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屋外风吹凉
贾蔷笑着谢过后,又关心道:“老爷子身子骨可还硬朗?”
齐筠笑道:“还好,就盼你什么时候再去做客。”
贾蔷哈哈大笑道:“这话就不真诚了,扬州府有一家算一家,怕都在等着盐院衙门裁撤,我和先生赶紧回京。不用急,上元节后,我们就出发回京。想来德昂兄已经知道,头批人手已经动身上京了。”
齐筠抽了抽嘴角,不好不承认,只能点头道:“家里也已经为我和三妹妹打点行囊了。”
贾蔷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正式接手这岛。你也别在这和我多耽搁了,回去多陪陪你祖父吧。这一走,齐家这边连同我这里,都要劳他老人家费神。我就不去了,劳德昂兄代我转告老爷子,我与齐家之间的情义,虽小有瑕疵,但总得来说,我对他老人家,佩服之至。也愿意与齐家,继续携手合作下去。这天地何其之广阔,可容得下千万个齐家,也可容得下千万个贾蔷。你我两家,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这个道理,请老爷子放心,我深以为然。只要齐家不再出现风波,我这边必不更变。”
齐筠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良臣放心,此言,我必带到。”
……
盐院衙门。
忠林堂。
贾蔷进来时,林如海正在同贾琏说话。
“还有四五天就要返京了,来时你和蔷哥儿一并来,走时自己回,不大像吧?”
贾蔷还没见过林如海动过怒,即使面对贾琏这样混帐的忘八羔子,也是语气温和。
贾琏自然也就不怎么怕了,笑道:“姑丈,我不是在金陵那边还有些事没忙完吗,也就几日的功夫,等忙完后,立刻就回京,绝不多耽搁一天!”
他见贾蔷进来,也只斜眼觑视了眼,没怎么搭理。
贾琏算看出来了,贾蔷如今攀上了林如海的高枝儿,不过他并不嫉妒,反而觉得更好,有个长辈管教着,总比从前野狗似的跟谁都敢龇牙的好……
却不想这个念头刚起,就听贾蔷冷冰冰道:“金陵的事没收尾?是秦淮河上的妓子没嫖够,还是你准备带上刘提督家的小妾一起私奔?你怎么到哪都这么多烂事?”
贾琏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指着贾蔷结巴道:“你……你……你……”
看着贾蔷愈发凌厉的眼神,生性软弱的贾琏哪敢硬顶,只好转过头来对林如海告状道:“姑丈,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我还是他的叔辈,天下可有这样同叔叔说话的侄儿?”
林如海叹息一声,看着贾琏道:“琏儿,你们东府的珍哥儿没了,早些回去罢。”
贾琏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珍哥儿没了……”随即眼睛猛然圆睁,魂儿都唬掉大半,骇然的看着林如海失声叫道:“甚么?怎么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如海摇了摇头,从一旁桌几上拿起一张信笺,推到贾琏面前,道:“都中来的信,年前已经出殡,得了恶疾暴毙没了。不止贾珍,还有他儿子贾蓉,也被贾珍打了个半死,瘫在床上。老太太来信,让蔷儿速回。你也跟着一起回吧……”
贾琏拿着信笺看了一半,已是落下泪来,哭成了泪人。
贾蔷在一旁见之,心里也没什么脾气了。
这厮是坏人么?
也不算。
前世读红楼,贾家有些人情味儿的男丁,怕也就属这个混账了。
可是做事太不讲究,脏的臭的各式别人老婆,只要能上手的他都不放过。
欺软怕硬胸无大志,勉强守业也难。
当然,这些只是贾琏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只要贾琏不碍到他跟前,贾蔷也懒得理会这些事。
见贾琏哭成这样,贾蔷与林如海微微摇头后,同贾琏道:“要不要一起回,你自己看着办。停灵要满七七四十九日,你迟两天回也不当紧。”
贾琏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急道:“怎还要等四五日,今儿……明儿个走不成?”
