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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飘红楼
“三姐,还有我呢!”苏烟见自己直接被忽略了,不满地强调。
苏婵不理睬他,既懊悔自己的失言又责怪苏妙的小题大做,正兀自恼火。
苏妙看着他二人,弯起眉眼,莞尔一笑:
“那今天就拜托婵儿和烟儿了,婵儿好好照顾弟弟,即使提早收摊也无所谓,一定要注意安全。”
“包在我身上!”苏烟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膛。
“啰嗦!”苏婵没好气地说,捧起炖肉的大锅转身出去装车,苏烟也来帮忙,抱起洗好的菜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因为他二人不让苏妙帮忙,苏妙只好站在一旁看他们将东西都搬上推车,一直目送他们出了家门向长乐街去,高声叮嘱一句:
“你们两个要小心坏人,烟儿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婵儿不许打架!”
“知道了!”苏烟乖巧地应了声。
“你快进去躺着吧!”苏婵却不答,没好气地说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妙笑了笑,望着姐弟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各家各户都是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女人们提着水桶三五成群地去井边打水,看见苏妙都别过头去不理睬,这多半是因为邻居认为苏娴在做不正经的勾当苏家不是好人家之类的,苏妙倒也不在意,摸摸外热内冷的脑袋,回屋喝了一大碗姜水,恹恹地蜷进被窝里。
因为体温又上升,昏睡着的苏妙并不知道郎中来诊了脉还开了药,直到过了午后热度降下来朦胧中只觉得微凉带着湿润的布巾敷在额头上,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满是雀斑的脸。
胡氏见她醒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虽然仍绷着一张密布了细纹的脸,却用粗糙的大手在苏妙的颈窝里摸了摸,而后暗自松了口气,用粗哑的嗓音道:
“饿不?炉子上煨着鱼汤面,肚子里有食病才好得快!”
苏妙其实没胃口,不过因为她前世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由于父母在她婴儿时期意外身亡,十岁时祖父病逝,作为祖父友人的老爷爷虽然对她很好她却始终不敢太麻烦人家,生病了被这样关怀还是头一回,不由得紧张起来,被胡氏盯着下意识点点头。
胡氏搬了炕桌放在床上,苏妙裹着棉袄坐起来,胡氏从被窝里拿出汤婆子重新换了热水塞进她怀里,这才去厨房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回来放在炕桌上,自己坐在床沿,说:
“连汤带面都吃了,大口吃,多发汗才好得快!”
苏妙点点头,拿起筷子趁热大口吃起来。胡氏煮的面并不算好吃,虽然娘家和夫家都是开餐馆的,她本人却不擅厨,就像那种/马马虎虎的主妇,只是会煮却手艺不精,何况以前苏家的一日三餐通常都是由苏东负责的。然而尽管如此,尽管这碗鱼汤面里充斥着令人不舒服的鱼腥味,尽管面条的粗细亦很不均匀,尽管还有姜片没切好连在一起,但这是胡氏用心煮出来的,不知为何她能吃出来。
“不好吃?”胡氏忽然问。
苏妙一愣,抬头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摇头微笑:“好吃。”
胡氏似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没想让苏妙看出来她其实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女儿的厨艺比自己好,虽然想要装作不在意,却还是挂心女儿吃过之后对她手艺的反应。
苏妙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胡氏已经好久没有与女儿长时间独处了,这些年来她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儿子身上,突然与女儿近距离相处她觉得生疏、拘束、不自在,但她还是努力克制这样的不自在。一碗面见底后,胡氏内心稍安,撤去炕桌吩咐苏妙躺下,自己坐在床沿重新拧了湿布巾敷在苏妙的额头上,拉出苏妙的胳膊在她的小前臂内侧顺着手腕向手肘方向推拿着。
“娘你干吗捏我?”苏妙睁开眼睛迷惑地问。
“这法子退热,你外婆教我的,你小时候发热我都是给你这么弄。”
“是吗?”
“小小年纪什么记性!”胡氏不悦地说,顿了顿,却是半垂着头浅浅一笑,极是柔和地轻声说,“推推就好了,你睡吧,娘给你推着!”
记忆中,胡氏已经好些年没笑过了。





妙味 第三十七章 新年前夕
因为胡氏的照料,黄昏时分苏妙总算退了烧,睡了一天晕晕沉沉地醒来,望望天色,有些担心苏婵和苏烟,趁胡氏去厨房做晚饭时裹着棉袄走出院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收摊了,苏妙本想去长乐街看看,走到巷口却又担心苏婵二人会不会以为她不信任他们而生气,正犹豫着,苏烟的声音欢快地自远处传来:
“咦?二姐怎么站在这儿?”
