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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刘岳五内俱焚,他打点这赤龙镖局着实不易,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折去了小半人手,光抚恤就要耗去大半积蓄,叫他如何撑得下去。他双目血红,强忍住怒火道:“没事,人没事就没事……快把你二弟找来,救人要紧,能救一个就救一个……”
罗挺得“金刚血胎药”之助,药力澎湃,终不得长久,他脑中尚有一线清明,在药力耗尽之前,若不能找到师门长辈庇护,绝无生理。是以他虽然痛恨华山派和赤龙镖局坏了自己一身武功,将挡路之人屠戮殆尽,却也没有四处杀人泄愤,足不停步径直闯出镖局,循着血胎指引,投葛岭而去。正当他埋头狂奔之际,一道剑光从他胁下掠过,摧枯拉朽,右臂连同头颅滚落在地,残尸向前冲出十余丈,才颓然倒地,距离镖局正门只有数步之遥。
利剑兜了半圈,倏尔折返,落入厉轼手中,“呛啷”一声收回鞘中。刘岳长
长舒了口气,若被此獠闯到葛岭镇上大开杀戒,便是倾五湖三江之水,也洗不脱嫌疑,只要祸事不出赤龙镖局,凭华山派的名头,暂时还按得下去,不至于掀起轩然大波。
郭传鳞按住李七弦,鬼使神差,没有早一刻,没有迟一刻,刚好从拐角探出头来,眼眸凝处,窥得真真切切。太岳神剑果然不同凡响,只一剑,便将那妖化的罗挺断臂枭首,华山派掌门厉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震惊四野,他倒抽一口冷气,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这一剑如同斩在自己胁下,触目惊心,感同身受。
李七弦被他按在怀里,嗅着男子的气息,扭来扭去挣不脱,什么都看不见,羞恼之下,重重一脚蹬在他脚上,如中铁石,震得脚心发麻。郭传鳞这才缩回头来,意识到自己被踩了一脚,假模假样叫了一声疼,松开双手放脱师姐,弯腰去揉脚背。李七弦双颊通红,心中有些慌乱,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干什么?”
郭传鳞仰起头,老老实实道:“师父叫我看住你,千万不要逞能。”
李七弦咬着嘴唇,忽然泄了气,抱怨道:“爹总是把我当小孩,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算了,不是你的错,有没有踩疼你?”
郭传鳞呲牙咧嘴揉了一阵,起身跳了跳,道:“还好,没事,骨头没断,晚上拿热水敷一敷就好。”
不远处响起一阵喧哗,刘岳喝令趟子手收敛尸身,冲洗血迹,但凡有一口气在,速速送往刘鹞处医治。四下里乱成一团,哭声喊声沸反盈天,郭传鳞想了想,凑到师姐耳边正待说些什么,李七弦吓了一大跳,向后一个虎跳,双手护在胸前摆出“拿云手”,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郭传鳞搔搔脑袋,提高声音道:“师父被那厮撞了一下,似乎受了点伤,还在地窖里,咱们去看看,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父女连心,李七弦顿时紧张起来,抓住师弟的衣袖一迭声发问,郭传鳞引着她快步朝地窖奔去,随口敷衍了几句,李七弦嫌他答得不用心,忍不住在他
上臂拧了一把。
李一翥以大剑撑地,摇摇晃晃走出地窖,恰好望见女儿跟郭传鳞打情骂俏,眼珠都快瞪了出来,一口气堵在胸口,慢慢坐到在地。李七弦吓了一大跳,丢开郭传鳞,飞快奔上前扶住李一翥,声音中带着哭腔,道:“爹爹,你没事吧?”
李一翥勉强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道:“没事也被你气出事来!我问你,你拧那小子干什么?”
李七弦脸一红,嘟囔道:“拧他又怎么了!”
李一翥见郭传鳞甚有眼色,站得远远不凑上来,闷声闷气道:“你娘就一直拧你老爹的……我问你,你莫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李七弦跳了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嚷嚷道:“谁看——”
李一翥生怕她不知轻重乱说话,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李七弦掰开他的手,声音一落千丈,委委屈屈道:“谁看上他了,是秦姊姊看上他了!”
