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这算不算暗室欺人?
第四十七节 凑在一起恶心人
余瑶稍稍安定下来,红着脸把他推开,起身整理衣裙,留在身体里的热力渐渐消退,手脚又变得冰凉,她皱了皱眉头,烦恼而无奈。做女人,真的很麻烦。
二人燃起火镰子,在四下里走了一圈,发觉他们置身于一个天然的溶洞中,随处可以看到石柱石笋石幔石花,奇峰林立,气象万千,谁都没想到,山腹之中竟隐藏着如此宏大的洞天福地,让人叹为观止。
余瑶无心赏玩溶洞风光,她早发现暗河不远处有三根粗大的石柱,成品字形矗立,适合打坐修炼,她知会魏十七一声,坐定于其间,取出乾坤一气丹,用指甲切下五分之一吞入腹中,剩下的仍收回玉盒。
魏十七不打扰她调息运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靠在石壁上闭目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山腹之中不计日,一觉醒来,精神饱满,魏十七舒展着筋骨,觉得体力精力都恢复到巅峰。
走到三根石柱旁张望,余瑶仍在打坐,眼帘低垂,鼻息悠长,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眼睛适应了幽暗的微光,魏十七望着她光洁细腻的脖颈,舔了舔嘴唇,悄悄走开。
他到暗河边喝了几口水,从剑囊中取出藏雪剑,御剑飞起,以剑为笔,在石柱上刻字,以此来磨练准稳二字。他翻来覆去只写四句**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侍儿扶起娇无力,江州司马青衫湿。
一开始如小孩捉笔,藏雪剑扭来扭去不听使唤,字写得大如巴掌,歪歪斜斜不成模样,魏十七也不气馁,写满了一石柱,就削去一层继续练习。
余瑶专心致志养伤,魏十七专心致志练字。约摸过了半月工夫,余瑶收起功法,慢慢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扶着石柱站起身,脚底轻飘飘的,就像踩在棉花堆里。
月信已经过去,体内寒气驱尽,但道胎萎顿,仍未完全恢复。她五行亲火,修炼的剑诀是钩镰宗的焚心诀,昆仑火行剑诀,以红莲诀第一,修成红莲业火,破尽万法,红莲诀以下,五行宗的地火诀,钩镰宗的焚心诀,都有其独到之处。焚心诀凝炼的剑种与道胎浑然如一,操纵飞剑如臂使指,从心所欲,但凡事承其利者必受其弊,一旦剑种被毁,道胎所受的损伤亦难以平复。
余瑶面临的困境正在于此。错金凤凰镰被毁尚在其次,她还有一支短柄雁镰,乃是古修士的遗物,虽然残损不全,威力却不容小觑,只是她道胎未复,就无从凝炼剑种,雁镰在手也用无可用。
温养道胎,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山腹之中癸水之气充裕,五行相克,对她修行殊为不利,内外交困,她忧心忡忡,难以遣怀。
魏十七孜孜不倦操纵飞剑刻字,大有长进,字迹如酒盅大小,笔画工整,稍稍有些提点顿捺的味道,他见余瑶走近来,便收了藏雪剑,问了句:怎么样?
余瑶看了几眼石柱上的字迹,扁扁嘴道:字很蹩脚,诗句倒还不错,意思有点粗俗这四句不是一首,胡乱凑出来的吧!
魏十七笑问道:你学过诗词?
余瑶触动心事,幽幽叹了口气,道:小时候识了几个字,喜欢读诗词,那时候窗外种着梅花,有月光或者下雪的日子,坐在窗前喝杯热茶,翻看前人的集子,片刻光景,就像过了几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若不提起,我快忘记了。她难得流露出小女人的神情,在魏十七的印象里,这种情绪叫小资。
过了片刻,她又道:你这四句,拆开来的话很不错。你喜欢诗词吗?
魏十七摇摇头,道:我是个粗人,只喜欢吃肉,诗词曲赋一窍不通。
这四句诗,是谁教你的?
