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魏十七背靠石壁慢慢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胸口,躺得舒服一些。余瑶闭上眼,往他怀里钻了钻,吐气如兰,过了一会嘟囔道:我不想睡觉嘀咕了几句,不觉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待她睡熟了,魏十七小心翼翼把她放平,脱下长袍披在她身上,凝视着她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嘴唇。
石壁上的刻痕历历在目,他们已经在山腹中躲了两年光景,估摸着雷火劫云已经散去,是时候去赤霞谷中探一探了。
魏十七在计时的刻痕旁留下几行字,放轻脚步离开余瑶,潜入地下暗河,以藏雪剑开路,拓宽来时的通道,顺利回到了瀑布下的水潭中。
冰冷的潭水将他包围,四下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魏十七放松身体,任凭水流托着自己慢慢上浮,轻轻划动手脚,从瀑布后谨慎地探出头来。
水声隆隆,雾气四散,雷火劫云不见了踪影,碧空万里,白云苍狗,水潭边湿漉漉的岩石爬满了青苔,灌木丛高低错落,野草如茵,山头的松林郁郁葱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变了很多。魏十七微微皱起了眉头,与记忆中的画面相比,眼前的一草一木太过茂盛,枝叶都蒙上一层绿油油的光泽,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他想,在过去的两年里,它们一定受到了额外的滋养。
魏十七躲在瀑布后观察了片刻,见四下里并无异样,这才踏上岸去,体内真元流转,顷刻间蒸干身上的水珠,氤氲水汽消散在空中。
山间没有兽迹,树杪不见鸟雀,死一般寂静,魏十七抽出铁棒,脚步愈走愈慢,他分明嗅到了危险的讯号,但不确定是什么,在哪里。
大地微微颤抖,泥土翻涌,一根手臂粗细的藤条从脚下蹿起,黝黑发亮,遍体长满了倒刺,怪蟒般缠向猎物。魏十七早有防备,反手一棒扫去,真元叠加,只一击,就将藤条震为齑粉。
太一宗的食尸藤妖,这下子棘手了!他记起食尸藤妖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一两头倒也不惧,若是成百上千围上来,神仙都要退避三舍。
犹如捅了马蜂窝,十多根藤条蜂拥而至,魏十七心中有些发毛,当即催动真元杀出重围,御剑飞到空中。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数不清的藤条在地下穿梭翻腾,源源不断朝他扑来,渴求着新鲜的血食。他心有所悟,当日太一宗千里奔袭赤霞谷,上有雷火劫云,下有食尸藤妖,陨落的剑修和无辜的鸟兽一起被藤条拖入地下,滋养了谷中的草木只有被鲜血浸润的土地,才会如此肥沃!
藤条此起彼伏折腾了一阵,见够不到猎物,悻悻地缩回土中,重新潜伏下来。魏十七本打算低调行事,先隐匿形迹,探一探虚实,如今赤霞谷被食尸藤妖占据,他不敢压低飞剑,只得御剑兜了一圈,见人踪泯灭,鸟兽绝迹,桃源别府瑞木精舍俱沦为废墟,为新生的藤蔓和树木所覆盖,昔日的赤霞谷,如今是一片草木旺盛不见活物的死地!
魏十七心中唏嘘不已,太一宗的手段可谓狠毒,剑修一旦被雷火劫云毁去飞剑,只能沦为食尸藤妖的猎物,这赤霞谷中,不知枉死了多少冤魂,能够侥幸逃出生天的,又能有几人?旁支七派完了,昆仑岌岌可危!
