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二人你来我往下了几手,赵元始试探道:“当日魏天帝执拿弥罗镇神玺,那元邛见微知著,提早逃脱了一道‘未来之影’,未竟全功,老君可知天帝欲如何处置?”
李老君目不转睛盯着棋局,隔了良久,慢吞吞道:“此事你我也插不上手,不过天帝既能回溯光阴长河,寻那‘未来之影’,当不在话下,无非是多一番手脚罢了。可笑那元邛,不识大体,落得打灭灵性的下场,何苦来着!”
赵元始长叹道:“是啊,不知大体,何苦来着……”心底的些许动念,亦随之烟消云散。
仙都 第四十一节 他化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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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八条星蛟抖擞精神,拖着瑶池抱虚车驰往星域深处,车内稳如山岳,丝毫不见颠簸,万妖镜悬于一角,镜光闪动,正阳门前发生的一切纤毫毕现,历历在目。魏十七随意看了数眼,觉得意兴阑珊,见青岚行将失去控制,探出食指轻轻敲打在万妖镜上,引动法则之力,抹去姜夜种刻下的“牵机咒”,随手将此宝收入袖中。
屠真凑到他身旁,轻声问道:“没什么事吧?”
魏十七摸摸她的秀发,淡淡道:“跳梁小丑,还不死心,逼出了最后一招暗棋,以后就只能在正阳门上苦挨了。”
屠真心知“跳梁小丑”指的是天后姜夜,她不知主人为何对她如此痛恨,但对屠真而言,只有亲疏远近,没有同情心一说,既然得罪了主人,吃些苦头也理所当然,姜夜的境遇如雁渡寒潭,不曾在心湖留下丝毫痕迹。
当年他在东溟城,推动诸法之变,却入水上书字,因人而兴,亦因人而废。多年以后,执掌天庭,他视己为天机之外的变数,既是变数,不可轻动,故此遵循旧例,垂拱而治,果然灵机自有秩序,飘零在外的云罗、太阳、广寒、景明、凌虚、宝光、通明、天王、灵官、披香十宫,不日亦将回归,天庭中兴可期,应对万载后那场大劫,又多了几分把握。
不经历当初的徒劳,如何能有今日的体悟?只是时光无法倒流,失去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回来了,那些萦绕在心头的人和事,渐渐淡去,到头来只剩下一点念想,未能完全忘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他在灭杀周吉的同时,亦斩去了一部分自我,留下的这个魏十七,更冷静,更纯粹,也更强大。
魏十七从袖中摸出天魔珠,轻轻揉捏数遍,双眸蓦地亮起璀璨光华,如无数星辰明灭,凝神辨视魔纹的种种变化,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赖以存身的奥秘尽在眼下。
当日深渊之底,血战旷日持久,北冥忽施神通,打灭波旬肉身,将天魔本源气镇于己身窍穴内,不令其脱逃。失却存身立命的根本,伏于离暗体内的一缕神念从沉睡中醒来,反被魏十七操纵法则之力,将其封禁在天魔珠内,不得自主。这些时日奔波于星域,魏十七推动魔气衍化,剥去枝节,窥得魔纹根本,竟然源自深渊血符,另出机枢,自成一体。魔王波旬,与深渊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他不惜亲身涉险,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
三界之地,佛陀、天帝、魔主鼎足而三,如来执佛法,逐迦耶,斥其为“伪佛”,重元君转世失势,遁入深渊,波旬以天魔气替代血气,衍化魔纹,立下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深渊意志的阴影,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三界之地,只是芸芸众生俱被蒙在鼓里,不知就里。
这是大劫将至的征兆,遮蔽由来的大幕,终于拉开了一角。
魏十七凭借天魔珠感应他化自在天魔宫的气息,瑶池抱虚车于星域奔驰半载,斗转星移,日月轮转,一十八条星蛟齐声怒吼,虚空之中漾起层层涟漪,星光破碎,抱虚车横空出世,撞入欲界六重天。魏十七长身而起,举目眺望,但见须弥山撑拄一界,开辟天地,八山八海绕其四周,入水八万由旬,出水八万由旬,周围三十二万由旬,四王天、忉利天吞吐魔气,如大毒蛇,死死缠住须弥山。
四王天居须弥山腰,忉利天居须弥山顶,未离大地,因此称地居天,夜摩天以上诸天,居须弥山之上,称为空居天,不可轻入,但对魏十七来说,寻出他化自在天的门户,却易如反掌。
当日帝释天奉如来敕旨,尽起天众精锐,横渡星域,奔袭正阳门,却为帝子所阻,帝释天窥得紫微星现,只得弃下佛前娑婆灯、青白莲台二物,不战而退,却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魔王波旬趁诸天后方空虚,反戈一击,吞并六欲天,终
