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琐
珉儿自言自语,她一直觉得皇帝不像皇帝,但人家,也不过刚刚做了三年皇帝。打了七年的仗,身体里的戾气怕是还没散尽,却沉下心来为国为民,撇开他对待自己的莫名其妙,珉儿可没有资格否认项晔是一位明君。
清雅见皇后虽然没顺着自己的意思去想,可说出的话却是褒扬皇帝的功勋,便笑道:“皇上,当真是了不起的皇帝呢。”
珉儿颔首,但又问清雅:“你在宫里二十年,过去的十七年,和如今的三年,有什么不同?”
清雅被这话问住了,可她不能不回答,努力地想了想,应道:“宫里的规矩,大多是依照从前来的,真要说的话,看起来井井有条,可总觉得哪里差了那么一些。”她怕自己说错话,忙屈膝道,“奴婢该死,奴婢太自以为是了。”
珉儿让她起来,温和地说:“我也觉得差了那么一点,而我比你更不如,原是不知道天家皇室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是胡乱想的。”
且说方才太液池边和谐安宁的光景,很快就传入宫里,长寿宫里太后听说儿子和媳妇好好地说了半天话,真真喜上眉梢,连刚端上来的瓜果,都要林嬷嬷送一份去上阳殿,林嬷嬷无奈地笑着:“怎么会少了娘娘的,奴婢可没那么不尽心。”
太后叹道:“他们若真能好,我就安心了,若是过两年再能抱上孙子。”
林嬷嬷劝道:“大殿下和二殿下也是孙子,您可不能偏心。”
这话音才落,就有话传来,说皇帝下令将大皇子杖责二十,为罚他夏日里在书房虐待宫女的事,这会子已经打上了,皇帝还派了人督刑,言明任何人不得袒护,自然太后也不得阻拦。
太后又心疼又无奈:“那孩子做出这么凶残的事,不打是不行的,可晔儿自己也不好,他从来都不管管孩子。孩子们还小没什么,等长大了,他也老了,就不怕……”
林嬷嬷劝道:“您放宽心,皇上这不是管了吗?”
太后捧着心门口说:“过去在纪州多好,在这皇宫里,什么事都是要紧事,一点放松不得,而我又没什么用。”
海棠宫里,王婕妤失魂落魄地站在宫门前,终于看到有人抬着儿子回来了,她急急忙忙跑上前。二十大板几乎要了儿子的小命,他连哭的力气都没了,那些掌刑的太监没一下是手软的,腰下的裤子都见血了。
“宣太医,快宣太医。”王婕妤亲自把儿子抱起来送回房里,为他剪开裤子,为他清理伤口,那两年跟着王爷行军打仗,她没少做这些事。孩子疼得醒过来哇哇乱叫,待太医来上药,更是吃痛不起闹得拳打脚踢,被人死死地按着,折腾了好半天,才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太医走时,告知王婕妤他们会按时来为大殿下换药,等破损的伤口愈合后,要时不时揉搓一下帮着淤血散去,这一顿打得不轻,且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全康复。
王婕妤已是满身虚汗,太医退下后,她便坐在床边,轻轻摇着扇子哄儿子安睡,掀开衣裳看了看儿子屁股上的伤痕,一时泪如雨下,她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总也流不完似的。
此时门外有人来的动静,不久,她的宫女香薇端着两只瓷瓶进来,告诉她道:“主子,是淑妃娘娘派尔珍送来棒伤药。”
“太医开了药,就不要用这些了。”王婕妤皱了皱眉头,想到她昨天去求淑妃帮忙,淑妃答应会替她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难道现在儿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就是她说好话的结果?既然要打,哪怕提前告诉自己一声也好,这么突然,说打就打。
但香薇却道:“尔珍说,昨夜淑妃娘娘去求皇上,说这事儿当时也就提了一提,皇上说忙,说今日再议,这样的结果,淑妃娘娘也没料到,请您千万别误会。”
王婕妤皱眉看着自己的宫女,她不是美人,只能说长得不丑,当年是王府厨房里最结实的丫鬟,是后来生了孩子后,才日渐消瘦变成现在看似弱不禁风的模样。而做了主子不必再生火做饭,锦衣华服的装饰下,不言不语无人提起的话,并看不出曾经是个厨房的烧火丫头。
她是皇长子的生母,这个地位,谁也不能否定,可是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是说和淑妃娘娘没关系?”王婕妤问。
