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深宫嫡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元长安
如瑾摇摇头,嘴角泛起苦笑。她必不会的,再也不会离开人间烟火去书里找清净了。
“姑娘,有佟太守家的妈妈来访。”
门外侍婢轻声通报,将如瑾从混乱的思绪中唤醒。
佟家人?这个时候?
佟太守家和蓝府走动得还算亲厚,青州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这么几家官宦,彼此间素有来往。除了太太们之间的走动,佟家二小姐秋水愿意亲近如瑾,时常会送些东西,写个信,或者直接邀人过去做客。因此她家来人找如瑾倒也是平常事,只是……
三月三之事过去未久,这时候来不是显得冒失么?
如瑾叫丫鬟请人进来,举步出了梢间,在厅堂椅上坐了。
来的是两个满脸带笑的婆子,如瑾依稀记得,似乎是佟太太身边比较得脸的人,往常在宴席上见过。如瑾微笑着请她们坐,又叫婢女奉茶。
两个婆子笑着谢过,却守礼不坐,站着回话:“当不得姑娘赐坐赐茶,奴婢们传个信就走。我家二小姐近日画了一幅荷花图,想请您过去品评闲谈,差奴婢们来讨姑娘的示下,问您有没有空闲?”
如瑾微讶:“只这件事么?”这两人不是佟秋水跟前的,往日她有事派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仆妇,用佟太太的人既没道理,也没这礼数。
婆子恭敬笑道:“原是我家太太记挂着府上老太君的身体,春宴那日老太太身体不适,这么些日子过去,虽然听说好了,但我家太太总归不放心,派奴婢们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并带些滋补药材来。正好二小姐也想找姑娘,就嘱奴婢们顺路传话。”
如瑾略一思索,明白过来。佟太太想是已经知道了那日园中四方亭之事,却又不好明里表示什么,只等隔了些日子风声过去,再派人来做些交待。而佟秋水,想必是担心她境况,邀她一聚。
“所以你们先去过南山居了?”
婆子笑回:“正是,给老太太问过安了,我家太太的话也都带到,老太太看起来精神气色不错,奴婢们正要回去说给太太安心。二小姐邀请姑娘的事奴婢们也跟老太太提了,老太太愿意让姑娘们多走动亲近。”
如瑾了然。看来佟太太是跟老太太保证过什么了,此等尴尬事不必言明,老太太允许她过去做客也是向佟太太表明了态度,两家一如往常走动即可。
于是如瑾笑着说道:“劳烦两位妈妈跑这一趟,我这里有新得的汉阳云雾茶,请带回去给太太小姐们尝尝,待我问过祖母母亲哪天便宜,就派人给二小姐回话。”
婆子笑道:“多谢姑娘馈赠,那么奴婢们这就回去了,我家二小姐说,姑娘哪日去都可以,只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即可,她好提早备下茶点待客。”
“我知道了,替我多谢你家二小姐。”
青苹包了茶叶出来,亲送两个婆子出门,回来时带了幽玉院的小丫头。“姑娘,二太太带着针线和植造的管事妈妈们来了,正在太太那边。”
如瑾站起来:“我们去看看。”
……
幽玉院里玉竹生凉,一进去就是满眼的绿,仰头青叶,低头芭蕉,整个院落翠**滴,薄阴天气里也是色泽明润。朱漆雕廊下几个婆子垂手而立,见如瑾来了,为首两个迎上来笑着行礼:“三姑娘来啦。”其中一个还说,“多日不见姑娘,您气色好越发好了,这身衣服配色也好,恰好衬出您的容光。”
如瑾淡淡笑看她一眼,“若是我没记错,这位是针线房的管事安妈妈?”
安婆子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当不得姑娘这么叫,奴婢正是伺候主子们针线的,日常不常在主子们跟前,难得姑娘记得奴婢。”
一旁植造房的管事瞅了安婆子一眼,似是觉得她太过谄媚,截住话头向如瑾道:“奴婢是植造房郭氏,带着两位副管事来听大太太调遣,二太太正跟大太太交接呢。”
如瑾“嗯”了一声朝屋里走,随口问道:“你是新上来的管事?”
