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刹那间,魂魄震动,真元沸腾,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体内肆意奔流,他身不由己探出手去,握住了那柄二尺七寸长的飞剑,手腕轻翻,抛出一缕灰白的剑丝,飘飘悠悠扬向天际。
遮天蔽日的烟尘被剑丝搅动,缓缓旋转,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久违的阳光射下万道金箭,将炼妖山照得一块亮,一块暗,凌厉的剑意勃然而作,如水波荡漾,四散流淌,坚定而缓慢地驱逐每一个人。
在剑意的逼迫下,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到最后犹能强留在山顶的,寥寥无几。
魏十七,阮静,朴天卫,褚戈,石铁钟,莫安川,丁原。
第二缕剑丝抛出,接着是第三缕,第四缕,速度越来越快,前一缕未断绝,后一缕已涌出,灰白的剑丝将烟尘彻底搅散,现出一方明净透亮的天空。
天蓝得不像话,云白得像棉花糖。
灿烂的阳光下,剑丝穿插编织,隐隐织出一个轮廓,形貌近似中年男子,低头沉思,静立不语。人形一成,剑丝仿佛得到了指引,如飞蛾扑火,一缕缕钻入他体内,肌肤毛发,衣衫鞋袜,从虚空中渐次浮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一点微弱的白光从炼妖剑中飘出,转了数转,没入那中年男子胸口,他深深吸了口气,睫毛微颤,霍地睁开双眼,微微一转,已看遍东溟城的每一个角落。
剑丝源源不断涌出,金三省觉得手中的炼妖剑越来越烫,皮肉焦枯,吱吱作响,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愈握愈紧,痛楚刻骨铭心,内心深处却雀跃不已,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剑丝塑形,炼妖剑的剑灵九黎终于重现于世间。
第三十四节 当日种下的因
真元如破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灰白的剑丝一缕缕抛出,似无至尽。复制网址访问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暗示他,诱惑他,提醒他,金三省一开始不愿放手,数息之后,却再也撒不开手了。他顿时脸色大变,掌心剧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怕的是,炼妖剑竟贪得无厌,拼命抽取真元,无移时工夫,丹田之中空空如也,至抽无可抽,炼妖剑犹不肯罢休,下一刻,精元摇撼,竟脱体欲出。
精元乃性命之源,一旦被炼妖剑强行摄去,道基崩坏,修为尽毁,此生再无可能得窥天道。金三省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用力一甩,谁知炼妖剑牢牢粘在他掌心,怎么甩都甩不掉。
情势险恶之极,金三省危在旦夕,朴天卫忍不住看了魏十七一眼,见他不动声色,按捺下出手的冲动。阮静微微皱起眉头,手指一颤,却被魏十七轻轻按住肩膀。
阮静仰头望去,却见他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有些期待,还有些期待,更有些期待。
人择剑,剑亦择人,剑丝塑形,成就剑灵法体,九黎既然以灵性相投,绝不会祸害其主,朴天卫虽有造就天禄的经历,但炼妖剑毕竟不同于辟邪剑,不可等同视之。
炼妖剑,乃是法相真人遗下的洞天至宝。
金三省几度压制,终是无济于事,炼妖剑喷出一蓬剑丝,吸力暴涨,精元无从遏制,倏地投入剑内,再也收不回来。
飞剑如饱餍的恶魔,弃之而去,掌心焦黑发臭,血肉模糊,隐隐露出白骨,金三省苦笑一声,满头乌发化作银霜,肌肤干瘪,皱纹丛生,形销骨立,一呼一吸间,已衰老了百年,修为从剑丝巅峰跌落,剑气,剑芒,御剑,剑种,道胎,直退至凡胎,奄奄一息。
老朽的双腿支撑不住身躯,他像一片枯叶,慢慢委顿在地。
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金三省百思不得其解,上苍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又残酷地夺走一切,这就是命运吗?