贾蔷皱眉道:“姑祖丈衙门里的事还要和两江总督衙门那边交割。”
贾琏恼恨道:“那你呢?老太太信里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回去,过继过去。蓉儿废了,东府那边就是你了,你也要拖着?”
信里贾母的确有此意,许也是怕贾蔷恋栈江南自在富豪,不愿回京,故而以饵诱之。
“过继?”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自有爹娘,何须再认他人?”
“你……”
贾琏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蔷,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林如海摆手道:“琏儿且下去罢,准备准备,十六与我等一道出发便是。”
贾琏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着林如海淡然的目光,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悲戚离开。
等贾琏走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果真无意承爵?”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怎样想,都以为承袭宁国爵,弊大于利。看着光鲜,实则尽是拖累,不如不受此爵!”
林如海轻叹一声道:“怕没那样容易啊。”
贾蔷也明白林如海的意思,若贾家自己能做主,贾母、贾赦之流绝无可能让他去继承宁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
所以,能有此意,只有一种可能,是宫里之意……
而宫里为何会点他?
毫无疑问,还是看中了他这位太上皇钦点“良臣”的名头,好去做刀,斩景初旧臣。
可这把刀,又如何好做?
做韩彬的刀,对付的不过是几个扬州盐商,富则富矣,背后的靠山也惊人,可有韩彬、林如海在,总还能勉强接得住。
然做天子的刀,对付的又是何人?
那是真正十死无生的结局。
这些,贾蔷明白,林如海也明白。
贾蔷没有什么难为情道:“还请姑祖丈指点,如何过此难关。”
林如海思量片刻后,缓缓道:“我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不过……伯府以上的勋贵袭爵,是要考封的。”
“考封?”
贾蔷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要考甚么?”
林如海笑道:“骑射、步射,还有军策论。”
贾蔷闻言,愈发高兴,道:“别说骑射,就是步射,我射一百支箭估计都中不了三两支。”
林如海惋惜道:“若是天子有意大用你,这些都是小节。蔷儿,事已至此,只想逃避无用。大丈夫行事,岂可一味避难者?你又非孤身一人,有我在,还有,半山公,他于信中曾言,欠你一人情。这份人情,分量不浅。所以,只管放手施为就是。”
贾蔷闻言满脸苦涩,摇头道:“姑祖丈,非我畏险惧难,只是筹谋了半年,都已经定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路数,谁知道……”
杀贾珍杀的,有些弄巧成拙!
不过,也不算弄巧成拙,谁能料到,贾珍临死前会废了贾蓉?
若是贾蓉不死,那就皆大欢喜了。
林如海见他如此,失声笑道:“蔷儿啊蔷儿,我原道你是孙行者,无所不能。你今年才多大点,就定好几年十几年后的路数了?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能知道将来怎样,你如何定?再者,即便如此,难道你忘了你写的那两句诗了?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诗以言志,怎么,如今才遇到这么点难处,就气馁了?
再者说,我瞧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吧?”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后,也不辩解什么,长呼出口气后,眼神陡然凌厉道:“姑祖丈教训的是,我明白了,若果真推却不得,那就让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哈哈哈!”
……
红楼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我在
隆安六年,正月十五。
春寒料峭。
本是上元佳节,然而扬州府权势最高的盐院衙门,却没有太多节日的气息。
甚至,盐院主官和内眷,都不在衙门内。
午时时分,阳光带来了些许温度,—汶河西面的盐院衙门大门洞开,几架马车在一队盐丁的护从下,缓缓驶过文津桥。
一路无事,待出了城后,又自码头上船,驶向西南方向。
半个时辰后,客船在一新建的码头停泊。
四五架马车依次而下后,贾蔷搀扶着林如海,竟走下了船。
码头上恭恭敬敬站满了人,一半为男,一半为女。
贾蔷搀扶着林如海站在码头上,对着一八宝簪缨马车里笑道:“林姑姑,你和姨娘、宝琴、楚儿、香菱她们去看看周围的景儿,还有白鹭、野鸭那些鸟儿。我陪姑祖丈去作坊看看……”
马车里安静了稍许后,方才传出一道声音来:“那好吧,你自去忙你的就是,何必同我说?”
