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白云诗诗诗
“你对美国文化偏见太深了。”求岳笑道:“也有好表演的。”
露生心说你这下流种子,信你的都是傻子!可看他殷殷切切的,一副献宝的表情,又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心说看就看吧!又不是去杀头——他自小虽然风月里长大,十年来养在深宅,其实是养得冰清玉洁的心性,但觉艺术应当纯善高洁,万金歌喉,何必袒胸露乳以求人青目?想起那天看的东西,仍觉难为情,还没下车、脸就红了。
金总自己先下车来,作了个“请”的姿势:“来嘛,你会喜欢的。”
露生看看他笑眼如星,十分坦荡的神情,好奇的劲头又上来了,把手放在求岳手里:“不好看我打你。”
求岳笑道:“哎。”
两人随侍应乘电梯上楼,进了剧院,露生不觉一怔——这是极宽敞的一间大剧院,上下三层,下面已经悉数满座,男人峨冠博带、女人盛妆礼服。他两人在包厢里坐了,高大的黑人放下水果点心,过了约莫一刻钟,灯暗了,先是一阵音乐自乐池里发出,舞台上大幕拉开,仙人飞舞似地,许多纤细女子披纱覆罗地舞蹈出来,俄而灯火辉煌,仿佛宫廷的模样,不闻歌唱、只见舞裙飘逸——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清雅矫健,音乐也不似大世界那样吵闹,却是高低起伏、很激昂澎湃的样子。
露生看得目不转睛,半天才问:“……这是什么戏?”
“天鹅湖。”求岳笑道:“这叫芭蕾舞。”
——你金总也可以很文雅的!
要说金总想带黛玉兽开开眼界,在船上的时候就思考了好几天。拜他那个没良心的前女友所赐,前女友虽然歌唱得跟杨女士平分秋色,在音乐事业上却一向地很有追求,她超喜欢百老汇的音乐剧,自己还想演音乐剧(当然因为唱歌太难听被导演以死相拒),金总陪她来纽约扫货,也被迫地跟着看了几次音乐剧。
此时想想,音乐剧里的东西,对黛玉兽的专业还挺有帮助的!
昨晚黛玉兽睡着了,金总就打前台的电话询问,问明天百老汇有什么演出,一嘴白胡子的英国领班是标准英国式的绅士勤谨,凌晨三点、帮他找到了演出汇总表,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金总听都没听过的野鸡剧目。
金总:“……phantom有吗?”
领班:“pardon?”
金总:“悲惨世界呢?”
领班:“what?”
金总:“so……cat?”
领班:“sorry but——”
金总:“西贡小姐,这总有吧?”
领班:“i apologize……”
金总:我他妈是来了假的美国吗?!
——歌剧魅影1986年首演,悲惨世界1985,猫咪1981,西贡小姐,1989年。
30年代的百老汇,真的还不是音乐剧的天下,歌剧倒是有,但没有性感表演那么热门。目前唯一在百老汇上演的有迹可循的作品只有芝加哥,但金总想了想芝加哥那超暴露的大胆风格——
金总:“……还是算了吧。”
好难啊!唯一一次在黛玉兽面前表现内涵的机会!想哭了!
领班倒是非常贴心:“明天在marquis有一场ballet,是法国舞团的演出,您有兴趣吗?”
“唔,啥剧目?”
“ swan lake.”领班矜持而温柔,“我想那是很适合殿下观赏的演出。”
金总咧嘴大笑:“you’re bangbang!”
领班懒得what了,领班优雅:“会替阁下订票,一等包厢,对吗?”
金总将挂电话,赶紧地又拿起来:“对了,再帮我订一个东西——”
说是这样说,金总到了剧院仍是紧张——舞台上轻纱短裙的芭蕾伶娜上下蹁跹,长裙的部分下去了,天鹅们上来了,金总生怕黛玉兽以为这是黄色艺术,还在旁边想着该怎么解释,露生却看得出了神,眼睛就没离开过领舞。
金总:“……你能换个人看吗?”
露生:“……嘘!”
金总:“……”行叭。
他有点儿想笑,知道艺术家们是一样通百样皆通——黛玉兽这是心领神会了!