九黎将剑丝尽数吸入体内,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向魏十七颔首致意,显然灵性未灭,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他记得这个人,从未忘却。
你与众不同,你在这个世界,是一个过客,就像那些侵入此界的妖族一样,没有归属感。不去想长远,只顾眼下,活得恣意,旁人重视的东西,你都不怎么在乎,权势,修行,食色,情分,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品,你念念不忘的,只是缅怀过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
你想回去,很想,非常想。
孤僻,冷漠,自私,自闭,只是缅怀过去,各种缅怀,那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个世界呵,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你是异类,独一无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异类,你不属于这里,就像刺入眼睛的一根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天地大变在即,唯有未知的变数才能挽救这个世界,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吾紫阳,这就是你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权衡再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吾紫阳,选择了魏十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日种下的因,今日结成的果,他给了魏十七一个机会,魏十七也还了他一个机会。
九黎伸手一招,将炼妖剑摄入掌中,轻抚剑身,感慨良多。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送他一程,助他成就洞天吧!他屈起食指,轻轻一弹,炼妖剑嗡嗡作响,从他掌中腾空飞起,刹那间,东溟城上空风云变色,天地元气鼓荡不休,化作惊涛骇浪,源源不断注入剑中,剑身亮起无数米粒大小的符箓,光芒万丈,让人无法逼视。
九黎心有所感,长吟道:混沌从来不记年,各将妙道补真全。当时未有星河斗,先有吾党后有天。
他伸手探入光芒,抓出一团黏稠的元气,返身跳落金三省身旁,重重拍入他颅顶百会穴。
元气之中,包裹着金三省的毕生精元。
精元归体,金三省如遭雷击,飞身立于虚空中,肌肤充实,白发转黑,骨骼轻响,周身经络贯通,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一张一翕,吞入无比精纯的天地元气,修为节节攀升,顷刻间登上剑修的巅峰,犹未停歇,一举突破瓶颈。
体内为一小天地,体外为一大天地,内外如一,借天地之力以为己用,是为洞天真人。
继法相步虚陌北停云四位真人后,昆仑终于出现了第五位洞天真人。
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困扰他多年的难题,这一刻迎刃而解。
故老相传,剑修修剑过七关,道胎,剑种,御剑,剑芒,剑气,剑丝,剑灵,然而剑灵并非剑道的尽头,剑灵之上,犹有无上剑域。
胶柱鼓瑟,食古不化,数万年来,那些惊采绝艳的前辈高人,毕生淫浸于剑道,到头来一个个都会错了意,误入歧途。
大道渺渺,踏错半步,就天人永隔,是以洞天之后,再无洞天。
紫阳道人曾说道,剑灵之上,犹有剑域,这只是剑修的一孔之见剑丝成阵,推衍到极致,便是无上剑域,与剑灵无干。
剑灵九黎曾说道,飞剑认主,剑生灵性,是为剑灵,剑灵化形,需以剑丝编织法体,通天阵一战后能将剑诀推衍至剑灵化形的剑修,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剑灵也罢,剑域也罢,只是剑丝编织而成的神通,本无高下之别,剑丝为体,剑灵剑域为用,剑修练成剑丝,已臻于极致,要更进一步,唯有成就洞天。
成就洞天,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洞天至宝,自有灵性,为其塑造器灵法体,当其化形之时,攫取天地元气洗炼精元,反哺其主,醍醐灌顶,脱胎换骨,便是步入洞天的唯一正途。
