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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魏十七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道:走,去星陨之地看看,先天鼎还剩下什么没有。

    阮静抛出如意飞舟,二人腾空而去,离地不过数丈,她催动妖元,飞舟化作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夜空。

    星陨摧毁了一切,魏十七双眸闪动着魂光,一眼望出很远。两道深邃的沟壑交叉犁过大地,相汇之处陷落一个方圆千丈的天坑,形同干涸的湖泊,黑黝黝不见底,蒸汽氤氲而起,咝咝作响。

    阮静停下飞舟,默默念动咒语,翻来覆去念了数遍,扁扁嘴,道:先天鼎完了,没什么反应。

    魏十七举袖一拂,将蒸汽驱散,凝神看了半晌,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说罢,纵身一跃,跳下了如意飞舟。

    哎阮静探出手去拉,指尖却只触及他的衣角,一滑而过,她不敢用力,只能嘟囔着嘴,叹了几口气,抱膝坐在舟中耐心等待。

    像一滴水,从高空坠落,这种感觉叫失重,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热力扑面而来,星陨似乎击穿了地脉,隐隐看到赤红的熔浆。魏十七放松身体,任凭重力将自己拉向深渊,坠落的感觉近乎于堕落,他觉得放松而亲切。

    温度越来越高,熔浆近在眼前,汹涌澎湃,像一片海。

    魏十七凌空连踏七步,将下坠之势一收,顺势钻入熔浆之中。魂魄之力弥漫于体表,将炽热的熔浆排开,虽说五方破晓神兵尽可无视这一点点伤害,但他并没有在熔浆中洗个澡的意愿,还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

    他屏住呼吸,一头扎进黏稠的熔浆,如同陷入流沙,缓缓下沉,眼前一片明亮,大红,朱红,嫣红,深红,水红,橘红,杏红,粉红,桃红,土红,锈红,橙红,猩红,枣红,灼红,绯红,无数种红,深深浅浅,目不暇接。

    不知沉了多久,双足踏上坚硬的岩石,一股凉意透入脚心,魏十七心中一怔,能够承载熔浆涌流,定非常物,他日若有暇,不妨取出一观,这等天材地宝,交予火鸦殿筑建火室,再好不过了。

    他双足轻轻一蹬,从熔浆中浮起,晃晃悠悠向前飘了数丈,再次缓缓落下,行动不便,有如月球漫步。魏十七忖度片刻,循着螺线轨迹,由外而内,一点点缩小搜索范围,每过半圈,就站稳脚跟,平心静气,让自身与熔浆融为一体,感应着先天鼎的气息。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天坑之上,一叶玉色飞舟漂浮在空中,四下里一片死寂,连小虫都没有一只,阮静坐在舟内,百无聊赖,嘀咕道: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去了这么久,让人好等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觉得大地微微一震,阮静急忙探出头去,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从天坑激射而出,浑身白气缭绕,肩上扛着一块门板也似的青铜残片,不是魏十七又是何人!

    找到了?阮静欢喜起来,话音未落,魏十七稳稳落下,飞舟忽然往下一沉,似乎压上了万钧重物,不堪重负,她急忙催动妖元,稳住飞舟,心知那先天鼎的残片分量惊人,无有法诀,只能靠死力气硬抗。

    魏十七笑道:坑底是一池熔浆,先天鼎灵机尽失,已经变成了死物,只找到这么一块,很费工夫。

    阮静伸手去摸,触手滚烫,急忙缩了回去,她上下打量着那块笨重狼犺的青铜残片,山川河流鸟兽之形大体还在,模糊不清,外形不伦不类,末端突起一只鼎足,怎么看都不像一柄刀。她忍不住问道:这东西也能炼成魂器?

    魏十七握住鼎足,将残片提起,道:借星陨之力才能劈开,先天至宝,岂容亵渎!魂器是不炼了,也炼不成,若能磨出些许刀锋,就足以屠龙!

    他眼中熠熠生辉,催动魂魄之力,随手一挥,一道青光划过,虚空一分为二,停了数息才愈合如初。阮静吃了一惊,心中大为忌惮,这一刀若是劈在肉身上,只怕连天妖法体都扛不住。




第二十九节 剑修的巅峰
    小船儿载着魏阮二人,晃晃悠悠飞回东溟城。 来时如箭,去时如烟,并非阮静妖元不济,实在是先天鼎一旦碎为大小残片,禁法荡然无存,沉重的分量完全压在飞舟之上,飞不高,也飞不快。

    阮静有些苦恼,她推推魏十七,快想想办法!