第五十一节 果然不能小觑
只要小心避开那些潜藏在地下的食尸藤妖,离开赤霞谷应当不是什么难事,魏十七当即御剑飞回瀑布旁,收起藏雪剑,潜入水潭回到山腹中。
余瑶正倚在钟乳石上,怔怔想着心事,见他从暗河中湿漉漉地站起来,伸长手臂拉了他一把。魏十七抹去脸上的水珠,道:太一宗已经退走,外面看上去很安全。
这么说我们随时都能离开了?余瑶脸上殊无欣喜之意,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山腹,对她来说似乎并不迫切。
嗯,不过谷中到处都是藤妖,潜伏在地下,数量太多,不好对付。
什么藤妖?余瑶一愣,声音微有些颤抖。
魏十七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宽慰道: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些嗜血的藤条罢了,还没开智的妖物,倚仗本能捕食血肉,不足为惧。
余瑶仿佛中了魔障,一个劲地追问藤妖的模样,魏十七暗暗叹了口气,大略描述几句,她似乎确认了什么,心神恍惚,喃喃道:那是那是太一宗培育的食尸藤妖,大至狮虎,小到鸟雀,都是它们绞杀的猎物,所过之处鸟兽绝迹,不留任何活物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都被藤妖拖入地下,尸骨全无
魏十七紧紧抱住她,轻抚着她的秀发,胸口沾上凄凉的泪水。
留着也是祸害,怎样才能把食尸藤妖尽数除去?
你想为我出气吗?只是,这里的食尸藤妖,可不是当年杀害我亲人的凶手
多了解些对手的弱点,万一藤妖攻到这里,也好有所准备。说说看,也许我有办法。魏十七抬起下颌轻轻摩擦着她的头顶,余瑶依偎在他怀中,鼻子一阵阵发酸。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再也坚强不起来。是有了男人的缘故吗?他值得信赖,值得依靠吗?她的心很乱,仿佛突然间迷失了自己。
食尸藤妖没什么明显的弱点,斩断藤条无济于事,只有找到藏在地底的藤妖本体,才能给予致命一击,最好是火系法术,飞剑很难奏效。
剑修就拿藤妖束手无措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藤条坚韧异常,尤其是千年以上的老藤,普通的飞剑很难斩断,而且汁液能污损飞剑的灵性,防不胜防,只有三阳归元妖火剑六翅水蛇剑之类的飞剑,才能催动妖火剧毒攻其要害。
污损飞剑?魏十七松开胳膊,从剑囊中取出铁棒,细细察看,果然沾染上藤条的汁液,有几处像霉点一样的痕迹,散发出淡淡的腥臭气味。
你这根铁棒没什么灵性,污损不了什么,最多是生点锈罢了!
魏十七见她收起伤心,稍稍开朗一些,提议道:太一宗已经撤了雷火劫云,留下的食尸藤妖不足为虑,我们不如离开赤霞谷,去流石峰跟同门会合吧。
不去!余瑶的反应有些过激,停了停,她放缓语气,道,我留在这里,你去流石峰,别提起我就是了。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不想去就不去,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大隐隐于市,找个城镇住下来,总比待在这儿强。
余瑶有些意动,整日不见天光,靠辟谷丹维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记起赤霞谷往南三百余里有一个镇子,租个院落住下,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日子正寻思间,山腹忽然震荡起来,无数黝黑的藤条从岩石的缝隙挤进来,疯狂扑向二人。
魏十七略一思索,便知是铁棒上沾染的汁液引来了食尸藤妖,他当即催动真元,挥动铁棒,将藤条尽数击毁,余瑶趁机御起短柄雁镰,回头催促着魏十七,后者从剑囊中放出藏雪剑,二人御剑并肩飞到空中。
藤条的力量极大,将狭窄的缝隙硬生生撑开,蜂拥而至,循着钟乳石迅速攀爬,一直蔓延到溶洞顶部,交织成一只巨大的笼子,将猎物团团困住。
糟糕!余瑶心猛地一沉,从藤条的数量来看,至少数十头食尸藤妖同时发起攻击,一旦被困于此处,耗尽真元,就只有死路一条。
钻入山腹的藤条愈来愈多,碎石乱飞,石笋陨落如雨,魏十七挥动铁棒,真元层层叠加,每一棒挥出,都将藤条击为齑粉。余瑶见藤条有增无减,皱眉问道:还能撑多久?
最多三个时辰,藤妖再不退的话,只能冒险突围了。魏十七抬头望向溶洞的顶部,那里有一条狭长曲折的缝隙,全力催动真元作博命一击,或许能侥幸冲出山腹,逃过此劫。
余瑶心念微转,道:别急,你先抱住我!
