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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潇湘碧影
越氏呼吸加重了几许。
庭芳继续道:“这些,都是好的。想委屈也并不容易。若是别的蚂蚱跳到前头,又不想圣上发现他们跟太子穿同一条裤子,一推二五六,让太子假意与咱们亲近。到时候圣上起了疑心,太子往后一缩,那就全是咱们家挑唆天家父子不和了。那样的果子,您想吃么?”
越氏打了个寒战。
庭芳弹了弹衣袖:“我身上穿的细棉布衣裳,三道染了。今儿我娘还嗔我怎地翻出旧衣裳来穿。我娘那个人,您是知道的,陈家几代积累,家底咱们比不了。她就没挨过穷,没缺过银子。全凭着着她的性子,光我一个人的衣裳,一年都得上千的银子去。现是大姐姐管着半拉账本,我前日看了看,公中带我们东院的私房,我一个人一年的开支就有小两千两。”庭芳深深的吁了口气,“二婶,咱们不是光棍儿,做不了直臣。”现在不站队,等太子登基了你再站?呵呵,你当太子傻啊?宦海沉浮当是笑话么?天下哪有一本万利的买卖。做皇帝且还要先玩几把农民起义呢。
越氏的瞳孔缩了缩,看向庭芳的眼神已带了惧色。是九岁孩子说的话么?是九岁孩子看的透的么?她出生名门,嫁入阁老家,在妇人中已是见识多广。寻常亲戚走动多喜问她拿主意,就是因为她便是在男人中也能说上几句。可庭芳呢?庭芳的话她听的懂,也只是听的懂。说出来她能明白,不说她未必想的到。是有闲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那不过是戏说。见识见识,不经见过,如何能有识?
庭芳见越氏说不出话来,笑道:“二婶,咱们家十五个孩子,老太爷何以独疼我一个?”
越氏醒过神来,呐呐的道:“你……从何得来?”
庭芳从容道:“天生的。”
越氏无言以对。
庭芳扯了扯嘴角:“老太爷一开始也没现在这样待我的。偏疼我是真,哪个孩子他不疼了?如今外头是这副模样,我是女孩儿,年纪小,有什么事要办都不打眼。只是我一个人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将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二婶冷眼看着,替我描补描补。咱们一家子的事,不为了我,也为了三姐姐并各位兄弟。”
越氏苦笑:“你这样张扬,日后怎么办?”
庭芳道:“我不跳出来,只怕没有日后了。”说着指着自己的脸道,“前儿我照镜子,自个儿都吓了一跳。这模样儿,混的好了能成祸水,混的不好……红颜薄命呐!大树底下好乘凉。我都被福王拎出来了,再缩回去有什么好?那日差点叫福王扣下了,好二婶,您说句实话,我真被扣下了,你们待如何?”
越氏尴尬的笑笑,没回答。还能如何?报死亡,族谱除名,没有第三条路了。
庭芳亦笑道:“王妃手底下讨生活,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还会点子算学,端的是才貌双全。偏还没有家族父兄,这么一个丫头,白死了也就是招福王哭一场,王妃还是好好的王妃,福王还是好好的福王,叶家还是好好的阁老,就我一个人白死了。赶上糊涂蛋儿,还得骂我不检点,不然福王怎么不去掳别个?”
越氏沉默了。
“家里左右周旋,我挣命逃出来。运气差了点儿,赶上圣上将要六十大寿。平王忽然出手,风云突变。”庭芳木着脸道,“我也想做个娇俏的闺中少女,可是能么?”她被平郡王推上了祭台是命不好,但她要乖乖做祭品,就白瞎了两世的经验。世上没有那么多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她根本不具备“片叶不沾身”的实力。野猪滚泥巴,脏是脏了,比变成烤野猪强!当年她在公司里跟对家干仗的时候,更难看的事都做过,现在才到哪儿呢?小报告下黑料设圈套统统没干,简直职场白莲花一朵,够逼格了!
