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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擒年
“不妨事儿,天暖和了就好了。”廖秋离躲他的手,尽量大而化之。
“别动!我就是给你暖暖,不做别的!”
丘八的劲儿大,不由分说把他一双脚抢过来窝自己怀里,“我抱着你的脚而已,又没从头到脚都抱着,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不用这么麻烦,我灌个汤婆子放脚底下一会儿就暖和了……”廖秋离想把脚从萧煜怀里□□,拔不动,就告诉他不用他来,有汤婆子在这儿呢。
“行了,汤婆子到了半夜就凉了,远不如人管用!你睡你的,我给你捂暖了再睡。”
“……真不用。”廖秋离生性不爱麻烦旁人,即便是至亲他也甚少开口求相帮,都是自己对付就完了,再说了,冬日里脚寒凉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么一惊一乍的。
“我说你哪那么些废话!再说就抱整个的!”萧煜做惯了说一不二的丘八头子,对这类掏着心挖着肺还不知道领情的向来没有气量,说着说着就爆了,还威胁,还说到做到,他真的把他整个拖过来裹进自己怀里,一双火热的脚缠上一双冰凉的脚,硬要把热度渡过去。
“小梨子……打从十岁起我就有这么个愿望……希望能长成我爹那样的身量,当然,能比他还高就更好了……我想把你整个包进怀里,裹着你……那时候怕不够高,听人说饮牛乳能使人身量增高,还求我爹一天给弄一大罐来,水也不喝了,光喝这个……”
喝了两年多,成效还是有的,萧将军身量比他爹还要高,手脚长大,没白浪费那死贵的牛乳。而且还喝出了额外的成效——人白,北地胡尘这么酷烈的,都不见把他磨黑了或是磨糙了,脸相照样白净细腻,说是白面书生也没人不信,关键是一白遮百丑哇,何况萧将军一点儿也不丑。这么俊一个男人搂着另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说些甜腻的情话,被搂得动弹不得的那位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说可惜心思歪了,他一定不愿意听,两人这么藤缠树树缠藤的,一句话没说好后边走火了可就太糟糕了。
“那时候只是瞎想,没想过真能这么裹着你……你这脚凉的毛病还挺及时的,了了我多年的一桩夙愿。”萧将军越说越不像了,脚凉的毛病本就是气血不足或是气血凝滞的事儿,和及不及时什么相干!说的跟那位故意凉了脚好让他一偿夙愿似的!
“你身上熏的什么香,这么好闻……”
“……萧煜你再这么没完没了的说胡话我就到地上睡去!”廖秋离使劲掰他圈在他腰上的手,要从他怀里挣出去。
“……我这是实话实说,又犯着你哪门子的忌讳了?好,你不乐意听,我不说了,安心睡觉。”萧煜嘴巴老实了,手脚却还是囚着那位,不让他挣脱了去打什么地铺。
你不动我亦不动,就这么僵缠着定在了床上,身上的皮肉都是紧绷的,更睡不着了。静了一会儿,廖秋离又觉出不对劲来——有什么东西杵着他下边,热而且硬。他都而立之年了,对这物件不能不熟,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为何这物件要在此时“起立”。然而这话要怎么说?骂这物件的主人臭不要脸的半夜里耍流氓?说实话,还真骂不着,因这物件晨起可能要起立,受了热可能要起立,受了刺激还是要起立,什么时候起立真说不好。你说他胡乱让这物件起立,他说心悦君兮,这东西自然而然它就起立了,不是他成心的。
“……我口渴,想下去倒杯水喝,你先松开手。”廖秋离无奈得很,只能撒谎说要喝水,先从这不尴不尬的境地当中解脱出去。
