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他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低下头深深地凝望着我。我不闪不躲,只蹙着眉迷茫地看着他。无恤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从我唇边划过,我喉头紧,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轻舔了唇瓣。
腰际陡然一紧,无恤猛地仰身将我抱坐了起来。他炽热的唇疯狂地吻上了我的唇,我心中巨颤,只能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将战栗的身体贴了上去。
无恤**一声,猛然扶住我的脑袋,狠狠地吻着我往后仰去。
我的长纠缠在他指间,他的唇在我身上点起簇簇火苗。我闭上眼睛往无尽的虚空里坠去,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一团愈烧愈烈的火焰。
无法抗拒,不容抗拒,无恤的唇在我身上一路攻城掠地,我像一尾搁浅的鱼,喘息着紧紧地攥住了身下湿漉漉的青草。
突然,他从我身上抬起了头。下一瞬,我已经被他一把扛上了肩头。
成婚啦,快送祝福~(≧▽≦)/~啦啦啦
竹书谣 第249章 南有樛木(二)
竹影横斜,花露深重,席透微凉,汗湿红衣。
这一夜,有蝶翅般温柔的唇在我心口流连;
这一夜,有虔诚的信徒膜拜最神秘的圣地;
这一夜,他是燎原的火,疯狂得没有尽头;
这一夜,我是颤抖的叶,坠落得没有方向。
细密的汗,滴落难耐的腰肢;
甜蜜的唇,封缄烙印的疼痛;
他掠夺,给予,纵情,放肆,漫漫长夜邀我几度浮沉;
我喘息,惶恐,纠缠,沉沦,在被碾碎的身体里,完成一生最美的蜕变。
…………
当黎明的窗外传来第一声婉转的莺啼,我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再长的夜晚,终有结束的时候。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现实的无奈。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该去的终归是留不住的。
一夜云雨,锦被凌乱,他眉头微蹙,嘴角含笑,我凝视着他的睡颜,心中是喜是悲竟连自己也分不清了。
我叹息着把脚往外稍稍挪了半寸。
一合一闭一眨眼的功夫,枕畔之人已经翻身而起将我牢牢地困在了身下。
我按捺下心中的惊愕,用手抵着无恤坚硬的胸膛,小声呢喃:“夫郎,我腿麻了。”
身上之人居高临下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闭上眼睛笑了:“太好了,你还在。”他撑在我脑侧的双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卸了全身力气如巨石倾倒,重重地压在了我身上。
我吃痛**出声,他却咬着我光裸的肩吃吃笑了起来。
“你好重,我要喘不过气了。”我握拳在他背后重捶两下。
无恤大笑着搂住我的腰,朝床内一个翻身将我转到了他身上:“这样呢,可是能喘气了?”
“嗯,好些了。”我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在他身上微微仰首。他幽暗的眼睛荡漾着无边的笑意从我的脸上一直滑到了我不着寸缕的胸前。花落莹雪,点点遗红,我两颊一热,惊叫着把脸埋在了他胸前。
无恤抬手抚上我的脑袋,扬声大笑:“娇儿羞赧,人间至境。舍国就美之人,诚有也。”
我将烧红的脸颊,贴上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低声嗔道:“果然是个疯子,一早便说疯话。你要自比桀、纣,也别把我比成祸国妖女。”
无恤笑着撩开我披泻在背上的长发,温柔的指尖如飞鸟的绒羽在我起伏的腰臀间来回轻划着:“你有祸国之颜,良臣之才,你既不做那祸国的妖女,便做我的周公、子牙、管仲、晏婴,如何?”
我难忍腰际传来的酥麻之感,急忙伸手抓住了他不怀好意的手指:“好个不知羞的夫郎,这回把我比作一班老头,倒把自己比作不世贤君了。”
“哈哈哈,牙尖嘴利的妇人,真想叫人封了你这张小嘴!”无恤双肘落在身侧,仰头便来封我的唇,我哧笑一声故意仰首避开,扯住身上的薄被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不要闹我,还疼着呢!”
