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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日近黄昏,坊市渐散,侯祎踏上归途,脚步轻捷,盘算着此行能得些什么好处。正寻思之际,忽听得有人热热络络招呼道:“侯道友请留步,可有空暇喝杯酒谈上数语?”
侯祎停下脚步,循声回头望去,见一胖道人正朝自己招手,满头热汗,憨态可掬,令人一见就生出亲近之心,放下几分警惕。他稍一犹豫,那胖道人手脚麻利,从怀中取出一颗“芥子珠”,念动咒语往地上一丢,一道青烟飘过,路旁多了一间茅棚,棚内桌椅齐全,整洁天然,颇得乡野逸趣。
侯祎听说过玄门大派有炼制“芥子珠”,收纳狼犺杂物,随身携带,颇多便利,却不想拿胖道人别出心裁,在“芥子珠”内藏了整整一间茅棚,专用来待客,也算是大手笔了。光天化日,九折谷中,对方又是玄门弟子,他应邀踏入其中,与对方拱手见礼,互通姓名,原来那胖道人是正一门的陶金蟾,师从计伏晨计长老,才来到九折谷不久,人头还不是很熟。
陶金蟾是个“自来熟”,笑嘻嘻拿自己的道号开玩笑,说乍一听是“金蝉”,实则是“金蟾”,镇宅、驱邪、旺财的瑞兽,师尊所取,他也没办法。侯祎听了啧啧称奇,大大方方入座坐定,陶金蟾手脚麻利,从袖囊中取出一壶美酒,几碟菜肴,仙家自有妙法,酒才烫就,菜刚出锅,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正一门是玄门大派,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妨听他有何言说。
其时赤日西坠,晚霞似锦,侯祎喝一盅美酒,尝几口佳肴,身心舒畅,觉得人生之乐莫过于此。陶金蟾殷勤劝酒,道明来意,原来他在正一门中辈分不低,修为却平平无奇,为师门在外辛苦奔走,搜罗宝材,尽心尽力。他见侯祎拿来交换的妖骨成色不错,故此跟他打个商量,以后如有货色,可否让他先行挑选,丹药灵珠什么的都好说,如他要换法器符箓,也可以商量。
侯祎心下了然,宗门弟子良莠不齐,脱颖而出者只在少数,资质平庸,又无有师长庇护,须得为宗门操持种种杂务,才能换取修行的资粮。不过那陶金蟾系计长老的徒弟,按说不至混到这份上,其中恐怕另有缘故。不过他的提议对侯祎而言没什么损失,做得好,是长久买卖,做不好,是一锤子买卖,借此与正一门扯上关系,斟酌行事,想必田师兄也乐见其成。
侯祎当下爽快地答允下来,陶金蟾是个中老手了,敬了他几杯酒,敲定转脚,拿出一颗“芥子珠”来,作为下次交易的定金,双手送到他手里,几句话一说,侯祎晕晕乎乎收了下来,丝毫没觉得不妥。
二人你来我往喝了十来杯酒,壶中美酒似乎怎么都倒不完,侯祎微有些醺醺然,与陶金蟾说说谈谈,仿似相交多年的旧友。偶然听他说起仙城最近出了一桩新鲜事,凭空冒出个“弥罗宗”,宗主姓魏,原是醍醐宗的弃徒,侯祎顿时留上了心,觉得田师兄或许会关注此事。
夕阳落入山的另一边
,夜色如水,二人兴尽而散,各自归去。侯祎心中有事,匆匆赶回法相宗驻地,径直去见师兄田嗣中,将换得的丹药灵珠交与他,顺口说起弥罗宗。田嗣中闻言微微一怔,似乎记起了什么旧事,不觉皱起眉头,招招手让师弟进屋,有话要问他。
侯祎还是第一次与师兄促膝相谈,心情有些激动,他咽了口唾沫,一眼看到桌上的女乐,顿时心生艳羡,这“壶中戏”真是好宝贝,过去只有蒲师兄才落得眼福,没想到他也有机会一睹真容。田嗣中晃动母锡壶,将蜃气收去,问起弥罗宗之事,侯祎一五一十,将听来的消息转手贩卖。
此事说来话长,多年之前,醍醐宗宗主将一弟子逐出仙城,流落在外,沦为散修之流。那弃徒姓魏名十七,辗转于俗世,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道行突飞猛进,神通不小。他手眼通天,找上了左道之首轩辕派掌门轩辕青,本欲寻仇,得知醍醐宗已被华山宗灭门,只得就此作罢。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知晓此事,动了爱才之念,恻隐之心,将醍醐宗所遗功法典籍尽数归还,有意助他执掌醍醐宗,不想魏十七特立独行,决意与过去一刀两断,开宗立派,创下弥罗宗。
按照仙城的规矩,修道人白手起家,自立门户,须得二位宗主联名作保,百年之内,为仙城开疆拓土,立下功勋,方可得城主认可。那魏十七不肯因袭醍醐宗,偏生选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令人费解,不过为他作保的竟是华山宗宗主李静虚与轩辕派掌门轩辕青,得此二人看好,前途当不可限量。