显然对他不能一道前去,有三分不满。
贾蔷哈哈一笑,也不让步,男人嘛,怎么能惯着女人?
就回道:“你先去,回头我陪姑祖丈转完就速速去寻你们!”
林如海:“……”
车内冷哼了声,却带着丝丝笑意,又有数道吃吃笑声传出。
林如海闻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看着贾蔷的眼神里,并无不满。
以贾蔷在扬州府表现的霸道,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意味。
齐家那只老狐狸,便是在他这个扬州盐院掌院大人跟前,都气势不落下风。
的确,以其与太上皇为旧友的经历,天下人谁又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等闲将他如何?
可是,面对贾蔷这位太上皇钦点的“良臣”,齐太忠一样害怕“以毒攻毒”,退让三分。
贾蔷这个众人眼里的半大少年郎,却在历代盐院掌院都忌惮的齐太忠面前,屡屡吃肉……
这样的少年郎,本该是六亲不认,无法无天的。
他也的确曾经这样大闹过国公府……
可在他在乎的人跟前,他却能如正常少年郎一般,伏低做小,温柔小意……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待李婧带着一众健妇女子护送黛玉众人前去观景后,贾蔷则继续搀扶着林如海,逛起岛上诸作坊来。
林如海自忖并非纯粹的儒官,但是看到一座高大巨石磊砌的屋子大门前,铺设着两行木轨,进屋后,又见有一巨大门框似的东西矗立在门口,不由好奇问道:“蔷哥儿,这些是……”
贾蔷笑着解释道:“这是轨道,有专门的轮车置于其上,以驽马牵拉之,可大大提高运力,还能减轻工人劳作量。这个则是龙门吊,上面那个是滑轮,用转盘绞索牵拉,可以把库房里的货较为轻松送到轮车上。这样做,一来提高运输中的效率,二来,不让工仆们太累。岛上的主要活计,都是技术类,不是苦力。”
林如海闻言,叹为观止,笑道:“虽然还粗糙的很,比不得朝廷的将作监,但也很有几分意思了。”
贾蔷笑道:“将作监里的大匠,都是汇集了全天下最顶级的能工巧匠,我这小小一作坊如何能及?不过,别处不能及,可在织染一道,却不好说。”
林如海读书读的通透,知道“不知为不知”的道理,也没有尝试去了解一门手艺的顶级门道到底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林如海环顾一周后,看着贾蔷笑道:“看来你对自己摸索出来的织染手段十分自信,不过你姨娘也说了,你让带起回京当各家见礼的丝绸布帛,颜色都比市面上卖的更鲜亮明艳。有了这个,回去后也不必愁着琢磨往各家送甚么礼了。只是这回,却让你破费许多。”
贾蔷摇头笑道:“自家织染的,算不得甚么。再说,金银财富的作用就是用来使的,留在库房里不过是一堆没用的废物。若能襄助姑祖丈进京后尽快联络起世交故旧和老亲世族,就算再多花费十倍,也是值得的。”
林如海闻言笑骂道:“你明目张胆的让我去贿赂世族?岂不知天子还有半山公最想拿他们开刀?”
贾蔷呵呵一笑,道:“不可能拿全部都开刀,是拿那些权高位重财大气粗的豪族开刀。其余的空壳子,即将没落或者正在没落,但祖上余荫仍在,仍有一些余力的世族,却是可以拉拢利用的。贾家那些废物,一个个连官都不想去做,只愿意在家里享福受用,却可以插手一些朝中官员的任命,凭借的不就是先祖留下来的一些香火人情?当然,姑祖丈不方便做这些事,还是由我来罢。”
这些道理林如海当然懂,他和韩彬不同。
韩彬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出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凭借的就是他天生奇才以及一腔清正刚烈的忠孝热血。
韩彬也有朋友,也有盟友,但他的盟友和朋友,多和他一般。
也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撑得起大燕的脊骨。
只是,连韩彬自己都明白刚不可久的道理,他自己是死了心,不惜以一身,换取大燕国运长存,为江山黎庶扫一扫沉珂烂垢。
所以,他不会与任何世族权贵虚与委蛇。
刚猛直烈,一往无前!