魏十七百忙之中回头瞥了她一眼,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提起,踏在藏雪剑上。他分心数用,终究照顾不周,飞剑吃到分量,微微往下一沉,晃动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
余瑶收回短柄雁镰,凝神屏息,催动焚心诀,真元喷涌而出,源源不断注入飞镰中,一抹赤红的火焰流转不定,如光影,如幻像,炙热的气息冲天而起。
幕天席地,焚心以火。余瑶轻叱一声,屈指在飞镰上一弹,一团暗红的火焰溅出,山腹之中顿时炽热如熔炉,藤条尽数焚为灰烬,无一幸免,食尸藤妖元气大伤,纷纷缩回地下龟息。
余瑶倾尽真元驱动法术,支撑了不过数息,火焰转眼散去,余瑶将短柄雁镰收入剑囊,低声道:我撑不住了,你可要抱紧,别把我跌着她似乎极度疲倦,慢慢合上眼,身体忽然一软,仰天倒在魏十七臂弯中。
魏十七紧了紧手臂,见她鼻息沉沉,毫无知觉,显然适才那一击耗尽了所有真元,筋疲力竭。他一手搂定余瑶,一手持铁棒,使出疯魔棍法中的毒龙钻,循着藤条钻入的缝隙打破山腹,御剑飞到赤霞谷上空。
他找了个避风的山崖落下,让余瑶枕在自己腿上,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心想,钩镰宗的剑诀确有独到之处,数千年来声名不堕,与御剑宗分庭抗礼,果然不能小觑。
第五十二节 我们去铁岭镇
感喟之余,魏十七心中有深深的遗憾,被食尸藤妖困于山腹中,到头来要靠一个女人相助,才算度过危机,这无异于当头一棒。啸月功,疯魔棍法,再加上鬼影步,单打独斗或许能占得上风,万一陷入敌众我寡的境地又如何?还是不够强,要变得更强,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才是真正的自在。
从他凝成道胎起,就机缘不断,一路走来,虽然小有波折,好在有人扶持,变坎坷为坦途,修为与日俱增,甚至算得上突飞猛进,却不知,他是行走在刀锋上,两旁俱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连性命都要赔出去。
命运操纵于人手,枯荣只在翻掌间,无法改变这一切,就只能接受。他接受荀冶的安排,接受奚鹄的安排,接受阮静的安排,像一片叶子,随波逐流,苦苦寻找那一线把握命运的机会。前世不可忘,来世未可追,无论多么艰辛辗转,受制于人,总要继续走下去。
种种念头此起彼伏,魏十七伸出手去,温柔地捻起她一缕秀发,心想:走到这一步,至少我并非一无所获
余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忽然睁开眼,发觉自己枕在魏十七腿上,心情为之一松。山风吹在身上,略有些凉意,她蜷缩起手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合上眼休息,但这一次,她发觉自己怎么也睡不着。
想去哪里?一只粗糙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手指不经意滑过嘴唇,停在下颌上。
余瑶答非所问,现在我还年轻,有一天,等你腻味了,等我变老了,你会怎么办?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肉麻话,魏十七说不出口,余瑶很冷静,听了也不会相信,他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我会为你找一颗驻颜丹,不让你变老。
嗯,还有呢?
不会腻味的。
为什么?
