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日过正午,郭传鳞回到落雁峰合川谷拜见周师叔,看在师兄的面上,周轲没有为难他,温言宽慰几句,遣人叫来洪鲲,让他领师弟去小灶用饭。
周轲与李一翥不同,他并不在意门人的资质,只要性情过得去,又虚心求教,酌情先收为记名弟子,或三年,或五年,或八年,如无长进再另觅出路。华山派乃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记名弟子虽不能习得高深的剑术,也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结识一干师兄弟,将来行走江湖,也能有个照应,故此周轲门下人丁兴旺,其中有两个记名弟子是富家子弟,每年的供奉极其丰厚,掌门一脉六支,数他过得最为阔绰。
合川谷的厨房共设七口灶头,大的六口用来给众弟子做饭,小的一口只供周轲夫妇日常食膳,特地从江淮聘请的名厨,专门负责小灶。周轲与大师兄李一翥感情极好,这次洪鲲和李七弦来合川谷暂住,他关照小灶供给三餐,并把他们安顿在幽静素雅的听风院,那里向来是招待贵客的所在,平日里一直空关着,不许弟子随便出入。秦榕虽然是四支的弟子,沾了洪、李二人的光,也一同住在听风院,她私下里猜测,如果只是自己来,定不会有这等待遇。
不管怎样,能避开那些目光炯炯、自视甚高的男弟子,她还是感到由衷的高兴。
李七弦听说郭师兄来到合川谷,不容分说,拉了秦榕就跑。她们在厨房的小灶旁找到了郭传鳞,他正和洪鲲喝茶闲聊,等着厨子煮粥充饥。已经过了饭时,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用来招待合川谷的贵客太不像话,那厨子灵机一动,记起早上周夫人说肠胃不大舒服,让他煮些白粥调理一下,适才夫人皱着眉头吃了一小碗,剩下的基本没动过,他向粥里撒了些海鲜干货,大火滚一开端上桌。
厨子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先喝碗粥点点饥,我这就去炒两个小菜。”
郭传鳞摆手说:“不用麻烦了,吃粥就可以,我也不是很饿。”
那厨子又客气几句,被郭传鳞执意婉拒,便顺水推舟,哈着腰退了出去。
李七弦以手支颐看他喝粥,喷香扑鼻,不觉有些馋,指着碗里有一小块一小块蚌肉状的东西,问
道:“这是什么?”
郭传鳞道:“这是蛼螯。”
李七弦拍手道:“原来这就是蛼螯!秦姊姊,他就是用这个,从我爹手里骗到一套剑法的!”
秦榕瞥了他一眼,凑趣道:“什么骗到一套剑法?”
李七弦口齿伶俐,咭咭呱呱,把当日在“程三桌”发生的事讲了一通,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公平!爹让我们三个都猜一猜,谁猜对了,就传他一套得意剑法——一点都不公平!他根本就不用猜,他早知道蛼螯可以煮粥,而且还尝过不止一次!”
秦榕掩嘴轻笑道:“原来是这样,那蛼螯煮粥一定很特别了,难为他记得这么仔细!”
“对了,咱们也尝尝味道!”李七弦跳起来,又取了三个碗,各舀小半碗粥,递给秦榕和洪鲲。秦榕用调羹舀了少许,送入口中品尝,果然鲜美异常,没有寻常海鲜的腥味。
郭传鳞道:“这粥煮得不得法,应该是用粳米和糯米各一半,淘净了放入蛼螯一起煮,煮到水米融和,柔腻如一才好,吃时挑出蛼螯,佐以咸菜。”
李七弦扁扁嘴村了他几句,道:“就数你挑剔,吃个粥都这么讲究,以后谁嫁给你当老婆,可有的受了!”