    魏十七提起青铜残片,挪到舟外垂下,逗弄她道:好了,拿走了。

    阮静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配合他,咦,明明拿掉了,怎么还是快不起来?

    她的语气太夸张,没有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懵懂和疑惑,眼中分明流露出笑意,魏十七摇摇头,道:不行,还要练习,瞒不过人。

    说笑了几句,阮静明显觉得他得了先天鼎残片,心情不错,按捺不住冲动,小心翼翼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她已经等了很久,也期盼了很久,一年一年过去,聚少离多,她隐约觉得委屈和焦虑。双星陨落,整整七天七夜深埋在地下,黑暗,窒息,压抑,苦闷,这一切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噩梦正一步步逼近,阮静希望在末日到来前,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魏十七明白她的心意,这并不难猜,他认认真真想了许久,道:局势已经崩坏到这种程度,这方天地,看上去也撑不了太久,及早离开也许是件好事,但是,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阮静心中一沉,有什么事还放不下吗?

    可能吧,还没有完全想好,再过一段时间。魏十七轻轻抚摸着青铜残片,眼睛眯了起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原本模棱两可的计划变得可行而清晰,他渐渐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处难点需要解决。

    他陷入沉思之中。

    阮静咬着嘴唇,老老实实催动如意飞舟,小小的心眼里犯着嘀咕,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刚才那几句话是不是太过冒失。关心则乱,如此聪明的人,也会陷入死胡同,想不通透。

    南斗六星止剩其一,巨大的沟壑纵横交错,将大地分割,如意飞舟从半空飞过,视野所及,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处,人类仅剩的繁华,留在了东溟城。

    飞舟至大河,魏十七没有进城,他回到河湾的茅棚里,将小白和冯煌唤来,让他们拿个章程出来,将先天鼎的残片磨砺出些许锋刃。他不在意屠龙刀是否有刀的模样,也不在意鼎足握在手中有几分别扭,这把扭曲变形,奇丑无比的门板,只要能屠龙,就是屠龙刀。

    鬼城经受不起猛烈的阳火,冯煌稍一琢磨,决定在大河边架一座规模浩大的九层高炉,以聚火法阵层层叠加,将火力推向极致,锤炼残片,打造出锋刃。

    高炉大半建于地下,炉身和炉口最为要紧,当务之急,一缺烁石,二缺符师,三缺人工,不过在东溟城,这些都好办,魏十七把这件事交托给褚戈,在城中网罗人手,摊派和征集并举,由十位资深长老联席评定功勋,火鸦殿将根据功勋多少酬以上佳的魂器,以此作为修士落籍东溟城后的第一次劳役。这是为城主效力,没什么危险,酬劳又丰厚,愿意出力者甚众,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好手,谁都不觉得筑高炉刻法阵是低三下四的活计,让人看轻。

    魏十七太强大,天灾太惨烈,现实何等残酷,东溟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从孤高的修士,到仙域的一员,每个人的想法,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九层高炉,前四层用烁石铭刻聚火法阵,从第五层起,烁石已无法承载火力,需改用更为坚固耐火的材料,此等天材地宝,往日一两块也难觅,但天灾过后,反倒成为易得之物。

    数月后,霍勉和寇玉城带领一队精擅火行功法的修士从江南星陨之地归来,带回了熔浆之下的冰晶石,从第五层高炉起,全用冰晶石筑起炉身,铭刻法阵,将火力推向了极致。

    集火鸦之力喷吐妖火,经聚火法阵去芜存菁,最后只剩下纤细的一缕,色作天蓝,颤颤巍巍,似乎吹一口气就会熄灭。然而这一缕不起眼的妖火霸道无比,百炼成钢的刀剑,沾上些许就熔作铁水,连叫得上名号的法宝飞剑也扛不住,灵性大损,沦为废铁。

    果然,借助熔浆之下的冰晶石,能让妖火发生质的提升,冯煌大受鼓舞,抖擞起精神,尝试着种种手法控制妖火,以尽快熟悉火性,不过这并非一日之功,需要耐心和时间。

    魏十七又回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整日琢磨琢磨剑域,四处闲逛一番,跟秦余二女说会闲话,偶尔看阮静指点徒弟。金三省是个天才,修炼青冥诀进展之快,让人瞠目结舌,不过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事实上,在魏十七看来,他并非修炼青冥诀,而是在回想或者说熟悉青冥诀,短短年许,他已突破剑丝关,登上了剑修的巅峰。