小时候去镇上卖兽皮兽骨,遇到一个落魄的书生,行李被偷了,老爹可怜他,让我给他两个馒头,他就教了我这个。
呵呵余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谈吐文雅,不是粗人,那四句诗是故意凑在一起恶心人的,是吗?
你被恶心到了吗?
有一点。
余瑶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呆呆望着石柱出神,她伸出手指,一笔一画描摹着蹩脚的字迹,眼中渐渐充满了泪水。七榛山,小楼,梅花,月光,雪夜,热茶,诗词,那些过去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只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没有一心修道的执念,她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她憧憬过儒雅的书生,憧憬过吟诗作画,憧憬过洗手作羹汤,憧憬过生儿育女,但命运把她推向了另一边,一夜之间,身在万里之外,一夜之间,七榛山变作修罗场。如今她拜在昆仑门下,御剑飞行,日行千里,堪比陆地神仙,可她宁愿不要这些,让一切回到过去,守在父母兄弟的身旁。
她任凭泪水趟过脸庞,怔怔问道:你说过,你想要我?
嗯。魏十七不知道她的想法。
你念一首诗给我听,如果我觉得好,就答应你。
第四十八节 不如自己来选
魏十七看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倒有些心动。抄首诗并不难,难的是贴切。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选择了他?想起她的遭遇,她的心情,魏十七有些明白,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他视作草芥的负累,在她,也许是无法卸下的巨石。她背负了很多不想背负的东西,连不想这个念头本身也成为负担的一部分,她总是骄傲地挺直了腰背,但在她身后的影子里,另一个自己却承受着重压,踯躅独行。
一个人能够承受的压力,或多或少,总有一个限度,余瑶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为了避免彻底崩溃,她需要时不时放松一下紧绷的弓弦,第一次,在镇海关外的草原上,她选择了独自迎向铁勒人的骑兵,选择了死亡,这一次,在赤霞谷的山腹中,她选择了魏十七,选择了男人。
为了说服自己,她找了一个有些固执,又有些可笑的理由,你念一首诗给我听,如果我觉得好,就答应你。
魏十七注视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他依然对她抱有**,但这一次,**中夹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怜悯,爱惜,说不清道不明。他能够理解她,他有过相似的经历,在另一个世界里,当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之前,他选择了逃。
逃,一个人逃,丢弃一切,忘记一切,到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魏十七提起飞剑,削平石柱,在起首写了个寒字。两句,一十四个字,他没有念,只是写了下来。
虽然身在万里之外,赤霞谷幽暗的山腹中,水声滴答,时断时续,却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在山温水软的江南,七榛山故居的窗前,嗅着风中的花香,静静翻阅前人的诗集。那是她曾经的生活,远离尘嚣,没有血仇,沉浸在别人的吟咏和哀怨中,忘记了自己。
下面呢?还有呢?她的声音变得迷惘而缥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她像在企盼什么,又觉得害怕。
魏十七慢慢写下了剩下的两句,当剑尖刻下最后一个同字,余瑶抬手抹去眼泪,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我再也回不去了她喃喃自语,我会试着喜欢你的,你也可以喜欢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想清楚了?