郭传鳞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厨子打门口经过,他停住脚步,诧异道:“这是扬州韩府煮蛼螯粥的法子,原来你也知道。”
“扬州韩府”这四字引起了郭传鳞的注意,他把厨子叫进来,询问韩府的事。那厨子不明就里,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说起扬州韩府,最早是做珠宝生意起家,发达后在扬州最繁华的盐埠街购地起宅,教导子弟读书博取功名,三十年间出了一个状元,两个举人,十来个秀才,眼瞅着从豪商变成官宦世家,历任扬州知府都卖他们几分面子,生意也越做越大,日进斗金,财力雄厚。
韩家子弟各依所长,习文的习文,学武的学武,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没什么才能,就送到乡下去种田,老老实实守着田庄过日子,三十年积淀,出头露脸的俊才不在少数,足迹遍
布中原,织成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烈火烹油,权势一时无二。但在七八年前,韩家遭受灭顶之灾,族长韩扬和他的三个儿子被官府缉拿,以谋逆的罪名处斩,韩府也被查封抄家,不论直系旁支,子弟俱流放至边关为奴,盛极一时的大家族就这样土崩瓦解,让人唏嘘不已。
韩府衰败后,奴仆厨娘各谋生路,流落四方,煮蛼螯粥的办法,就是从他们手里传出来的。
厨房外忽然有人插嘴道:“不对,扬州韩府不是犯了谋逆大罪,是得罪了皇城的大人物,才惹来泼天大祸的!”
话音未落,一人施施然踏进来,身如挺松,面如冠玉,鼻如悬胆,目如晨星,目光在秦榕脸上一转,微笑道:“洪师兄,李师妹,秦师妹,这位想必是郭师弟吧,幸会,幸会!偶然听到几位谈起扬州韩府的旧事,忍不住插了一嘴,一时冒昧,还望恕罪。”
来人乃是周轲的记名弟子羊护,他出身河朔羊氏,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豪商,产业遍布河北三镇,权倾朝野,富可敌国,扬州韩府与之相比,逊色不止一筹。他自从一睹秦榕容貌,惊为天人,主动凑上前嘘寒问暖,原本以为自己人才出身俱是上上之选,定能赢得佳人芳心,不想秦榕对他不假辞色,敬而远之,令他心中颇有些抑郁。
羊护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秦榕的出身来历,京师秦家的庶出旁支,受排挤落户于谷梁城,做翡翠生意维持生计。兄妹三人,家主秦守邺,胸无大志,小富即安,长姊早逝,幼妹过继给姻亲,易名“冯笛”,拜在华山派掌门厉轼门下,他应当叫一声“师伯”。
秦榕乃秦守邺之女,自幼体弱多病,被仙城华山宗剑修看中,意欲收为弟子,不想好事多磨,仙缘得而复失,那李姓上使另择佳徒,秦榕反没了着落,幸而冯笛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将她收为弟子,秦榕才得以留在落雁峰继续修行。
羊护自认为要人材有人材,要身家有身家,不知秦榕为何对他视若不见,难道是另有意中人?直到他看到郭传鳞,看到秦榕在他跟前笑靥如花,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的酸涩直冲脑门,失落之情难以言喻。
仙都 第三十八节 逢人只说三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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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护毕竟年轻气盛,胸中没多少有些城府,借着“扬州韩府”的话头,强行加入交谈,郭传鳞察言辨色,很快察觉到他对秦榕的好感,对自己的隐隐敌意,不觉哑然失笑。不过羊护似对“扬州韩府”的覆灭知之甚详,郭传鳞顺水推舟套他的话,秦榕虽有想法,也不便多说什么。