女儿大了,心思绕来绕去,没娘开解,叫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办?李一翥咳嗽几声,道:“没看上就好,没看上就好,那小子不是良配,秦榕那丫头鬼迷心窍,别跟她一样犯傻……”
李七弦心中忽有些委屈,秦榕被华山宗的剑修看中,赐下灵药,养好了身子便要去仙城拜师,凭什么说别跟她一样犯傻?旁人不信秦姊姊的眼光,可她什么时候看错过?她若看错了郭传鳞,又有什么仙缘修道学剑?她哀怨了一阵,忽然醒悟过来,难道爹爹竟没有说错,她当真看上了小师弟?
李一翥手足无力,朝徒弟吆喝一声,叫他过来搭把手,郭传鳞忙上前去,与李七弦一左一右扶起师父,往东院缓缓行去。
镖局大门隆隆合上,厉轼长身而立,目光越过往来人群,落在一头陀身上,以手按剑,眼中精芒闪动。视线交织,终被镖局大门隔开,八指头陀垂下眼帘,捏着胸口骷髅佛珠,心道:“来迟了一步,救不下罗挺。华山派竟藏了一个邪修,也是咄咄怪事!”





仙都 第二十四节 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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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有变,八指头陀毫不犹豫退出葛岭镇,与封使君会合,从长计议。
青狼法眼,窥破虚妄,他与“太岳神剑”遥遥对了一眼,隐约察觉对方亦是一名修道人,道貌岸然之下,透出一丝丝邪秽的气息。小小葛岭镇中,竟出现了两名修道人,其中一人还是以杀伐见长的剑修,原本的打算落了空,他知难而退,厉轼出于某种考虑,故作不知,纵其离去。
八指头陀全身而退,封使君却是生生拖住华山宗的剑修,激斗一场,消耗了不少血气。据封使君所言,那剑修是个女子,灰纱蒙面,露出一双凌厉眼眸,一袭黑衣将身躯裹得严严实实,仗剑冲杀,进退如电,她似乎并不在意葛岭镇中生民死活,只顾盯着封使君缠斗,似乎存心拿他试剑,诸般套路一变再变,见奈何不了对方,失去了兴致,飘然而退。
试剑云云,说得轻描淡写,八指头陀却深知其中的凶险,飞剑攻伐何等凌厉,封使君一招不失全接下来,道行之深手段之强,出乎他意料之外。八指头陀皱起眉头琢磨片刻,道:“仙城华山宗素来以名门正派自居,不至自毁清誉,那女修只怕是装作不在意镇民死活,以免封使君加以要挟,陷入两难。”
封使君不置可否,淡淡道:“也许吧,人心叵测,谁都说不清。”八指头陀的猜测或有道理,但他与那剑修劈面相斗,剑心通明,剑意即心意,他不会弄错的,用无辜的性命去要挟那剑修,无异于与虎谋皮。
八指头陀亦讲了赤龙镖局中的一场变故,罗挺借金刚血胎药力杀出重围,却被华山派掌门“太岳神剑”厉轼一剑斩杀,厉轼并非寻常江湖中人,似是邪修路数,大梁仙城中,邪修势力不小,厉轼借华山派藏身,只怕另有黑幕。
封使君对此毫不在意,眼下最棘手的是,华山宗剑修一旦与华山派掌门厉轼联手,他们非但占不得便宜,反而进退维谷,不知从哪里下手。八指头陀背负双手,皱起眉头踱来踱去,寻思了一个又一个主意,最后试探道:“有道是正邪不两立,先将厉轼
的原形逼出来,看那华山宗的剑修作何打算?”
封使君并不觉得这主意高明到哪里去,不过八指头陀奉金刚门主之命来到葛岭镇,定不肯不战而退,无论如何也要闹个天翻地覆,才交代得过去。他想了想,提醒道:“正邪不去管他,葛岭镇中,当真只有两名修道士?”
