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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笑佳人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旁观父亲做菜,父亲的刀法她都记得。父亲把她当花养,从来不让她用刀下厨,偶尔她撒娇求得父亲答应,祖母又赶过来制止,怕她不小心伤了自己留疤,影响容貌。后来还是父亲疼她,在她十岁那年,送了一套木头刀具给她练手。
所以,清溪虽然没怎么碰过刀,但真的攥住一把刀,她并不觉得陌生。
然而用刀防卫跟切菜切肉绝不一样,清溪连鸡鸭都没杀过,更不用说拿刀伤人。
一边是对匪徒的恐惧害怕,一边是对伤人的惶恐不安,清溪低头躲在祖母肩后,只求匪徒抢了钱就走,别再欺负人。
陈设奢华的头等车厢,原是有钱人享受的场所,此刻却成了匪徒行凶的最佳地点。越有钱越惜命,被抢的乘客虽然不甘,却多少平静下来,心情复杂地看匪徒继续抢别人,而那些待宰的乘客,全都乖乖拿出身上的钞票珠宝摆在桌子上,不敢抵抗。
清溪对面,柳圆圆不慌不忙地摘下耳朵上的金坠子,再把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褪了下来。
清溪见了,连忙摘下祖母刚借她的红玉手镯放在桌上,以期破财消灾。
徐老太太眼皮狠狠跳了下,舍不得钱,但她更舍不得命,默许了孙女的做法,同时把自己的几样首饰也取了下来,跟孙女的放在一起,心底暗暗庆幸,行李箱都集中放在另一处锁着,至少保全了一部分财物。
匪徒越走越近,徐老太太抱住孙女,尽量不与匪徒对视。
负责抢劫的两个匪徒是亲兄弟,一个叫张强,一个叫张安。身材魁梧的张强持枪恐吓,矮小瘦弱的张安只管抢钱,走到顾怀修、清溪这两桌,男方桌子上只有餐具,女人这边摆了琳琅满目,张安便先停在徐老太太旁边,双眼发亮地将金银首饰往黑袋子里装。
徐老太太斜眼看着,心肝肉疼。
张强站在弟弟身后,细长的眼睛轮流打量缩着脑袋的清溪与抱胸看窗的柳圆圆,一个是花骨朵似的小美人,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一个容貌虽然不及小丫头,却姿容艳丽,雪.白的皮肤涂成玫瑰色的嘴唇,全身散发着一股骚劲儿。
该死,要是在野外碰到这俩女人多好,美的骚的,统统抓回去轮流玩个够,可惜在车上,时间有限,只能吃一个。
“钱都交出来了?”张强盯着柳圆圆问。
柳圆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轻笑道:“还有一张,就怕你不敢收。”
柔媚的声音,充满了挑衅。
张强小腹发紧,朝柳圆圆比划了下枪:“故意藏着,专门留着让哥哥搜身是不是?行,出来吧,哥哥好好搜搜。”
男人语气粗鄙,清溪脑袋埋得更低,徐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柳圆圆。
柳圆圆舒舒服服地坐着,慢悠悠抬起手,美丽的手指间,捏着一张薄薄的照片。
弯腰装珠宝的张安先抢了过来,就见照片上抱着一对儿男女,女人身穿旗袍妖娆性感,正是座位上的女人,男人一身笔挺的制服,动作亲密地搂着美人,竟是大杀四方、威名赫赫的赵帅。
“这点东西算我赏你们的,还不知足,那就等着让家里的老娘收尸吧。”抢回照片,柳圆圆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细烟出来,叼在嘴中,朝身边的丫鬟使眼色。小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镇定自若地帮主子点烟。
“大哥?”张安额头冒汗,回头问道。
张强敢抢富商,但绝不敢得罪赵帅,最想吃的妖娆美人没戏了,憋屈越发刺激男人的欲.望,便朝小美人吼道:“出来!”