一舞终了,公主和王子隐没在干冰的雾气中,谢幕而去,露生方长长地轻叹:“这可多么好看呀。”
“喜欢吗?”金总歪头趴在包厢的栏杆上。
“嗯,虽然不知道他们演的是什么,但情感心境,无不通达。”露生捧着脸道:“你看刚才那个大领舞,和那男人交颈缠绵的,美而不妖、乐而不淫——想来这和游园惊梦是一样的情节,两个人似梦似幻地、有了情了,看着却是情中有哀、哀中有情的——真是人间何处说相思,钟情似此!”
“……”内行看门道,金总抿着果子露笑道:“给你说对了,这是天鹅湖的故事,公主被魔王变成天鹅,然后魔王的女儿冒充了公主。”
“哦,这不是就是狸猫换太子?”
“对呀,但王子喜欢的是白天鹅公主……”金总偷看剧目单上的说明,“这一段就是王子和公主在湖边谈恋爱——后来正义战胜邪恶,公主也恢复人形,跟王子快乐地在一起了。”
露生含笑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们换得这么短的裙子,这是比拟天鹅的那个形象——想必后面那群伴舞,也是小鹅了?”
“大概是吧。”求岳笑道:“我还怕她们裙子短,你要说我流氓呢。”
“你也太小看我了,这等高雅场地,音乐又精妙,你看那些舞伶也是筋肉毕现——一看就是下过苦工的,全不是那等卖弄色相的妖邪之意。”黛玉兽快乐道:“多谢你,带我来看这个,今儿开了眼界了。”
“哟,还跟老公客气呀?”
露生抿嘴儿笑道:“老公是太监叫的,你要做太监么?”
“哎我发现你学会跟我顶嘴了——信不信我在这儿弄你?”
“少乱来。”露生把脸一红,桀桀咕咕地,两人低声笑闹。
一时小幕歇了,黑人又托着盘子进来,包厢的桌子上花团锦簇、堆得尽是酒水点心,金总无奈笑道:“这年头的剧院比八十年后强,早知道剧院能吃东西,刚才在酒店就不吃了。”
“洋人的戏园不许吃东西吗?”
“后来是,郑重一点的场合喝水都要出去喝,也不可以接电话。”金总摇摇酒杯:“不知道这算是进步还是没落,现在剧院的逼格是表演和服务,后来是只要进剧院就算上等人了——其实在椅子上忍瞌睡的有好多。”
比如八十年后的他自己——可是不知不觉地,自己也会认认真真地,坐在包厢里看芭蕾了。
因为剧院里暖气十足,所以送来的点心大多是冰点——夏威夷样式的冰淇淋,装在鸡尾酒杯里、插着兰花,这可比国内的奶油冰道地许多,唯美中不足是太甜,露生吐着舌头道:“美国人也太爱吃糖了,这甜得倒像抢劫了糖厂!”
“那你吃我的,我这个是咖啡味的。”
“……你挖一勺我尝尝。”露生猫咪似地、就他手里舔了一口,把金总看得骚情蠢动,露生觉着他那眼光,不觉红了脸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觉得你这样好色情。”金总诚实。
露生也不说话,光是脸红,含娇含嗔地瞪了他一眼,把冰淇淋的小勺子抢走了。
他要是骂人就算了,这么娇娇软软的就让金总非常心痒,脑子里稀里哗啦地飞了一万个剧院play,金总试探性地发骚:“让哥哥亲一下。”
“你还说这话?”露生不高兴地推他:“别处都算了,你怎么不尊重人家跳舞家?”
“好好好不说不说。”金总自觉理亏,赶紧地怂,“其实我是想说别的——”
“别的也不听了。”黛玉兽赌气把冰淇淋也抢走了,两个都抢走,自己抱着吃。偏是灯光又亮、音乐重开,四小天鹅上来了,底下一片坐直了的声音——露生虽不知《天鹅湖》有何华彩,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这一段必是名段,不由得聚精会神:果然见那四个女伶轻盈若鸿羽、矫捷若飞燕,其顽皮灵巧之处,真似乎小鹅戏水,而绰约招展之态,又仿佛天女雾行,更可叹俯仰同心、趋退如一,且起落张弛都合乎音乐节拍,要四人齐力地做到这个地步,当真神乎其技!