成一家独大之势。如今这六欲天为魔气侵蚀,天众尽成天魔眷属,浸染千百年,深入骨髓,帝释天便是死而复生,也只能望而兴叹。
天魔珠内,伏有波旬一缕神念,魏十七松开法则之力,露出一丝气息,须弥山底响起一声闷雷,天地倒悬,六欲天顿如烈火烹油,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尽皆现形,魔气蜂拥而出,席卷天地,吞噬万物。
魏十七伸手一指,胸腔内四颗心脏齐齐跳动,张开涅槃佛国,魔气如雪狮子向火,淅淅沥沥降下甘霖,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舒展枝叶,播撒佛光,镇下动荡不安的须弥山,欲界六重天归于平静。他将目光投向须弥山上空,一步迈出,身影凭空消失,已落入他化自在天。
他化自在天内晦暗如永夜,伸手不见五指,魔气幕天席地,将魏十七团团困锁,天魔眷属作飞天舞,此来彼往,一旦投入涅槃佛国,便烟消云散,化作甘霖。魏十七收去佛国,任凭魔气冲刷,岿然不动,掌心托起天魔珠,静静等了百余息,珠内魔纹氤氲变幻,忽然射出一道白光,一道天地伟力凭空而作,落于己身。
魏十七心中一动,并未抗拒,任凭伟力将自己挪去,神念略一恍惚,已落入魔宫底层,眼前一口百顷血池,波澜微动,浩瀚如海。天魔珠雀跃不已,滴溜溜乱转,急欲投入血池,却为法则之力禁锢,脱不开魏十七掌心。它挣扎片时,送来一道心意,恳请魏十七网开一面,送它入血池重铸肉身,起死复生。
果然,魔王波旬早知深渊之行九死一生,故此在血池内留下了后手。
魏十七起心意一唤,十恶命星横空出世,血光召入域界,星力横空出世,降于他化自在天魔宫之内。他接引星力,捻动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打入天魔珠内,那一缕作祟的神念自知无可幸免,放开心神,任凭他种入命星秘术,从此受制于人,无可解脱。
仙都 第四十二节 法则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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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力撕开欲界,源源不绝倾入他化自在天,魏十七举重若轻,编织法则之线,将禁制种入神念,随手一撒,天魔珠腾空飞起,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一头扎入血池之中,直沉至池底。等了片刻后,血池无风自动,掀起滔天波澜,蓦地张开一个漩涡,魔将轲厉踏水而出,三头六臂,眼眸惨白,天魔气缠绕周身,几近实质,如一条大蛇钻出钻进。
昔日迦耶布下大阵,打破界壁,将西方之主樊隗送回深渊,与之同行的,共有一十三位魔将,以勃戮、狄罗为首,非是寄托神意的本命魔仆,而是藏于血池的本体亲往,一旦陨落,再无返生之机。波旬麾下共有一十八魔将,遣出十三,尚留五尊,五灵合一,重铸肉身,这五尊魔将,正是波旬处心积虑留下的后手。
继轲厉之后,越皈、冥灵、刹汲、须念四魔将依次浮出血池,或坐或立,围成一圈,各自舒展身躯,气机合拢于一处,只听得冥冥之中一声低吟,血水急剧下降,被天魔珠一吸而空,波旬留下的一缕神念倏忽飞出,投入轲厉体内,收拢魔气,酝酿百余息,砰地一声炸将开来。
轲厉肉身化作微尘,一枚拳头大小的魔核翻来滚去,坑坑洼洼,黝黑似铁,毕生精元尽在其中,沉沦不醒,若得魔气灌注,尚有一线生机。然而魔核之中,却藏了波旬一缕神念,法则禁制固然是无法摆脱的桎梏,也是放手施为的倚仗,有魏十七在旁看顾,即便出了岔子,也能得其援手。波旬不再分心旁骛,全力催动魔功,魔核“窸窣”作响,一分分向内塌陷,耗费百日光景,只剩微不可察的一点,状若尘埃,分量却重得异乎寻常。
神念操纵魔核电射而出,投入越皈体内,故伎重演,夺取其毕生精元,将魔核融炼合一。
融炼魔核耗日持久,非朝夕之功,魏十七祭出接骨木浮宫,返身步入其中,随手布下一道禁制,唤出屠真,将万妖镜交付与她,命其
留心监看,天庭如有异动,可及时唤醒他。屠真答应一声,接过万妖镜,见主人无有吩咐,放轻脚步退到一旁,将镜子朝自己照了一照,看着似熟悉似陌生的眉眼,呆了片刻,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心中平安喜乐,无忧亦无惧。
魏十七静坐良久,缓缓抬起右手,凝神静气,指尖引动法则之力,局限于方寸之地,将星力、雷电、涅槃三部法则一一看过,细细分辨其中差异,心中若有所悟。法则乃,然而他执掌的这三部法则都不完整,其中涅槃法则自成一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参不透根本,星力法则最为纯粹,散落与浩瀚星域,缺失亦最多,二者俱为一界之根本法则,与血气法则等量齐观,非仓促可辨,反倒是雷电法则依附雷纹而生,由此入手,窥一斑可知全豹。