良久,越氏才道:“都是为了这个家,生累你了。”
庭芳怔了怔,眼睛忽然有些酸涩。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她的人并不多。女孩子从生下来,就被告知你要认命,生为女人你要认命,遇到渣爹你要认命,嫁了禽兽你要认命,唯独家破人亡被人羞辱时不能认命,而是得找个井麻溜跳下去。凭什么?都是人,凭什么没带把儿就得被片着吃肉还得自己替男人磨刀子?可是绝大多数女人欢快的磨着刀子,以为被片的不会是自己。不能强求她们跨越时代的局限,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的女人前仆后继的练出一身磨刀的好本事,何况如今。争宠几乎就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
越氏摸.摸庭芳的头:“我知道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该齐心协力才是。”
庭芳扑到越氏的怀里,闷闷的说:“二婶,今天真的对不起。”
越氏轻轻一笑:“傻孩子,一家人不用说对不起。”她依然不喜欢庭芳,但不妨碍她表明立场。就像文臣都想争个头儿,她在家里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嫁给次子本是无念,但庭树着实上不得台面。庭芳是女孩儿,再能干外头的事也办不了。不若结个盟友,她与庭珮,素来是亲香的。阁老家的政治遗产,没有人能独吞。分与旁人,远不如分与一个女孩儿划算。于公于私,眼前都是好机会!
越氏轻轻拍着庭芳,我不喜欢你,你也未必喜欢我,但利益才是最紧密的关系,不是么?





不计其庶 第115章 喵喵喵
严掌院家四月初一接的旨,准备了三天,就在四月初四开始摆酒。因是与皇家联姻,就与平日里摆酒不大一样——来客少不得有各色皇家姻亲,尤其是福王妃妯娌的娘家,哪怕是为了妯娌间的面子也不能不来。严掌院家本就不大,来客又多,只得拆开了请。接到消息的人都觉得严家想的妥当,文臣与勋贵总不大对付,喜好更是两个极端,凑在一处吃酒实在难受,分开甚好。
可严掌院家不过两进的院子,便是拆成三日也摆不开。多少来客一世都没到过这么浅的府邸,官客堂客岂能挤做一处。恰好隔壁住的是鸿胪寺丞袁成毅,素来有些巴结正三品的邻居,便大方的借出自家宅子,为着方便,还把自家的墙给拆了半拉,与严家打通。是日,严家接待官客,袁家接待堂客,竟还能腾出个临时的场地搭戏台子,看着有些体面了。
清流便是如此,凭你多大的官,看着都难免窘迫。只是名利只能则其一,要了清流的孤高,少不得瘦了荷包。严家已是习惯了,头一日对着勋贵们的花团锦绣,他自两袖清风从容不迫。勋贵们有些不习惯,见他行.事也唯有叹服。
与文官的同僚们相处就舒服多了。文官里贫富不均,大伙儿比的也不是金银钱财。他们的法度不同,哪怕一贫如洗,只要当年考试时名次排的靠前,比万贯家财还体面。严掌院本是文官,自然是文官脾性。打发走了勋贵,高高兴兴的迎接他最愿意搭理的客人们。
叶家接的是初五日的帖子,老太爷权力大官阶高,他去了未免有喧宾夺主之意,便打发两个儿子去。三老爷也想凑热闹,老太爷正烦三房,直接道:“文官吃酒,序完官职序科考,你连个秀才都不曾考上,到了那处没人搭理你,有什么好去的!”噎的三老爷无话可说,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哥哥出门,自家回房喝闷酒去了。
古时宴席最是讲究,地位越低的人到的越早,一则表示谦虚,二则占好地利好与后来的上.位者寒暄。大老爷与二老爷官阶不高不低,便到的不早不晚。才下车就有工部的下官迎了上来,又有人领着陈氏等人往袁家去。袁安人从未在自家接待过如此多的贵妇,喜不自胜,昨日从早忙到晚丝毫未见疲倦,今日更是精神抖索,指望着给各上官太太们留下个好印象,将来有由头走动。
陈氏卜一下车,袁安人就迎了上来,立定行礼毕,喜笑颜开的道:“陈宜人、越安人里头坐,哟,这是府上的姑娘们吧?真真气度渊雅,见之忘俗!”