侯祎所知有限,三言两语就说完,田嗣中也没有为难他,问了陶金蟾的形貌,意兴阑珊,从他手中接过“芥子珠”,挥挥手命其自去。侯祎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独自琢磨半天,福至心灵,用力一拍大腿,疼得呲牙咧嘴。那陶金蟾分明是借自己之手,将“芥子珠”转交给田师兄,新人送进房,媒人踢过墙,接下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仙都 第二节 犹如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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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嗣中捏着“芥子珠”看了半天,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弥罗宗得华山宗与轩辕派认可,归根结底,是落在魏十七身上,正一门殊少留意人间之事,对大梁国的供奉亦不甚看重,入局太迟,待到魏十七在仙城开宗立派,才发觉对此人所知寥寥,故此遣陶金蟾入九折谷,设法打听其由来。
当年师弟蒲道人偶遇魏十七,看上他手中的杀伐魂器,约了田嗣中和李希夷谋夺利器,狠狠得罪了他,事后在幽州城外青羊墩,魏十七一剑斩杀蒲道人,田嗣中侥幸脱逃,冥河法相却从七阶跌至三阶,损失惨重,不知花费多少心血才补回来。李希夷是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的亲传弟子,有左静虚为弥罗宗作保的情分在,些许芥蒂,自然一笔勾销,但田嗣中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劳动轩辕青为他说项,这一笔旧账,欠得越久就越棘手,泰羽上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他自行解决。
田嗣中权衡利弊,仔细盘算了一回,待到夜深人静,悄然离开法相宗,来到九折谷一处僻静的松林旁,将“芥子珠”往下一丢,果不其然,这颗“芥子珠”早已做好了手脚,无须念动咒语,落地即腾起一阵青烟,一座净庐拔地而起,门首两只灯笼,烛火摇曳,照得四下里烟雨迷蒙,别有一番清冷的意味。
有趣!田嗣中精神为之一振,推门踏入净庐,却见陶金蟾气喘吁吁迎上前来,打了个稽首道:“贵客应约而来,贫道一时疏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田嗣中见他满脸堆笑,周身灵力涌动,尚未消退,显然是闻讯匆匆赶来,动用了小挪移道术,可见其诚意。
二人寒暄数语,入座坐定,陶金蟾唤来一个侍女,殷勤奉上茶汤,田嗣中看了几眼,见她容貌极美,资质颇佳,却带了淡淡妖气,来历颇为可疑。陶金蟾笑嘻嘻为他解惑,这少女乃是人妖混血,一心追慕大道,故此投入正一门下,供人驱使,以求磨砺心性。田嗣中心生感慨,玄门正派就有这等好处,左道旁门要收几个好苗子,百计搜求还不可得,哪像正一门这般挑剔,主动投身,还要为奴为婢,磨砺心性,偏生有人就吃这一套。
田嗣中与侯祎不同,法相宗宗子,泰羽上人悉心栽培的下一任掌门,迂回拉拢都是多余之举,陶金蟾陪着喝了几口热茶,挥手命那侍女退下,客客气气道明来意。正如田嗣中预料的那样,正一门对弥罗宗左右逢源不无警惕,有意摸清魏十七的底细,故此找上了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与李希夷、蒲道人暗中行事,总会落入有心人眼中,如今魏十七浮出水面,连带他们也被挖了出来。
田嗣中叹了口气,坦然道:“那位弥罗宗宗主的出身来历,田某约略也知道一些,只是之前狠狠得罪了他,连师弟蒲道人都被其一剑斩了,若是口无遮拦,只怕会引火上身。”
陶金蟾笑嘻嘻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既然狠狠得罪了,再多得罪一遭也无妨,道友只管放心,贫道也是口紧之人,断不会多嘴的。”
与法相宗相比,正一门无异于庞然大物,拔根汗毛比腿粗倒不全是夸张之词,田嗣中心中一动,试探道:“那位魏宗主修炼血气秘术,神通广大,睚眦必报,若他不依不饶,正一门可否为田某主持公道,从中斡旋一二?”