“庆之!”萧煜喊了廖秋离的字,这是少有的事,他们两人之间总是梨子来栗子去的,不叫名也不喊字,“给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想了你那么些年了,这份恋慕可能是朵没果的花……今后的事不敢想,这时这刻,哪怕是施舍呢,就这么呆一会儿吧,别说话,别动。”
萧煜个性强硬又好面子,这几句话就是他求人时候的腔调了,听着硬*,但在他那儿就是软得不能再软的“没骨头话”,说完得咬牙发誓没有下回的那种。
廖秋离呢,当然知道这人茅坑石头一样的臭脾性,也知道这人此时此刻正在死忍活熬,反正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开,搂抱一会儿,只要不出圈那就随他去。
毕竟是一路劳顿,中途又不曾停下休憩,到了定更时分也困得很了,两人缠抱一会儿,萧煜身上的暖渐渐渡到了廖秋离身上,关键是脚暖和了,连带着全身各处也跟着暖和,睡意袭扰,眼皮子沉重,本来还有许多顾虑的,到了要睡着的时候,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也不想理了。
窝在怀里的人从紧绷到松弛,用了多长时?半个时辰。萧煜见他总算肯在他怀里待一会儿了,心里难免有些小高兴,一高兴难免要想:这会不会是个转机呢?或许还不到一点指望都没有的时候?又想,陆弘景那货预备的药……说不定真能派上些意想不到的用场,比如说,咳,廖秋离一不小心吃错了“东西”,浑身燥热,忍不住要缠着他“解热”,两人顺势做下好事……
从这儿就可以看出,萧将军艳情话本没少看,话本里头就这么写的,逢到有贞洁烈女不好摆弄的,写书的一准让性烈的那位“误食”某些东西,烈女怕缠郎,烈女也怕“那啥药”哇,误食一次终身起效,有了那啥药推波助澜……最终总是要皆大欢喜的!
他八年多的丘八,除了行军打仗还算在行,谈情说爱可没有一点儿“垫底”的硬通货色,全是间接得来,要么是“前人”经验,要么是纸上谈兵的“艳情话本”。前人经验是八年来在军营里攒下的,大多来自老兵油子们闲极无聊的瞎侃,和瞎说八道差不多少。艳情话本么……依着萧将军死要面子的程度,这东西不像是他能倒腾来的,所以说还是从陆弘景那货那儿“缴获”的,那货去一趟市集,除了赌博用的赌具之外,就是收罗这些东西,一买买好几十本,什么枕头底下、席子底下、被褥底下,处处可以收藏,萧将军对他收藏的地方熟门熟路,来了就拿来了就拿,拿了人家的手还不短,还要冷着张俊脸无比正直地训斥一通,“行军打仗怎么能看这些书?!给你本兵法拿去读!”,他一出手就把人家几十本书拿走一大半,人家跳脚骂他他还不乐意,转天再过来一趟,把剩下的统统拿走,一本也不给留的!
萧将军日思夜想日盼夜盼,就盼那啥药某天发作了,好按照艳情话本说的那样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要“顺理成章”总不能臭着吧?总得要洗涮干净了才好办事吧?即便没条件大洗,起码的,一些部位它总该洗洗干净了吧?不然亮出来的时候一股异味……那多不好意思……
为了这个,心急如焚的萧将军每天都找地儿洗身,多冷都洗,也不怕洗伤风了,实在没条件他也要自己烧一小壶水躲到背静处去洗……
廖秋离问他你天天这么洗不怕作下病?!
萧将军肃着脸严肃认真地答道,不洗不行,不洗到时候临阵……
“临阵”之后他又惊觉差点儿说漏了嘴,忍着不说,光心里想: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这种事可不能靠临阵,得靠平日里时时预备,还是得洗!





风雨归舟 第25章 望山跑死马,看得着吃不着
结果呢,这么心急如焚疑神疑鬼的走了一路,到了帝京的时候居然啥事儿没有,萧将军这才明白自己让陆弘景那货涮了一回。都能想见那货在虎牢关里扮鬼脸——活该!谁让你不安好心来着?!老子只说药弄来了,又没说这回就给你用!