八指头陀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却不敢打包票,不过封使君所虑也有道理,二对二尚可一斗,再有第三名修道士搅局,他们万万接不住。他寻思了一回,心不甘情不愿道:“也罢,待得月朗星稀,我且算上一回凶吉,再作打算。”
封使君看了一眼他胸前的骷髅佛珠,心下了然,颔首表示这才是老成之举。
赤龙镖局中,华山派掌门厉轼探视过李一翥,命他好生歇息,安心养伤。罗挺为药力催发,透支寿元,双臂有十龙十象之力,李一翥与他硬拼一记,吃了不小的亏,脏腑震动,筋骨皲裂,虽无性命之虞,短时间内不宜与人动手。李七弦听了掌门的话,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性命无碍就好,趁此机会将养十天半个月,省得每日介跑来跑去,没个消停。
厉轼看了郭传鳞一眼,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似乎错了什么,细细寻思,助秦榕斩断尘缘,并没有做错什么,大概是念兹在兹,一时多虑了。他温言宽慰了几句,问起李一翥教了他些什么功夫,随口指点几句,以示关怀,郭传鳞听者有意,一一记在心中。
从始至终,厉轼都没有察觉郭传鳞体内的异样。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郭传鳞心窍中那一点血气大有来历,轻而易举就瞒过了厉轼的双眼,不在话下。
赤龙镖局内愁云密布,花厅辟为灵堂,停满了棺材,厉轼看了一回,摇摇头,独自绕到练武场的东北角,却见花团锦簇的荼蘼架下,静静立着一个黑衣女子,面容藏在灰纱后,只露出一双眼眸。他吃了一惊,停下脚步拱手道:“厉某见过上宗尊使!变生不测,门下弟子死伤惨重,一时心乱如麻,未曾远迎,还望尊使见
谅。”
那女子摆手道:“无妨,妖物来袭,非战之罪,适才在葛岭之上,我被一头虎妖绊住,脱不开身,无暇顾及此地。你斩杀了金刚门的弟子,很好,当断不断,非受其乱,‘金刚血胎药’极为霸道,药力灌顶,半刻之内化身妖魔,非凡人可匹敌。”
厉轼道:“那些大妖越过沧岭,入侵夹关,行事肆无忌惮,难不成打算重启人妖之争?”
那女子道:“兹事重大,眼下难有定论,我已飞剑传书禀告宗门,不日自有前辈到来主持大局。妖域蠢蠢欲动,仙城不会袖手旁观,赵伯海的叛军只是癣疥小患,没有妖物相助,再多十倍也打不破夹关。形势有变,你们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碍手碍脚,趁早回落雁峰去,保存实力方是上策。”
厉轼心中一动,应道:“尊师所言极是,厉某明日就携弟子离去。”
那女子道:“好生看顾秦榕,以丹药调养气血,莫要传她世俗的武功,坏了灵性,待到此间事了,我自会去落雁峰接她。”
厉轼道:“得尊使看重,这是秦榕的缘法,厉某自当用心。厉某有一冯姓女徒,系秦榕嫡亲姑姑,陪她居于孝子峰,孝子峰清幽险绝,也省得受人打扰,乱了心境。”
华山东西南北中五峰五支,南峰最高,有一峰三顶之称,其中落雁峰居中,东侧一顶为松桧峰,西侧一顶为孝子峰,厉轼居落雁峰,仇诸野居松桧峰,冯笛居孝子峰,三峰之间有铁索相通,劲风如刀,滑不留足,寻常弟子宁可远兜山路,也不愿走铁索近道。
那女子对华山诸峰谙熟于胸,略一回想,微微颔首,显然甚是满意。她从袖囊中取出一瓶丹药,随手抛给厉轼,敲打道:“这是今年的份额,拿好了。人妖大战将起,日后有你效力的机会,重返仙城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好自为之!”