清溪猛地打了个激灵。
徐老太太更是紧紧抱住孙女,苦苦哀求:“钱都给你了,放过我孙女吧,我孙女是顾世钦亲定的长媳……”
“顾世钦算他妈个屁!”身为匪徒中的老大,被赵帅吓了一次已经很没面子了,张强怎么会再顾忌一介富商?给枪上膛,张强直接将枪头对准徐老太太的太阳穴,冷笑道:“我数到三,要么松开你孙女,要么我送你去见阎王。”
徐老太太浑身发抖。
清溪跟着抖,仓皇之际,张强已经数到了“二”,但徐老太太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孙女抱得更紧。
清溪泪水决堤。祖母重男轻女,一年到头都在嫌弃母亲生不出儿子,连带着也不喜欢她们三个孙女,总叫她们赔钱货,只看在与顾家的婚事上,对她稍微和颜悦色点。清溪有多心疼母亲,就有多不喜欢祖母,可她没想到有一天,吝啬虚荣的祖母,会把孙女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
挣开祖母的手,清溪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像被雨水欺.凌的白嫩丁香,可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愤怒决然地与魁梧凶悍的匪徒头子对视。
那一瞬间,整节车厢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火车规律的轰鸣。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清溪,女人们攥紧了衣袖,男人们脸色铁青。
柳圆圆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转向窗外,她本凉薄,犯不着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再次令自己陷入危险。匪徒匪徒,穷凶恶极之人,一旦受了刺激,六亲不认,惹急了一枪崩了她,姓赵的为她报仇又如何?如果她死了,男人做什么都没意义。
“清溪!”徐老太太急了,拽着孙女胳膊就要拉孙女坐下。
张强却一把攥住清溪手腕,野人似的将娇小的女人扯了出来。徐老太太想抢人,却被张安推回座椅上,堵住了去路。但张安也不赞成哥哥,皱眉抗议道:“大哥,没时间了,你……”
“收你的钱,不用管我。”张强粗鲁地将小美人搂到怀里,改成左手持枪勒着清溪肩膀,眼睛凶狠地警惕周围的乘客,右手便要往清溪衣衫里探。
他背对张安,面朝顾怀修、陆铎,清溪刚被张强钳制,脑袋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看见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攥紧双拳,好像要站起来。她心头猛跳,暂且缩回露出一丝的牛排刀,然而才冒出希望,却见戴墨镜的黑衣男人用脚踢了下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不动了,匪徒的手却碰到了她小衫衣摆。
再也不指望任何人,清溪咬紧嘴唇,牛排刀完全出袖,手腕一转,刀柄入手,趁张强毫无准备,清溪倏地转身,拼尽所有力气朝张强心口扎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清溪听见刀尖刺破皮肉,不是案板上的猪牛鱼,而是活生生的人。
清溪手一软。
张强恰在此时回神,惊怒之下,狠狠将清溪甩了出去。
男人魁梧野蛮,清溪毫无反抗之力,大腿撞上对面的桌子,不受控制地倒向一旁。
顾怀修伸手,接球般将娇小柔弱的可怜姑娘完完全全抱到了腿上,清溪下落的冲劲儿太强,发簪只是轻轻刮了他一下,便将顾怀修的墨镜带了下去,歪歪地挂在挺拔的鼻梁上。终于摔稳了,清溪本能地仰头,不期然地,跌进一双寒潭般的眼睛中。
清溪忘了一切。
徐家与左邻右坊关系都不错,清溪原以为,倨傲冷漠的顾明严就是她见过的最冷的人,可眼前的这双眼睛,幽深如湖,漆黑地叫人找不到一丝人味儿,比匪徒的狰狞还叫人惧怕,而这极度的冷与无情,恰好解释了方才他阻止同伴出手救她的举动。
意识重回现实,清溪立即就想起来。
顾怀修没放,像观察货物般,肆意地打量怀中的小女人。
她很白,额前留着薄薄的碎刘海儿,乌黑的发丝衬得她的肌肤宛如丁香花瓣,细腻娇嫩,又有种容易被摧毁的脆弱。她才哭过,杏眼中还汪着晶莹的泪珠,惊慌愤怒地瞪着他,盈润润似月色洒在湖面的粼粼光波。
十四岁的丫头,娇小轻盈,抱在腿上没什么分量,但她的身子很软,隔着单薄的绸缎料子,少女窈窕的曲线清晰地印在了他身上。圆润的肩头,纤细的手臂,扭着的腰肢,依然青涩的臀形,再往下,是那双调皮的腿。
短短的功夫,顾怀修已经摸清了准侄媳妇的底细,但他除了抱着她,旁的什么都没做,甚至他都没看清溪,目光早就移向了战场。
“嘭嘭”两声枪响,清溪这才发现,黑衣男人的白衣同伴已经出手了,张强兄弟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俩个假冒的侍应生中枪摔倒,瞧不见具体情形。车厢中一片混乱,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力气,她被人推了出去。
“清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徐老太太冲过来,急切地检查孙女。
劫后余生,清溪埋在祖母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娘俩坐回座位,其他乘客围过来想拿回自己的失物,陆铎冷冷环视一圈,使唤两个一看就很有钱的男人,指指脚下道:“抬门口去,一会儿让车警挪走,别耽误咱们时间。”
他三招两下摆平了匪徒,谁都服他,那二人立即动手搬人。
战场清理干净了,陆铎攥着黑袋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样一样掏出财物,是谁的就给谁。
“这是我们的!”看见自家的东西,徐老太太赶紧叫道。
陆铎笑着瞧她。
徐老太太忽然想起刚上车的时候,小伙子跟她打招呼,她却把人家当流氓,神色难免讪讪。
陆铎没跟她计较,只在递还东西的时候,玩笑似的道:“老太太亲家的名号,在道上好像不太管用啊?”