心火旺盛的萧将军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天天琢磨这事儿,没想到居然是“望山跑死马”,看得着吃不着哇!进了帝京那就更吃不着了,廖秋离回了廖家台口,他一时半会儿没法跟过去,现下他们两人关系微妙得很,他与廖家人之间存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火药桶子,他要是跟回去,火药桶子炸了,廖秋离也不好做,一边是至亲骨肉,另一边是名义上的“夫家”。懂事的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过去找讨厌。所以他只能自个儿忙自个儿的,要么早早上朝去,为了庆朝周围四伏的危机以及汹涌的暗潮费心费力,要么散了朝了就窝在自己买的那个小院落里,或是找几位故旧喝酒,有时候皇帝找他进宫商量事儿,一留就留好几天,反正尽量忙,尽量别去想那个回了廖家一趟也没给他递过消息的狠心人!
倒是和他那皇帝堂兄谈过庆朝周边的状况,这位天子也大致赞同他收买、拉拢、威胁、狠揍的策略,但是到了朝堂上的时候,各样心思可乱得很,本来挺好的主意,不知为什么,打岔使绊子的人总是比正经办事的人多得多。回来的第三天上早朝,由皇帝授意吏部尚书张苍水,隐隐约约提了“拉拢”的事儿,拉拢谁呢?北戎。庆朝周围最可能被拉拢的也就是北戎了,两边连着掐了二十来年,所为不过是“开边市”。
北戎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盛产马匹、毛皮、野山参等等粗货,绸缎、茶叶、盐铁等等细货他们做不来,那好,做不来那就老老实实拿到边境上和庆朝的边民们以物易物,马匹皮毛野山参换绸缎茶叶盐铁,而且蛮子们为人实诚,不会耍小手段以次充好,分量也给的足,起先只是边民们与蛮子们零星的互换,后来商贾们见有大利可图,就试着成批的把庆朝内的俏货往边地趸,再后来,规模越来越大,连北戎的王庭都加进来,阏氏公主们特别爱庆朝的丝绸和首饰,肯花大价钱买,有了行市,商贾们就更使劲往外倒腾了,商贾成群结队,从内地到边地情况不那么熟,那就得雇一批边民给他们跑北戎那边的买卖,边民们的生计也有着落了。
庆朝对这事儿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北地苦寒,边民们生计所迫,有时候做一二买卖也是一份营生,北戎那边愿意正经做买卖,总好过他们买不来时四处乱抢乱扰,多重根由合到了一起,朝廷不深究,边地府衙有意松一松手,原来零星的互换就成了一个颇有规模的“边市”。
然而这边市实在短命,开了不到一年就关张了,庆朝特地在近北戎处设了虎牢关,守着北戎,不让这群换不来东西就乱抢乱扰的蛮子们打过来,说到为何挺旺的边市就这么死火了,那是因为一件事,这件事使得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庆朝彻底炸了——北戎那边窝藏了一伙从大食过来匪帮,还三不五时的给这伙人行方便,这伙人在庆朝境内做下大案之后退到北戎,把抢得东西匀成几份,里边有一份是专门送北戎王庭的。包庇了还分赃,那和匪帮有什么分别?!
为了剿灭这伙匪帮,庆朝和北戎打了一场大仗,双方都死了不少人,然而始作俑者——那伙匪帮的头头却逃掉了,逃到了南边海上,娶了个倭人老婆,生了个儿子取名景非然,后来组了一伙更大的匪帮为祸庆朝海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比他爹更能折腾!而且这位海盗头头还是大食皇帝的侄儿,虽然是上不来台面的私生野种,但两边为了让盟约更加结实牢靠,什么样的关系都好意思攀,海盗称呼大食皇帝“叔叔”,大食皇帝也强忍着恶心认了,双方有来有往打得火热,相比之下,庆朝就显得清高多了,高悬在天上,悬空着,当一个靶子等着人家来打,这可不叫明智,叫傻帽!