郭婆子面色一僵,忐忑道:“奴婢原是副管事,专司花木的,近日才提上来。”
她提上来的直接原因,是原来的植造房正管事因如瑾落水受责,贬去田庄做苦力了。植造房司管府内各处房舍修葺与花木管护,当时一同遭贬的还有司修葺的副管事,因她是花木方面的,是以未曾被责,当其他两人的事也让她心中非常不安,现下如瑾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她生怕如瑾迁怒,那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不料如瑾笑道:“你差事做得不错,园子里今春的花花草草都十分喜人,我们见春光明媚心中惬意,都是你的功劳。”
郭婆子大大松了一口气,被夸奖了又觉脸上有光,原本讨好式的笑意就成了真正的开心。
说话间走到屋门口,秦氏正与张氏对坐喝茶,见如瑾到了,叫她近前来。“你婶娘刚刚带了管事们来见我,正将两处大小事务说给我听,你也来听听,我身子不好时还指望你帮衬。”
如瑾笑着与张氏见礼,在下首月牙圈椅上坐了。那边张氏脸上倒是如常神色,没有了晨起的惊愕和急切,仿佛又是以往那位稳重温和的掌家二太太了。朝如瑾略微点点头,继续说交接之事。
“……针线房里一年四季,每季各处新衣都有定例,遇见节庆生日另有规制,这些都是常年留下来的规矩,嫂子想必也都知道,不用我一一细说,只是做些什么样式,用些什么颜色,到时嫂子打发人去各处问清楚了即可,只要不出格,但可尽着大家喜好行事……”
如瑾静静听着,轻抚腕上碧玉珠连接而成的莹润手钏,目光在张氏身上打个旋。“婶娘真是体贴细致。”
张氏嘴角泛起温和的笑:“嫂子往常不管家,我未免要多说一些交待妥当了方可,只别嫌我啰嗦。”
“如何会嫌您啰嗦,巴不得婶娘事无巨细都教给母亲和我听。”如瑾笑容得体,“只是……”
才说到这里,小丫鬟站在门口禀报:“南山居吉祥姑娘来了,给太太送安神香。”
如瑾眼波一动,这个时候来,恐怕送安神香只是个由头罢了,看两边怎么交接才是真的。秦氏已道:“快让她进来。”
吉祥笑盈盈进门,朝秦氏张氏如瑾三人各行了礼,起身笑道:“老太太让奴婢们整理柜子,翻出一些旧日的安神香来,也忘记是什么时候得的了,但都是极好的品色。老太太怕久置放潮了不好,吩咐奴婢各处送一些。原来二太太也在这里,那么奴婢可以偷懒不过去跑腿了,请您自己带回去罢。”
张氏笑道:“让底下小丫头跑腿就好了,何必你还亲自跑一趟。”
吉祥只当听不出她话里的试探和不满,笑言:“奴婢也是闲着没事出来散散腿脚,谁想大约是平日不怎么走动的缘故,这才走了半个园子就有些脚酸,怪不争气的,自己想来也好笑。”
张氏眼波温柔隐了眸底幽冷,笑得更加和蔼:“你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走得惯路。”
吉祥忙摆手摇头:“二太太可别开奴婢玩笑,您说着玩,奴婢可当不起。”
如瑾笑着指了指一边的墩圆小锦杌:“既然脚酸就坐下来歇一会,总之不用跑东府了,省下工夫歇好了再回去复命不迟。”
吉祥欠身谢过,看秦氏也点头,就侧身坐在了杌上,笑问:“两位太太和三姑娘正在说什么家常呢?”
在座三人都明白她的来意,见问到此处,张氏垂了眼睛不语,如瑾叫了小丫头上茶,状似无意随口答道:“在听婶娘说针线房的琐事,长了许多见识,我正感慨婶娘细致体贴。只是……”话锋一转,几人都是看过来。
如瑾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笑看了张氏,“只是侄女正要请教,针线房平日里进出布匹,还有人工物料的花费等等,该是颇为繁杂琐碎,恐怕光靠脑子是记不过来的,是不是还应有账册记录?”
张氏笑容微滞,吉祥接口笑道:“三姑娘平日琴棋书画神仙似的一个人儿,原来也知道这些。针线房是有自己的账册不假,不但针线房,其他各处只要有流水出入,都是有账可循的。”
如瑾便紧接问道:“如今婶娘带了管事妈妈们过来,我看那几人手里却是没拿账本册子之类,那么,账册今日暂时不交接是么?”