“哦,哪里疼?”他支起身子笑着扳过我的肩。
“哪里都疼,你这狠心的坏人。”我把自己牢牢地卷在被子里,只用露在薄被外的脚丫把他一寸寸地往床下推去。
“好个无礼的妇人,成婚第一日就要把夫主踹下床吗?”无恤不气不恼,玩闹似地捉住了我两只裸足,硬是挠得我频频求饶,才肯披衣起床,“小妇人,今天暂且饶了你。这顿罚,先记在我这儿了。”
“爱记仇的小人。”我裹着被子趴在床头看着他,无恤笑着俯身一一拾起昨晚落了一地的衣袍。
“你若累就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烧好了浴汤再叫你。”无恤站在窗前穿上了里衣、外袍,系上了鹿皮革带。
“红云儿……”我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轻声唤道。
“嗯?”他笑着转过头来,晨光微澜,红云飞扬,我蓦地失了神。
这张脸,这个笑容,以后我便再也看不到了吗?
“怎么了?”无恤侧身坐上床沿。
“没什么,只是今日才发现,原来我的红云儿竟是这般好看……”我笑着从被中抽出手臂,一点点地勾画着他脸上的线条。
无恤眸光一暗,捉过我的手指放在口中轻轻一咬:“念在你今日要骑马赶路才放过你的,现在别再这样考验我。”
“哪个考验你?”我想起他昨夜的疯狂连忙把手一缩,扯着被角遮去了半张面容,“我马上就要起床了。我饿了,要吃鱼粥,我要浴汤,到了负瑕城,我要换马车。”
“磨人精,到了负瑕城就替你找辆最舒服的马车。”无恤将我落在塌边的嫁衣叠好,又转身将装了小衣和襦裙的包袱放在了我手边,“我先出去烧水,你快些穿好衣服,别着凉。”
“嗯。”我低应一声,目送他一步一回地出了门。
他现在这般高兴,将来只怕要恨透我了。我仰面长叹了一声刚要起身,无恤突然推开房门,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忘了问,你身上疼要我帮忙穿衣吗?”
“不用——”我拿起床上的枕头作势要砸,他大笑三声消失在了门边。
坐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耳边是无恤在院中加劈柴禾炖煮米粥的声音。我知道,他一直都是个心如明镜,洞察分毫的人。我的那点小心思恐怕没能逃出他的眼睛。昨晚,他即便在睡梦中都还带着警觉。他害怕我会在他熟睡之际不告而别,殊不知我这一夜的“相守”只为让他卸下重重心防。
“阿拾,粥做好了,你洗好了吗?”无恤在门外高喊了一声。
我心头一颤,忙收敛心神高声回道:“嗯,快好了!”不能再拖了,如果今日到了负瑕城见了四儿和于安一群人,我要再想走,恐怕就更不容易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叫他为难,就应该干干脆脆地离开。我想到这里,顺手扯过浴桶上的布巾就从汤水里站了起来。
“红云儿,木瓢和木桶在哪里啊?”我穿戴整齐后,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推开了房门。
小院里,无恤已经做好了一釜热腾腾的粱米粥。当我瞥到陶釜中央那几片显眼的墨绿色野蒿时,我便心下了然——过了这一夜,他终归还是不信我啊!要做鱼粥就必须到湖中捕鲜鱼,可他不放心让我离了他的视线,所以才用这院中唯一几株入得了口的野菜给我做了这釜菜粥。
“你要木瓢、木桶做什么?”无恤见我出了房门,便用水浇湿了陶釜下的柴火。
“自然是要将浴汤舀出来倒掉啊!不然,待会儿我们走了,难道要叫这浴汤留上五六年?”我将背后的长发撩到身前,笑盈盈道。
“你先来喝粥吧,这浴汤待会儿交给我便是。”无恤笑着迎了上来。
“这怎么行?!”我将手中的兽纹玉梳篦横咬在口中,侧挽长发绕成垂髻,而后用玉梳轻轻别住,“你是赵家未来的世子,我的夫主,小妇人就算再不识礼,也不能叫夫主做这样的粗活啊!”我径自挽起短衣的袖口,伋鞋迈下台阶往堆放杂物的小间走去。
无恤长手一拖,一把将我扯了回来:“刚刚还说自己哪里都疼,蹙眉瘪嘴叫我心疼了半天。这会儿,倒变成身强体壮的村妇了。”无恤将我按坐在屋檐下的苇席上,又替我端来了陶釜和陶碗,“你来盛粥吧,屋里交给我就好。”
“你不该这样惯着我,以后是要叫人诟病的。”
无恤见我主动提到将来之事,脸上便有了笑意:“知道了,以后定不叫你失礼于人前。”
无恤拎着两只木桶进了屋,我知道他不放心我,便特地将房门大开,好叫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坐在屋檐下的我。