陶金蟾何等精明,如何肯胡乱揽事,笑道:“道友是法相宗宗子,自有泰羽上人做主,即便说和,也须得轩辕派这等左道魁首出面……不过正一门虽不便插手,贫道做主,可借道友一件法宝,危急时或可赖以脱身。”
田嗣中明白对方的意思,作为交换,出借一件保命的法宝已是极限,至于是哪一件法宝,威力如何,却要看他提供的信息有多少价值了。田嗣中低头沉吟片刻,魏十七得出身来历,要数李希夷和他二人最清楚,华山宗轩辕派联手为弥罗宗作保,自然不会轻易泄露,眼下正是奇货可居,不妨卖个好价钱。他将心一横,和盘托出,有些是亲身见历,有些是从李希夷口中听来,无论真伪,尽数抖落给陶金蟾。
陶金蟾目光闪动,华山派弃徒羊护与醍醐宗弃徒魏十七实是同一人,突厥草原重宝现世,正一门并未遣门人参与,结果错失了一
睹此人心性行事的机会,反被华山宗和轩辕派抢了先,却是有些失策。不过田嗣中所言真真假假,虽弥补了不少缺漏,并没有十分要紧的线索,他见对方挤不出什么好货来,呵呵一笑,正待敷衍几句,却听对方石破天惊说了一句:“醍醐宗弃徒乃无据之谈,华山派弃徒亦是掩人耳目,那魏十七多半是大能夺舍,转世重生,才有这等通天手段!”
陶金蟾脸色一凝,目视他良久,郑重道:“道友此言可有根据?”
田嗣中道:“要什么根据!修道之难,难于登天,我等资质虽非惊才绝艳,亦属上上之选,有幸置身于仙城,得师门悉心指点,数百年如一日,犹比不上他短短数载,如彗星横空出世,非大能转世,可作第二人想?”
陶金蟾颔首道:“道友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此人来历不简单!”
田嗣中干脆把话挑明了,道:“你我在此猜测,犹如井底之蛙,能令左宗主轩辕掌门刮目相看,又岂会是寻常人物……在田某看来,正一门这件事做得不够大气,有失名门大派的风范,当真心存疑虑,何不亲自向左宗主相询?”
陶金蟾叹息一声,翘起大拇指表示赞同,但他身为正一门弟子,却不便多说什么。二人都失了谈兴,相对无语,将杯中茶汤喝完,陶金蟾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铃,腔内以棉絮塞得严实,不令其碰撞发声,他将铜铃推到田嗣中跟前,道:“此物名为‘金刚铃’,乃贫道私藏之物,就赠予道友防身,铃腔内刻有一篇斩魂术,修炼得当的话,无异于多一条性命。”
田嗣中微微一怔,旋即心中一沉,显然陶金蟾对魏十七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并不看好他能逃过杀劫,故此赠以“金刚铃”保命。他沉默片刻,喃喃道:“那夺舍转世的大能,当真如此了得吗?”
陶金蟾眨眨眼,不置可否,心道:“真是大能转世也就罢了,怕只怕如门主所言,他是被‘血气种子’占了肉身!左宗主和轩辕掌门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仙都 第三节 游入江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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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嗣中袖着“金刚铃”回到驻地,将自己反锁在屋内,细细参详铃腔内所刻“斩魂术”,颇有所得。原来这门功法练到深邃处,能将神魂一斩为二,炼成一主一副,主魂驻留肉身,副魂沉眠于金刚铃中,另择密地,与备选的肉身置于一处。凡事有利必有弊,正如陶金蟾所言,修炼“斩魂术”无异于多一条性命,主魂湮灭,副魂苏醒,夺舍肉身犹得重生,然而其弊端有二,其一神魂割裂,主魂先天不足,易为直击魂魄的道术所制,其二副魂夺舍重生,倍加孱弱,道途拥塞,殊难成就上境,且不得再修炼“斩魂术”,否则有魂飞魄散之虞。
田嗣中思忖良久,终究下不了决心,“斩魂术”固然是保命的法门,其弊端亦不可忽视,且这等邪门道术,难保不留下后门,正一门或许不屑为之,但创下此术的大能,未必没有反制手段。顾虑重重,患得患失,他将金刚铃慎重收起,留待异日再作打算。