厉轼紧紧握住瓷瓶,低下头,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心中却如同毒蛇噬咬。




仙都 第二十五节 摸着石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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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指头陀法眼无差,厉轼确是邪修出身,他本是“醍醐宗”的弟子,一场祸乱后,才转投华山宗,为其奔走,受其驱使。
仙城诸多宗派,有玄门和左道之分,“醍醐宗”属于旁门邪修,即便在左道宗派,也不受众人待见。“醍醐”二字取“醍醐灌顶”之意,讲求功法道行非我所有,乾坤天地暂借一用,师可传徒,兄可传弟,薪火不断,水涨船高。这其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哄骗不知情罢了,醍醐宗功法的核心,便是夺取他人道行,充当资粮壮大己身,正如杀猪杀羊吃肉,肥了自己,坏了他人。邪修炼化精血反哺己身,大抵与醍醐宗相仿,问题在于,醍醐宗太过弱小,上下统共就那么十几只小猫小狗,还不能相互扶持,一致对外,搞什么“师可传徒,兄可传弟”,专一内斗,为人所不齿。
多年之前,仙城征召玄门左道讨伐妖域,不知何故,醍醐宗吃错了药,将“醍醐灌顶”的手段用到了华山宗剑修的身上,结果被当场灭门,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当时尚为孩童的厉轼。厉轼被醍醐宗收为入门弟子不足半载,懵懵懂懂,尚无恶迹,华山宗爱惜羽毛,没有斩草除根,而是将他逐出仙城,送入华山派,从杂役弟子做起,随意安置下来。
仙城毕竟是仙城,醍醐宗虽是旁门邪修,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宗派,挑中的弟子又岂是寻常,厉轼如锥处囊中,很快就脱颖而出,短短三年光景,就从杂役弟子、记名弟子、正传弟子一路做到嫡传门人,成为华山派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巧的是,当年处置厉轼的华山宗剑修,业已陨落于妖物之手,尸骨无存,厉轼的出身来历,知者寥寥无几,在华山派上一任掌门翁孤山全力栽培下,厉轼的地位渐渐稳固,华山五峰五支弟子,无人能望其项背。
华山宗与华山派一处仙城,一在江湖,彼此干系非浅,终究仙凡阻隔,每十年才遣使者去往华山,挑选资质上佳的弟子,引入仙城修行。出使之人不是剑修,就是在成为剑修的路上,舍剑之外别无长物,多半自视甚高,懒得与凡人打交道,三言两语收下供奉,挑中弟子,便御剑飞遁而去。彼时厉轼年岁已
长,窍穴闭合,灵性泯灭,已不适合修道,只能老老实实在俗世厮混,及至寿元耗尽,成为一把枯骨。
见识过仙城的风光,厉轼又岂会甘心命止于此,他暗中修炼醍醐宗的心法,摸着石头过河,就此走上了邪修之途,凭着三分天资,七分运气,居然练成了“醍醐灌顶”之法。暂借也罢,强夺也罢,对邪修而言,资粮是功行的根本,一开始厉轼只是炼化大奸大恶之辈,很快凡人的精血无济于事,他翻遍华山派历代收藏的秘籍,福至心灵,另辟蹊径,突破醍醐宗藩篱,闯出了一条别开生面的新路。
忽忽廿载过去,“太谷苍龙”翁孤山旧伤复发,命悬一线,临终之时召集五峰五支齐聚落雁峰,将太岳神剑和掌门之位一并传与厉轼,积威之下,无人敢有异议。及至翁孤山撒手人寰,云台、莲花、朝阳、玉女诸峰俱有人提出异议,厉轼也不请出太岳神剑,随手取了一柄寻常弟子佩执的青钢剑,三招两式将彼辈一一击败,打得他们噤若寒蝉,坐稳了掌门之位。
然而私下里修习邪功,终有莫大的隐患,纸是包不住火的,华山宗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露出马脚,只怕不会轻轻放过。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在于有没有人替他说项,厉轼久在红尘打滚,深谙人心人性,琢磨了许久,他借华山派掌门权柄,发号施令,广植羽翼,专一打探仙城败落的世家,欺那些后人小辈不识法器法宝,砸下大笔银子,当古董收购。前后十余载,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厉轼收得一柄青铜小剑,锈迹斑斑,貌不惊人,其中却蕴藏着肃杀之气,非是凡物。