初升的阳光斜照进屋檐暖暖地撒在我身上,我一边拿木勺搅着釜中热粥,一边对浴桶旁俯身舀水的无恤说:“夫郎,我少时曾听人唱过一首歌,说是庶人之家婚礼第二日新妇唱给夫郎听的歌,你可要听? ”
“好啊,我可有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今日合时合景,这祝歌我是非听不可了。”无恤屈膝蹲在半人高的浴桶旁,一瓢瓢地把大桶里的浴汤舀进身旁的两只木桶。原本已经变温的浴汤被他手中的木瓢搅动,升腾起层层雾气。
“那你可听好了。”我放下手中木勺,起身走到房门外,两手交合朝无恤恭行一礼,端坐而歌: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1)”
……
君为樛木,妾为葛藟,本该相缠相绕,一世相随,生死同根。
可葛藟不能阻了樛木的抽枝发芽,不能让自己的痴缠断了樛木通天蔽日的未来。
安眠香,香随雾起,十吸十吐,使人眠。
歌未完,无恤早已桶边安睡。
一曲新妇祝愿夫君一生快乐福康的祝歌唱到最后,竟唱得我泣不成声。
备注:(1)《樛木》选自诗经《国风·周南》。樛木,由于攀缘植物的缠绕累赘而向下弯曲的树木。樛音jiu。
(本卷完)
竹书谣 第250章 浮生若梦(一)
十五岁的夏末,我离开了他。
但在我心里,他却从未离开。
我每日倚坐在扶苏馆的木栏上看着枝头夏花落尽,看着长空秋雁成行,我疯狂地想念着他。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当初是我先离开了他。
喝了扶苏馆里的残酒,我总会傻傻地站在那条黄土飞扬的官道上,想象着他青衣长剑,策马扬鞭,朝我飞驰而来。有的人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一颗心。我醉了,便再也耐不住日日夜夜蚀骨的思念。
为什么不来寻我?为什么不来接我?任你怨我,恼我,骂我,打我,只要你来,我就随你走,从此天涯海角,生死不离……
在这条宋国通往晋国的官道上,我不知醉了多少回,哭了多少回,一个人对着漫天流云疯言疯语了多少回。
可我终究不是个疯子,当夕阳落谷,酒意散尽,当宋国萧索的秋风吹干我脸上的泪痕,我便会清楚地记起盟誓成婚后的第二日,我在他耳边说过的每一句话。
“红云儿,别来寻我,一夜恩爱权作还了你往昔的情份。我心里藏的人终究是他,不是你……”
安眠香,所中者,半刻之内形如安眠而神智清明。所以,他听见了,也听信了我含泪编织的谎言。夏花落了,秋雁去了,当寒冷的冬日飘下第一片鹅羽般的雪花,我便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再来寻我了。
在离开无恤后的第一百零六天,我最后一次去了城外那条寸草不生的官道。那一天,天空飘着雪,高烧不退的我在扶苏馆门前熙熙攘攘的酒客里见到了一个故人。
“你是来杀我的吗?”我问。
他凝眸,摇头,他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哦。”我恍恍惚惚行了一礼,转身往暗夜里去。他蓦然拉住我的手臂,指着灯火通明的酒堂说,请我喝一回扶苏馆里的玉露春,我们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以酒换命?我即便高烧不下昏了头,也知道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扶苏馆,宋都商丘最富盛名的酒楼,一壶十金,一夕千觞。亡国的曹女捻琴鼓瑟,北来的胡姬展袖媚舞,雕花的朱栏,涂椒的香壁,来往客商抛金舍银的极乐天地。我住在扶苏馆,不舞不唱,不举杯,不卖笑,十指淘米和曲,满月焚香祝祷,酒娘所司,酿水为酒。
那一夜,我同他喝了许多酒,玉露春、朱颜酡、压愁香、青莲碎,醉眼惺忪,我抚上他右眼的眉梢,心叹,这里为什么没有一片红云。
此后,每隔十日,陈逆都会来扶苏馆找我喝一次酒。
入暮来,夜深去,不论风雪,从无违例。
周王三十九年冬,晋国赵氏储粮备军,齐国陈氏诛尽异己,宋国扶苏馆的小院里,两颗跳出棋盘的棋子,扫雪升炉,烫酒温杯。一个游侠和一个酒娘,偌大的天下自不会因为两个小人物的缺席,而寂寞失色。
陈逆饮尽红漆鸭杯里的朱颜酡,轻轻地把杯子放在了我身前的竹木矮几上:“明日,我要护送一支商队去晋国,要想再讹你的酒,恐怕要等到岁末之后了。”