羊护挥洒自如,侃侃而谈,河朔羊氏的生意遍布河北三镇,亦止步于河北三镇,为了打通南方的商路,羊氏有意与扬州韩府合作,花了大力气查探对方的底细,未曾发觉异样,这才着手与对方接触。谋逆案发之时,羊护的父亲羊梓桂恰好在皇城,拜会当朝宰相魏国祥,恰逢其会,故此得知其中的内幕。
羊护所说的“皇城”,即大梁国的国都天京,民间称作“京师”或“京城”,距离河北三镇八百里,四面沃野,一马平川,无有山河之险,关隘拱卫,大梁开国皇帝定都于此,正是要后代子孙兢兢业业,居安思危,一刻都不能松懈。大梁国官制,枢密院与中书省分掌军政大权,号称“二府”,中书省长官为中书令,即宰相魏国祥,大梁国制令决策,多出于其手。
这一日羊梓桂在魏府作客,偶然听到有外客来访,初时亦没有在意,却见魏相的心腹小厮,引了一人往内府而去,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却认出了来人,竟是扬州韩府族长韩扬,他一脸憔悴,藏头露尾,看上去心事重重,根本没有留意到羊梓桂。
韩扬与魏相密谈了大半日,直到入夜时分才悄悄离去,羊梓桂留上了心,河朔羊氏正与扬州韩府合作打通商路,若对方出了什么岔子,损失非同小可。他斟酌再三,还是借着晚宴的机会,装作喝醉了酒,大着舌头说漏了嘴。
魏国祥微一沉吟,挥手命左右退下,正色问起其中的关节,羊梓桂没有隐瞒,将羊氏与韩府的合作和盘托出,请魏相拿个主意,是继续做下去,还是及时收手。魏国祥与羊梓桂是姻亲,
他的长子娶了对方幼女为正妻,彼此利益纠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给羊梓桂透了个底,有人要对付扬州韩府,来头极大,背景极深,韩扬听到了一些风声,赶来皇城疏通关系,求到魏相头上,魏国祥不愿趟这浑水,婉言谢绝了。
配得上“来头极大,背景极深”这八字的,也只有皇亲国戚了,羊梓桂心领神会,不再多问下去,借醉告辞而去,当机立断,说服兄长羊桑桂,壮士断腕,弃下前期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收拢生意,缩回河北三镇,不越雷池半步。果不其然,不足百日,韩府东窗事发,以谋逆罪抄家处斩,盛极一时的大家族,就此风流云散,牵连者不计其数,扬州城上上下下俱被犁了一遍,丢官的,丢家产的,丢脑袋的,局势动荡了大半年,才渐渐平息下来。河朔羊氏收手早,撤得果决,损失虽大,却总算没有引火烧身,羊梓桂立了一大功,在羊氏的地位越发举足轻重。
羊桑桂羊梓桂兄弟二人执掌羊氏大权三十余年,年岁已长,精力日衰,二人膝下各有一子,羊桑桂之子命羊摧,羊梓桂之子即羊护,羊氏未来的族长,当不出二人之选。羊摧沉稳,羊护跳脱,为磨砺儿子的性情,羊梓桂辗转将其送入华山派,拜在合川谷周轲门下当记名弟子,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羊护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
羊护为了在秦榕跟前争面子,透露口风,韩府谋逆一事,根本是莫须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得罪了大人物,降下雷霆震怒,这才是关键。总算他还有几分头脑,没有出卖魏相,只说是自己父亲打听到端倪,快刀斩乱麻,将羊氏摘出,免去了一场牵连。郭传鳞见他吞吞吐吐不再说下去,知他所言不尽不实,但大体不差,心中暗暗冷笑,什么大人物,什么皇亲国戚,对付扬州韩府的,十有八九是华山派上一任掌门翁孤山,韩府才是遭受池鱼之殃,罪魁祸首,是韩天元,是韩大略!