嗯。余瑶微微仰起脸,勇敢地望着他。
魏十七凑过头去,在她嘴角轻轻吻了一下。他动作很慢,留了足够的时间给她思考,她可以拒绝,可以躲闪,但她没有这么做。黑暗之中,余瑶很紧张,身体微微颤抖,指尖刺进掌心,浑不觉得疼痛,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乱之余,又隐隐有些期待。
魏十七搂住她的腰肢,再次吻在她嘴角上,一点点挪向颤抖的双唇。刹那间,余瑶的呼吸停止了,她双目紧闭,手足无措,几次抬起手想推开他,又缩了回去,一颗心恍恍惚惚,如同漂浮在云端。
过了许久,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微微张开双唇,炽热的鼻息吐在魏十七脸颊上。
当魏十七的手伸进衣襟,贴在她滑腻的小腹上,她心中闪过一个倔强的念头,干干净净的身体,迟早要被脏东西玷污,与其便宜那些瞧不上眼的臭男人,不如自己来选。
喘息渐低,心跳平静下来,余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身体似乎少了什么,又似乎多了什么。放纵让她感觉好多了,那些压在心头的负担变得可以忍受,是不是当少女变成女人,承受的能够更多?仇恨,骚扰,无助,孤独,一度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把她逼到发疯的边缘,但是现在,她感觉好多了。
她站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将长发盘起,走进幽暗的石柱中,没有回头。
魏十七眯起眼睛看着石柱上的诗句,犹豫了片刻,没有削平它,他换了一根更远一些的石柱,继续御剑刻字,依然是那拼凑的四句**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侍儿扶起娇无力,江州司马青衫湿。距离隔得远了,他回到小孩捉笔的状态,字写成巴掌大小,歪歪斜斜。
山腹之中缺少离火之气,余瑶温养道胎,只能依靠吞服丹药补充元气,离开流石峰时匆匆忙忙,只带了两瓶五行回气丹,杯水车薪,待到服完剩下的乾坤一气丹,她手头已经没有丹药可用了。
余瑶走到魏十七身边,抓了一把玉简放在他身前,道:我用这些跟你换乾坤一气丹。
魏十七知道她的心思,要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他从怀里掏出乾坤一气丹,连瓶一起递给她,道:不要你的东西,送给你。
余瑶不肯接,固执地问道:你要什么?
我说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单纯地想帮你,你信吗?
余瑶摇摇头。
魏十七道:小心提防是有必要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所有的付出,无论有心或无意,都希望得到回报,这种回报,有时是眼前的所得,有时是长远的收益,有时是内心的满足,任谁都不能免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与其相信口不应心心藏鬼域的伪君子,不如明明白白地做交易。
这些话说到了余瑶心坎上,她正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魏十七说的那么透彻,但撕去了表面的温情,**裸地谈论付出和回报,又让她不能完全接受。她反驳道:也未必全是如此,母子之间,夫妻之间,总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吧?
父母为子女付出,其实是希望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先生对妻子付出,是希望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本能和天性背后也隐藏着目的,人与人之间,究其根本,其实不外乎‘利益’二字。
余瑶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打碎了,又偏偏无从辩起。她低头想了片刻,勉强笑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十七拉起她的手,只是想告诉你,你我之间,不用猜疑什么,我想要的就是你,你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不需要再付出什么。
余瑶从他手中接过瓷瓶,道:好,我给你。
第四十九节 心却依然疏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微光透过岩石罅隙照入山腹,有时是稍带暖意的日光,有时是清冷的月光和星光,魏十七对子午两刻天地气机转换颇为敏感,每到这时,他便在石壁上刻下一条划痕,虽然有时会因修炼而错过,但大致的日头不至于相差太多。
余瑶放下了矜持和心结,大大方方接受魏十七的好意,在乾坤一气丹和黄螭丹的支撑下,花费了大半年的工夫,温养道胎,用功不辍,终于恢复如初。但她仍然面临一重难关,那就是凝炼剑种,只有凝成剑种,短柄雁镰才有用武之地。
魏十七也没有荒废岁月,他操纵飞剑在石柱上练习刻字,进展神速,隔了十余丈距离,藏雪剑如飞梭般往返,收放自如,一次刻下一笔,留下一行行酒盅大小的字迹,深得准稳二字的精髓。
