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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霍勉的瞳孔微微收缩,浑身紧绷,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吭。打又打不过,问又问不出,魏十七有些尴尬,他抬头看阮静,却见她笑吟吟一言不发,显然打算置身事外,看他如何应对。

    魏十七苦笑一声,道:算了,师兄不肯说,那就是另有苦衷,我也不难为你。这件事是平渊派先挑起的,我会拜托阮师姐做主,问一问平渊派的季掌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摸准了霍勉的脾气,语气很平淡,不紧不慢,却把他一步步逼到了死角。魏十七摆明了在威胁他,要把脏水泼在平渊派身上,除非下决心壁虎断尾,弃了平渊派,否则的话将殃及池鱼,一时间霍勉目眦欲裂,大声道:这件事是仙都派理屈,与平渊派无关!

    请讲。

    话一说出口,没什么好隐瞒的,想起往事,霍勉眼圈发红,满怀愤懑无法遏制,他把霍家与荀冶卫蓉娘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来,末了恨恨道:此事错在卫蓉娘,错在荀冶,是他们害死了霍家的孤儿寡母,我霍勉粉身碎骨,也要为他们报仇!

    难怪当初赵宗轩吞吞吐吐,师父师叔他们的脸色那么尴尬!魏十七摇摇头,觉得这种事情谈不上谁对谁错,在他,当然是帮亲不帮理,总是站在卫蓉娘一边,为她说话,霍家母子的死是个意外,不能把责任全算在她头上,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服侍一个痨病鬼,用童养媳的身份禁锢她的自由,既不合情,又不合理,不过这些情理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无权质疑。

    那么按师兄的心意,打算怎么办?

    霍勉心一横,咬牙切齿道:我要仙都派上下身败名裂,我要那卫蓉娘跪在霍家祖坟前,开膛破肚,血债血偿,出这口恶气!

    魏十七有些无奈,只得道:好,多谢师兄解惑。

    为了不连累平渊派,霍勉把一应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谁知魏十七既不愤慨,也不担心,轻轻巧巧谢了他一句,就没有下文了。他一时没缓过神来,转头问阮静:阮长老,你觉得这件事,孰是孰非?

    阮静朝魏十七抬抬下巴,道:你说。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辨出一个是非黑白,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说不清,也辨不明。在我看来,修剑之人,谁的剑利,谁就在理,师兄把平渊派扯进私人恩怨中,窃以为不妥,不敢苟同。

    霍勉愣了半天,长揖到地。




第三十五节 耐久力不行
    霍勉纵剑离去,阮静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叹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谁的剑利,谁就在理,这话说的真好,是你想出来的吗?

    被夸奖的一方有点不好意思,搔搔头道:呃,山里有句土话,拳头硬的在理,小时候我跟爹辩道理,他就是这么教训我的。对了,那位霍师兄,背后有人吗?

    你想动他?

    魏十七连忙否认,不,没有这个打算,不过人不能忘本,霍师兄用心太过,我总得为仙都周旋一二。

    这次霍勉对付仙都派,背后有五行宗和秦子介为他撑腰,旁支七派中,平渊派一向与五行宗交好,玄通派和玉虚派的掌门又出身五行宗,秦子介打算驱除奚鹄子,让霍勉执掌仙都,进而左右旁支七派。你若能帮奚鹄子守住掌门之位,也算对得起仙都了,至于其他,最好不要掺和。

    虽然没有明说,魏十七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想得很深,赤霞谷论剑涉及昆仑嫡系间的博弈,阮静希望他与仙都撇清关系,置身事外。他有些感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昆仑也不能例外,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勾当,不是他这个层面有资格参与的。

    阮静出了会神,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小师弟,你现在好歹也算是昆仑御剑宗的弟子了,连霍勉一剑都接不住,他可是手下留情,还没催动五行剑气。平时倒也罢了,若在论剑时出大糗,有损御剑宗的清誉呀!

    魏十七无言以对,他催动丹火洗炼藏雪剑,耗尽了体内真元,否则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昨日看你洗炼飞剑,没圆满就停手了,是怎么回事?

    真元不足,无以为继!