“你们回来啦!”苏妙见他们平安归来,心中一喜,迎上去。
“自然是因为瞎操心。”苏婵凉凉地回答苏烟的提问,用力将推车推过来,上下打量苏妙一番,“你退热了吗就跑出来?”
“已经没事了。”苏妙笑眯眯回答,问,“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阿大哥送了两个果子,陈六哥说用葱白煮水对付风寒最管用,满嫂子下午让满富哥拿来一条青鱼,让给你煮汤喝。”苏烟提起手中的篮子笑嘻嘻说。
苏妙愣了愣,接着莞尔一笑,姐弟三人往家走,才走到家门口就见胡氏手握着饭勺叉着脚站在篱笆门前,冲着苏妙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一刻不看着你怎么又跑了,你是野猫子吗,才退了热就跑出去胡闹,再烧起来怎么办,还不快回屋去把药喝了,都多大了还要人操心!”
苏妙被当场抓住偷溜出门,讪讪答了句“是”,正要乖乖回屋去,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响起,苏娴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来。她早上出门日落归来时的面色比早晨吵架那会儿还要难看,铁青中泛着憔悴,憔悴里还带了些忐忑不安,似满腹心事。她一直走到门口才在抬头时发现家人都站在门外,一愣,紧接着脸色变了两变,不自在又竭力掩饰这些不自在,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头一甩,无视了所有人,径直回去她的房间,嘭地甩上房门。
胡氏的脸色很难看,明显被苏娴的态度气着了,却不知道该骂什么好,顿了顿,没好气地叫苏妙回房去,转身进了厨房。苏婵冷硬地抿了抿唇角,苏烟耷拉着脑袋沉默了片刻,忽然小声说:
“要是大姐也来跟我们一起摆摊子就好了……”
苏妙沉默下来,现在全家人都开始注意到苏娴的问题了。苏东在世时,因为有父亲管教着其他人就算不喜欢苏娴的放纵也不怎么挂心,苏东过世后家中缺米断粮互相吵个不停也没心思去理会生活得过于自由的苏娴,而现在,钱在稳定地赚,家人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于是苏娴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苏娴她自己过去流露出来的意思应该是想改嫁的,只是明明已经有了想改嫁的对象,她和那个孙员外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被玩弄了,她前一阵还遇到孙员外的小厮送苏娴回来,应该没有闹崩才对,可是为什么苏娴会越来越像个公关女郎呢?
虽然她很想去问,不过若真去问了她一定会被苏娴骂回来,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工作了一年的外乡人们也都陆续归乡,剩下的人不是留着肚子等着过年就是年关将至各种手头紧,伴随着航运淡季渐渐降临,长乐街的餐饮生意也变得不景气起来,这样的不景气怕是要一直持续到年后。
由于生意锐减,苏妙也不再等到天黑,每日接近黄昏时便差不多收摊。苏老太和胡氏这些日子正忙着置办年货,虽说这是苏东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不能大操大办,苏家人却很默契地想用这个春节来冲一冲酒楼破产苏东病逝所带来的各种阴霾,无论是胡氏还是苏老太对这个春节都很积极。
黄昏时分苏妙带着苏婵姐弟收摊回家,才走到巷口就遇见苏老太和胡氏买东西回来,正一边往家走一边争吵,自然是因为买年货时意见不合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引来街坊邻居频频侧目议论纷纷她们却毫不在意。苏烟见状又变得怕怕的,女人太多太强势的家庭也难怪他这个老幺会这样。苏婵抿抿嘴唇,眼里掠过一抹不耐烦。
苏妙伤脑筋地叹了口气,将推车扔给苏婵,径直走过去劝和。现在家中唯一对苏老太和善的就是苏妙,胡氏跟她不对付,苏婵不理她,苏烟害怕她,苏娴更不用说。因为吵不过胡氏,苏老太拉着苏妙委屈地控诉胡氏花钱大手大脚,还话里话外暗示让苏妙夺走胡氏的财权把家用交给她管理,那样会更放心。
自从胡氏嫁给苏东,因为苏东孝顺,家用一直由苏老太管理,胡氏连钱都没摸过几次,闻言怒从肝起夹枪带棒地把苏老太刺了一顿,苏老太气得差点在路中间哭闹起来,苏妙赶紧把她领回家免得吉祥巷各家又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
胡氏生气了,所以不做晚饭了,苏妙只好去做晚饭,苏婵帮她择菜,过了一会,皱起眉重重地道:
“娘和奶奶到底要闹到猴年马月去!”