徐老太太脸黑了,清溪低着头,当没听见。
陆铎还是那张真诚灿烂的笑脸,拍拍徐老太太,然后侧身,指着窗边的男人介绍道:“老太太记住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您就说您是申城三爷的故交,保管比那个顾世钦管用。”
徐老太太没听说过什么三爷,见柳圆圆夸张地掩住小嘴,伸着脖子往“三爷”那边张望,比听说她是顾世钦的亲家还吃惊,徐老太太总算明白,为何匪徒抢劫这俩人却视若无睹了,敢情也是啥厉害人物。
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三爷再有本事,一会儿到了杭城,照旧要矮顾家一头。
这么一想,徐老太太心气顺了,转身哄孙女。
清溪心里很乱。
不知是不是她鼻子出错了,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沾了那位三爷的味儿,淡淡的陌生气息,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冒出来,再三提醒她那短暂的亲密。





南城 4.004
头等车厢坐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致作证张强四人乃匪徒后,车警便铐走重伤的四人,没再盘问什么,火车公司另派管理人员过来赔罪道歉,并作了一定的赔偿。
当车厢重新恢复平静,徐老太太带清溪去了卫生间,仔仔细细帮孙女拾掇了一番。
“如果顾家那边没人打听,咱们也就当没发生过,你别主动对人说。”看着孙女微微泛红的眼圈,顾老太太低声嘱咐道,这样的闲话传出去,对孙女并不是好事。
清溪明白。
火车快到站了,娘俩前后脚跨了出来,徐老太太一身紫缎衣裙,目光矍铄,颇有几分大户人家老太太的贵气,清溪上面穿白缎绣粉桃花的小衫,下面配海棠红色的长裙,面容娇美仪态端庄,十分地赏心悦目。
有位女客递给清溪一个赞美的眼神,很欣赏清溪面对匪徒时的勇敢。
清溪回以浅浅一笑,快到座位,发现制伏匪徒的白衣男子在看她,目光纯粹并无恶意。想到这人曾经动过救她的念头,只是被那位三爷制止了,清溪便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陆铎对清溪,是男人对美女单纯的欣赏,随便看看居然得到了美人的回应,陆铎不禁一喜,大手摸摸口袋,捏出一张暗金底色的名片。找美人攀谈之前,陆铎谨慎地看向仅年长他八岁的舅舅。
顾怀修戴着墨镜,又在看窗外。
这就是允许的意思,陆铎乐了,凑到清溪那桌,将名片递了过去:“清溪小姐临危不乱,陆某十分钦佩,有机会的话,希望能与你交个朋友。”
徐老太太皱起眉头,柳圆圆等乘客却见怪不怪,时代不一样了,男女之间可以自由来往。
清溪抬头,对上陆铎灿烂真诚的笑脸,她笑了笑,接过名片:“刚刚还要谢谢陆先生。”
陆铎咧嘴:“直接叫我名字吧,叫大哥也行,先生显老气,我才十八。”
清溪低头忍笑。
徐老太太嫌陆铎油嘴滑舌,找借口撵人:“马上停车了,陆先生快坐好。”
小姑娘柔美可人,老太太就惹人烦了,陆铎最后看眼清溪,退回了原位。
清溪这才翻看手中的名片,男人名叫陆铎,职位是申城东盛汽车行的副秘书。
东盛汽车行?