也唯有如此气魄,才能将官场上沉寂的腐朽污臭涤荡干净!
当然,后果自然是与敌偕亡,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林如海钦佩他,敬仰他,也愿意襄助他。
但林如海做不到韩彬这样,因为他自己就是世家子。
他在世间还有牵挂,说的再难听直白些,国朝社稷之安危,未必就比林家的安危更重许多……
所以,哪怕为了维护林家的存续,他也不可能如韩彬那样六亲不认,总要选择一些和光同尘。
只是正如贾蔷所言,他自己不好亲自做这些事,天子和韩彬更不许,而他又无亲子……
贾蔷这个时候出现,岂能不让他重视和喜欢?
但……
“到底委屈你了,你为了活的自在些,不与人下跪,连官都不愿做。原是想躲在幕后,操控局势,以图自保无忧。这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不想造化弄人,走到这个地步,还得让你出去抛头露面……”
说至此,林如海既怜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将“抛头露面”用在一个少年郎身上,也是有趣。
贾蔷笑道:“原先想的,确实有些太美,这世上哪有那样自在的事?至于跪不跪……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心!有太上皇那一句许诺,除却天地君亲师外,余者谁敢让我跪?”
林如海摇头道:“还是着相了……跪,分身上跪和心中跪。身上跪一时不当紧,只要心中不跪就好。其实真想轻快些,承爵比不承爵更好。就算考中举人,外官可以不跪,可遇到宗室亲王、郡王,乃至镇国公、辅国公这等贵人,还不是要以国礼相跪?倒是你家国公门楣,纳入宗人府,有与国同戚之德,再加上太上皇恩典,你方可真正见贵人而不跪。”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如今,也只好这般想来……姑祖丈,不必担忧我心气不平,换种路数,或许沿途更精彩。”
林如海高兴道:“你能如此想,我也能放心回京了。只再提醒你一点,要注意处理好和西府的关系,不要弄的太紧张,沸沸扬扬的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对上西府老太太,适当的时候,可做稍许让步。不是让你受委屈,可以先进一步,再退半步。这个尺度,你自己把握。”
贾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蔷哥哥来了!你快看,林姐姐抱了个甚么?”
贾蔷和林如海谈完话,见他疲惫了,就忙搀扶着去了岛上客房歇息,他则前往白鹭湖边去寻众女孩子。
刚一露面,还未至跟前,宝琴眼尖,早早发现了她,高兴的招手欢呼道。
贾蔷闻言一笑,几步走到跟前,就看到穿一身银狐浅红色羽纱面氅的黛玉,怀中抱着一条全身无一丝杂色的白色幼犬。
看到贾蔷过来,虽未言语,可点点星眸中,却是无声胜有声:
我要了!
贾蔷却迟疑了下,道:“这狗身上……多不干净,会不会有疫病……”
听到这话,黛玉眼中陡然浮起一抹失望,不过她却明白这非是贾蔷小气,而是真的有所顾虑。
且她原也从未养过猫狗,大家闺秀屋里,多是挂几只学舌的鹦鹉,已是了不得了,绝无可能出现猫犬。
一是养在屋子里气味不好,二则是担心伤人。
可是看到这只奶萌奶萌的小犬,黛玉的心都快化了。
贾蔷见她这般模样,想了想道:“这样,这次走带两个狗奴回京,让一人专门在林府训养这只小狗。每日里给它沐浴,喂熟食,当千金小姐养起来,这样就不怕它偷偷吃屎,沾染恶疾了,毕竟狗都爱吃那个……”
黛玉闻言,脸都黑了,将手里的默默的交给了一旁的李婧,然后朝贾蔷走去。
贾蔷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身后传来黛玉嗔恼的声音:“蔷哥儿给我站住,今儿再不饶你!”