因此,当务之急是把能拉拢好的先拉拢好——不就是要开边市么,庆朝宰相肚里能撑船,旧事暂且不提,咱们也来个盟约,都安安生生做买卖,你要换什么就到边市上换,我不拦着,但若是还想一边干坏事儿还一边捞好处,那就对不住了,多难啃的骨头我一样下得去嘴!
庆朝和北戎掐了二十来年了,萧煜和陆弘景接手之后少有败绩(虽然有时候陆弘景那货爱用贱招,赢的不大光彩,但兵不厌诈,胜负不看人品,看的是结果),北戎给收拾得有些害怕,之前吃亏吃多了,要像以前那样没事儿找抽估计也不容易。
萧煜先头打算先把皇帝说动了,然后由皇帝开金口向朝堂说这事儿。皇帝当然用不着亲自开口,自然有人会替他说,吏部尚书是个挺有分量的官了吧,张苍水在整个朝堂内的威望也算数一数二的了,结果如何?该不给脸还是不给脸,头一个不给脸的就是户部尚书廖之信,这位会头一个跳出来,那是萧煜没想到的,因这位是个少有的耿直脾性,为人处事从来不懂得转弯,他管着国家的钱库出入,该花的钱不用谁张口朝他要,他直接就批转了,不该花的钱即便是皇帝也别想从他这儿抠出毫厘。去年皇帝本想在消夏的北行宫内造一座露台,内务府那儿一时半会儿筹不出这么些钱来,皇帝就私底下和他说让他抬抬手先“借”点儿,过阵子内务府再把这段亏空给填上,这位一听,二话不说把官帽除了,摆到案上,他自个儿跪在地上说了这么一番话:陛下,您是硬要借么?是的话,臣请辞。意思就是从他这儿是借不来的,要不您换一位户部尚书试试?就这么驴!皇帝没奈何,只能打着哈哈把这事儿揭过去,从此不提了,至于露台么,打那往后再没提过。
然而开边市事是整盘棋的关键所在,能不能稳住北戎,能不能腾出手来打那该打的,可就在这一子的起落上了。
张苍水列了开边市的十大好,也列了禁边市的十大坏,滔滔不绝说了半晌,说得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动容了,廖之信一句话搪过去:张大人奏请开边市是全然出于公心么?廖某敢说如今朝堂上赞同的、不赞同的都各有各的私心,说句实话,若单为边民生计,廖某无话可说,可庆朝地广数千里,从南到北由东至西,边民又何止北地一处?开边市容易,后边的法度可曾跟上?庆朝的战力可曾跟上?武备可曾跟上?若是都不曾跟上,那开放边市就等同于儿戏!
张苍水回他:天下事务绝大多数起初并无法度,从无到有,从漏洞百出到无懈可击,都不是等来的,是一路摸索过来的,照廖大人所说,等到法度齐全了,什么都预备好了,这才开边市,那可迟了。什么都迟了。
两位都是朝堂大员,说话都很有分量,语带双关的话又够不少人琢磨好长一段日子了。
朝堂这边算是出师不利,时局紧迫,拖不起,从长计议是不可能的事,只能从廖之信那儿想辙。萧煜一门心思扑在了从哪头开口说服这位驴脾气的户部尚书上,一整天都在奔走联络,直到暗晚了才回到他买来的小院落内歇宿,心累,没胃口,想着到了地方直接倒床上睡一场,睡死了拉倒,开开门却发现屋里燃着灯呢。
萧煜原本的身疲神怠“呼啦”一下长了翅膀飞了,耳根发热,喉头发紧,总以为是个梦境,不敢信。几步抢进去,见那人真在眼前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许久才傻傻招呼一声:“来啦。”。和以前一模样的话,就是那会儿,他刚用不多的一点积蓄买下这座院落的时候,那人过来看他,门一响,他也是这样抢出去堵在门口,也是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憋久了才出来两个字——“来啦”,挺自然的,好像天生就该是这样,他一直在这儿守着他回来,或是掉过来,廖秋离一直在这儿守着他萧煜回来,天长日久的,只有他们两人。




风雨归舟 第26章 今晚……住下么?