李一翥知道这一段隐秘吗?他会
怎么想,怎么看?郭传鳞瞥了李七弦一眼,见她就像听故事一般,显然毫不知情,李一翥并没有把华山派与青城派结仇的缘由告诉女儿,有些事,确实不适合让她知道。那么洪鲲呢?郭传鳞不动神色看了看师兄,却见他面色如常,眼中却露出一丝震惊,他也是知情人,心思机敏,隐约猜到了扬州韩府覆灭的真相。
洪鲲察觉到小师弟的目光,朝他咧嘴一笑,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他伸手倒了碗清茶,送到羊护手边,羊护正说得口干舌燥,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见众人听得出神,连秦榕都竖起耳朵,若有所思,心中大是得意,有心再透露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了下去。若秦榕成为他枕边人,结发一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下人多口杂,还是谨慎些好,须知祸从口出,病从口入,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不过羊护的一番姿态全未打动秦榕,只是因为郭传鳞听得仔细,她才耐着性子陪下去,待到羊护止口不言,她微微松了口气,眉宇间不无烦恼。李七弦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羊护纯粹是自作多情,当下插嘴道:“后来呢?还有吗?”
羊护怔了怔,踌躇道:“呃,韩府上下满门抄斩,后来也就无人提起了。”
李七弦嘀咕道:“没劲!要有漏网之鱼,卧薪尝胆,报仇雪恨,落难公子中状元,奉旨完婚大团圆,这样才有趣——戏文里都这么演的!”
羊护苦笑道:“谋逆是灭九族的大罪,哪能翻案,李师妹说笑了。”
“没劲!”李七弦兴味阑珊,起身告辞,拉了秦榕和郭传鳞扬长而去,洪鲲觉得不妥,又与羊护攀谈了几句,见他心神不宁,眼梢一个劲往外瞟,有几分瞧不起,懒得再理会他。
仙都 第三十九节 太岳三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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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派掌门“太岳神剑”厉轼共有六名弟子,首徒李一翥、次徒江上柳、五弟子燕平芜携门下众弟子,居于山腰十八里坪的祠堂之旁,如众星拱卫北辰,华山派历代掌门、长老、嫡传门人、正传弟子的牌位俱供于此,春秋两季祭拜,亦是五峰五支的一桩大事。四弟子冯笛因多年前的那场大厄,性情大变,独自居于孝子峰顶,栉风沐雨,不以为苦,三弟子焦百战隐居后山,与猿猴为伍,轻易不露面,至于六弟子周轲,因门人庞杂,有扰祠堂清净,干脆迁往山脚下的合川谷,另辟一地。
合川谷依山傍水,周轲收下的记名弟子,家境非富即贵,更有羊护这等出身河朔羊氏的豪商子弟,为孝敬师尊,不惜财物,起了一个大庄园,楼台院落多半闲置,光是洒扫打点的奴仆就近百人,比起京城的大宅也不遑多让。李一翥劝过师弟几回,温柔乡是英雄冢,享用太过奢华,不利修行,周轲对师兄极为敬重,话听了进去,却并未照做。身处富贵,心向清幽,这是周轲的修行,他不愿走师兄的老路,如不另辟蹊径,如何能超过师兄?