陈氏笑道:“过奖过奖。”
严掌院之妻江淑人也迎上前来,携了陈氏的手:“上回你们老爷办寿宴,你正坐月子,怕搅了你的清净不敢去瞧你。算来咱们还是去年见的面。你气色不错,不像才生了孩子。你们家人丁兴旺,真真好福气。”又与越氏道,“你怎地看着瘦了些?”
越氏接连几日分析时弊,累的憔悴了些许,忙笑道:“前儿有些着凉,已是好了。”
两进的院子都扎了彩棚摆了席面,外院已经坐的将满,众人纷纷起身与陈氏打招呼。行至内院,却还空了好些。三品以上的未必愿意来,陈氏已算高阶中来的早的了。品级差不多的人到的时间亦相差无几,江淑人与儿媳林氏来回穿梭,又接了几趟,展眼间内院就坐满了几桌。
此时一个小丫头走出来问:“叶阁老家的姑娘何在?”
庭瑶忙站起身道:“在此。”
那丫头笑着走过来道:“姑娘好,奴是严家小婢,我们大姑娘请姑娘们进去坐坐。”
众人的眼神唰的扫了过来,看着庭瑶,眼神却不住的扫向庭芳。传闻福王喜欢四姑娘,却被赵娘娘棒打了鸳鸯,这是叫进去下马威的?
四下里眼神乱飞,那小丫头又问:“文家姑娘在么?”
闹了半日,原是请几位相熟的姑娘,只庭瑶几个生疏些。福王妃请了许多人,反倒不会有事。庭瑶瞪了庭芳一眼,庭芳忙低着头,以行动表示她会冷静。真是的,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乖的好么!
严家里外全是官客,严春文与妹妹严春芳不方便,只得借了袁家正房燕坐。几个姑娘们进来纷纷朝严春文见礼,因严春文还未成婚,不必行跪礼,但严春文已不用回礼亦无须避让,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受了众人的礼。除了叶家,余者还算相熟。其中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佳木之女侯景荣去过叶家几回,与庭瑶打过交道,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一处。
女孩儿们凑作堆,又都是熟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还不像长辈那样稳重。不消人招呼就叽叽喳喳的聊开了。严春文话不多,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静静听着。续过一回茶,才对庭芳招招手:“四妹妹过来。”
庭芳再次成为焦点,扯出个萌萌的笑,几步走到严春文跟前福身:“奴见过王妃。”
严春文微微笑道:“不用客气,过来坐。”说毕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
庭芳稍稍犹豫了下,便大方坐了。屋里光线不大好,离的近了才看到严春文今日穿的衣裳。墨绿寒鸦戏水云肩通袖织金交领短袄,葱绿流云卷织妆花织金襴马面裙,端庄华丽,比那日在宫里见的时候像是大了好几岁。
严春文也看庭芳,还是双丫髻,带着一对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花簪。眉目如画,肌肤似雪。穿着也十分亮眼,浅红绣桃花交领袄裙、鹅黄云纹纱裙,系着碧绿织金的丝绦,身量尚小,衣裳倒是寻常,只脖子上挂的杂宝虫草坠着荷叶田田金花锁的项圈极为名贵。余光瞥见庭瑶,乍一看很是素雅,杏白如意云纹披风,子母扣只嵌了单珠,仔细看过去,内里却是遍地织金大红袄儿,杏白衬的红袄儿越发娇艳。披风罩了大半的马面裙更是流光溢彩,低调的奢华。再看庭珊,镂金菱花嵌红宝步摇,玫红竹叶梅花实地暗花交领长袄,也是个金灿灿的大项圈。不由暗自咋舌,叶家果真豪富。她今日的一袭衣裳还是特特做的,平日不曾跟叶家打过交道,今日方知人家的底气。心中反复思量福王当日的话,猛的又见庭芳腕上露出了小半个剔透的水晶镯子,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福王这样的闲散亲王,娶了清流的女儿没有半点用途。本朝自来对藩王防的紧,凭你天纵奇材也不得为朝堂所用。清流更像是政治招牌,太子去娶便罢了,好歹得了清流的名声,藩王得了还未必过的到一处去。反之王府开销极大,娶个富家女,旁的不论,钱财都多好几箱。似叶家这般不愁钱的,倘或有女儿嫁入皇家,那陪嫁不得十里红妆?想到此处,已把福王当日的话信了个十成十。再没有人愿意把钱财往外推的。哪怕是天家子孙,谁又嫌钱多了?