不由得暗暗地心想:“西洋芭蕾,不用吟哦、纯以舞姿取胜,这艺术看上去也是年代久远——洋人却是有些高雅趣味,做得这等精妙!但真论起来,中国舞乐并不逊人技艺,中国舞也有‘探海’、‘旋子’、‘射燕’‘踹燕’,昆曲较京剧引人入胜的地方,除了词曲高雅,载歌载舞也是一条,若能似芭蕾一般在舞蹈上精益求精,岂不更好?”听座下掌声如雷,又想:“其实芭蕾与昆曲,相通之处甚多,艺术大多都是相通的,比如刚才公主王子幽会,那后头排列的许多天鹅,和游园惊梦的花神阵列不是一个道理吗?只是我们太不懂得装饰、舞台不够炫目——瞧这舞台上又是灯光、又是雾气,真有如梦似幻之感——洋人用得,我们中国艺术为什么用不得呢?”
看着舞台上腾挪跳跃,不觉想得出神,他极灵巧的心思,已经在心中筹划起来——却不知这些舞台布置是否危险、花费几何?
越想越好奇,只想着待会表演结束了,不知能不能攀个关系,到后台打听打听——冰淇淋也舔光了,两杯冰淇淋都吃光,忽然省过神来,觉着冷落了求岳,脸也红了。
金总倒不觉得什么,老实在旁边看跳舞,见他转过脸来:“再要一份?要不换个蛋糕吧,冰淇淋吃多了拉肚子。”
露生见他大狗似的趴着,又是关怀温柔,心里更不好意思,摇摇头道:“不吃了,我把你的都吃光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说呀。”
“真没啥,都忘了。”
“——你没忘,你跟我置气来着。”
金总想笑,看黛玉兽水汪汪的两个眼睛,有点要哭的样子,自己搔着脸笑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吧……就是想说,等过两天安顿好房子,要你出面接待客人,所以今天带你来看看上流社会喜欢的东西,让你先适应一下。”
“只有这个?”露生半信半疑,歪着头看他。
“嗯。”
“你兜里揣着什么?”
“没——”
“这是个什么?蛋糕?”露生眼疾手快,从他兜里掏出一块烂掉的蛋糕,巴掌大小,奶油已经融光了,脏兮兮地塌在盒子里,模模糊糊能看出上面是个崩溃的丘比特。
——弓已经化了,箭倒还在,正好戳在两个心上,化不开的样子。
金总简直要窘死:“真的sorry我本来想给你搞个小惊喜,他妈的剧院暖气热成狗这他妈居然化了……”
“你给我买蛋糕做什么呀?”
“今天你的生日啊。”金总感觉十分操蛋,“刚才想拿出来的,你看得太入迷了我就想……算了吧,别吃了啊,待会儿哥哥再给你买一个。”
露生有些惊奇、有些心中温热——其实他们俩自从相识以来,忙得没有过过一次生日,求岳在句容吃过一碗寿面,露生就每逢生日都在忙,两个人都忙,忙着忙着就忘了。给梅先生做过寿、给太爷做过寿,究竟他们俩自己从来没庆过生呢。
求岳托了蛋糕,尴尬到头、变成坦荡,缓缓又起的音乐里,握着蛋糕低声道:“我觉得我们两个都长大了,大了这一岁,承担的是很多很多人的希望——这次不管是赢是输,放手一搏,庆祝你的生日,也祝我们旗开得胜。”把包厢的烛台拿来手边:“happy birthday.”
露生知道他想说什么,求岳知道他纯善,而这一次的美国之行,不再像过去一样全是善举。大人的世界不能非黑即白,有时候,我们要做恶魔,是因为背后要守卫天使。
为了很多很多人的希望,所以要学着长大,学会刺破不真实的、学会抗争不公平的,他们已经看过太多人为了希望流血牺牲,而这一次,轮到他们自己上阵了。
“原本想带你看西贡小姐,那是殖民地的爱情悲剧,后来想带你看歌剧魅影,那是艺术和爱的故事,再后来想带你看悲惨世界,那是法国人民革命的故事。”求岳望着舞台上的天鹅公主:“可能是天意吧,天鹅湖,比它们童话一点,但很准确,正义战胜邪恶,爱人永远在一起。”
——不像王子的王子,和不是公主的天鹅。
露生几乎有泪要下来,可是又想笑,半天擦了泪道:“你听谁说我是今天生的?”
“……不是11月25?”
“我是10月25。”
“……?!!!”金总:“妈的可达鸭害我!他说的!”
底下一片嘘声:“shush——!”