“奴婢也说不上来,但是听说皇上下旨责打大殿下之前,和皇后娘娘在一起,与皇后娘娘散了后没多久,就传旨到书房责打殿下。”香薇把听来的话告诉了主子,揣测着,“莫不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商议的?淑妃娘娘特地派尔珍传话来,未必不是这个意思。”
王婕妤抿了抿唇,怔怔地转过脸去,面上又滑下泪水:“这是我的儿子,皇上为什么不来和我商量。”
她爱哭,宫里上下都知道,是个动不动就会掉眼泪的主儿,有人怜她柔弱,也有人恼她矫情,林昭仪几位就恨得牙痒痒,自然更是因为她生了长子。这会子听说大皇子挨了打,都幸灾乐祸,且等着日后嘲讽王氏。
太后这边听说孙子无大碍,派人去问候叮嘱几句,也就罢了,这会子侄儿正要进来请安,好些日子不见,心里头更惦记这个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惦记着她们沈家的香火。
那么巧的是,珉儿正要来长寿宫向太后请安,两处不期而遇,若是从前也罢了,在琴州出过那样的事后,哪怕彼此心中坦荡清清白白,总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连清雅都觉得尴尬。
特别是此刻,都要去见太后。珉儿若退开,难免有故意避嫌之疑,便是照规矩,也该是沈哲等着,等皇后离开后再去觐见太后。
偏偏林嬷嬷迎了出来,见他们都到了,笑道:“太后正念叨着呢,娘娘和将军,快请。”
林嬷嬷带路进去了,沈哲躬身请珉儿先行,珉儿到他面前,平静地说:“当日多谢将军送我回行宫,想起来,还不曾对将军言谢。”
沈哲垂首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珉儿回行宫后就大病一场,那几天他的心也一直高悬不下,但陪在珉儿身边的是哥哥,他连想一想的资格都没有。
见了太后,太后便挽着珉儿坐在身边,看看侄儿,又看看儿媳妇,开诚布公地说:“你们曾有一面之缘,皇上又闹出那样荒唐的事,想来从此见面都尴尬,即便你们都是坦荡荡的孩子,可怎么会不介意呢。”
珉儿不语,太后道:“但是叫我说,从此都放下,和和气气的,都是一家子人。”
“儿臣听母后的,本来这件事,也不该再被提起了。”珉儿道。
“姑姑,侄儿今日进宫,有事相求。”沈哲忽然开口,被太后嗔笑,“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了,还文绉绉的。”
沈哲冷静地说着:“侄儿年纪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
中宫 055 好的东西要珍惜
“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的?”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侄子一年年躲着婚事不肯娶,现在竟然主动来求自己为他成个家。但这句玩笑话后,太后心里另有些想法,若是从前她一定乐不可支,偏偏在琴州发生了那样的事,而身边的珉儿,正是他过去不肯娶妻的原因。
“母后,沈将军必然有些话体己的话要对您说,儿臣来的不是时候,先告退了。为将军选妻的事,若能有儿臣帮得上忙的,母后只管吩咐儿臣。”珉儿起身了,此刻她不适合在此,无论如何都觉得不适合。
太后没有阻拦,她的确有些话要私下问侄子,便由着儿媳妇离去,而珉儿一走出长寿宫,便对清雅道:“往后来见母后,你替我留神些,尽量不要和沈将军撞在一起。我知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但琴州的事你是知道的,刻意的避嫌怕皇上会疑心,但不避嫌也不行,我多谨慎些便是了。”
清雅忙道:“沈将军虽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可奴婢是娘娘的人,往后任何事,奴婢自然以您为先。”
珉儿却淡淡一笑:“你也该为自己,你自己好好的,才能一直在我身边不是?”
她们这边云淡风轻地走了,太后和侄儿,却有严肃的话要说,一直盼着的事就要如愿,太后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命沈哲走到跟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好生问他:“是真的想成家了吗?哲儿,你还是不得不成个家做给别人看?做给……你哥哥看?”