高官家女眷们自幼在脂粉堆里打滚,眼睛个顶个的厉害,来回几个眼神,都暗自估量出了在场诸位的家底。掌实权的阁老家无疑是个中翘楚。严春文却是转了话题,笑问庭芳:“听说你精于算学?”
庭芳点头,水汪汪的眼睛笑成月牙:“今日还带了两本书送王妃,家里的礼是家里的,我的是我的。”
严春文忙道:“拿来我瞧瞧。”
早有丫头悄悄退出去寻叶家人,拿个了木匣子进来。匣子古朴大方,没有雕花,只在盒子边缘做了装饰。清漆下木纹清雅秀丽,一看就不是凡品。打开匣子,里头装了两册书。一册为《促狭数学》,一册为《趣味数学》。
庭芳细细解说:“促狭数学,顾名思义,就是看着耍的数字游戏。捉弄人最好。”翻开书页指着一题道,“看这个五边形,若只添上一笔,如何才能变成两个三角形。”
严春文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庭芳抿嘴一笑,翻过一页,答案赫然是极粗的线条盖过,自然就变成了两个三角形。
严春文不由笑出声:“果真促狭!”
又翻趣味数学,乃许多数学题的巧解,其中就有最大名鼎鼎的吹哨子调戏鸡兔同笼的解法。可严春文只学过家用帐,全然看不懂,只得赞:“好字!”
古代人九成九看不懂数学题。庭芳送严春文数学书,是希望她能跟福王多点话题。像福王那种变.态,良家女子可不大hold住。不过她能做的很有限,顶天了就这样了。严家与叶家不是一拨儿,两边没打过交道,彼此不了解性格,最好别贸然行.事。严春文亦是试探,福王说要把庭芳当妹子,她心中始终惴惴。与父母商议了好几日,还是只能听福王的话。
在场好几个当日都去了宫里候选,最后严春文拔得头筹,难免有些泛酸。先前还听说严春文捡了条臭鱼,今日一看竟又不像。庭芳长的好,却不是灵动那一款,加之叶家多年的潜移默化,外人看着自然是稳重端庄。脑子被谣言与事实搅成了一团浆糊,庭芳没有问题,莫非有问题的是福王?看向严春文的眼神就生出许多同情。
都是半大的孩子,城府不深。庭瑶是个人精,暗戳戳的在旁边看别家小姐们写在脸上的表情,登时觉得庭芳真是太省心了!
严春文与庭芳说着话,忽的平地放出个惊雷:“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不若结义金兰如何?”