“婆媳关系本来就难,娘以前家境富裕又念过书,奶奶作为婆婆自然想压住儿媳妇,两人从一开始就想压制住对方,怀着这样的动机怎么可能友好,况且还有当年大哥的事。”
苏婵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活到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悲的地步,女人还真没意思!”
苏妙微怔,回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有意思的人生是自己活出来的,无关男女。”
苏婵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昨日彻夜未归的苏娴从外面冲进来,身穿桃红色百蝶穿花绸裙,挟了一身呛人的脂粉味。她疾步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大口喝起来,苏妙愣了愣,眸光落在她明显肿起来的脸颊上,她被人很重地打了一巴掌,上面还残留着指印没有退散!
一瓢水还没有喝完,苏娴忽然一阵恶心,扶着墙根吐了起来,却只吐出来刚才喝进去的那点水。苏婵见状不禁皱了皱眉,苏妙望着苏娴罕见没有喝醉却吐得稀里哗啦,心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妙味 第三十八章 风波
“大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苏妙走上前认真询问。
“滚!少管我!”苏娴青白交错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地道,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苏妙才要说话,胡氏跨过门槛进来,见苏娴竟然在厨房里吐了,大吃一惊:
“你这死丫头这两天又跑哪去了?瞧你这副德行,吐成这样,又上哪跟谁灌黄汤去了,这么不要脸的丫头老娘摊上你真是倒八辈子霉,早知道你这样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掐死!”
苏娴青着一张脸,苍白的唇勾起,讽刺一笑:
“你现在掐死我也来得及。”
“你……”胡氏被气得七窍生烟。
苏娴话音才落却又弯着腰身吐起来,苏妙眼眸微闪,严肃地道:
“大姐,我白问一句你别生气,你月信来了吗?”
除了苏婵年幼懵懂,其他两人闻听此言都愣住了,苏娴的面色比刚才还要苍白,瞠着一双凤眸,透过她剧烈颤抖的眼波就能觉察到她此时的情绪波动是极为激烈的,失措、恐慌、骇然却还隐隐带着狂喜,她整个人都呆住了,窈窕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
胡氏是过来人,苏妙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呆了一呆,猛然意识到今日的苏娴没有喝醉却呕吐不止,脑子嗡地一声,腿脚发软差点坐在地上,激烈的愤怒与一直以来的惊怕突然爆裂开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上前啪啪甩了苏娴两巴掌,厉声哭吼道:
“谁的?是谁的?小贱人,我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去做那些丑事你不听我的,现在到底弄出来……你这是要气死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你这么个孽障!到底是谁的,到底是哪个混账畜生的你倒是说话啊,这一下可如何是好!”她罕见地哭出声来。
苏娴不答,胡氏的哭喊让她一下子醒过神来,紧接着飞快地往门外跑,眨眼间就从家里跑了出去。苏妙还没来得及叫住她,被苏娴逃跑时用力撞过的胡氏忽然叫说“左肋疼得很”,身子一歪。苏妙连忙扶住她,多少明白应该是急怒攻心的缘故,沉声吩咐手足无措的苏婵道:
“你去追大姐,我去请大夫,烟儿!”
苏烟早在胡氏骂苏娴时就出来了,闻言急忙上前,和苏妙一起把胡氏扶回屋里躺下。苏婵已经去追苏娴,苏妙嘱咐苏烟照顾胡氏,自己跑出门去街上的药铺找了郎中来,郎中也说是急怒攻心,肝气上逆,开了几钱钩藤浓浓地煎了一碗吃了,停了一会儿才略觉好些。幸好苏老太去三条街之外新认识的老姐妹那里串门,不然肯定又是一场事。
胡氏面朝里躺着默默流泪,苏烟怯生生地坐在苏妙身旁。苏妙望着胡氏的后背沉默了一阵,低声让苏烟去外面看苏婵回来了没有,见苏烟出去了,才轻声对胡氏道:
“娘别气坏了身子,大姐的事还没弄清楚,也未必就是,就算是,只是生气也不是法子,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的。”
胡氏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重重地说:
“都是你那个没用的爹惯的,我早说过要么把她拴起来不许出门,要么就寻个人家做填房,再不然招个上门的,你那没用的爹被她闹了几下就心软,非说让她自己拿主意,她能拿什么主意,天生的婊/子脾性,这一下可如何是好,早知道这样当初她被婆家休了我就不应该让她回来,真是冤孽!冤孽!”