他拿定主意,牵引法则之线编织雷纹,乙木气息勃然而作,缠绕于指间,噼啪作响,孕育着摧枯拉朽的强横力量。魏十七深吸一口气,将雷电之力收拢于掌心,目聚神采,刹那间有无数星辰明灭,雷纹动荡不息,一顿一缓,及至百余息后,每一丝细微变化,都映入他眼中,无一遗漏。
先天五行之变,魏十七再熟悉不过,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御阴阳五行之变,生克消涨,存乎一心。他以无上神通,驻定光阴长河,尽观雷纹万千变化,神念急剧萎缩,眼中神采一一散去,视野内光亮戛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竟不能视物。
魏十七不慌不忙合上双眼,指间乙木劫雷溃散于无穷,回思雷纹动荡变化,尽数了然于胸。他呵呵低笑两声,睁开双目,眸光熠熠生辉,当下长身而起,掐指一算,不知不觉已过去数月光景,波旬兀自在血池中融炼魔核,距离二灵之功尚有一步之遥,进展极为缓慢。
屠真被笑声惊动,匆匆迎上前来,魏十七命她斟上酒来,痛饮了几壶,念头通达,心中甚是痛快。屠真没由来心花怒放,陪着他尝了
数杯,天帝享用的瑶池珍酿,岂是寻常,她脸颊泛起浅浅红晕,眼神迷离,清冷退去,平添了几分妩媚。
窥视雷纹变化,竟如此耗费心神,虽不损根本,短时间内无以为继。魏十七也不急于一时,干脆出得接骨木浮宫,携屠真绕着血池走了一遭,权作散酒。血池干涸,魔气断绝,空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沟壑纵横,如龙蛇并起,弥漫着浓烈的死气。汲空血池,吞噬精元,融炼魔核,重铸肉身,这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如非迫不得已,波旬岂会行此险招。血池已毁,魔宫土崩瓦解,只在不久的将来,波旬若再不能将五灵合一,势必与魔宫一通葬送。
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思,波旬加紧催动魔功,将两枚魔核融炼为一,一头撞入冥灵体内,迫不及待吞噬第三员魔将。
魏十七遥遥望了一眼,不以为意,法则禁制直接种入神念,愈是推动魔功,愈是水乳/交融,不可拔除,波旬就此陨落也就罢了,万一天命不绝,起死回生,从此难逃他的五指山。深渊意志取回本源之力,执掌完整的血气法则,根本法则,单靠他一人,尚无把握渡过此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波旬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乃是意外之得。
他化自在天充斥魔气,魔宫之下乏善可陈,并无什么可看的风景,魏十七走了一回,折回接骨木浮宫歇息。懒散了过了十余日,他重又打坐入定,物我俱忘,待到精气神养至巅峰,牵引法则之线编织雷纹,抽丝剥茧,将乙木之力逐一剥离,只留下一点纯粹的雷电之力,纤毫不染,干干净净。
乙木、巽风、五色三道劫雷,诞于深渊之中,为血气法则压制,先天孱弱,残缺补全,依雷纹而生,未能自辟一界,成为根本法则。也正因如此,给了魏十七剥离乙木之力,窥探法则奥秘的机会,这一点剩下的雷电之力,几近于法则本源。
不过还不够,太少,还不够。
仙都 第四十三节 一发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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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界他化自在天中,光阴流驰不息,魏十七一鼓作气,终于剥离巽风之力,又取得一点雷电本源。巽风之力乃木火衍化而生,平添了无数变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比诸剥离乙木之力,所费心力更是不计其数。两团雷电本源合二为一,雷纹层层跌宕,如水墨晕染,无移时工夫便补全了小半,一番心血没有白费,这是一条可行之途,假以时日,当可将一门法则完完整整纳入掌控。
魏十七心中欢喜,从入定中醒来,四下里万物沉寂,时光恍若停滞,禁制如古井不波,身在浮宫,心神忽而落于不可知之处,沉沉一线,玄之又玄。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意识与肉身分离,直欲振翅飞去,与此界本源合而为一,无分彼此。这一步迈出,他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与天地比寿,日月同光,成为三界的意志之一。