朴天卫突破剑丝关,造就剑灵天禄,可惜辟邪剑并非洞天至宝,止步于此。潘乘年手握先天鼎,执掌步虚洞天,却无有神通塑造器灵法体,亦止步于此。他们距离洞天只剩一步,然而这至关要紧的最后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时也,运也,命也。
第三十五节 自以为是的疯子
金三省一步踏入洞天,源源不断汲取天地元气补益己身,数个时辰之后,神完气足,业已度过了最初的难关。
九黎将炼妖剑托于掌中,双手奉给金三省,悄然立于他身后,不言不语,一反当年指点江山智珠在握的故态。金三省为他重塑法体,他以灵性相投,那便是认其为主,冥冥之中,二人的命运已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昆仑掌门朴天卫,五行宗宗主褚戈,毒剑宗宗主石铁钟,御剑宗长老莫安川丁原阮静,还有东溟城城主魏十七,金三省一张张脸看过来,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他沉吟片刻,目视魏十七,慨然道:世事难料,因缘际会,既然天地崩坏到如此境地,自当以城主马首是瞻,略尽绵薄之力,但有差遣,不敢推辞。
洞天真人之强,在于天人合一,能驱使种种威力巨大的天地灵宝,只是金三省初入洞天,除了一柄炼妖剑外,身无长物,殊无多少神通可称道,何况以魏十七的强悍,又何需假借他人之手,金三省此言,只是表明姿态,甘居下位而已。
魏十七展颜一笑,道:恰有一事,要劳烦道友出手。
请说。金三省拱手致意,暗暗苦笑,魏十七开到口,绝非易事,定让他为难不已,不过身在东溟城中,又怎好推脱。
魏十七将目光投向名为炼妖的雕像,神情一动,伸手点了点,道:将镇妖塔至于此处。
金三省微微一怔,心中为之一松,欲回天地,必须借助九黎和镇妖塔之力,为此他义不容辞。此事易耳,九黎他回头直视剑灵,九黎略一犹豫,捏定剑诀,将炼妖剑轻轻一弹,飞剑倏地飞向空中,化作一座九层八面的巍峨巨塔,从云端缓缓落下,端端正正镇于山巅,塔身亮起无数符箓,光芒闪烁,水云法阵一十三层禁制,相生互补,层层张开,妖气冲天而起,消失于湛蓝的天空。
洞天之内,再现洞天,瀑流剑在地穴下与炼妖剑相呼相应,一时间雷声隆隆不绝,炼妖山节节拔高,直入云霄,城墙向外拓展,将大片土地纳入城内,两座洞天彼此交融,为仙域注入了新的活力。
东溟城上空,浓密的烟尘滚滚散开,阳光照彻每一个角落,鬼物啾啾躲入地下,众人纷纷走出屋外,仰头望天,热泪盈眶,经历了万里迁徙,重重劫难,终于再一次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万物欣欣向荣,洋溢着生机,有生之年能目睹这一切,是何等的幸运!
永夜的天空,光明乍现,犹如黑暗中的火炬,吸引了强者的注意。茫茫东海之中,忽然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漩涡摧枯拉朽,直达海底,一条硕大无朋的黑龙飞出海面,盘旋在空中,望着东溟城的方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山河元气锁剜出的创口早已痊愈,东溟城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关敖哪里还按捺得住,正待飞将过去寻衅报复,忽见南方一团火光直冲云霄,倏忽绵延万里,数息间已飞至视野尽头。
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正是当年的穆鸟儿,如今的司徒凰。
关敖咬得牙关嘎嘎响,催动黑龙蒸海功,将黄泉玄水一卷,急追而去,厉声高叫道:穆鸟儿
这一声唤响彻天际,回肠荡气,司徒凰下意识将神通一收,凝神望去,却见黑龙关敖气冲冲扑上前,神情举止不大对劲,不禁扁扁嘴,嘀咕道:关长虫,又发疯了!
同为天妖一族硕果仅存的元老,关敖并没有彻底丧失理智,他吼声如雷,唾沫乱飞,骂骂咧咧道:该死的扁毛畜生,竟然敢蒙骗老子,那姓魏的混账根本不是仲曲蟮,他是那帮子妖奴埋下的钉子!
司徒凰竖起一根手指,冷冷道:嘴巴放干净些,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仲偈血胎寄魂,血脉觉醒,也有失手的时候,他继承了巴蛇的血脉,这一点不会有错。至于妖奴,关妖奴什么事?
那小子身开魂眼,驱动魂魄之力,别说你不清楚!