苏妙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苏娴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拴起来,赘婿填房以苏娴的高心气又不会依,苏东自觉亏欠苏娴,只可惜这一份纵容反而让苏娴变成今天这样。苏妙一直以为苏娴虽泼辣却是个聪明人,如果改嫁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愿也是好事一桩,可若她当真未婚有孕,对方肯负责还好,若不肯负责……
总之还要找到苏娴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劝解了胡氏一阵,大概是因为伤心过度身子又不舒服,筋疲力尽的胡氏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苏妙给她掖了掖被子。苏烟悄悄探进头来,小声唤:
“二姐!”
苏妙离了胡氏的房间,见苏婵正双手抱胸立在院子里,忙轻声问:
“大姐呢?”
“我追到长乐街一个眼错的工夫她就不见了,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回来了。”苏婵的语气很不好,眉头皱着,面罩寒霜。
苏妙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苏娴突然跑到哪里去了,刚才看她的反应应该是想去找什么人,该不会是去丰州了吧,丰州离长乐镇有半天的路程,丰州又是直隶州面积是长乐镇的十倍之多,苏妙要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若是不去寻找又有些不放心,正犹豫,却听苏婵沉声问:
“苏娴、有娃了?”
“二姐觉得你还是叫一声‘大姐’会更好。”
“她那样子也配做‘大姐’?先是被休接着又是没成亲就有孕,她做出这样的丑事你都不觉得丢脸吗?她那样乱七八糟搞不好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这样不知廉耻的人还理会她做什么,继续留着她只会更丢脸,干脆让她滚出去单过,也能眼不见心不烦!”苏婵愤懑地啐道。
“她被休不是她的错,至于没成亲先有孕,别说在没看郎中之前无法确认,就算确认的确如此,就算她真的做错了,我也不希望你用这样嫌弃的语气。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一生都正确,家人是为了互相依赖彼此谅解而存在的,如果只因为做错事就能轻易抛弃,这样的家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血缘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婵儿,我们姐弟四个人,只有四个人,即使你出去认一百个姐姐一百个弟弟,真正是你姐姐的只有苏娴,真正是你弟弟的只有苏烟,不要轻易用嫌恶的语气,对自己家人用这样的语气会更伤人。”苏妙对着她认真地说完,望着她凝起来的侧脸顿了顿,轻声吩咐,“你留下照顾娘,今天的事不必让奶奶知道,烟儿,跟我出去找人。”说罢大步出门去了。
苏烟应了一声,一面担心地回头望着苏婵紧绷的脸一面跟上苏妙匆匆跑了出去。




妙味 第三十九章 苏娴的往事
苏妙在长乐镇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苏娴,天黑下来后只得回家等她自己回来。晚饭胡氏没出来吃,不明真相的苏老太才开始数落,被苏妙拿话岔过去才避免一场婆媳大战的爆发。
一夜过得不太安生,次日天亮时苏娴仍没回来,苏妙没心思出摊,决定去一趟丰州,吩咐苏婵和苏烟在长乐镇继续寻找,自己租车前往丰州。
颠簸了半天,还交了一笔进城费,却因为丰州太大太繁华找了一天一无所获,待筋疲力尽地回到长乐镇夜幕已经降临,白费了一天难免沮丧,垂着脑袋疲惫地往家走,还没走到门口,一直等在门外站立不安的苏烟见她回来大喜,奔过来抓住她的衣袖道:
“二姐,找到大姐了!“
苏妙一愣,忙问:“在哪?”
“清风居。”苏烟说着,拉起苏妙就跑。
清风居是长乐街的一家小酒馆,苏妙跟着苏烟来到清风居前,见苏婵正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靠在大门边的柱子上,看他们来了无声地往门里一指。
除夕将近,即使酒馆仍旧营业也鲜少有食客临门,苏婵没有动,苏妙径直走进清风居,目光很快落在坐在窗下满面酡红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的苏娴身上,伙计上来招呼,她以微笑婉转拒绝他的接待,径直向苏娴走去,伙计是个机灵的,见状没有跟过来。
这个时辰酒馆里只有苏娴一个客人,苏妙走过去,苏烟眼含忐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妙立在桌前正面望向苏娴,只见那一张被酒染得通红的菱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绸裙也沾满灰尘,嘴角还有凝着血迹的破口,一看就是让人给打了。
之前苏烟没敢进来,这是第一次看清苏娴的脸,骇然地低呼一声,捂住嘴巴。
苏妙望着苏娴肿起来的脸,沉默片刻,轻声道:
“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啊!”