修行之余,余瑶一直在观察魏十七,揣测他的想法。从表面看,他是个道心坚定的剑修,用最笨的办法,孜孜不倦地锤炼御剑术,心无旁骛,对女色也有节制,并不贪恋,回想他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
大凡青年,无论多么老成,多么早熟,总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心,难以抵挡诱惑,有机会的话,愿意尝试种种可能,他们面前的道路有无数分叉,有诸多选择,正因为看不清前途,所以无法回避迷茫错失和懊悔。但对魏十七来说,这些负面的情绪完全不存在,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能得到什么,怎样才能得到。她隐隐觉得,只有经历红尘,尝过人间的甘苦,回过头来,才能有这份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心境。
魏十七偶然说起的一句话,始终缠绕在她心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把得失看得如此豁达,抽离了一切感情,冷静到近乎冷酷,她自忖做不到。
他们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彼此变得熟稔,能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余瑶始终觉得,她并不真正了解他。
二人的关系突破了最后的界限,魏十七对她一如既往,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既没有表现得如漆似胶,也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视她的姿色为无物。很多时候,都是她说,他听,话题无外乎昆仑派,太一宗,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他不大说自己的想法,那天偶尔提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只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时候,他一笑了之。
每当她试图走进他的世界,总被他有意无意地推开,身体亲密无间,心却依然疏远。
魏十七按部就班锤炼御剑术,练到这种地步,已经臻于极致,所谓心剑合一,不外如是,此后更进一步,不外乎修炼剑芒剑气,乃至于剑丝剑灵。阮静留给他的第二篇剑诀,却是另辟蹊径,旨在将本命飞剑炼成剑丸,摄入体内祭炼种种神通。五金飞剑入体,亏损肉身,难怪阮静提醒他宁可慢一些,也不要急于求成。
且不论飞剑入体是何等凶险,魏十七面临的最大难题是黄螭丹数量有限,无法支持他和余瑶同时修炼。权衡利弊,魏十七决定转而修炼鬼影步,把大半黄螭丹交给余瑶,助她凝炼剑种。他有一种预感,山腹之中的宁静并不会持续很久,太一宗的后手绝不只是雷火劫云,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以应对随时可能降临的危机。
二人时常聊起这次赤霞谷之变,余瑶是昆仑嫡系弟子,见多识广,她推测太一宗出其不意偷袭赤霞谷,最大的倚仗正是雷火劫云,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将劫云万里迢迢移至昆仑山,赤霞谷中的一干同门,恐怕除了阮长老秦长老等寥寥数人,无人能逃过此劫。不过太一宗既然有如此厉害的杀手锏,为何不直取流石峰,而是选择了赤霞谷?最大的可能是劫云移至此处,威力远逊色于连涛山的护山大阵,攻不破流石峰上的种种布置,与其无功而返,不如一举毁了赤霞谷中的昆仑俊彦,重创旁支七派,抢占先机。
经此一战,昆仑元气大伤,且不说向渔崔吉丁一氓石烽火申屠平这些有可能突破剑气关的英才,单是五行宗主持论剑的弟子,也都是昆仑嫡系的中坚,若全都陨落于此,恐怕三五十年恢复不了元气,此消彼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太一宗的势力越过蛮骨森林,一步步向西陲渗透。
余瑶抽丝剥茧分析太一宗的用意,魏十七深以为然,昆仑旁支与嫡系唇齿相依,重创旁支,削弱五行宗,就好比去掉核桃的硬壳,流石峰完全暴露在外敌的屠刀下。
第五十节 不见活物的死地
昼夜交替,气机转换,黄螭丹逐月减少,到余瑶顺利凝成剑种,将短柄雁镰祭炼圆满,只剩下区区三颗。
这些日子凝炼剑种,心力交瘁,一番工夫总算没白费,余瑶心情不错,学着魏十七的样,操纵飞镰在石柱上刻下一行行诗句,她的字迹灵动秀气,比他不知高明多少。
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字真心不错。
真心不错?呵呵余瑶心中欢喜,双手抱住胳膊,欣赏了几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板起脸道,字真心不错?那就是说诗不行了?
呃,我是个大老粗,看不出诗好在哪里。
骗人!余瑶笑靥如花,缠着他说了会话,倦怠渐渐泛上来,不觉打了个哈欠。魏十七俯身将她抱起,她惊呼一声,伸手环住他的头颈。
这叫公主抱。魏十七顿了顿,随口道,你就是我的公主!
余瑶眨眨眼,脸慢慢红了起来,她还不大习惯这样直接的调笑,不过,如果能做某个人的公主,感觉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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