司徒凰知道他对妖奴恨之入骨,轻轻叹息一声,道:身开魂眼,铸就神兵,本来就是这一界修士的手段
扯淡,古修士都死绝了!关敖粗暴地打断了他。
司徒凰举袖一拂,抛出一具青铜棺材,见风即长,棺身镂刻着无数繁复的花纹,隐隐有禁制回环勾连。
他修炼天狐地藏功,‘金刚’法体大成,也是机缘巧合,从精金棺中放出傅地,窥破了五方破晓的秘密,胆大妄为,拿自身试炼神兵,竟然侥幸成功了。
关敖怔了一下,地藏功,精金棺,妖凤这几句话包含了太多的隐秘,似乎连天狐阮青都牵涉在内,不过他性子粗鲁,也懒得多想,喝道:学了妖奴的手段,便是妖奴的同党,老子管不了这么多,不灭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你跟他动手了?司徒凰察觉到了什么,哂笑道。
关敖老脸一红,哼了一声,没有吱声。
看来是吃了不小的亏,呵呵,不是我说你,你那暴躁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傅谛方的厉害你我都清楚,要对付他,少不了魏十七出力,你若咽不下这口气,等灭掉傅谛方,再跟他做一场,我绝不插手,如何?
关敖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不跟妖奴的同党联手。说吧,将黄泉玄水一催,黑云滚滚,自投东海而去。
司徒凰摇摇头,她之所以瞒着关敖,含糊其辞,没有把魏十七的底细和盘托出,正是担心这一点。当年关敖生有三子,爱若性命,无一舍得注入血胎,上界妖奴作乱,将其三子抽筋扒皮,强夺精魂,他对妖奴恨之入骨,对炼魂神兵深恶痛绝,敌视魏十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瞧他的反应,魏十七八成是把关敖得罪狠了,并非单纯的心存芥蒂,或者拉不下脸来,真让人伤脑筋
天妖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疯子,一盘散沙,害人害己,若非如此,他们又何至于败在妖奴之手,如丧家之狗,惶惶然逃入这方洞天!
第三十六节 放汝魂魄自去
人心各异,各有所执,关敖既然不愿跟魏十七联手,也只能作罢,司徒凰振作起精神,投东溟城而去。
天地一片漆黑,如亘古永夜,唯有东溟城上空,一片光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司徒凰分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妖气喷薄,直上云霄,驱散了浓密的烟尘,她心中疑窦丛生,如此强大而冗杂的妖气,究竟从何而来?
无移时工夫,东溟在望,大河蜿蜒东去,河湾之间,火光耀眼,无数修士凡人合作无间,在高炉旁忙碌着,聚火法阵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巨大的皮橐围成一圈,此张彼翕,循着某种节律,催动炉口那一抹天蓝的火焰。
即便是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的妖凤,也对那一抹火焰有些忌惮,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材地宝,须以如此猛烈的阳火熔炼?
司徒凰瞩目良久,把视线转向东溟城,城墙,屋舍,街道,行人,土山,肆廛,殿宇,石塔,石塔,石塔,石塔东溟城的一切在她眼中渐渐变黯淡,唯有那座九层八面的高塔,在天地之间,显得那么鲜明而突兀,几欲破空飞去。
她情不自禁感到窒息,似乎被一双手扼住咽喉,艰于呼吸。
通天阵,乾坤乱,星河倒悬,九州陆沉,正是这座石塔,抽取天妖的妖元回馈天地,将这个世界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天狐,天狼,一个个将肉身奉上祭台,成为这方洞天的一部分。
魏十七把这座该死的塔弄到东溟城中,到底想干什么?她心中狐疑不决,第一次觉得情势已经脱离了掌控,进退失据,东溟城犹如张开大嘴的猛兽,让她觉得不安。
你在害怕什么?魏十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执著,嘲讽,怜悯,冷酷,她品出了很多味道,一时间有些失神,旋即清醒过来,霍地转过身,却见他背负双手,蹈空而立,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看了自己有多久。
寒意打心底腾起,司徒凰觉得很不舒服,他似乎是换了个人,身上有了几分傅谛方的气势,这让她想起那些低贱的妖奴,一旦获得了抗衡天妖的力量,就变得灭绝性情,残暴嗜杀。
魏十七眼望东海,淡淡道:那是黑龙关敖吧,他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司徒凰为之语塞,只得婉转地解释了几句,他痛恨妖奴,你炼成神兵的事,我一直没跟他提起。他心结难解,只怕不会跟我们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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