    听说阮静调教出如此出色的弟子,昆仑剑修在震撼之余,都有些技痒,丁原石铁钟褚戈先后与其交手,却不约而同对试剑的结果讳莫如深。

    真正交手的时间很短,甚至可以说,青冥剑丝一出,他们就生出无力之感,再也没有争胜之心。至于凭借浑厚的真元与之消耗,一来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二来也未必抵防得住犀利无双的青冥剑丝。青冥浩荡,无坚不摧,昆仑四大剑诀,青冥居首,并非无由。

    突破剑丝关后,金三省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他知道剑修修剑,有过七关的说法,入门为道胎关,登堂为剑种关御剑关,入室为剑芒关剑气关,大成为剑丝关剑灵关,大成来得如此之快,让他觉得害怕。

    当年他第一次踏入东溟城时,金小蝶一时疏忽,忘了给他服下元阳丹,阴气入骨,魂魄忽然一震,从丹田之中涌出一股热流,滚遍全身,瞬息将阴寒化解。

    第二次,当他突破剑丝关时,魂魄再次震动,他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对青冥剑丝的操控就此得心应手,毫无晦涩,仿佛淫浸了数十年,亲密得有如自己的左手和右手。

    他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宿慧。



第三十节 一味白水豆腐
    迁入东溟城后,开酒肆的田掌柜跟开酒楼的杨掌柜攀上了交情,两家过从甚密,一来二去,两位掌柜决定重操旧业,合伙开一家酒肆,沿用了兴福之名。

    东溟城没有卖酒,酿酒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而官府实行口粮配给,按人丁发放,果腹之外,别无剩余。至于这些活命的口粮,完全来自炼妖山,是天灾初起之时,成厚和陈素真未雨绸缪,联手囤积下来的,数量巨大,足够数十年用度。

    兴福酒肆的招牌打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最早动这个念头的是杨掌柜。幸赖金三省的提点,他早早将酒楼脱手,换取了大批粮食,其中尤以成陈二人看不上眼的高粱和黄豆居多,最令人发指的是,他还处心积虑,从一名落魄的仙师手中换得一只残破的储物袋并数张开启储物袋的符箓,因此他手头的存货,远远不止一车。

    之所以要拖着田掌柜合开酒肆,是看重他那一手酿酒的绝活,杨掌柜想得很清楚,要想在东溟城混出头,就必须跟那一干仙师处好关系,区区几碗粗饭,哪在他们心上,唯有上好的美酒,才能打动他们。杨掌柜是聪明人,田掌柜也不差,二人一合计,你拿高粱,我拿酒曲,两个老家伙出出主意把把关,活计交给瓠子和田蕉,没多久日子,就酿出几缸村醴,二位掌柜尝了,都觉得不错。

    酒香不怕巷子深,隔三差五来喝两盅的熟客也不少,一来二去,兴福酒肆有了几分小名气。喝酒总要下酒菜,不过如今的东溟城不同于以往,天灾过后,往来的商路尽皆断绝,接天岭和鬼门渊毁于星陨,仅存的妖兽被火鸦殿当成宝贝,严加看管,寻常人连毛都看不到半根,更别说弄一肩肉来卖了。

    兴福酒肆只卖几品素食,来来去去都脱不开黄豆,瓠子是个麻利人,不惜力,磨豆子,做豆腐,压百叶,发豆芽,样样干得欢,田蕉心灵手巧,把豆腐百叶豆芽烹制得清清爽爽,滋味绵长。

    酒肆的生意很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不愁没人光顾,杨掌柜本打算高高起价,趁机赚他个盘满钵满,田蕉劝了几句,这东溟城中,粮食紧缺,酒菜标以高价,难免有趁火打劫之嫌,惹人眼红,万一铤而走险,反为不美,开这么个酒肆,是为了跟仙师攀交情,区区黄白之物,不妨少赚一些,图个太平。

    杨掌柜幡然警醒,觉得田掌柜这个女儿很有头脑,便依她所言,略赚几个辛苦钱就罢手,果然,太太平平,仙师交情还没攀上,倒先跟一班熟客结下了不小的善缘,就连辅国将军欧阳泉之类的大官也慕名前来光顾,喝上一壶酒,尝几块豆腐,赞不绝口。

    兴福酒肆就此在东溟城站稳了脚,口碑在外,除了一干凡夫俗子,渐渐也有仙师上门光顾,图个新鲜罢了。周围也有眼红眼热的,苦于拿不出这许多粮食,自个吃都紧巴巴,哪还舍得贱卖,只能在心底冷笑,坐吃山空,把活命的粮食换一堆钱财,还酿酒,卖光了看他还能卖什么!