沈哲倒也不掩饰:“如今没有要等的人,也没有想要找的人,孩儿就不能再拖着婚事了,孩儿毕竟是沈家唯一的香火。”
太后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
沈哲道:“总不能上街拉着谁就成亲,还是要请姑姑周全后,才能选合适的人,这件事,孩儿自己做不得主。”
可太后依旧不放心,索性挑明了问:“是怕你哥哥疑心你和皇后吗,所以急着要成家吗?孩子,难道为了这件事,你和你哥哥有嫌隙了是吗,再也不能像从前……”
“姑姑,即便没有这件事,我和哥哥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沈哲坦率地说,“哥哥是皇帝,就连姑姑对待哥哥,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吗?皇后的事谁也不想的,真的是老天爷开了一个玩笑,我只能说我和皇后是清清白白,其他的,就不必给任何人交代了。成家立业是我自己的事,与哥哥与皇后都没有关系。姑姑,选妻的事,孩儿就拜托您了,以我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娶了谁。”
太后叹了声:“是啊,就连你哥哥娶妻纳妾也不自由,不得不纳那些大臣的女儿做妃子,也不得不娶了珉儿,好在珉儿是个好孩子。”
沈哲道:“哥哥若有交代,姑姑只管应了便是,我娶谁都会好好过日子,但对朝廷对哥哥而言,里头的意义更重要。”
太后挽着侄儿的手,慈爱地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语重心长地说:“哲儿,姑姑并不愿看到你为了晔儿牺牲太多的事,至少我活着,就不愿看到你哥哥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皇帝,我希望你们兄弟俩,能一直互相扶持互相爱护,哪怕有一天姑姑不在了,也能安安心心地离去。”
沈哲嗔道:“姑姑不该说这些话,叫哥哥听去,才是该生我的气了。”
太后安心地点了点头,唤来林嬷嬷,道:“传话去清明阁,我要为哲儿选妻,请皇上命文武大臣们将各自家中适龄无婚配的女孩子都送进宫来,照着皇家选妃的规格办。”
“姑姑……”
太后却不在乎:“你放心,我自有道理。”
消息很快就散开了,珉儿才回到上阳殿,这话就跟着传了过来,比起之前在长寿宫里私下挑选,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且沈哲所受的待遇,与亲王皇子无差别。
虽然他只是皇帝的表弟,只是将军的身份,但不论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帝的默许,这都是在向世人表明,他在朝廷在皇室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沈家必然将是大齐最鼎盛的家族。
珉儿意识到,这里头不仅仅牵扯着她与沈哲的一面之缘,还有很多朝廷里的利害轻重,才明白自己根本没那么重要,太过自以为是了。如此,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不必把包袱往自己身上背。
而她才进门,上阳殿的宫女们就献宝似的,邀请娘娘到水榭去。
珉儿不明所以地被她们拥簇来,便见水榭每日都被擦得光亮洁净的木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那毯子倒也不是照着水榭大小的尺寸来织的,但被精心裁剪过,拼接之处要仔细看才看的出来。
小宫女们笑嘻嘻地说着:“娘娘,奴婢们都没敢上去试试呢,且要等您试一试。”
珉儿笑问:“谁送来的?”
众人反而愣了愣,有人笑道:“娘娘,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呀?”
珉儿才想起来,今日在凉亭分别时,他叮嘱清雅为自己铺一层毯子,没想到一转身他就着急派人办妥了,这个皇帝果然做什么事都很率性着急。
但珉儿立时否定了心里的想法,皇帝是好心,她不接受也罢了,怎么好说人家的不是。自然,眼下不接受也要接受,毯子不都铺上了吗?
清雅跟来时,瞧见这毯子,惊讶地说:“皇上真是舍得了,这还是三年前皇上登基时,波斯国千里迢迢送来的贺礼。说是他们的工匠花十年才能织一块毯子,皇上原是要给太后的,太后说她用不了这么精贵的东西,就一直收着没动过呢。这就剪开了,剩下的那些呢,拿来做几个垫子也好呀。”
见清雅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绒毯,珉儿本要穿着鞋子走上去,不自觉地就把绣鞋脱了,隔着布袜踩在绒毯上,轻盈柔软,好似在云朵上一般,更重要的是,脚底下传来热乎乎的暖意,好是惬意。
清雅见皇后面带微笑,便道:“皇上真是有心了,奴婢在清明阁伺候了两年,也没见皇上对谁这样用过心。”
珉儿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走回来,倒也不是多心或小心眼,只是爱惜东西,道:“往后还能不能在这里用膳,能不能写字,若是汤水洒了,墨汁洒了,岂不是暴殄天物糟蹋了。”
而皇帝似乎料到珉儿会有这一忧虑,已交代宫人传他的话,边上的宫女口齿伶俐地把周公公送来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说是要珉儿照着原样在水榭做喜欢的事,不必担心弄脏或损了这金贵的绒毯,切莫剖腹藏珠,扫了兴致。
珉儿听罢,淡淡地说:“还是要小心,好的东西,要爱惜才行。”
此刻得了表弟要成亲的消息,项晔正放下手里的事赶来长寿宫与母亲和弟弟商议,与沈哲一道离开长寿宫时,才听周怀来复命,说娘娘已经看到那块毯子,十分喜欢。
“她很喜欢?”项晔欣然问,“有没有传朕的话,叫她不必过分爱惜,颠倒了轻重?”