贾蔷哈哈大笑,却不留步,养狗不要紧,别太亲近就好。
没疫苗的年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再说这白狗看着可爱,可岛上的狗都是齐家特意寻来的看山犬,长大后能搏狼斗猪的存在,未经过血统改良,也养不成宠物犬。
不过家里养几条训练有素的好犬,确实有必要。
贾珍的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
入夜。
盐院衙门。
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了,今晚,便是林家在这座盐院衙门住的最后一宿。
梅姨娘搀扶着林如海,黛玉也默默跟着,贾蔷举着火烛开路,一座院落,一座院落的走着,看着。
待走到当初贾敏与林如海同住的别院时,饶是以林如海的心境修养,也忍不住眼中泛起光泽。
此去经年,便是诀别。
十三载光阴,点点滴滴刻在心头。
亡妻本国公嫡女,爱若明珠,生性灵俏,如水中芙蓉。
贤德贞慧,秀美天成。
却因他之故,郁愤而终,丧于此间。
痛之,愧之。
林如海缓缓推开了梅姨娘和黛玉的搀扶,整理了番衣冠之后,与别院揖身一礼。
礼罢,泪如雨下。
贾蔷在一旁看的有些动容,忽心中有感,转头看向身旁。
就见烛光下,黛玉那张早已流满泪的怜人俏脸,正仰望着他,眸光楚楚。
贾蔷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无声道了句:“有我在。”
有我在,自能护你一身无忧……
……
ps:扬州篇,结束。
红楼春 第二百二十九章 青石坝码头
隆安六年,二月初二。
通州,青石坝码头。
作为运河的终点,青石坝码头常年皆是千帆林立,人潮涌动之相。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
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今日一早,客运码头上,早早就有两拨人马候着。
人数虽都不少,可其中一拨穿着寻常俭朴,一个模样老实忠厚的男子,一个看起来有些小精明的妇人,一个高大如黑熊怪的青壮,青壮背后,还有一个怀里抱着个冒鼻涕泡小孩的年轻妇人。显然,黑熊怪般的青壮,是在为妻儿挡着河边寒风……
这一家子旁边,又有两个气质彪悍的白发老人,带着十数个一看便知江湖客的壮汉。
还有一长脸公子,面上带着微笑,不时与那一家人说笑两声,再与两白发两人低言几句。
而距离这一伙人不远处,则是一二十个衣着华服的仆婢健妇。
二月的京城,天气本就寒冷,更何况是河边?
高门豪奴们倒有法子,不时往手炉里添些火炭,勉强取暖。
而另一边的寻常人家,纵有此资财,也舍不得如此耗费。
还是那长脸年轻人,不时让人去码头边的食店内,取热水置于汤婆子中,与众人取暖。
足足候了近两个时辰后,突然,年轻人大声道了句:
“来了!!”
两方人马闻言皆是神情一震,再看去,只见三艘大船,缓缓驶入码头。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自寅时起就执笔批改奏折的隆安帝,手中朱笔一顿,眉头皱起,寒声道:“林如海还未来见朕,城里已经开始传起他的谣言了?”
戴权躬身道:“正是,如今城中四处传言,林如海在扬州府盐政位置上一待就是十三载,吃的盆满钵满,身家巨万,怕已逾千万之数,富可敌国。临走前,还狠狠搜刮了拨,白、沈、吴、周四家,都是当年见过太上皇,为太上皇圣驾南巡献过忠心的盐商,如今却被林如海和韩彬两人冦以污名,抄家灭族,贪腐酷烈,古今第一。”
隆安帝先是勃然大怒,盖因抄没的白、沈、吴、周四家家财,并未进林如海和韩彬的口袋,而是进了他的内库中,谣言骂韩、林贪腐酷烈,岂非是在骂他?
不过接着,生性多疑的隆安帝又追问了句:“绣衣卫呈上来的折子说林如海丝毫未曾沾染四家之财,韩彬更不用多言,中车府的人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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