“吵什么?哪天又有什么不一样?”露生捂了他的嘴,含笑地柔声道:“你愿意是哪一天,我就是哪一天生日。”
——小嘴儿怎么这么甜啊。
两人忽然都静默,心里是些甜蜜和踊跃交错——这真是求岳的风格,日子也是错、剧目也选错、东西也买错、时间也等错、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扭曲时间的阴差阳错、他们的爱情也是以错就错、来美国更是明知故犯地要犯错——
可是错到头来,都是对的。
露生静静地看他半晌,蜡烛舍不得吹,舞也忘了看——忽然地,他拉过求岳,活像天鹅落上湖面一样,他轻盈地凑上去。
把金总吓了一跳:“哎,人家台上跳舞呢,尊重艺术家。”
黛玉兽轻声地娇蛮:“那你就快一点。”
舞台上,王子和公主相拥了,很柔情的竖琴拨弄,他们俩在黑暗里,天鹅似地亲吻。
玲珑月 126|君子
12月上旬的时候,卢温一家接到了来自中国朋友的邀请函, 信函装饰得很精美, 来送信的老管家一头华丽的银发, 很端庄地向卢先生行礼, 然后向卢太太说:“殿下希望能和邻居们共度圣诞节, 当然, 也包括您这样的老朋友。”
卢太太听他那一口漂亮的牛津音, 惊讶地端详他半天:“你……你不是——”
“是的,您在livermoer家里见过我。”管家优雅的语调里颇含骄傲,“现在我服务于aisin gioro——您喜欢这些花吗?”
卢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去看信函上缚着的花枝:“哦,漂亮,这是李子花?”
“是的, 中国梅花, 刚从檀香山空运来, 您光临的那天会看到更多。”其实在英语里是一样的, 因此管家特意地在前面加上了产地, 这意思就是提醒卢太太,如果女士有意争奇斗艳的话, 派对的礼服最好选择东方情调一点的、和中国梅花相称的, “饮食上, 您有什么特殊的喜好或忌讳吗?”
“呃,跟以前一样,我不吃芹菜——我丈夫没有特别的。”
“那么, 欣喜静候尊驾。”
说完,他彬彬欠身一礼,走出门去,跟着他的黑人给他递上帽子和手杖。
卢太太呆立半晌,抬起头向二楼的卢老爷道:“你瞧见没?这排场真惊人!”
“只是一个管家而已……”卢老爷不爽地站在楼梯边上,老娘们怎么大惊小怪的。
“那是livermoer的管家呀,咱们见过的!这老头一个月要两千美金!”
jesse livermore,曼哈顿著名的花花大亨、华尔街最伟大的股票帝王,不过就在今年春天,他的股票投机彻底失败,不得不申请破产,豪宅和豪车都被拍卖,他手下那一拨传奇性的家政人员也纷纷辞职——这个管家在曼哈顿的社交圈里很有名气,他的父亲和祖父侍奉南方联盟的旗帜lucy holcombe家族,而在李弗摩尔之前,他受聘于纽约的社交女王阿斯特夫人——“看到他就等于看到四百人的显贵名单”。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人形奢侈品。
卢太太垂涎过这个管家,不过当时全家远在意大利(当然也因为有点贵),最后作罢。
没想到会被中国人聘用了,这可真舍得!
“你别说,贵族是懂得挑选好东西,哪怕是没落贵族。”卢太太略感嫉妒地眺望落地窗外的车子——现在只有车尾气了,“手工富兰克林,其实你也买得起,你就是不想买,这多么有身份呢……不过他来纽约才半个月,从哪里订到这台车的?”
这话刺痛了卢老爷的自尊心,本来就是用钱构筑的,因此被钱砸得特别痛,地位上输人一筹,居然连花钱的气势也输人——好在他心胸并不狭隘,起码自认不狭隘,站在楼梯上,他想:“这中国人已经买了房子,意味着他在纽约的确要长住了,他开这个派对,应该是想结交点懂得投资的人……这对我有好处!”盯着他老婆,又想:“但也要谨防他是骗子,我总觉得那两个人有点不对劲,这个蠢婆娘什么也不懂,净会添乱。”摸着肚子又想:“管他呢,李弗摩尔的聚会,我只参加过一次,还弄得很不痛快,至少这次宴会上,我会是比较重要的贵宾。”
他在这头瞎想,他老婆在底下瞎说,瞎想在瞎说的力度面前还是比较脆弱,导致想了后头忘前头,卢老爷烦不胜烦:“只是个中国人,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吵什么?!”
卢太太狡猾地昂头:“那你不想去吗?”