魏十七按捺下融入本源的冲动,心下了然,真仙之上更无境,道行虽有高下之别,未能脱离肉身束缚,终有陨落之时,天帝,如来,魔主,俱当如此,唯有执掌法则之力,融入世界本源,方能彻底超脱生死,三界不灭,意志不朽。
在此之前,三界不曾有主,但深渊却自有其主。
舍弃肉身,意志不朽,对魏十七来说并没有多大诱惑,为了变得更强大,更纯粹,他已经舍弃了很多东西,肉身是他仅存于现世的“锚”,失去了这个“锚”,他也就不再是自己了。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随手拨开禁制,唤上屠真,出得接骨木浮宫,去往干涸的血池旁探视波旬,五尊魔将已被他吞噬其四,只剩下须念魔将,木然浮于血池上空,双眸空落,呆若木鸡。他暗暗计算时日,波旬要吞噬这第五尊魔将,至少要花费数十载光景,足够他从容推衍,将五色劫雷一一剥离,留下一点纯粹的雷电本源。
天庭之中风平浪静,有青岚充当耳目,他虽远在欲界,遥遥相望,了如指掌。此番他化自在天之行,比他预想得更为顺利,一旦波旬重铸肉身,起死回生,他便多了一条得力臂助,合天庭与六欲天,当可压过大雷音寺一头,
瓜葛,如来与深渊,亦有脱不开的干系。大士观音菩萨各显神通,齐齐杀向魏十七,他轻轻拂动衣袖,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动荡不息,瞬息万变,“喀喇”一声巨响,一道毁天灭地的雷电凭空而作,将诸多降世泡影一扫而空,摧枯拉朽,无一幸免。
如来早存了退却之意,神通甫降,金身便随之溃散,急急退出他化自在天。魏十七伸手一指,雷纹荡漾,电光横扫,将如来无馀涅槃金身生生磨去一层,神魂摇曳,不能自已。
西天灵山,大雷音寺,一道金光倏忽而至,落于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如来现出金身法相,胸口微微起伏,双眉紧皱,眉心纠结成一颗肉珠。一发入魂,破灭万物,也亏他知机得早,先以“降世泡影”阻上一阻,才及时脱身远走,免去一场苦斗。这一道雷电具法则之威,在他神魂中印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如来深知魏十七非重元君可比,天庭落入他掌控,魔王波旬又为其所趁,三界鼎足之势已破,留给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究竟想要什么?
大雷音寺有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二十四诸天十八伽蓝神十六罗汉,但在雷电法则之下,谁都撑不过一时半刻,毫不夸张地说,那魏十七若不惜损耗,就是单凭一己之力,也足以扫平灵山。
如来思忖了良久,唤来座下十大弟子之首的弥勒,将他化自在天魔宫血池之变略略说了几句,弥勒腆着个大肚子,满脸笑容,双手合什正色道:“敢问佛祖,弟子何事能效劳?”
如来将目光投向灵山之外,苍茫星域,悠悠道:“魏天帝在他化自在天,不知何时回转,你去天庭走一遭,等一回,替为师问上一问,就说,三界不过是小池塘,他究竟想要什么。”
弥勒恭恭敬敬答允下来,静候片刻,见师尊别无吩咐,起身告退。平心而论,这不是什么难事,师尊的吩咐清楚明白,走一遭,等一回,等到魏天帝回转天庭,问上一句话,他若不回来,那就一直等下去,等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仙都 第一节 人发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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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郭传鳞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一颗心怦怦乱跳,大汗淋漓,心有余悸。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像打雷,像杀猪,同伴横七竖八挤满营帐,酒臭,汗臭,口臭,脚臭,令人窒息。他俯身掀开营帐一角,贴着地皮狠狠吸了几口气,寒气清冽,草叶和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精神顿为之一振,仿佛死去了一回,又活转过来。