重生之深宫嫡女 侯府深深 066 账目风波
秦氏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亦转头笑嗔,“正是呢,弟妹将事情都说得头头是道,我听得入神几乎忘了这茬,弟妹也不提醒我全文阅读。进了府来,奴婢就是府里的奴才,本不该跟家里牵扯,姑娘不怪责奴婢偷偷送钱回家已经是大恩,奴婢不敢奢求别的了。”
如瑾唤她起来,笑道:“快擦干了眼泪下去洗洗,你也是我跟前有体面的丫鬟,别让人瞧了笑话。”
青苹赧然下去梳洗,如瑾又叫了碧桃来,说起教青苹认字看账的事,叫她一起跟着学。碧桃自然是满脸欢喜,拍手道:“等学会了,奴婢再也不用做那鬼画符的账册让人笑话。”
……
接下来很是风平浪静了几天,孙妈妈和青苹跟着张氏盘账也没什么事发生,只是那账一看就是重新平过的,秦氏和如瑾细细看过,没有不利于自己的地方,侧面跟蓝老太太提了提,老人家也不置可否,秦氏便知道了婆婆的意思,自将此事揭过不提。
如瑾又恢复了每日上午去上学的生活,而蓝如璇在连续多请了几天病假之后,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就是蓝如琳,老太太算是彻底禁了她的足,学也不用去上了,只说五丫头素来聪明,已经不用跟着先生念书识字了,多学针织女工才不辜负了她的伶俐,因此特意从南山居派了一个经年的老妈妈到晓妆院,每日带着蓝如琳缝织刺绣,轻易不让她出门。
如瑾对此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奇怪,有时请安时遇见蓝如琳,见她两手包着伤口,知道她必是心浮气躁捏不好针,自己伤了自己。蓝如琳看如瑾和蓝如璇的目光都带着怨恨,如瑾不以为意。唯一让如瑾觉得奇怪的是刘姨娘,蓝如琳如此,她却不哭不闹无怨言,还说过老太太英明之类的话,让人摸不准底细。要说恭顺柔和,也太过了一点。
南山居里自红橘出事之后,有一个丫鬟得急病无奈被遣了出去,听说是蓝老太太身边连番有事感到着急上火,脾气有些坏,短短几天里连续跟几个丫鬟婆子发了几顿火,将这些不会做事的人都撵了。如瑾听得消息,心中明白底细,也就不觉奇怪。只是听说那个得急病的丫鬟名叫小燕之后,立时想起石佛寺的事来。
“那天去禅房后院迎咱们的就是她吧?”
“姑娘记得没错,是她。平日看她也很勤谨,不显山露水的,谁知竟是这样。”碧桃颇为感叹。
如瑾将滴水暖玉坠子对镜戴好,只随口道,“越是不显山露水的人,行起事来越让人吃惊。”
碧桃想起范嬷嬷和红橘,深以为然。如瑾却因小燕想起石佛寺后院里那场意料之外的邂逅,心神不免有些飘,赶紧压了下去,又想起凌慎之那回意外的出诊。
房中无人,如瑾轻声问道:“上次你说凌先生主动帮咱们留神打听,可有了什么结果?”
碧桃道:“小三子那边还没收到信,要是有了一准立刻告诉我了。”
“你让他上心些,多多留意。”
“是,他必不会偷懒的。”碧桃想了想又说,“只是依奴婢看,凌先生那里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他不过是个看诊开方的大夫,这上面未必能行。他说自己有些地面上的相识,肯帮咱们留意打听,但奴婢觉得恐怕也不得用,城里那么多人,他一个大夫又能有什么本事打听呢。”
近日天气有些干燥,如瑾挑了一些玉雪面脂在手上,轻轻揉开,涂在脸上护养肌肤。玉脂细腻柔滑,顿使面上润泽起来。又挑了柔荑膏子在手上细细的揉,言道:“这是你有所不知了,大夫最是能结交人的行当,只要肯用心,想认识什么人都很便宜,会芝堂向来又是不分贫富,善名在外,想是平日多助困扶贫的缘故。他说是地面上的相识,想来大约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三教九流,这些人平日看着不起眼,但要想打听什么市井琐事,找他们最是没错。”
碧桃听得有些呆:“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奴婢从来没想过。”眼睛转了转,拍手道,“这样说来,事情说不定有眉目。当日那传假信的小厮已经确定不是府里的,可要在外头找,对咱们来说就是大海捞针,还得本就是市井的人管用。那奴婢多催催小三子,让他勤跑几趟腿。”
“也别跑太勤,小心被人盯上。”
“嗯,他不是直接去会芝堂,是跟外头一个旧日的师兄串门呢。”碧桃一笑。
……
这一日是如瑾去佟家做客的日子,事先已经和老太太与秦氏打过招呼,也知会了佟秋水,待到午间下了学用过饭,如瑾略微眯了一觉就带人出门。
外院早已将车备好,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出门自有一大堆丫鬟婆子跟着,如瑾坐了头一辆青顶绣幄小车,后头下人们挤挤腾腾的,也占了好几辆单壁小毡车,排场自非寻常人家可比。