这一年出使华山的,恰好是灰纱蒙面,黑衣裹体的剑修李希夷。
华山宗以剑修居多,剑修之中,李希夷是众所周知的异类,她心中光风霁月,没有正邪之别,没有玄门左道之分,只有……利害得失。她常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驱人以大义,不如酬以厚利,凡事不问本心,只讲利害,只求结果。宗门之内,很多人都看不惯她,然而李希夷辈分高,手段强,又有个出了名护短的好师父,虽然没什么人缘,却也无
人去得罪她。
厉轼与李希夷一拍即合,私下里修习邪功对李希夷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桩,更关键的是,他奉上的那柄青铜小剑来历不凡,其中锁了一缕白虎精魂,杀伐之器,弥足珍贵。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李希夷收下小剑,将厉轼置于庇护下,华山宗谁都不会多说什么。除此之外,李希夷每年还赐下一瓶丹药,有药力为资粮,厉轼无须重蹈醍醐宗的覆辙,免除了后顾之忧。
随着厉轼道行渐深,华山派蓬勃兴盛,持江湖牛耳,李希夷在华山宗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她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很满意,对厉轼也很满意,仙城下宗不知凡几,像厉轼这么能干且知进退的掌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也不枉她在宗门内为他出头。华山派是她手中极有分量的一枚筹码,她命厉轼保全实力,及早退出葛岭镇,更多出于自身的考虑,至于夹关能否守住,妖物会不会侵入大梁,自有宗门长辈考量,她只须做好自己的事。
剑意即心意,封使君感觉无误,李希夷并不在意葛岭镇生民的死活,若无足够好处,也不愿与妖物殊死拼斗。
赤龙镖局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一天,夜深人静,月朗星稀,花厅兀自灯火通明,烛光照亮一具具棺椁,死的人太多,棺材铺没这么多存货,紧赶慢赶,连漆水都来不及上,新刨的木料毛糙得碜人。灵堂内跪满了人,披麻戴孝,水米未进,哭到喉咙沙哑,哭到声嘶力竭,哭到痛不欲生,眼下再也哭不动了,一个个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长街之上,忽然刮起一阵妖风,彤云滚滚四合,天昏地暗,八指头陀捏着一串骷髅佛珠,抬头望向闭门掩户的赤龙镖局,鼻翼一张一翕,眸中腾起两团碧油油的阴火。与此同时,封使君出现在长街另一头,身后影影绰绰,现出一头白虎的虚影,发出一记无声咆哮,围墙轰然倒塌,尘土甫一飞腾,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
八指头陀踏上半步,镖局正门砰然粉碎,木屑化作点点星火,触物即燃,他抿唇一吹,火借风势,赤龙镖局陷入漫天烈焰之中。




仙都 第二十六节 狼心豹子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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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华山派掌门厉轼握紧太岳神剑,大步迎向封使君,剑尖闪烁一点寒芒,引动元阴之气,化作一条盘旋大蛇。封使君“咦”了一声,大为诧异,那厉轼明明是个阳刚男子,一手法术却极尽元阴变化之妙,他莫不是女扮男装,实为女儿身?眼看大蛇欲扑,他将左肩摇上一摇,身后白虎虚影腾空飞起,抬起右爪重重拍落,大蛇化作一团元阴之气,趁机钻入白虎体内。