卢老爷感觉自己的心事被戳穿了,又不愿嘴硬说不去,郁闷地咕哝一声:“去!”
派对那天不幸下雨,接到邀请的还有同在船上认识的lincoln林老爷、cohen柯老爷,都是携妻带女。纽约冬季的冷雨毫无情致,这种天气什么也玩不成,三家人坐在前来迎接的车子上,都觉得有点受罪。
——如果他们小心一点、多问一句,就会微妙地发现,三家人谁也没有在长岛置地,与其说是没钱,不如说是没有勇气。他们都是比中产更有钱一点的那类人,有钱、但没有见识,“假装自己是上流人”。其中两家人十年前在佛罗里达买了别墅,这是典型的中产投资。
出于虚荣心,在船上的时候,大家谁也没有说出来。
那位总管兼教师问及长岛地产的时候,他们都假装自己在长岛都有房子——毕竟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就算到时候问起来,也可以说“在金融危机里卖掉了”。
尽管如此,三家人坐在车上,都感觉有点不安。
他们不安的心情随着雨势的加大而愈发加剧,然而在车子转上山坡的时候,变成惊奇——一向文静的林太太惊讶得叫出声来:“这不是李弗摩的花园吗?他把这一间也卖了?”
另一台车上,柯老爷也惊呆了:“这房子少说也要百万。”
上百万美金,这在大萧条的纽约已经是排的上号的有钱人了!中国人疯了吗?来美国不做投资,先买房子?需要买这么大的房子吗?他们是打算在纽约盖皇宫吗?
难怪他请得起李弗摩的管家!管家算个屁啊,房子都全盘接收了——殿下有兴趣接收他的情妇吗?情妇太老了,我的女儿考虑一下吗?
卢太太倒是非常安静,光张嘴、不吭气,倒是她一向烦不胜烦的老公心里难受,咕咕哝哝地说:“我以为是北岸那间evermore,原来是这一间,这间小多了……”
卢太太愕然地看他一眼,这一间你买得起?!
卢老爷简直窝火,多说多丑,他选择闭嘴。
——这是人生最难受的事情,他曾经来长岛参加过股票大亨的公开聚会,但于自己而言,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个世界属于顶级的金融天才和殖民贵族,自己只能扒在窗户上,偷偷看一眼、舔一下,可眼前这个是中国人!和猪仔一样,在自己皮鞭下面哀鸣求饶的中国人,他凭什么这么有钱?!翻眼看看自己这个蠢老婆,羡慕得脸都红了,差不多就快哭了,卢老爷心里也想哭了!
“无所谓、无所谓。”卢老爷愤恨地想,“这就是中国人的本性,缺乏英雄精神和国家观念——就是因为他们带了这么多钱逃到国外,所以中国穷得只能出口白银。”
这样一想,他心里顿时痛快多了,摸摸肚子,他踢了老婆一下:“坐起来,别大惊小怪。”
卢太太也回过神来,不高兴地说:“你弄脏我的裙子了。”
司机素养非常好,自始至终如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大家的心情有些期待了,嫉妒很快消退下去,变成一种有幸结识傻多速的幸运感,当然,他们还怀着谨慎,目前只想结交朋友,混一点声望就好,然而这种心情也是最愉快的心情,因为不付代价,所以不计较代价。
只可惜天公异常不作美,绕过山坡,雨越下越大——终于,车子开进花园了。老管家在拱门下打着雨伞迎接,“不胜荣幸,今天雨这么大。”
众人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微妙地发现了他不动声色的意外。
“殿下呢?”他们问。
殿下在温室里。
李弗摩从未在这个宅邸招待过公开聚会,三家人都是第一次到来,因此第一次目睹这间庭院里美轮美奂的玻璃温室,居然有些凝神屏息,和著名的寇氏花园交相掩映,它藏在常青树的林翳间,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水晶鸟笼。
这样的大雨里,天地变得非常安静,这也是童话的意味,有些感伤情调的童话。一阵琴声,众人自觉地安静下来,轻手轻脚地拨开花枝,走进鸟笼里——里面是很宽敞的一块空地,周遭鲜花簇拥,大多是白色,碧绿和蕊白把阴雨的天空映照得明亮,温暖的空气里,雨水打在玻璃上,听上去温柔又缠绵。居中摆着一架钢琴,没漆成白色,木料原色,音色也深沉,一个挺美的少女坐在琴边,用女低音弹唱,他们认出这是百老汇最近走红的小歌手judy gar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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