“哦。”我轻应一声,侧身用四方葛布垫着手,取过浸在热水中长柄铜勺,洗杯烫杯,替他又满斟了一杯白浮:“再试试这杯吧,六年的烧酎加了白术、白芍、当归、熟地、甘草,酒辣,意长,雪天喝正当时。”
“好。”陈逆颔谢过,一手接过热酒却迟迟不饮。两片相接相连的六菱雪花从他面前袅袅飘落,距杯口三寸处,化雪为水,滴落杯中。
“此番商队要进新绛城,到时……可要我为你打听一二?”他迟疑踌躇了半晌,待头顶的黑漆笼纱小冠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才开口探问道。
新绛城……
我心中揪痛,脸上却漾起一抹淡笑:“这里是扶苏馆,从这扇小门出去,过两道垂帘就可以听到南来北往的消息。我若想知道什么天下大事,每日只在垂帘后站上一刻,便都知道了。哪里用得着你千里迢迢替我传什么消息回来?”言毕,我撩起夹衣的袖摆俯身从右手边的木柴堆上取了一小截松木轻轻地放进脚边的铜炉。
陈逆看了我一眼,闷声道:“是我多言了。”
这几月,我从不问他为何离齐,他也从不问我为何离晋。今日,他的确多言了。
陈逆低头不语,我也只望着脚边那只两耳生了蓝锈的铜炉呆。铜炉里的松木块被火舌烧焦了丑陋的外皮,劈里啪啦兀自响着。
“我今天要早些走,以后两月不能来,今晚就替你多劈几块木柴过冬吧!”陈逆仰头一口饮尽了满杯火辣辣的白浮酒,挺身站了起来。
我低垂眉眼,伸手取了他搁在地席上的杯子,捋袖沉进了一旁的热水:“扶苏馆有劈柴的小厮。”
“无妨,喝了你的酒总是要干些活的。”他疏朗一笑,解下佩剑,撩起了袖摆。
这一夜,风雪大作。陈逆冒着鹅毛大雪,硬是给我劈了两垛半个人高的木柴,才悄悄出了酒园。
我支起木窗看着柴堆上越积越厚的白雪,空了许久的心忽然生出一丝情绪。
收了他的柴,若想不承他的情,总是要干些活的……
第二日清晨,雪霁。我留书扶苏馆馆主后,出门雇了一辆牛车一名车夫,一路摇摇晃晃地离了宋都,往东去了齐国艾陵。
艾陵郊外,冬日无雪,枯草丛生。荒野之上,黄土皲裂,累累白骨随地散落。远远望去,竟似寒日平原上一堆堆未融的残雪。
这十万白骨在这里任凭风吹雨打,凄凄哭号了一千多个日夜,是该有人来送一送了。
我点燃送魂灯,吟唱着古老的巫词,绕着荒原走了一圈,又一圈。
天寒阔野,万物肃杀,仅一日,我便冻裂了面颊,唱破了双唇。
艾陵十日,我唱了整整十日的巫词。
第十日,朔风乍起,天降大雪。
苍茫天地,众骨消形。
我抹去唇上的血珠,吹灭了手中的送魂灯。
十二岁的我,第一次在密报上读到了艾陵;十四岁的我,遇到了引起艾陵之战的端木赐;十五岁的我,答应陈逆要送走这十万齐兵的亡魂;十六岁之前,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我站在茫茫雪原之上,心中忽生一念。
也许,当年我的魂灵真的在梦里踏足过这片土地。也许,我这一路从孤女到巫士,一切因缘际会,都只为了能来这里,为这十万白骨唱一支送魂曲。
世间万物,皆有始,皆有终,就像我心里的那段情。
从齐国到宋国,天寒难行,途径一月半,再到商丘时,岁末已过。
城外冰雪初融,青山吐翠,离开时空无一物的树梢也暴出了颗颗豆大的新芽。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世间不公平事十有**,可岁月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它总会拖着你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岁后,宋国最重要的事便是新一年的迎春祭祀。商丘的城门口,一辆辆牛车载着礼器和美酒缓缓地通过中央的大门往城外走去。熬过了一个寒冬的人们则挑着担,领着孩子欢天喜地地从一旁的偏门挤进城。苍老的、稚嫩的、美丽的、丑陋的,环绕在我身边的一张张笑脸让此刻疲累不堪的我愈加觉得落寞,我感觉不到欣欣然的春意,我也笑不出来。
进了商丘的城门,我低头避开热闹的人群,一路去了宋太史府。
去年,一场失败的战争最终导致了宋国向氏一族的没落。向魋、向巢兄弟离开宋国后,宋太史子韦就成了宋公最器重的大臣。昔日在晋国,史墨和尹皋都同我提起过此人。尹皋说,子韦善占星演卦之术,有半神之称。史墨则说,子韦有才,亦喜财,成不了大器。而我到了宋国后才知道,宋太史子韦竟还是闻名天下的扶苏馆的馆主。半年多前,将我困在宋国的人也正是他。