廖秋离见他在正堂门口傻站着不进来,就迎上去问他,也是一句说老了的话:“可吃了么?没吃给你做点儿什么?”。两人相识至今过去十五个寒暑,大多数时候廖秋离都在为他吃没吃或是吃没吃好挂心,其余的他也使不上劲帮不上忙,也就在“吃”字上还能想点儿办法。而且在他看来,许多忧愁都是吃不好害的,吃饱了吃好了,心绪就跟着好起来,路子自然也多起来,不论如何总能想得出好法子。
“没呢,想吃云吞。”萧煜本来不喜欢这种一包浮皮包着一坨肉糜的东西,但这东西做起来费时费力,而且能两人协作,一人剁馅儿一人和面,还可以聊点儿其他的,天晚了,说不定他愿意留下来呢?
廖秋离听了,转身往灶房走,“还好我带了点儿鲜肉过来,馅儿里要加香菇么?”
“要。还要放虾仁儿。”
“知道啦!还要多搁辣子!”
萧煜要帮着和面,廖秋离不让,把他支去剁馅儿。馅儿剁得了,面也和的差不多了,放着醒一会儿,先把锅烧热,放半锅水下去,等着水开的当口,廖秋离说话了:我爹请你明天家去一趟,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其实廖世襄不好开这个口,若是单论身份,他们一个下九流的木匠世家要找将军王说话,怎么说都不好说,但不说又不行,儿子是自己养的,为父的哪怕身份上再寒微,也得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去直面所有难以直面的事,不能躲。
“什么话?”萧煜原本把刀搁下了的,听了这句话不由自主的就又拿起来,默默剁着面前的一团馅料,想是藉此平复乱如麻的心绪。岳父佬对这不三不四的“女婿”能有什么好话,要么撂狠话,要么找他拼命,又或者是跪地哀求,求他放了自家儿子,不要再这么作孽式的纠缠下去了。
“他老人家没说,你明日得空么?”
“行,我去一趟。”
廖秋离没想到他能答应,听三哥说朝堂上近来事多,本以为他匀不出空过去的,他却一口答应下来。
说完了这几句话,两人又沉默了,这回先说话的是萧煜。
“……记得刚从军那年吃过一碗云吞,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碗云吞是我两天来吃的第一顿热乎的饭。好像是行军路过一处小镇,元夕的夜晚了,百姓们都在家团圆,街面上空荡荡的,走了好久才碰上一家卖云吞的路边摊贩,也要收摊了,好说歹说才答应给我们几人做几碗……汤头是普通的猪头骨熬出来的汤,云吞馅儿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馅儿,就是肥瘦一起撒点儿虾米皮儿、一点儿红萝卜丁,刚出锅的,热腾腾,闻着就香,吃起来也香。事后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不知何故,就是一直记得,到死也记得。”
廖秋离之于萧煜,估计也和那碗冬夜里的馄饨差不多,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样貌,似乎什么都普通,然而却暖了他的心,因此一直挂着,到死也忘不了。
“唔,是这意思,有一年我到南边的高淳去,在那儿停几天看看墙画,那儿近海,渔民好客,留我吃了一顿海味,其中有一味烧鱿鱼,是拿新鲜的小鱿鱼现烧的,看上去黑乎乎的不起眼,吃起来真是可口!小小的鱿鱼里边居然藏着鱼卵,细细的,嚼一口就在臼齿间爆开了,鱿鱼肉特别筋道,至今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鱿鱼……”
“想去么?哪天得闲了,带你去海边吃。”萧煜盯着他看,脸上有笑意,这是说日后,久远以后的某天,两人同赴海边,看潮涨潮落,看沧海桑田。
“……再说吧。”廖秋离就是不接他的话,如果没打算豁出去跟了这个人,那最好一开始就别给他留个要断不断的尾巴,让他空牵念。
说话间水也滚沸了,廖秋离把发好的面皮擀薄,挑馅儿、包圆,下锅,动作利索,看来平日里不是琢磨画画就是琢磨吃的了,烧饭做菜娴熟无比,包饺子包云吞也挺在行,三下五除二,一碗云吞就做得了。照旧是自己不吃,看着萧煜吃,吃完了收拾好,他还要赶回廖家台口。
“……今晚……住下么?你看……天儿也挺凉的,来回跑怕不冻病了,你睡内室,我上书房睡。”
书房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床榻,上书房睡?这是要在那儿窝一晚上啊?
