
金世安恨不得抱着露生亲个嘴儿了,不愧是他的金手指,果然才貌双全。露生推开他,耐心道:“这话你一定要说圆了,不能让太爷起疑心。”
“起什么疑心?”
“太爷也是聪明人,金家的祸,说到底是自己惹的。与秦家联姻固然不好,但反过来想,拖秦烨下水,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虽说树大招风,可树大根深也难动摇。你千万不能让太爷翻过来想,必得让他信了你才是。”
露生真正敏慧,他在金少爷身边随了十年,揣摩人心的本事不说十分,也学了五分。只是过去他人在情中,不免有许多想不开的地方。正所谓关心则乱,情之一字,真把人什么聪明也磨没了。现下他有心帮着金世安,往日的伶俐都施展出来,金世安听得点头不迭。
这是他们真正并肩作战的第一仗,黛玉兽运筹帷幄,金爽男临阵提枪。金总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把忽悠股东那套全搬出来了——也就这点能耐了,过去他做董事长,也是个甩手掌柜,功能除了签字,就是在年终大会上给股东打鸡血。
他按部就班地把露生教的话宣讲一遍,感觉发挥得不错,甚至还加上点自己的看法:“爷爷,你说我抢了秦烨的总会长,他能给我好脸色看吗?新会长还没选出来,我要是娶了秦萱蕙,那这个会长我还要不要跟她爸爸争?别人都好说,跟老对头攀亲,这也太尴尬了。”
金忠明笑了笑:“那你是要娶成碧,还是素云?”
金总胸有成竹:“朱家钱家,我们还不都是张老的旧部?严打时期你抱团,这不是摆明了操事吗?我说爷爷,咱们先不提婚事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会有更好的女孩呢?”
金忠明不答言,沉默地盯着金世安。
他年近七旬,眼神却依旧锐利,什么人被这眼睛盯住也会觉得不安。金世安不肯服输,直直迎上他爷爷的目光。
祖孙两人用眼神battle。
金忠明蹙眉半日,只是喝茶。金世安看他一口一口缓缓啜着,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跳。只看他爷爷终于放下茶盅,抬眼问:“姓白的人在哪里?”
金世安还没想通为什么要找姓白的,他的警觉已经先于他的思考,令他意识到他刚才一定露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破绽,这个破绽并不来自于他的发挥问题,而是整个环节出了差错——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金忠明的威风他已经见识过了,弹道打人的脾气他也早从下人口中领教了,他找露生,准没有好事。
金世安反射性地起身去拦,哪里拦得住,金忠明带来的人七手八脚冲进后院,露生被他们架出来,摔在地上。
金忠明不咸不淡道:“下贱东西,你倒很会调三斡四。这些话是不是你教他的?”
金世安的脸黄了。
露生沉静地起身跪下,先磕了三个头:“老太爷圣明,什么事也瞒不过您。”
金忠明一腔怒气都被勾动起来,伸手抓起茶盏朝露生脸上掷去。世安连忙伸手去护,早被人按在椅子上。露生亦不避不让,茶盏重重砸在他额角,登时血流如注。
金忠明犹未解恨,拐杖雨点一样没头没脑向露生头上身上一阵乱打,金世安被两旁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只是大声喊:“爷爷!别打了!别打了!”
露生看他一眼,柔声道:“少爷不必为我求情,打死我也是应当。”他膝行两步,挪到金忠明眼前,“太爷先别动怒,有句话容我禀明,再打死我也无怨。”
金忠明怎容他说话,露生的嘴角立刻又吃了一杖。
露生受了一杖,两手握住杖头,抿去嘴角的鲜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爷要杀我剐我,我无不从命。只求太爷听我说完。”
金忠明含怒道:“你说!你说!”
露生望望世安,又看金忠明:“金家现在大难临头,其实说到底,无非是为着‘势大’二字。”他又俯身去磕头,“说句犯上的话,旁人眼里未必就有太爷,只看着少爷的脸色行事。他若是娶了豪门千金,更成了蒋公的心头刺,上有雷霆,岂是秦金两家联姻可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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