那日,我茫茫然离开了无恤,原想一路往南方的楚国去,不料在途经宋国时却病倒在了商丘的大街上。病中数日,昏昏沉沉,等我再度醒来时,人已经进了太史府。在宋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庶民出身的人,若是受了贵族的大恩惠,是要卖身为奴作为报答的。我是个没有身份的庶人,施药救了我的子韦又恰好是宋国数一数二的权贵,所以病好之后,太史府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将我视作了府里的奴隶。
那时候,我还怕无恤会来找我。即便他不来,也一定会派密探四处寻访我的下落。所以,我干脆签下了卖身契,以奴隶的身份躲进了太史府。
为了躲避一个根本不会寻找自己的人,我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如今想来,这是多么愚蠢,而又可笑的一个决定。
幸在,子韦这人爱财也守信,他府里的奴隶只要有生之年为他挣得百金,他就会烧毁丹书(1),随他来去。这半年来,我替子韦赚的钱早已不止百金。今天,我要取回那份卖身的丹书,启程去楚国了。
竹书谣 第251章 浮生若梦(二)
我站在太史府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响了眼前高大乌黑的柏木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男人名叫散,是太史府里的家宰,也是扶苏馆的常客。我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喝了酒后的眼神,总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蒯聩。
“家宰安好,太史今日在府上吗?”我站在门外行了一礼。
“哦,是拾娘回来啦!”家宰散笑着打量了我两眼,双手合力推开了左边的半扇木门,“家主现在正陪两位贵客在园子里说话,你先进来吧!家主前两日还在问你有没有回来呢!”
“劳太史记挂了。”我提起裙摆抬足跨进了身前半尺高的门槛。襦裙一起,右脚绣鞋的鞋面便露了出来。茜色的底绢染了黑黑黄黄的泥水,绣了木槿花的鞋尖儿上破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洞口破丝拉线,从洞里又露了一团灰黑色的脏兮兮的袜子。
我脸一热,忙把脚从门里收了回来。
“哎呦,你还没回过酒园吧?”家宰散用他昏黄浊滞的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扯着嘴角笑道,“你也不用这么急,你那份丹书,家主早就命我找出来了,一准是要给你的。今日,府里有贵客,家主与赵世子聊得正畅快,一时半会儿也没空见你。拾娘一路风尘,不如先回酒园梳洗一番再来见礼不迟。”
“你说什么?!谁来拜访太史了?”家宰散的话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两耳轰鸣,心头一阵剧麻。
“晋国赵氏,听说过吗?他们新立的世子带了世子妇来拜会家主了。家主这回真是……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拾娘,你还是回去梳洗干净,换身衣服再来吧!这个样子若叫贵人撞见,有失礼仪。”家宰散说完脚步一移就挡在了我面前。
他在太史府里,他和他的新妇现在就在太史府里!
我攥着衣袖举目往太史府里望去,两只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退。
太史府的台阶比寻常人家的足足高出了一倍,我慌乱之下右脚未踩稳,左脚已经凌空抬了起来,两下一起踩空,整个人连滚带爬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碎石蹭破了手掌,右脚的膝盖在石阶上连撞了两下,剧烈的疼痛叫我眼前一片漆黑。
“拾娘,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家宰散跑下台阶半抱着将我扶了起来。
“没事,让家宰见笑了。”我咬着牙站了起来,等眩晕感稍退便挣扎着躲开了家宰散一直扣在我右胸上的手。
“哎,别逞能了,看着叫人心疼。拾娘啊,晚上替我留个门吧,我给你送膏药去?”家宰散俯身在我腿上拍了拍,末了又在我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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