    阮静点点头,原来是耐久力不行

    魏十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几度张嘴想反击,又强忍了下去。

    阮静屈指一弹,一颗拇指大小的丹药飞入他掌心,色如渥丹,鲜红欲滴。

    这是

    乾坤一气丹,服一颗,抵得上你数月苦修,足够支持你洗炼飞剑。赤霞谷论剑就在这几天,不要浪费时间。

    魏十七捏在指间看了看,将乾坤一气丹丢进口中,直着脖子咽下肚。一股热流如山洪爆发,顷刻间席卷全身,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不断涨大的气球,随时都会炸成碎片。

    元气在经脉中奔流,争先恐后涌入窍穴,凝为元液,妖丹如干涸的大地,得到元液滋补,开始反哺真元。魏十七闷哼一声,催动妖丹,从口鼻喷出一缕丹火,有小指粗细,洗炼飞剑的速度顿时加快了数倍。

    阮静见他全神贯注洗炼飞剑,放轻脚步,悄悄退到一旁,目光闪烁,望着西北方的巍巍流石峰。

    她的生父是昆仑掌门紫阳道人的师弟岳朔,她的生母是上古妖族出身的阮青,二人结识后,阮青不惜背弃妖族,倾心相随,与其同归流石峰隐居,并诞下一女,从母姓,单名静。

    阮静出生后不久,昆仑蒙受大难,镇妖塔年久失修,炼妖池行将枯竭,群妖蠢蠢欲动,为保住昆仑一脉的传承,岳朔和阮青毅然投入镇妖塔,从此再没有出来。

    二人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临行前托付给师兄,紫阳道人毕生追求无上剑道,不为世情羁绊,唯独对师弟亏欠于心,于是破例收她为徒,传下青冥诀。

    阮静不负紫阳道人所望,剑诀大成后,守得镇妖塔二十年平安,成为昆仑最年轻的长老。

    镇妖塔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紫阳道人加紧布局,命阮静网罗血脉觉醒的人妖混种,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天地大变。

    连同魏十七在内,阮静以代父收徒的名义,共将三人引入昆仑门下,比魏十七先入门的两位师兄,一人身具螭龙血脉,一人身具青鸟血脉。

    阮静虽然遵照师父的嘱托行事,但她并不清楚紫阳道人如此安排的意图。

    低头静静想着心事,抬头望着天边的云霞,光阴静好,转眼一天又过去,阮静收起心事,回头看魏十七,他业已将飞剑洗炼圆满。

    乍一看,藏雪剑并无异样,唯独分量减轻了一些,原本残存的少量杂质,被丹火洗炼殆尽,飞剑变得更纯粹,更契合,更锋利,连魏十七都隐隐感到惧意。

    阮静从他手中接过飞剑,随手一挥,剑尖刺入掌心,殷红的血珠吸入藏雪剑中,像水渗进干涸的沙漠,转眼消失无踪。

    别动,就一小会儿!

    掌心的伤口渐渐凝固,精血不再渗出来,阮静嘀咕道:好像不大够,换另一只手!

    魏十七伸出左手,小心翼翼问道:要吸多少血才够?

    说不准,因人而异,不过你放心,不会把你吸干的!阮静开着玩笑,再次把剑尖刺入他掌心。

    藏雪剑吸取了足够的精血,通体蒙上一层淡淡血光,渐次隐没在剑中,阮静收起剑,满意地说道:成了,试试你的本命飞剑吧!



第三十六节 事如春梦了无痕
    心念微动,藏雪剑如一片树叶,轻轻巧巧漂浮在空中,魏十七心中一喜,试了试御剑术,突然放手催动飞剑,划过一道湛蓝的弧形,接连斩断十多株桃树,枝叶乱飞,尘埃四起,把好好一片桃林,摧残成了乱木场。

    阮静摇摇头,道:御剑的根本在于‘快’‘准’‘稳’,师弟虽然炼成了本命飞剑,离这三个字还差很远。

    魏十七想了想,奚鹄子传授的御剑法门浮现在脑海,一开始藏雪剑大开大阖,像劈柴,像剁肉,可发不可收,渐渐有了一些攻守盘旋的意味,待到几个时辰后,飞剑变得从心所欲,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颇得御剑的三昧。