府里惯养的车夫娴熟赶着车马,一行人穿街过巷,惹来街市上百姓注目。闺中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富贵人家更讲究这个,如瑾的车帘紧紧合着,不能看到外面半分。然而耳边听得市井喧闹,吆喝叫卖,闲谈说笑不绝于耳,凭空想来也是鲜活画面,温暖生活。
比起府中压抑的气氛,涌动的暗潮,时时需要留意周全的小心谨慎,这样平淡普通的市井之乐更让如瑾向往。侧耳细听着外头种种声音,心中感触,如瑾让车夫放慢了速度。
“这是谁家车马,倒有些排场。”
嘈杂喧闹中,忽有一句闲语飘进如瑾耳中,让她心神猛然一震。
这声音……
看了看紧合的锦绣垂帘,如瑾略作踌躇,终于没顾得什么,伸出手指微微掀开一角。
首先入目的鲜亮招牌让她微微一怔,柴记典坊,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目光在当铺招牌上只略微一停,已是飞快下移去看附近的人。
大开的当铺门扇,店口热情招呼的小伙计,满街喧嚣俱化成了黯淡不清的背景,如瑾眼中只留得那一袭玄色长衫。
果然是他。
那一日大风大雨,石佛寺禅房僻静后院,墙头被风吹乱的野花樱红和寺门外翠竹下的翻飞玄色衣袂,成了记忆中抹不去的刺目色彩。
那个声音只听了一次,她却没忘记。
自然也记得那身看起来不甚张扬却华贵暗藏的玄衣,以及让她误会恍惚的身影。
这人到底是谁?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衣饰,青州城里哪个富贵人家似乎也不能有过。是谁家的亲友,还是过路的行旅?如此连番的偶遇,只让她心中不安。
“贵客里头请!回您的话,这队车马看样子是城东头蓝府的。”伙计热情的招呼打断了如瑾思绪。
“哦,襄国侯府。”淡淡的不甚在意的口气。
“正是蓝侯爷家。”伙计满脸堆笑将客人请进门,“新进有一些好东西成了死当,您随小的进内室,看看可有入眼的……”
如瑾只看得一个背影。可这背影看去,更像是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至尊了……
玄色长衫飘然消失在当铺昏暗的大堂里,街上喧闹再次一点点传进耳中,方才所见恍若一梦。
马车走得再慢,也缓缓驶出了一段距离。柴记典坊鲜亮的招牌渐渐远去,如瑾颓然放下车帘,依靠在垫背的秋香色牡丹苏绣软枕上,不安之余却又自嘲。
竟是怎么了,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自己这样在意。
前世历历在目,再怎样发了狠忘却前尘重新活过,原来终究还是放不下。
车外喧闹的街市再也提不起如瑾兴致,就这样恹恹地靠着软枕,任由马车笃笃前行。未过多久外头清净了许多,已经过了闹市,再走一会,就到了佟家府第门口。
佟太守也许私下里有些房产宅院,但全家正经居住的佟府却并不宽敞,和普通富家差不多,这也是他处世为官的小心谨慎之处。如瑾的车马径直进了府门,没走多远就行至内宅二门跟前。
早有佟太太带了两个女儿等在门里接着,如瑾戴了帷帽下车,朝佟太太执晚辈礼:“怎敢劳您亲自来接。”两家走动得勤,蓝泽和佟太守也有私交,因此女眷之间只当是亲朋相处,蓝家上下概不跟佟家摆侯府的架子。
佟太太笑道:“轻易不得见,怎能不接,快进来。”
如瑾又和佟家姐妹互相见礼,众多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家进内宅去了。在佟太太屋里说笑寒暄了一会,佟太太就说:“你们姐妹自己玩去吧,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诸多不自在的。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跟我来说,三姑娘千万不要客气。”
如瑾笑着谢过,跟了佟家姐妹离开。佟秋雁喜欢窝在屋子里做针线,平日跟自家妹妹也玩不到一起,与如瑾交情并不深,陪了一会就借故离开了,只剩如瑾在佟秋水房里。
遣了丫鬟出去,佟秋水拉了如瑾说悄悄话:“你最近过得可还好?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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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zlican3029打赏鲜花,这是生平收到的第一朵打赏,非常非常感动。这篇文其实一直写得很忐忑,是大家的收藏、评论让我保持着继续的勇气,衷心谢谢大家一路相伴。