我们是修道之人,寿命比凡人长久,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活两百岁,三百岁,甚至更多,但细细算来,朝夕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凡人更少。道途艰险,修炼耗日持久,动则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所以,不会腻味。
余瑶眨眨眼,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想反驳一二,却连自己都说不服。
是哄我开心的话吗?隔了片刻,她轻声问道。
没有,说的是心里话。
我们去铁岭镇吧。
从赤霞谷到铁岭镇,御剑不过数个时辰,二人生怕被人发觉,早早降下飞剑,徒步走进了人烟辐辏的镇子。
再次见到街道和市坊,见到往来如织的人流,那么多张平凡的面孔,魏十七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一次到集市兽皮兽骨,是什么时候的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是人世的过客,孤独的旁观者,婚丧嫁娶,凡人的喜乐和哀愁,他没有真正尝过,修道意味着全然不同的生活,其中的甘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余瑶曾在铁岭镇落过脚,她熟门熟路,引着魏十七来到长街西首的一家客栈,招牌上题着寒夜客来四个大字,铁钩银划,神完气足,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这家客栈很干净,价钱也公道,刚开张的时候,师父在这儿住过一阵,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招牌上的‘寒夜客来’就是师父给取得,她很喜欢这四个字。
二人并肩站在客栈门外,仰头看着招牌,宛若一对璧人。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似乎是个醉汉,又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魏十七微微侧转身,眼梢瞥见一个青年男子,目光呆滞,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质地却是昂贵的锦缎,踉踉跄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头撞进了客栈。
他嗅到一股极淡的腥臭,不是鱼腥,也不是体臭,转瞬即逝。
你认识他?余瑶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一个落魄潦倒的商贩,年轻的脸上充斥着负债累累的暮气,魏十七怎会在意这种人?
魏十七摇摇头,眼皮一阵跳动,那腥臭的气味似曾相识,他疑心大作,拉了余瑶一把,举步走进了客栈。
寒夜客来门面不大,分里外两进,外进是饭堂,摆着七张方桌,时辰还早,只有三桌客人在用酒饭。饭堂左首是柜台,掌柜对着账簿拨打算盘,右首是厨房,大师傅腆着肚子泼油炒菜,小二肩搭白布,托着木盘快步往来,薄薄两片嘴皮子上下翻飞,把客人侍奉得身心舒畅,多喝了几杯醴酒。
那青年男子并不理会掌柜,进门就冲着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而去,一屁股塌在条凳上,喉咙咯咯直响,上半身摇摇晃晃,似乎撑不住脑袋的分量。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脸色白里透青,有几分脂粉气,慢条斯理倒着酒,眉头微蹙,似乎对他颇为不满。
见他们认识,掌柜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疑惑,转而招呼魏余二人。
魏十七向他要了一间上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也不问价,随手丢在柜台上。掌柜眉花眼笑,急忙收起银子,一叠声地使唤小二,引客人去天字二号房。
不忙,先吃点东西,起早赶路,正饿着呢!
掌柜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蹊跷,起早赶路,又不带行李,男的出手阔绰,女的身材高挑,年轻貌美,二人十有**是武林中人,风尘仆仆来到铁岭镇,不是私奔,就是避仇。不过只要付得出银子,他乐得装糊涂,管他们是什么来历!
小二凑上前,热络地招呼客人入座,推荐他们品尝本店的拿手饭菜,白切牛肉,羊羯子,羊杂汤,葫芦头,风沙鸡,老豆腐,酸辣蕨根粉,臊子面,魏十七无可无不可,他猜想余瑶爱洁,不吃内脏,便去了羊杂汤和葫芦头,让小二把其余的拿手菜各上一盘。
第五十三节 孙二狗是你吗
无移时工夫,小二把酒菜端上桌,魏十七挟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视线却有意无意瞟向那青年男子。只见他半趴在桌上,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口齿不清,坐在对面的小伙子板着脸训斥了几句,他缩头缩脑,看上去颇为委屈,又不敢违背,慢吞吞站起身,朝客栈外蹩去。
魏十七朝余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提防,起身摸了摸衣袖,脸上露出几分焦虑,之前在骡马行拉下点东西,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掌柜听见,不至起疑。
余瑶甚是机警,微微颔首道:好,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快回,别误了事。
魏十七出了客栈,尾随那青年男子走出几条街,见他头也不回朝镇外蹒跚而去,当下放慢脚步,远远跟在后面。
出了铁岭镇,莽莽群山横亘于眼前,山势雄伟,古木参天,那青年男子眼梢低垂,看都不看方向,径直走进荒山,绕过一片乱石岗,见四下里杳无人迹,突然站定不动。
魏十七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叫道:孙二狗,是你吗?触手处硬若木石,根本不像活人的肌肤,他心中一沉,立刻退后数步,右手按住腰间的剑囊,缓缓抽出铁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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