太阳穴胀痛难忍,时不时窜出一阵刺痛,诸念起伏,似乎多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如骨鲠在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郭传鳞心烦意乱,用力掀起营帐,弯腰钻了出去,天蒙蒙亮,雾气弥漫,谷梁城如黑黝黝的猛兽,收敛起爪牙,静默不动。他舒展身躯,活动一下手脚,脑中刺痛渐次消退,紊乱的心绪随之平复,腹中腾起一股旺盛的饥饿。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距离攻城还早,估摸着日上三竿,大帅才会点齐人马,郭传鳞揉了揉脸,迈开两条长腿,大步来到剑河边,就着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睡意全消。我是郭传鳞,我从河套来,跟着大帅打谷梁城,大帅许诺,城破了,大掠三天。
饥火翻腾,胃袋像一只揉皱的纸,大清早的,怎地如此饿?郭传鳞熟门熟路摸到伙夫营中,摇醒张癞痢,叫他去搞些酒肉来充饥。张癞痢揉了揉眼屎,嘀咕几句,摇摇晃晃爬起来,挪动层叠的腰,肥硕的屁股,一头钻进伙房里,无移时工夫便寻来一块马肉,扯了一半分给郭传鳞,压低声音道:“醒这么早?今个儿还要攻城呢……”
“做了个恶梦,睡不着。”郭传鳞从腰间拔出小刀,切下一片马肉塞进嘴里,费劲地咀嚼着,淡,柴,粗,半生不熟,他顾不得品滋味,直着脖子吞下肚去。
张癞痢有一句没一句道:“就剩马肉了,大帅都杀马充粮,再打不下谷梁城,营里就断饷了,吃不饱肚子,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郭传鳞闷头大嚼,接连吞下几块马肉,稍稍按捺下饥火,从张癞痢手中抢过剩下的马肉,翻着白眼道
:“你一个生火煮饭的伙夫,拿了几两几钱几分几毫饷银,替大帅操这个心,吃饱了撑的?”
张癞痢“嘿嘿”笑了几声,道:“吃倒真的吃饱了,饿着谁都不能饿着老子——天塌下来当被盖,只有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郭传鳞狼吞虎咽,将马肉吃得干干净净,舔了舔手指,若有所思道:“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谷梁城快撑不下去了。”
张癞痢精神一振,拍着大腿道:“怎么说?”
郭传鳞道:“城里没箭了,木石也差不多用完了,大帅是当真动怒了,就等着屠城吧!”
张癞痢搓着双手道:“屠城啊,屠城好,抢钱抢女人,手快有手慢无,我说传鳞啊,你可得照应着点。”
郭传鳞乜了他一眼,道:“大帅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要屠城,拿了刀上阵冲杀,破城掳掠,什么时候轮到过伙夫?”
张癞痢笑道:“怎么不懂,这不是托给你了嘛,把我那份一并取了,分润个五六成就行!”
郭传鳞看了他半天,纳闷道:“钱财也就罢了,女人怎么个分润法?难不成藏在胳肢窝偷出来给你?”
张癞痢道:“带不出来,折现,折现也成,改日我去销金窝多干几回,粉头好,活齐,巴结,良家妇人要死要活的,没劲!”
郭传鳞道:“成,看在这块马肉份上,给你带一份。”
二人闲扯了一阵,日头渐高,雾气散去,谷梁城尽在眼下,像一颗硬梆梆的核桃,每一段城墙都浸渍了淤血,千疮百孔,岿然不倒。然而城终是要人来守的,赤手空拳,如何挡得住大帅麾下的悍卒?郭传鳞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早开城纳降了,也免得生灵涂炭,那守城的县令叫什么来着?翟云,翟子鹏,一介书生,心肠手段如此强硬,为了一己之名,到头来害苦了百姓。
片刻后,中军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伙夫营从睡梦中惊醒,张癞痢手下的兵丁冲出营帐,劈柴生火,埋锅做饭,忙得不亦乐乎,谁都不敢误了
大帅的军令,那是要掉脑袋的。张癞痢摆摆手,扭着屁股自去招呼,郭传鳞摇摇头,独自回到悍卒营中,寻了个清净的河岸,仰天躺倒,嘴里叼一根草茎,眼半开半合,等候大帅起兵。
一个温和沉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传鳞,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郭传鳞一骨碌爬起身,慌忙吐掉齿间的草茎,恭恭敬敬行礼道:“韩先生,小子不知韩先生到来,一时失态,还请先生恕罪。”
他口中的韩先生,乃是大帅身边的智囊,名兵,字大略,亦是河套人,与郭传鳞有同乡之谊,之前素未平生,到得大帅军中才相识。悍卒营冲阵攻坚,一场仗打下来,九死一生,幸亏有韩大略照应,郭传鳞才侥幸活到了今天。
韩大略深深看了他数眼,“咦”了一声,觉得他神采略有不同,眉宇之间,隐隐透出蓬勃生机,似乎为运数所钟,前程远大。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斟酌着提点道:“传鳞,大帅下定决心,破城在此一举,今日上阵……你须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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