    天色渐晚,桃林被藏雪剑开辟一块空地,到处都是残枝败叶,一片狼藉。

    阮静俏生生站在一旁,月光和星光洒在她身上,望之宛若射姑仙子。

    嗯,好像有点意思了,试试看接我一剑。她伸手按在剑囊上,白芒闪动,放出一柄二尺来长的短剑。寒气四起,桃林中笼上一层严霜,藏雪剑似乎感应到威胁,倏地飞回魏十七身前,当胸而立。

    阮静手中的飞剑,乃是昆仑赫赫有名的掩月飞霜剑,仅次于炼妖剑青冥剑和辟邪剑,一经施展,光华夺目,寒意袭人,最是犀利不过。她也不御剑,屈起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道青色的剑气腾空飞起,澄澈通透,光华流转,朝魏十七当胸斩去。

    剑气去如惊鸿,矫若游龙,在空中犹能生出种种变化,魏十七操纵飞剑迎击,阮静有心试探一下他的极限,一味游斗,只把速度渐渐加快,一开始魏十七勉强还跟得上,此来彼往坚持了片刻,藏雪剑开始不听使唤,心神微分,早被剑气抢进身前三尺。

    到此为止了!阮静将掩月飞霜剑一收,剑气微一停顿,藏雪剑奋力一绞,青光闪动,响起一片刺耳的尖啸,飞剑的光华竟弱了少许。

    魏十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藏雪剑收回,短短片刻,竟让他生出缠斗许久的错觉,尤其是最后化解剑气那一击,消耗了大量真元,连带剑质都有所损伤。

    阮静低声道:反应还算机敏,有几分御剑的天赋,飞剑也不错,能硬接掩月飞霜剑一道剑气,只是还不够快。

    御剑三字快居首,剑修斗剑,通常比的就是一个快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破敌,是剑修孜孜以求的目标。要提升飞剑的速度,只能从三个方面下工夫,修为,剑诀,飞剑。

    赤霞谷论剑近在眼前,要在一两日内提升魏十七的修为,不是不可行,但揠苗助长,后患无穷,不可取。从头修炼昆仑剑诀,耗日持久,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不可取。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从藏雪剑入手。

    阮静从储物镯中倒出一堆各色矿石,挑了一块拳头大小的乌金,教他运用丹火将乌金融入飞剑,以修补剑质,提升御剑飞行的速度。

    魏十七不愿占她的便宜,掏出邓元通送他的三块乌金矿,塞到阮静手里,也算是补偿一二。

    看不出来,你也有点身家阮静捻起一块乌金矿,随意看了几眼,摇头道,这不是原矿,是用丹火洗炼过的本命物,直接炼入飞剑不妥。你从哪里得来的?

    魏十七恍然大悟,把接天岭雪神峰下双首凶猿的事说了几句,阮静扁扁嘴道:原来是那家伙,时运不济,死在你手上,算他倒霉。她显然知道双首凶猿的来历,也不客气,接过乌金矿塞进储物镯中,叮嘱魏十七尽快把乌金融入飞剑,勤加练习,什么时候能接她三道剑气,御剑术就算练得差不多了。

    目送阮静飘然远去,回想过去的两天一天,就像在梦中一样,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事如春梦了无痕,他是一片飘零的树叶,一片随波的浮萍,昨日身在仙都,今日已入昆仑,福焉?祸焉?身在局中,看不清,也跳不出。

    魏十七坐回溪水旁,把一番际遇从头至尾细细想一遍,品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走一步看一步,小心提防总不会错。魏十七站起身,抬头向上游望去,只见流水潺潺,树影幽暗,四下里空无一人,唯有草虫啾啾而鸣。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腹中饥馁难忍,于是趁着月色,在溪流中抓了几条肥大的鱼,开膛破肚,烤熟了吃下肚。

    距离赤霞谷论剑的正日,还有三天。



第三十七节 好心计好手段
    这一天是论剑的正日,蝉声聒噪,树荫匝地,魏十七跟随仙都弟子来到赤霞谷试剑台前。

    试剑台是一块数十丈见方的巨石,高约半尺,表面凹凸不平,呈赭红色,纵横交错布满了剑痕。据传试剑台露出地面的只是冰山一角,埋在地下的部分百倍都不止,与赤霞谷四周的山脉连成一个整体。

    在场数百名剑修,以秦子介和阮静为首,旁支七派的掌门居左,霍勉周戟等昆仑嫡系弟子居右,五行宗的秦子介主持论剑,当众说了几句勉励的场面话,唯一值得留意的就一句,接他一道剑气,才有资格参与论剑。