清溪从来没听说过。
“东盛是申城目前最大的汽车行,老板便是那位三爷。”柳圆圆不知何时探过身子,扫眼名片上的文字,轻声向清溪介绍道,说完笑了笑,托着下巴斜睨临窗的男人:“听说这位三爷也姓顾,两年前留美归国,凭借庞大的财力狠辣的作风,迅速在申城站稳脚跟,军政商都有人脉,无人敢惹。不过三爷深居寡出不喜风头,记者从未拍到过他正脸,也挖不出三爷回国前的任何事迹,没想到横空出世的三爷,居然这么年轻帅气。”
话里话外,充满了对顾三爷的欣赏。
清溪忍不住地看了过去。
斜对面的男人姿态慵懒,宽大的黑色墨镜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上面英挺的长眉,以及线条冷硬的下巴。他肤色白皙,脸型轮廓俊美,清溪明明见过墨镜下的那双黑眸,现在却无法将男人的五官联系到一起,以至于脑海里的模样是模糊的,唯有他眼里彻骨的冷漠,强烈地印在了她心头。
顾三爷,一个事业有成却冷漠无情的人。
清溪收回视线,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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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终于停稳了,乘客们陆续下车,清溪扶着祖母往外走时,旁边的两个男人还没动。但清溪也没闲心关注两个陌生人了,距离车门越来越近,她开始有些紧张。
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娃娃亲未婚夫顾明严,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徐老太太先下的车,清溪刚要迈脚,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客气的声音:“老太太辛苦了。”
那声音低沉平稳,礼貌却隐含疏离。
清溪一边下车,一边随意般朝那边望了过去,闯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挺拔的男人。二十岁的顾明严,比三年前高了一大截,穿一身做工精良的浅色西装站在那儿,鹤立鸡群,吸引了来来往往乘客的视线。
顾家大少爷的气度自然不俗,容貌更是百里挑一,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眸明若星辰。
如果不是他神色淡漠,投过来的视线不带任何感情,清溪或许会很满意这门婚事。
仪表堂堂又家世显赫的男人,哪个怀春少女不爱呢?可顾明严摆明了不喜欢她,清溪便也只把他当成父母之命的未婚夫,不多投入一分感情。
“清溪也辛苦了。”同徐老太太寒暄过后,顾明严继续问候未婚妻。
清溪笑着摇摇头,安静矜持。
徐老太太抿了下嘴角,不满孙女冷冰冰的态度,两家的婚事肯定是不会变了,但小两口的感情深厚将决定日后顾家对徐家的照拂程度,因此骨子里守旧的徐老太太,破例希望孙女对顾明严主动热情些,将顾明严迷得团团转才好呢。
“祖母、母亲盼望多时了,咱们先回去吧,车就在外面。”简单的客套后,顾明严引着徐老太太、清溪往车站外面走,自有跟班帮忙提行李。
顾明严开自己的车来的,是辆黑色福特,杭城有钱人多,这样的车并不罕见,在秀城却是稀罕物。徐老太太第一次坐汽车,表面上装得很平静,上车的时候却不小心撞了脑袋,“咚”的一声特别响。
徐老太太红了脸,清溪也挺尴尬的,偷瞄顾明严,还是那张淡漠的脸。
看着祖母坐好了,清溪跟着要上去,刚要抬脚,旁边忽的一黑。她仰头,却是顾明严站在旁边,一手高抬挡在车门上方,担心她撞到似的。
“谢谢。”清溪快速上了车,心跳不稳。
顾明严紧随其后,坐了倒座,对面就是清溪。
顾明严难得表现出对孙女的关心,徐老太太满意极了,笑眯眯打听顾明严在国外的生活。
对顾明严而言,徐老太太这样的长辈他见过太多,年轻人思想紧随时代变化,老爷子老太太基本都是一个样,注重规矩,讲究礼法,问起话来也是老一套,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听到一点新鲜的,便大惊小怪。
出于礼貌,顾明严一一回答,目光却落到了未婚妻身上。
两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清溪放不开,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看就是老派女子。
顾明严不喜欢守旧的女人,家里祖母是这样的,母亲二婶是这样的,他几乎能预见将来清溪会变成什么样,一定是穿着旗袍,没事做做针线打打牌,要么管教丫鬟要么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最多只会安静地聆听。
乏味,枯燥,毫无激情。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未婚妻,很美。
顾明严的视线,再次滑过清溪的脸,白净娇嫩,细若凝脂。
记忆中上次见她,还是她九岁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孩子,梳着两个圆髻,被长辈领过来,懵懂地喊他“明严哥哥”。次年他出国前,又去了一趟秀城,却没见到她,徐家人给的理由是小丫头病了,但顾明严仿佛看见,轩窗后她一闪而过的小脸。
是知道害羞了吗?