周怀一一应答,皇帝心情极好,转身才意识到弟弟就在身后,他伸手拍了拍沈哲的肩膀:“成了家后,要好好待人家。”
沈哲笑而不语,虽然两个月前的兄长没资格说这些话,但现在他的确在好好对待珉儿,这样便足够了,哥哥是重情重义的人,他一旦认真看待这份感情,谁也无法动摇。
至于他自己,除了珉儿,娶谁都一样,安安生生把日子过好,让哥哥和姑母都放心,让珉儿也放心,也同样足够了。
宫里热热闹闹地传说着沈哲要娶妻的事,他的地位妃嫔们心里都很清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是太后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人物,比起进宫做妃嫔,京城里的贵府千金们,更希望能嫁入沈家做正室,妃嫔们家中的女眷们,也早早派人来联络过。
只是这宫里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的寥寥无几,而淑妃这会子,就把家里的书信翻出来看了又看,早在两个月前,家人就曾提过,希望她能把一家子人接入京城来。
可是为了避嫌,入京后淑妃一直都没向太后和皇帝提过这件事,她们江家的人还在纪州,毕竟不是敬安皇后的本家,不可能被皇帝连带着一同优待,而淑妃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从不在皇帝面前求这样的事。
可是,两个月前皇帝立了皇后,家里的人来信说的事,就大不一样了。
过去哪怕她的沣儿也是庶出子,自己的地位远比王婕妤尊贵,她的次子就是比皇长子来得重要,现在不同了,有了皇后,将来可能就会有嫡子,那么她的儿子……
淑妃将家信紧紧揉在手心里,家人希望她把自己的堂妹接入宫里,和自己共侍一夫,这是淑妃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事。
但眼下,若是能把堂妹嫁入沈家。
中宫 056 怎么那么别扭
然而何止淑妃有这样的念头,多少权臣紧盯着沈哲身边的位置,若能将自家女儿嫁入将军府,哪怕曾是赵国的旧臣,哪怕曾与纪州大军对抗过,有了沈哲的庇护,有了太后的庇护,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高枕无忧。
历来,联姻都是朝廷政治乃至国与国之间,最柔和也最有力的手段。
三年多来,无数人企图跨过长寿宫的大门,求得太后青睐,这一次动了真格的,真的要为她的侄儿选妻,长寿宫第二天就热闹起来。各色各样的礼物被送进来,三宫六院的门路也没少走,整个宫里的气氛怪怪的,看起来很热闹,但到处都是算计到处都是勾心斗角,不相干的人等着看好戏,有所企图的人拼劲了全力。
唯有上阳殿,不知是因为离岸而建才得以清净,还是珉儿尊贵又特殊的身份,宰相府里已经送了个女儿做皇后,还有比这更可靠的吗,自然不会再惦记什么将军夫人的位置,只不过父女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人饮水。
足足热闹了几天,因中元节在即,皇帝要在那日祭奠敬安皇后,沈将军选妻的事定在了七月二十,届时被计入名册的官宦家的小姐们,会如同选妃一般入宫接受遴选,而这些事,太后就交给淑妃去打理。
中元节这一天,皇帝则破天荒地,头一次带太后之外的人,同去太庙。
太庙祭祀的礼仪,出发之前珉儿好生跟着礼官学过,也将周怀请来,细问过一些皇帝的喜恶。平日里的事珉儿可以不在乎,但死者为大,这位敬安皇后曾经的存在虽然给现在的她带来不少困扰,可人家终究不在了,真正困扰她的人的,本是皇帝自己。
项晔这次带着珉儿来,不同于在琴州是那么别扭,一则是想正式对若瑶告知他的心事,再则是想让珉儿感受到她如今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可他恰恰忘记了,秋珉儿不愿取代任何女人,也不屑取代任何人,她怎么会因为自己被允许去祭奠丈夫的前妻而感恩戴德,或是兴高采烈,不过是庄重地看待已故之人,怀有最普通的敬畏之心。
皇后淡淡地随他出了一趟门,又淡淡地随他回宫,一路上皇帝不问话她也不说话,即便回答的,也都是中规中矩毫无兴致的答案。
项晔感觉到自己的一番心意被无视了,可又不能气哼哼地挑明一切,毕竟珉儿的一言一行,无可挑剔之处,在太庙随他走过文武百官的面前,也毫不怯场。这个十八岁的姑娘,这个元州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当真了不得。
此番太后没有随行,帝后回宫后,自然要来道平安,太后本是乐呵呵的,可见两人貌合神离,皇帝满身不悦的气息,以为他们又发生什么矛盾,待把珉儿支开后询问儿子,才听他道明原委。
项晔甚至道:“您处处都护着她,什么都是儿子的不是,如今儿子费尽心思讨好她,难道也错了。”
太后啧啧不已,嗔怪儿子糊涂:“你们是去祭奠若瑶的,难道要她笑呵呵的,难道这样不尊重,你才高兴?你也不挑别的事来讨她喜欢,娘说句不中听的话,若瑶对你对娘来说,是曾经最宝贵的人,可对其他人来说,她可什么都不是。晔儿,你要不把若瑶完完全全地放下,谁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那些妃嫔们倒是上赶着等你去喜欢她们,可你乐意吗?”