    旁支七派的弟子黑压压的一片,散在试剑台旁,仙都以外,魏十七只认识寥寥数人,平渊派的孙二狗,商剑楠,玄通派的曹雨,其余都是陌生面孔。

    卫蓉娘提醒了他一句:小心,秦长老的三阳剑气不好接话音未落,秦子介从剑囊中抽出一柄赤红的长剑,催动剑诀,挥出数百道剑气,如暴雨打梨花,朝七派弟子激射而去。

    魏十七接过阮静一道剑气,早有防备,当下抢上半步,抡起铁棒,看准剑气来势奋力挥去,在触及剑气的瞬间,一十二重真元层层叠加,一团厚实的黄光蓦地亮起,铁棒微微弯成一道弧形。

    剑气冲破重重阻碍,游鱼一般钻入铁棒中,溯流而上,魏十七心中一凛,全力以赴催动真元,却无法阻挡剑气进逼,就在他心生颓意的当儿,又一道似曾相识的剑气钻入铁棒,在距离虎口尚有三寸处,将三阳剑气扑灭。魏十七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胸口翻腾的气血,直起身举目四顾,只见七派弟子倒下了一片,稳稳接下秦子介一道剑气的,只有二三十人而已。

    他不禁把目光投向阮静,却见她嘴角微微一翘,调皮地眨了眨眼。

    霍勉目光如炬,早看得分明,一一报出各派弟子的姓名,轮到仙都时,他停顿了一下,叫到李少屿邓元通魏十七三人。他心中疑窦丛生,那魏十七明明投入了昆仑御剑宗门下,怎么仍算仙都弟子?他修为平平,连自己一剑都接不住,又怎么能在师尊的剑气下全身而退?

    同样震惊的还有卫蓉娘和赵宗轩,魏十七的表现太过离谱,难道说他之前一直隐藏了实力,直到赤霞谷论剑才一鸣惊人?反倒是奚鹄子暗暗点头,猜想是阮静助了他一臂之力。

    昆仑旁支七派,每派各三人,总共选出二十一名弟子,彼此捉对比剑,以获胜的场次多少决定七派座序。出言认输者败,要害中剑者败,被逼下台者败,参与比剑的弟子倾全力放手一搏,安危交由本门师长负责,失手伤人,不予追究。若胜负在一线间,难以分辨,则由主持论剑的秦长老一言决断。

    第一场是仙都对玉虚,奚鹄子命魏十七出战,玉虚派遣出的弟子是李暮,与魏十七同辈。

    李暮背负一柄飞剑,率先登上试剑台,玉虚派的掌门何不平移步上前,走到试剑台西侧,守在他身后。

    他对这个徒弟颇有底气。李暮心气甚高,用功极勤,业已突破剑芒关,在玉虚派参与论剑的三名弟子中实力居中,仅次于他的师兄赵之荣,魏十七拜入仙都不久,虽然接下了秦长老一道剑气,修为再高也有限,他倒没有为李暮担心。

    魏十七跟在李暮之后踏上了试剑台,手指触及腰间的剑囊,一颗心平静如水。要来的,终于来了!

    李暮的飞剑以百炼铁掺杂铜精铸造,剑名紫凤,出自铸剑名家之手,千锤百炼,以灵巧变化见长。

    魏十七抽出铁棒,摆了个举火燎天的架势,以静制动,等候李暮先出手。

    李暮微微皱起眉头,仙都的这名弟子使一根黑黝黝的铁棒,想必擅长贴身近战,为何不抢先动手?诧异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右肩微晃,紫凤剑冲天而起,化作一溜紫芒,奔对手胸口袭去,速度并不快,犹有腾挪变化的余地。

    魏十七在他出剑的刹那,右臂猛地一轮,铁棒脱手飞出,如车轮般翻滚着砸向李暮,棒影所及,笼罩住他大半个身体。

    李暮若是置之不理,操纵飞剑直扑对手,势必被铁棒击中,两败俱伤,无奈他只得侧身扑出,顺势打了个滚,闪过铁棒翻身跃起,同时催动剑种将飞剑一收,紫凤剑如倦鸟归巢,猛地止住去势,倒飞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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