苏娴摩挲着小酒坛,闻声抬起头来,醉眼朦胧地乜了她一眼,嗤笑了声,抱起酒坛灌了一大口。苏妙在凳子上坐下,看着她,顿了顿,低声说:
“你若当真怀孕了,喝这么多对孩子不好。”
苏娴苍白破裂的嘴唇沾染着酒液使唇角勾着的那一抹冷笑在灯烛下显得异常凄清妖冶,她满不在乎地拂了拂额前刘海,哼笑道:
“有什么要紧,反正也没打算留下!”说着将一坛酒喝个底朝天,倒了倒发现没有酒了,把酒坛往桌上重重一磕,扭头冲着伙计高喝,“小二,再来两坛!”
伙计被她破了音的嗓门吓了一跳,喝得烂醉的女人看起来很危险,不由望向苏妙,希望她劝劝,这样的反应却激怒了苏娴,霍地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泼辣地叫喊:
“愣着干吗?让你上酒也磨磨蹭蹭,还想不想开店了!老娘又不是没带钱,再不上来信不信我砸……”话没说完因为醉得太厉害腿脚发软上身一个剧烈摇晃差点摔倒,幸而手快下意识扶住桌面,扑通坐下来双手撑住滚热的头。
“一壶麦茶。”苏妙对伙计说。
伙计应了,转身去准备,苏娴却抱着头尖声喝叫道:
“我要酒!酒!”
“脸伤成这样再喝酒会肿得更厉害,你能拿得出去的只有脸了,你想给自己毁容么?”苏妙平声问。
苏娴安静下来,双手捧着头默了半晌,忽然呵呵笑起来,笑得扭曲笑得凄凉笑得自嘲,笑得伙计浑身不自在,放下麦茶躲得远远的。苏妙倒了杯茶放到苏娴面前,又倒了一杯递给坐在一旁怯怯的苏烟,捏着茶杯平声说:
“我和烟儿、婵儿找了你一天,我还去了丰州,以前没发现,丰州的进城费居然那么贵。”
苏娴垂着头,过了一会,讥笑一声:
“少骗人了,你们巴不得我去找根绳子吊死,会找我!”
“不是啊大姐,三姐把你跟丢了,我们从昨天就开始找你,今早二姐去了丰州刚刚才回来!”苏烟连忙说。
“找我做什么?你们三个才是亲姐弟,我算什么,明明心里讨厌我却还假惺惺,真让人恶心!”苏娴带着憎怒冷笑,因为语气过于用力显得有些扭曲。
苏妙浅啜口茶,不疾不徐地说:
“虽然你嘴巴恶毒,脾气暴躁,常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蠢事,不过我不讨厌你,若说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大姐,我这人护短。若是别人像你这样,那的确很讨厌。”
苏娴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把苏烟吓得浑身一颤。
“你去找的那个人怎么说?”苏妙看着她,轻声问。
苏娴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良久,端起面前的麦茶慢慢喝了一口:
“叫我滚。”
“这样的人,你的眼光还真差呐!”顿了顿,苏妙低声叹道。
苏娴一声嗤笑:“反正是因为他是个员外才想给他做姨娘,既能给孙大郎当婶母又能不愁吃穿地过一辈子也算美事,可惜我命不好,没了品鲜楼卖价就贱了。呵,去陪梁都来的客商过夜就纳我为妾?呸,当我是青/楼的妓子么,畜生!”
苏妙呆住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她,顿了顿,蹙眉问:
“你是因为不从才被打了?”
“那是昨天,今天是因为他叫我滚我就挠花了他的脸。”
“孙员外是孙大郎的叔父?”苏妙默然片刻,问。
“同宗的,全是畜生!一家子畜生!”苏娴冷笑着道,“孙大郎狼心狗肺,我跟了他十二年,给他当牛做马吃尽苦头,到头来他为了一个骚婊/子打骂我还休了我。他忘了他六岁时贪玩在山里迷了路,是我寻了一夜找到他把他背下山,还被蛇咬了一口。他七岁时整个夏天卧病在床,说想吃野苹果,我上山去摘回来被一场大雨浇透了,病了一个月没人理睬,孙家还要我离主屋远些别把病气过给他,事后我没敢告诉他怕他气恼,真可笑,就好像他知道了就真会为我出头一样。遇到那个骚婊/子他说我又丑又土气,还说我是不下蛋的鸡,我是因为谁才小产的,若不是他娘逼我去补屋顶的窟窿……”她用力抿起唇角,喝下一大口茶,她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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