重生之深宫嫡女 侯府深深 067 冤家路窄
她不再往下说,如瑾却也明白她所指为何全文阅读。感激地冲她笑了一笑,道:“我最近很好,你放心。”
佟秋水认真看了如瑾一会,见她不似说谎,也就放下了心。“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打听了,看那日的情形,想必都是些腌臜恼人的勾当,不听也罢。我一直以为你比我清净,却原来身边也不干净。”
如瑾素日知道她性子直接,也愿意跟她深谈,相处起来比自己姐妹反而贴心许多。连日来各种事情让她心中颇多感慨,此时见她这样说,明白她大略猜出了几分,索性并不跟她粉饰:
“咱们这样的人家,外头看着都是金尊玉贵一等一的好,以为咱们金莼玉粒绫罗绸缎的,必是每日开怀享乐舒心惬意,却不知穷有穷的难处,富贵也有富贵难处。穷人困苦不过是因了口中食身上衣,苦也苦得直接,富贵人家呢,最是有许多说不出口的委屈,见不得光的算计。”
佟秋水冷笑一声:“正是呢,不说远的,就说我自己家里,并没有你家那样又是叔叔婶子又是祖母的人多,只不过一家子父母儿女,可就那几个姨娘都能翻出天来,整日我只懒得搭理她们。”
如瑾对佟家也略有了解,佟太太和秦氏一样没有嫡子,只有秋雁秋水两个女儿,姨娘们反倒是生了好几个儿子,佟太守又有寻常男人的毛病,姨娘们侍宠生骄起来佟太太并不能压得住,家里也是乌烟瘴气的。
如瑾待要安慰几句,佟秋水自己先摇了摇头:“好容易你来一趟,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来,看看我前几日画的画,你可看得上眼?”
说着拉起如瑾进了她的书房,大黄杨雕案上笔架砚洗林列,正当中一幅几尺长的水粉煞是引人注目。如瑾走近跟前用目观瞧,见是一幅素月睡莲图,月影朦胧,芙蓉静卧,碧圆荷叶底下几位游鱼意态闲适地划动波渠,正当中一朵白荷半开半合,遗世之姿,风致如许。
如瑾笑道:“你的笔法越来越好了,我望尘莫及。”
佟秋水嗔道:“跟我闹这些虚文。你只说哪里好哪里不好,空泛泛的夸什么笔法。”
“笔法本来就是好。”如瑾见她要恼,忙笑道,“难得你心思巧妙,另辟蹊径画起月中之莲,别有一番趣味在里头。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波间露下叶田田,这是最上乘的意境。”
佟秋水这才颜色稍霁,道:“要说意境,再好不过你上次那幅微雨芭蕉,我这个还及不上你半分。你再看看,可有那点不好么?”
如瑾于是重新细细观赏半晌,越发见那一株白莲绝世孤清,心中不免暗叹画如其人。前世时候,佟秋水确是做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惯是不和世俗低头,虽命途多舛,却至死不屈。她那时只是感佩她的大胆,如今经了一番生死,却有别样滋味在心头。
佟秋水眼中含着真诚的期待,希望如瑾给她中肯的评价。她眉眼其实颇为艳丽,只是清冷之气却是太重,看上去总不觉旖旎,反而多有秋风萧瑟之感。如瑾有意劝勉,于是不加掩饰:
“这画好是好,但太过孤傲了。”
佟秋水闻言微微皱着眉,打眼细看自己的画,想看出哪里不对。如瑾进而道:“你我相交一场,我也不瞒你,我如今却是不敢再画这样的画了,怕移了心性。你莫笑我庸俗,人生在世,琴棋书画终究不是根本,又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只一味清高,怕是不能称心如愿,后半生不知会在哪里。你只细想平日境况,个中滋味,须不用我细说。”
这番话说得直接,又无甚铺垫,对别人来说是过于唐突。但如瑾深知她的性子,若不清楚直白说出,拐弯抹角的劝勉反而会招她厌烦,两人情意也就淡了。
果然佟秋水先是怔忡,听到后来,脸色渐渐黯淡下去,却并不是恼怒之意。她低头默了一会,素手无意识地在绘着鸿雁凌空的白瓷镇纸上轻划,只道:“母亲和姐姐日常也这样说我,却不如你说得透彻。”
“是她们顾忌你的性子,怕说深了惹你生气,反而适得其反。我却不怕你恼,你若恼了,我这就走,再也不登你的门。你我本就做的是挚友,若不能容我说这些,便不用再来往了。”
佟秋水抬头,波光潋滟的眸子清亮如水,看着如瑾道:“这两次见面,你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如瑾一丝苦笑隐在唇角,倏然不见,“病了一场,许多事也想明白了。你若经了我这些事,恐怕也该思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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