    这一日,金三省独自来到了兴福酒肆。

    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修炼了,心中的不安让他郁郁寡欢,发觉魂魄中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随时随地都可能苏醒,第一感觉不是欣喜,而是恐惧。是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担心当这种力量彻底觉醒时,他还会是自己吗?

    作为修士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而且是登上剑道巅峰的少数几人之一,很多陈年往事自然而然传入他耳中,夺舍固然凶险,但千百年来,踏上这条不归路的修士并非少数,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师父,阮静,阮长老。

    尽管金三省知道,她是个特例,孤例,但他生怕自己会是另一个,下一个,又一个。

    这些天来,他整日在东溟城里闲逛,聊以破闷,然而身体里仿佛藏着另一个自己,天资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的自己,孜孜不倦地修炼着青冥诀,将剑丝推向极致。

    这就是所谓不劳而获了。

    金三省到来时,兴福酒肆正当空闲的市口,杨掌柜把算盘拨得噼啪响,一边算账,一边操起黯然有光的紫砂壶,美美地灌了几口。

    酒肆并不大,金三省扫了一眼,见空无一人,不知怎地,心中觉得一松。杨掌柜慌忙丢下算盘和账本,呵呵笑着迎上前,见是金三省,吓了一跳,一迭声招呼道:原来是金仙师,快请快请,好久不见,正惦记着呢!这不,刚开了一缸好酒,吓,那个香

    他殷勤地将金三省迎入内,亲自奉上一壶温酒,一碟醋渍百叶,一碟凉拌豆芽。金三省颇有借酒浇愁的意思,一个人喝闷酒,无移时工夫便将酒菜一扫而空。

    杨掌柜有眼色,猜到他不想旁人打扰,悄悄把门板插上,挂出暂不迎客的木牌,蹑手蹑脚来到后厨,让田蕉赶紧做几个拿手菜,又乐颠颠地亲自温酒。

    田蕉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道:莫非有仙师来了?

    杨掌柜使劲点头,就是上次指点我的金仙师。

    田蕉心中有数,这是最好的机会,如能跟金仙师顺利搭上线,对杨田二家今后的助力不可限量。她没有匆忙动手,忖度了片刻,定定心心洗净双手,做了一味白水豆腐,一味蒸腊肉。

    腊肉是她亲手腌制的,用的是驴肉,剩下也不多了。豆腐是一早新做的,颤颤巍巍,老嫩恰到好处,只用盐水调味,独具风味。

    金三省低头想心事,没什么心情寒暄,杨掌柜端上豆腐和腊肉,知趣地退到后厨,不去打扰他。

    腊肉倒还罢了,那一味豆腐却是不同寻常,没有一点豆腥味,滋味淡雅悠长,难以用语言形容。金三省触动心事,一下子想起了遥远的往事,那一年,他奉师命下山剿灭一头妖物,归途中路过潼麓镇,一时心动,到镇里寻了个饭堂,一壶酒,几碟菜,悠闲地消磨了几个时辰。

    隔了很多年,酒菜的滋味大都忘怀了,唯有一味白水豆腐,记忆犹新。

    他举箸又夹了一块豆腐,慢慢放进口中,心想,这究竟是谁的记忆?



第三十一节 但求无违我心
    白水豆腐的滋味在口中缠绕,那是黄豆水阳光空气共同塑造的味道,记忆由此拉开帷幕,一桩接着一桩,一生的经历渐次浮现于眼前。

    他俗家姓吾,名紫阳,乃是昆仑长老吾延寿之孙,自幼在流石峰无涯观修行,拜在昆仑掌门鹤山道人门下。鹤山道人收了三个徒弟,长徒吾紫阳,修青冥诀,二徒邢越,修烛阴诀,三徒岳朔,修混沌诀,他择徒极严,吾邢岳三人俱是天资卓越,惊才绝艳的璞玉,经鹤山道人悉心调教,修为一日千里,公认为御剑宗门下一时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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