不计其庶 第116章 喵喵喵
诸位小姐皆是目瞪口呆,庭芳都没防头的顿了一下。好在她脸皮厚,竟是就这么愉快的答应了:“好呀,那我以后就叫你王妃姐姐。”
严春文笑道:“何必客气,叫我文姐姐就好。”
庭芳腹诽,谁敢拿着你的闺名在嘴里念来念去啊?立刻换了个思路道:“我放个赖,叫你大姐姐好不好?听着就像自家姐妹一样。”
严春文道:“只怕你大姐姐恼你。”
庭芳笑嘻嘻的道:“她再不恼我的。”说毕还朝庭瑶眨了眨眼。人长的好就是占便宜,普通的动作,她做起来格外可爱些。
庭瑶果真不恼,笑道:“她是个活猴儿,王妃肯收了她,咱们家高兴还来不及。”
庭瑶原是说的如来佛收服孙猴子的典故,有心人听了又是骇然,莫不是要二女共侍一夫?阁老家的孙女儿不至于做妾吧?给谁不能混个诰命,福王侧妃虽也有诰命,于文官家族而言却是不值钱的。还不若拿去随便许了人,结了亲家对家族更有益。
世上总有那么多人爱脑补,再防不住的。严春文与庭芳说了几句话,见她娇俏可爱又毫无轻浮之色,心中那些怀疑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何况福王此人,严掌院打探的清楚。最是个任性不讲理的,真个要看上了庭芳,只怕没那么老实的就认了严家,还特特跑来解释。如此待庭芳就不能大意,谁家新媳妇对小姑子都不能随意待之。想了一回,心中已是拟定了时常接庭芳来玩的事。亲王婚事繁杂,最快也得年底成婚。江淑人的意思便是趁着还在闺中,先跟庭芳混熟了。一则预备日后福王借着王妃的名头接庭芳过府时不尴尬;二则可以打探福王的喜好。皇家儿媳难做,说是做妻,同寻官宦人家没娘家的妾似的,好赖都由夫家说了算。却又不能似做妾一般任由夫君胡闹,否则鲁荒王妃就是前车之鉴。从接旨那日起,严掌院就拿来全套史书放在她房中,因本朝承袭前朝,头一条要读的便是前朝藩王后宫的记录。看了鲁荒王之事,吓的好几日都没睡好觉。审视自家言行,务必不给家族丢脸,不让自己没命。
严春文本就是个随和之辈,不然也投不了赵贵妃的脾性。闲言碎语听在耳里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今日见了庭芳色.色都好,心道若是庭芳再大几岁岂不是神仙眷侣,如今都不开窍,只好做兄妹。竟是替福王可惜起来。
因严春文的神来之笔,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侯景荣岔开话题道:“叶大妹妹,过几日.你祖母生日,我们家接着帖子啦。她们大人唱戏不好玩,你可要做个东道,想些小玩意与我们做耍。”
庭瑶谦虚道:“我虽不擅游戏,但候姐姐有吩咐,自不敢辞。”
在座的有大半家里都接了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预备婚事的时候,必是要跟着家里一齐去的。阁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宾客云集,想要脱颖而出,衣裳首饰的搭配就要极费心思。故彼时官宦人家养女儿,此时是最花钱的。在她们小的时候若手头紧不曾裁了好衣裳,寻个由头不带出门也常见,到了十五六岁便回回见人都要新裁,还不能重样,至少搭配上能把人糊弄过去。体面些的人家女眷出门,等闲不穿细布,绸子的衣裳从一两一块到一百两一块的都有。一两的是生丝绢制,看起来就不如绫罗绸缎服帖柔顺,不消近了,大老远都看的分明。在座的好几位都是绢衣,皆不敢往庭瑶身边坐。不然猛的看去,好似跟庭瑶有主仆之分一般。
严春文不大会交际,盯上庭芳了就只与她说话。一时说到首饰,庭芳今日双丫髻上戴的花簪金光灿灿,便没带耳环,却告诉严春文:“我有一对胖猫咪的耳环,最有趣儿,只我娘不许戴出来,说不好看。改日放在匣子里带来给姐姐瞧。”
一语引起了严春芳的注意,她坐在严春文的右侧,只与庭芳隔着她家姐姐。忙接过话头问道:“猫咪怎地做耳环?”
庭芳道:“匠人的手可巧了!做的猫模具,里头是空心的,还是西洋的长毛猫,尾巴蓬松松的,像狐狸一样。”
“那岂不是别的动物也能做?”严春芳笑问,“小马能做么?”
“我去问问,做得了送你一对。”
严春芳高兴的道:“我要银的就好,家常戴着玩。对了,你几岁了?”