居食优渥,无所事事,也不用上山挑水,郭传鳞有些不习惯,他信步走出听风院,沿着整饬的山道信步而行,打算找个僻静的所在松松筋骨。隔着茂密的山林,远处传来“哼哼哈嘿”的吆喝,郭传鳞回头望去,只见参差的树梢之外,露出习武场的一角,周师叔的弟子们袒胸露背,额头上汗气氤氲,颇有几分街头卖艺的味道。
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开,私自窥探别人练武是武林大忌,尽管同在华山门下,未经师长许可也得回避。
山道尽头是一座凉亭,四望空旷,山峦起伏,松涛呼啸而过,一阵轻一阵响,令人俗念俱忘。郭传鳞猱身登上一个山头,稀稀拉拉长着十来棵松桧,由于土壤水分缺失,土少石多,雨水不足,松桧长得歪歪扭扭,粗细不匀,枝叶半黄半绿。四下里万籁俱寂,杳无人迹,郭传鳞挑了一根粗直的树枝,折去旁逸的小枝,权作粗陋的木剑,掂了掂分量,随手挥舞几下,
勉强还过去的。
他面朝东方,深吸一口气,倏地展开身法,双脚交替支地,挥动木剑极速旋转,在松桧间穿行,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接连不断击打在树干上,发出“噗噗咚咚”的声响,密如羯鼓,一时间枝干颤动,针叶纷飞,犹如下了一场急雨。
郭传鳞有心试探自己的极限,丹田虚若空谷,全凭肉身之力,回旋速度越来越快,恍惚间,忽然瞥见一道迅捷的身影向自己射来,手持明晃晃的长剑,迎着朝阳迸射出万点金光。
萧杀之意席卷天地,剑气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郭传鳞心中一凛,急忙含胸收腹伏低身体,把木剑收回一半,身形在干硬的土石间划出一道弧线,从侧面欺近对方。直中取,曲中求,他对距离方位判断极准,只要再欺近半尺,便可攻入来敌胸腹,然而就在间不容发的刹那,对方飘忽远走,形同鬼魅,木剑收不住势,在树干上留下七八道纵横交错的白痕。
仍然没有脱离险境,郭传鳞脑海中一片空白,继续回旋,不敢放慢速度,生怕给对方可趁之机,但这么做极其愚蠢,来敌只须保持距离,以逸待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耗尽体力,倒地不起。郭传鳞终于察觉“悲风回旋剑”一个致命的缺陷,近不了身,砍不到人,如之奈何?除非对手是一根木桩,站在原地让他砍,否则的话,使这路剑法只是白费力气!
进退盘旋,追了一柱香工夫,连衣角都摸不到,饶是郭传鳞体力过人,也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回旋,他的动作渐渐变形,腿腹酸软,脚步踉跄,心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难道他会栽在这鬼地方,连来敌的面都没照见,实在是太冤了!
对手察觉到郭传鳞的窘迫,忽然转守为攻,鬼魅般迫近身,一招“太岳三青峰”,三点剑芒飞出,罩定丹田要害。郭传鳞双眸精芒闪动,从丹田提一口真炁,双撞劲灌注经络,身法多转了半圈,手臂暴长,一剑砍向对方右颈。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来敌的样貌,面如冠玉,气质沉静,正是华山
派掌门厉轼。
厉轼平剑一拍,气功震处,郭传鳞户口剧痛,木剑寸寸断裂,身不由己连退十来步,腿脚酸软,胸中一口气提不起来,重重坐倒在地,屁股砸在乱石上,疼得呲牙咧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掌门手中只是一柄寻常的青钢剑,若换成“太岳神剑”,结局又会怎样?
厉轼还剑入鞘,神定气闲地问道:“能站起来吗?”
“多谢掌门师祖指点——我没问题!”郭传鳞扶着腰咬紧牙关站起来,天旋地转,犹如喝醉了酒。他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抬起手腕瞥了一眼,只见手腕肿起一个小馒头,麻木不仁,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回想起适才的一幕,他心有余悸,幸好掌门手下留情,只是试他的剑法,否则的话,一出手就取了他性命。
厉轼似乎猜到他的心思,随口指点道:“你这路剑法练得不错,深得‘悲风回旋剑’的真传,但其中的毛病也不少,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倘若遇到高手,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郭传鳞点点头,暗暗苦笑,李一翥只传他剑法,只字不提内功,叫他怎么办?他猛地记起最后一击使上了青城派的“双撞劲”,心中一沉,不知有没有被掌门察觉,一时间心神不宁。
厉轼道:“你机缘巧合,服食了烛阴果,脱胎换骨,力大刚猛,外功固然登峰造极,还须内功配合,内外兼修,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我这里有一门‘混元一气先天功’,与‘悲风回旋剑’相辅相成,就越俎代庖传与你吧。”