顾明严不懂,也不在意,毫无留恋地出国读书。国外有热情奔放的金发女郎,有思想开放的中国女学生,三年里,顾明严谈过几段恋爱,但他骨血里也继承了老派男人的某些观念,即,在外面怎么胡闹都行,家里只能有一个正妻。
顾明严不想欺骗那些女人,交往之前,他会直接表明自己已有未婚妻的身份,对方愿意就交往,不愿意便好聚好散。至于清溪,顾明严相信,她会同所有大户人家的旧派太太们一样,即便知道丈夫在外的风流韵事,即便男人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只要她们稳坐正妻的位置,就不会反对干涉。
“坐车可累?”徐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趁她休息的空隙,顾明严主动关心自己的未婚妻。
清溪摇摇头,看着他脚上的黑皮鞋道:“还好。”
她明显不擅长攀谈,顾明严看看窗外,低声为她介绍路边的建筑,路过电影院的时候,顾明严心中一动,提议道:“慧芳说今晚有新电影上映,一会儿我叫人去买票,晚上一起看?老太太有兴趣吗?”
徐老太太看眼孙女,识趣地笑:“我就不去了,洋人的玩意,我看不懂,你带清溪去吧。”
顾明严再看清溪。
清溪点点头,因为上车前顾明严体贴的小动作,忽然觉得,顾明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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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特车拐了几个弯,就在徐老太太快晕车的时候,总算停在了顾家大宅前。
如今有钱人家都喜欢住洋楼,顾家家大业大,却没追这个时兴,依然住在老宅,典型的江南园林格局,里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自有名门望族的雍容气派。
听差提了行李送往客房,顾明严陪娘俩去见家人。
顾世钦、顾世昌忙生意,白日外出,要等傍晚才回来,顾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全是女眷。
顾老太太当中而坐,身穿老式袄裙,衣料华贵,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大太太、二太太分坐婆婆左右,穿的是旗袍,另有两个洋装打扮的姑娘,留披肩短发的乃二房独女顾宜秋,今年十六岁,一身白色纱裙容貌甜美的,正是顾明严的亲妹妹顾慧芳,与清溪同岁。
徐老太太、清溪一登场,除了顾老太太,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论身份,徐家远远不及顾家,因此顾老太太并不赞同这门亲事,架不住长子固执且说一不二的霸道脾气才同意了,但终有不满,脸上就露了些出来。换个亲家,多半就怯场了,可徐老太太才不那么想呢。
在徐老太太心里,当年若不是儿子救了顾世钦,顾家早完了,现在能坐享富贵,全是她儿子的功劳,顾家上下该感恩戴德才是。所以,就算看出顾老太太不是真心欢迎她们娘俩,徐老太太顶多暗骂对方没良心,绝不会有什么自惭形秽、识趣退婚的念头。
都是成精的老太太,谁怕谁?
顾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徐老太太就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互相添堵。
大太太当然站在婆母这边,嫌弃清溪的出身,觉得小户女配不上她出类拔萃的好儿子。
二太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乐得看热闹。
清溪垂眸坐在祖母身边,路上对顾明严生出的一丝好感,连着对婚后生活的朦胧憧憬,就在顾老太太、大太太明褒暗贬的夸赞声中,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指腹贴着柔滑的衣料,清溪冲动地想,祖母快生气吧,只要祖母支持,她再去求求父亲,婚事一定可以退的。
只需一面,清溪就已经确定,她不想嫁进这样的人家。
可徐老太太怎么会轻易退婚呢?巴不得孙女快点长到十六岁,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




南城 5.005
“小姐,水好了。”
丫鬟小兰从浴室走出来,笑着对清溪道。
清溪刚从顾老太太那边回来不久,火车上的颠簸与危险,顾家女人们的嫌弃,同一天压了下来,清溪觉得特别累,就连这间布置奢华的大客房,她都没心情参观。
“看小姐累的,赶紧洗个澡,洗完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好啦。”小兰服侍她脱衣服,见未来大少奶奶无精打采的,她又亲昵地劝道,笑起来腮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就叫人亲近。
这是清溪跨进顾家后,遇见的第一个真心欢迎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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