封使君心念落处,白虎抖动身躯,冰屑沙沙落地,将元阴之气尽数逼出,低头冲着对方发出一记无声咆哮。厉轼识得厉害,扭身闪避,不想这一记咆哮笼罩方圆数丈之地,余波绵延不绝,只得提起太岳神剑硬挡,神剑为阴气激发,剑脊亮起一团青芒,将他周身护住。太岳神剑亦是仙城华山宗赐下的一件法器,历来由华山派掌门执掌,在凡人手中,不过是一柄利剑而已,唯有厉轼才配得上这个“神”字。
火光熊熊,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八指头陀呵呵大笑,将佛珠一撒,三十六颗骷髅头滚落一地,咯咯作响,眼孔之中飘出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四散扑杀活人。正当危机之刻,一道剑光冲天而起,西方白虎精魂横空出世,张口一吸,将厉鬼吞入腹中,一扫而空,双眸凝处,映出八指头陀的身影。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八指头陀大叫一声,顾不得收回骷髅佛珠,着地一滚现出原形,却是一头硕大无朋的四爪青狼,足下生风,凭空挪移到一旁。几乎与此同时,白光擦着他的身躯斩入地下,无声无息犁出两道交错的沟壑,锐金之气四散游走,黑黝黝深不见底。
八指头陀倒抽一口冷气,他若是慢上半拍,便吃了白虎精魂凝眸一击,猝不及防之下,只怕肉身受损,无力再战。如此凌厉的剑意,如此凌厉的精魂,除却华山宗那剑修外,不作第二人想。他伏低身躯,低低咆哮着,目不转睛盯着白虎精魂,却见一黑衣女修缓步上前,手中把玩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小剑,朝精魂轻轻一招,白虎化作剑气,收回剑内。
八指头陀心下了然,这等杀伐手段,也只有一击之力,然而他非但没有松懈,反倒倍加警惕,浑身硬毛根根倒竖,起伏仰合,如飙风卷过原野。
封使君从容施展手段,压得厉轼苦苦支撑,无有反手之力,及至李希夷祭起小剑,召出西方白虎精魂,顿时如遭雷击,眼中流露出狂热的渴求,其他一切置之不顾。厉轼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哪里敢再招惹对方,卷起一阵阴风,身如鬼魅,一退再退,没入黑暗之中,好在封使君根本没在意,连那头白虎虚影,亦怔怔盯着精魂,仿似看到失散多年的手足兄弟。
李希夷将青铜小剑收入修囊,反手拔出一柄寒芒闪动的长剑,左手引剑诀轻轻一抹,下一刻便要祭起飞剑,痛下杀手。封使君忽道:“且慢!你那柄小剑甚合吾意,换是不换?”
妖物开口与修道人打商量,这是千载难逢的奇谈,寻常的答复应是“为何要与你换”,或者嗤笑一声,纵剑杀上前,但李希夷不是寻常人,她扫了封使君一眼,隐蔽地打了个手势,飞剑脱手飞出,冲天而起,朝八指头陀迎头斩落。
八指头陀人立而起,探出两条前腿,八爪先后挥出,发出金石交击之声,或清脆,或沉闷,他厉声喝道:“堂堂华山派掌门,竟是一名邪修,堂堂华山宗的剑修,居然与邪修混在一起,还有没有名门正派的风骨了!”
李希夷哑然失笑,这狼妖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土里土气,根本不知道仙城玄门与左道并立的局势,邪修又如何?邪修终归是人修一脉,区区一头妖物,居然敢挑拨离间,莫不是吃了狼心豹子胆?好吧,他本有一颗真得不能再真的狼心,难怪如此猖狂!李希夷催动飞剑,如疾风骤雨倾泻而下,杀得八指头陀叫苦连天,他毕生功夫都在八根利爪上,堪堪抵住飞剑,身躯却也只是寻常,若不慎中了一剑,穿肠破肚,有如何是好?
百忙之中扭头望去,封使君撵着厉轼一通乱打,
太岳神剑成了拨火棒,华山派掌门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八指头陀待要开口求援,李希夷仿佛猜到他的心思,飞剑骤然一紧,刁钻古怪,专一挑眼鼻肛阴下手,直杀得他冷汗涔涔,再也支撑不下去,只得使个保命神通,足下生风,瞬息挪移数丈,头也不回撞破围墙,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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