“不用了,这么睡谁也睡不好,还不如我回去呢。”
他睡内室,把这位挤兑到书房去窝一晚,哪能睡安稳?
可他不留下,这位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了。
“……真要走?那我送你。”
萧煜吃了一半就不吃了,放下碗,作势要起来送他——反正留不住你,早走早好,省得一直在跟前晃着,看了心里不安宁,老打歪主意。
“吃完!忙活了大半天做的一碗云吞你吃了一半就撂下了,真不知道心疼粮食!我爹娘打小就和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针一线恒念物力维艰’,每顿吃饭每人手上都有半个馒头,吃完了饭菜,用这馒头把碗里的米粒、菜汁刮干净吃了,这才算数!我这儿可是认真的,你要真敢剩下下回不给你做了!就这么的,你吃你的,我回我的,明早你看看啥时候得空了就过来。”
萧将军若是真的“娶”成了,十有八/九也是个怕婆惧内的,虽然在大主意上他独断专行,但一般时候一般场合,他愿意让他替他做主。
人没留成,不过好歹转天就能见着面,也不算很屈心了。送人送到门口,千言万语说不出,不过两字“好走”,要回去的那位让他回屋呆着,不需在门口傻站,他就是不听,一定要等人走没了才肯回身关门。关了门,还进灶房坐着,回味方才两人处一起的点点滴滴,盼着明早早点儿来。
转天一早萧将军就上街面上一通采买,又在陆弘景给他预备的十几车东西当中挑了顶尖的,塞了两车子先送到廖家台口,他自己到了辰时末尾才过去。
这回这阵势不一般,廖世襄领着廖家十几口人站在门口迎候,连外嫁了的女儿都专程叫回来了,是“瞧女婿”还是“鸿门宴”还真不好说。萧煜一到门口,还没下马,廖家上下就由廖世襄领着倒头拜下,口呼:“恭迎肃王千岁!”。礼数是周全了,可不像是恭迎,倒像是下马威。若是廖家愿意认他这个“女婿”,实在犯不着用这种大礼来待他,跟对待生人客似的,又客套又陌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和疏离,大概是在提醒他廖家吃了哑巴亏没错,但他们没打算把哑巴亏吃到底。平头百姓没你宗室厉害,奈何不了你,那我们不把你当自己人看,这点你奈何不了我们,强娶也就强娶了,可廖家人压根没打算攀你这门高亲!
萧煜把廖世襄扶起来,目光四下一扫——后边跪着的人当中没有廖秋离。看来就是下马威了,先把当事的支走或是有意告诉错的时辰,把他挡在家外边,由父母兄长姐姐替他出头,为他讨一个自由身。
廖世襄把肃王殿下往上首让,自己带着一家子人坐在下首,上茶,喝茶,整个正堂静默无声,势均力敌是没有的,表面上看萧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王,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百姓们只能任他拿捏,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哪怕萧煜在权势上能生杀予夺,在沙场上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敌百,但他骨子里的亲情从来稀薄,寒凉与生俱来,两位至亲给他的都是扭曲了的关爱,若不是廖秋离,他至今不知道人间的关爱可以微小到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微不足道,但就是满满的人间烟火味儿,有了这个人,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活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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