项晔眉头紧蹙,他又做错了是吗?
“皇上啊。”太后此刻称呼儿子皇上,便是有要紧事了,语重心长地说,“正是给你弟弟选妻子的要紧时候,咱们把这些事放一边可好,娘心里悬得很,就怕给他选错了人,这件事过去了,娘再帮着你好好哄珉儿高兴,她都是你的皇后了,跑不了。”
项晔这才把心沉下来,问母亲:“您可有中意的人?”
这边厢,珉儿回到上阳殿,今日天未亮就折腾起床梳头穿戴,阳光稍见明媚,她就坐车跟着皇帝出去了。一路上端着对故人的尊重不苟言笑,脸绷得发紧,且这些日子在宫里她很少戴发冠珠钗,今日沉甸甸地插满头很不习惯,这会儿脖子也酸得厉害,一进门就命清雅替她全摘下了。
清雅跟的日子久了,说话也随和一些,一面替珉儿收拾着,一面笑道:“虽说辛苦,但今日十五,出一趟门,娘娘倒是免了与六宫妃嫔相见。”
珉儿淡淡一笑:“倒是出门转转更好些。”
清雅讶异:“原来娘娘喜欢出门?”
珉儿摇头道:“也不是喜欢出门,就是过去几乎没出过元州,在京城的那几年的记忆也都淡了,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些好奇罢了。”
卸下凤冠钗环,解下项链摘下戒指,脱掉了厚重的礼服,一袭轻薄的锦衣,齐胸襦裙柔软服帖,浑身都透着轻松自在。珉儿径直走向风景秀色的水榭,在柔软干净的地毯上凭栏而坐,太液池里的锦鲤像是认得这位娘娘似的,纷纷朝她涌来。
珉儿转身欢喜地笑着:“拿鱼食给我。”
可冷不丁地,皇帝就站在那里,他还穿着出门归来的衣裳没换下,相比之下,珉儿这一身家常衣衫,就见不得圣驾了。
刚进宫那会儿,清雅要求皇后每日换好几套衣服,那就是为了随时随地见到皇帝,都能光鲜亮丽不失体统,可珉儿从琴州归来改的第一个规矩,就是免去这些麻烦,她若不去长寿宫见太后,在上阳殿里就是这么轻便简单的穿着。
项晔朝她走来,珉儿眼见他脚上那双到处走过的鞋子要踩上干净的地毯,下意识地阻拦道:“皇上,请您把鞋脱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立刻有内侍上前来为他脱鞋,珉儿已起身侍立在一旁,而宫女们也送来了鱼食。
项晔信手接过,走到栏杆边往池子里洒,惹得鱼群争先恐后,搅得池水浑浊、水波荡漾,没有平日里悠哉悠哉的闲适,鱼儿扑腾扑腾的声响,叫人听着心乱。
珉儿想去阻拦皇帝,可又觉得多此一举,稍稍挪了一步,还是停下了。
倒是这个细小的动作,被转身的皇帝看在眼里,项晔问她:“你要来喂吗?”
珉儿摇头,垂下了眼帘。
“为什么总是见到朕,立刻就板起脸,方才你不是还挺高兴,朕又给你扫兴了?”项晔有些忍不住了,把鱼食悉数全洒入太液池,走到珉儿面前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讨得你喜欢?说到底,你还是厌恶朕,是不是?”
皇帝那么高,说话的声音也是从头顶上飘下来的,珉儿总觉得他下一步就要捏起自己的下巴,她不厌恶,可是她会害怕,她知道皇帝正在不断地对自己好,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能接受的她都接受了,只有强颜欢笑……她实在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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