郭传鳞忙躬身称谢,面露感激之色。厉轼当即传下“混元一气先天功”入门口诀,三千余字,耐心念了数遍,待他牢牢记在心中,才勉励了几句,飘然离去,留下郭传鳞呆呆立于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厉轼此来似乎专为考校,徒孙表现不错,他很满意,故此传下“混元一气先天功”,这么想也说得过去,但他终有些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仙都 第四十节 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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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轼从落雁峰后山攀上高崖,回到灵隐洞深处,端坐于石台之上。从阳曦步入阴冥,体内元阴之气勃然而作,他深深吸了口气,双眸亮起两团阴火,弹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骷髅头,晶莹如玉,漂浮于空中。厉轼伸手勾勒数下,阴气聚拢于一处,骷髅头化作一个女鬼,娉娉婷婷,盈盈下拜。厉轼双唇蠕动,悄无声息关照了几句,那女鬼频频颔首,又拜了数拜,拂袖卷起一道阴风,钻入石壁中消失无踪。
青城派的双撞劲,他有怎么会看错,厉轼差不多可以肯定,那郭传鳞是韩兵打入华山派的一枚钉子,他不急于揭破,倒要看看,韩兵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年纪轻轻,就能将“双撞劲”练到如此境地,了不起!更令厉轼意外的是,郭传鳞的肉身如此强悍,堪比妖物,绝非烛阴果药力所致,鬼见愁深涧下的烛阴果,是他亲手所种的灵药,根本没有“筋骨强健,力大刚猛”的药效,郭传鳞毕竟年轻,被他一试就露出了马脚。
他的背后当真只有韩兵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厉轼陷入沉思中。
坐了大半个时辰,石壁窸窣作响,一个山鬼钻将出来,手舞足蹈,朝厉轼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通。厉轼微微颔首,挥手命其退下,起身捏个法诀,借土遁飞出灵隐洞,百折千回,倏忽落于朝阳岩上。片刻后,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佝偻着腰登上山崖,抖抖索索打了一通手势,原来是合川谷六弟子周轲求见掌门师尊,有要事相告。
华山派上一任掌门翁孤山过世后,厉轼便离开十八里坪,搬到朝阳岩清修,只有一老仆居于岩下,往来奔走通禀消息。清修云云只是托词,朝阳岩下的山腹中有一灵隐洞,天生灵地,阴阳隔绝,厉轼借此凝炼元阴之气,进展神速,错非有此机缘,凭那几手三脚猫的手段,他也难入李希夷的法眼。
片刻后,周轲登上朝阳岩,向师尊叩首见礼,额头上蒙上一层亮晶晶的细汉,显然赶得甚是匆忙。厉轼伸手将他扶起,温言道:“徒儿免礼,何事匆匆?”
周轲定了定神,回道:“师尊明鉴,嵩山派遣使拜山,说三天之后,丁掌门将率弟子亲赴华山,与师尊会晤。”
厉轼微微一怔,喃喃道:“嵩山派?丁双鹤?”
与此同时,合川谷听风院中,郭传鳞像木头一样直挺挺摔倒在床上,疲倦从骨髓中泛起,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窗外是陡峭的悬崖,风声百转千回,如泣如诉,他闭上眼睛
,觉得自己像漂浮在云海里,真实的世界与他无关,这一刻,他的意识蜷缩在身体一角,彻底放弃了挣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
一点模糊的感应落入识海,像冰凉的蠕虫爬过后背,像幼毒从卵壳中孵出,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迷迷糊糊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李七弦不满地嚷道:“赢了就是赢了,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洪鲲道:“师妹慎言,同门师兄弟,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李七弦冷笑一声,道:“你心肠好,人家可不会领你的情!”
“话不是这么说……”
“那应该怎么说?瞧瞧你的胳膊,差一点连骨头都折了!”
郭传鳞彻底清醒过来,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爬起身,倒了一碗凉茶,咕咚咕咚喝下肚。他推开门,只见洪鲲扶着右臂坐在树下,李七弦立于一旁,怒形于色,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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