庭芳答道:“今年九岁。”
“呀,我也九岁。”严春芳更高兴了,“听说你叫庭芳,我叫.春芳,不看姓儿,咱们倒像姐妹。你几月的?”
“十一月的,你呢?”
严春芳拍手笑道:“我二月的,我是姐姐。”
庭芳从善如流的道:“姐姐好。”
严春文笑道:“你们两个倒投了缘。”索性起身与庭芳换了个位置。
严春文原坐在正中间,时下上.位者多坐于此。带着心爱的小孩子坐两边乃常事,可换了位置,庭芳正坐正中间儿就是不懂事了。严春文还怕她年纪小真不懂,略微推了推,叫两个孩子挤做一处,她依旧坐在正中间。庭芳感激一笑,悄悄跟严春芳咬耳朵:“你姐姐好温柔!”
严春芳看了看庭瑶:“你姐姐也好温柔。”
庭芳猛摇头,花簪被她摇的乱颤:“她才不温柔,凶死了。前儿打我手心哩。”
严春芳倒抽一口凉气:“为什么呀?”
庭芳当然不会说跟越氏唱对台戏那么复杂的故事,只嘟着嘴道:“她嫌我不听话,嫌娘太惯孩子啦。”
严春芳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做大姐的都是那样。我姐姐不打人,可上回我去抓蝈蝈儿,被她啰嗦了整两天。天哪!两天!还罚抄了三百大字!”说着调皮的道,“我看你字儿写的好,常被罚吧?”
庭芳噗嗤笑出声,小萝莉好可爱!好想捏脸!硬是忍住了,却也不骗她:“我爱写字儿,他们就偏不罚我写字。”
“那他们常罚你什么?”
庭芳歪着头想了半天:“做针线……”
严春芳大笑:“我也讨厌做针线。”
两个小萝莉顿时惺惺相惜起来。把严春文乐的不行,对庭瑶道:“这才是亲姐妹,叶大妹妹回头一块儿领回家去吧。”
众女一叠声的夸严春芳如何娇俏可爱,因有严春文认庭芳做妹子在前,顺道连庭芳一起夸了,只不大走心。
一时外头开席,丫头来请诸位小姐入席。严春文带着一串儿女孩子出门。她是主人家,身份又不同,与江淑人二人坐了上座。却是把庭芳留在了主人桌,与严春芳一块儿玩。
外头命妇都摸不清路数,只见庭芳与严春芳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宴席并不禁言,边吃边说方显的热闹,只别含.着东西说话便是。两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尽说些玩具淘气之事。袁家院子窄,桌子之间挨的极近。两个孩子说话,隔壁桌全听了去。大伙儿有心听她们俩说什么,更是尽量压低声音。酒未过三巡,两个人闲话了什么传的满院子都知道了。
今日来的严掌院一系的清流颇多,清流家比权臣家更讲究规矩。换言之,都做了权臣了,自然是利字当头,什么事都可以谈什么事都可以妥协。再则权力漩涡里混,为人总是要活泛些。一活泛,很多规矩就不以为然。所谓规矩,不过是教人怎么活的更好的法子,好比鸡兔同笼的解法,当然二元一次方程最方便,二元一次方程便是通行的规矩。可就有聪明人能用别的方法解,你不能说别的方法解错了。庸人学会了二元一次方程遵循其规律是好事,但以为只有二元一次方程,便是做了官,那就只好做清流咯。横竖不清的地界儿,他们也混不开。
既是清流一系,严掌院家的情形就很熟悉。其次女年方九岁,一团孩子气。严春芳不如庭芳能吃能运动,长的还矮,更显的小了。此刻排排坐着,两个孩子看起来身量仿佛。庭芳还梳双丫髻,衣裳更是普通——再有钱也不舍得在孩子身上花织金的裙子,没半年就穿不得了,太浪费,更显的跟严春芳一般无二。那一等直.肠子当场便说:“哪个不要脸的造谣?连孩子都消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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