这些年来田嗣中与狐族邱寿联手剿灭大妖,所得妖丹源源不断,成色亦上佳,投入四鹤踏莲方壶中,提炼煞魂煞气,冥河法相已回复七阶,神完气足,隐隐有突破之征兆。煞气凝聚法相,三阶为一小关,七阶为一大关,法相宗上下,唯有掌门泰羽上人成就九阶法相,据说再往上至十三阶,犹是一重难关,破得此关,能得大自在。田嗣中自忖资质有限,机缘亦有限,有生之年突破七阶已是侥天之幸,不作此奢望。
忽忽数月过去,田嗣中在九折谷中悠闲度日,饮酒赏乐,平抚心境,法相宗的弟子都不敢打扰他,唯有侯祎隔三差五露上一面,窥到机会凑上前说几句,碰上田嗣中感兴趣的消息,再站定了多谈片刻。侯祎为人机灵,摸准了师兄的脉,知道他想要什么,孜孜不倦扮演好“包打听”的角色,九折谷流传的大事小事了然于胸,挑挑拣拣说给师兄听,田嗣中也没亏待他,丹药灵珠随手相赠,天长日久,不是一笔小数目。侯祎得了不少好处,再到坊市换取煞气,凝炼法相,虽不及出
谷狩猎来得多,胜在安稳,细水长流。
算算时日,也歇得差不多了,侯祎屁颠屁颠赶去看了下,果然师兄在打点行囊,准备出谷狩猎。他满脸堆笑巴结了几句,说起今天在坊市中听到的消息,弥罗宗魏宗主来到九折谷,一男一女两个门人随行,男子既老且丑,戾气缠身,女的年轻貌美,风姿绰约。
田嗣中心头猛一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沉默片刻,将师弟让进屋,心平气和多问了几句。侯祎早就察觉师兄对弥罗宗颇为在意,投其所好,自然加倍用心,明面上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弥罗宗山门位于太平山潜夫谷,距离轩辕派不远,仓促立派,一应所需,俱从轩辕派支取,门下弟子寥寥无几,此番随宗主魏十七来到九折谷的门人,老丑者为一清道人,貌美者是李一禾,留在潜夫谷看守山门的,有赵德容、夏芊、秦榕三女,那赵德容本是华山宗的弟子,奉命转投弥罗宗,此举亦表明了左宗主的态度,震慑心怀叵测之徒。
田嗣中对一清道人、夏芊等人并不陌生,俱是天龙帮的旧人,大抵修炼了一些粗浅道术,知根知底,临时召来使唤一下,日后待宗门站稳了脚跟,自然会收正传弟子,仙城的小宗门都是这样过来的,心中并不在意。不过魏十七来九折谷做什么?总不成是游览观光吧?田嗣中皱起眉头寻思了一回,隐约猜到了他的用心,修道人开宗立派,百年之内须为仙城立下功勋,方可得城主认可,眼下外域争斗是仙城重中之重,魏十七并非冲着他而来。
想通了这一点,田嗣中下意识松了口气,幸好侯师弟及时透露了这个消息,否则糊里糊涂跟对方撞上,岂不是自找麻烦!田嗣中暗自庆幸,顾不得斟酌,连夜潜出九折谷,如同一尾鱼离了池塘,游入江海之中,不知去向。
距离约定之日尚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田嗣中与邱寿一攻一守合作惯了,不耐烦单独狩猎,寻了个山明水秀的去处,胡乱消
磨时日。这一日,兴之所至,田嗣中打了一头形似麋鹿的野兽,洗剥干净,在火上烤熟了,撒上些盐花,尝尝味道却不赖,一时间酒瘾犯了,囊中偏空空如也,倍加怀念浦师弟的酒葫芦。
当年外域开辟未久,天脊地脉太过脆弱,四野风沙茫茫,生灵绝迹,人妖二族滚滚争斗,不断夯打这一方天地,阳清升腾,阴浊沉积,破而后立,渐趋于稳固,一岁可抵百年之功。经历这些时日衍化,外域形貌大改,山川河流,辰宿列张,万物滋养,生机勃发,俨然又是一处洞天小界。来日二族分出胜负,无须再争斗下去,这方天地又会落入谁人之手?田嗣中极目畅想,心潮起伏,他虽是法相宗的宗子,前途不可限量,但与仙城妖域真正的大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从囊中取出四鹤踏莲方壶,摇一摇,壶内尚有一道煞魂,却是上回与邱寿联手,灭杀了一头穷形恶状的三首蛟,从妖丹中提炼所获。这一道煞魂全须全尾,神完气足,甚是难得,他舍不得随意炼化,直到此时心有所动,时机恰到,毫不犹豫伏下头去,口鼻一吸,将煞魂摄入体内,闭目冥坐,徐徐炼化。
数日过去,山林内悄无声息,一头精壮的羊妖蹑手蹑脚摸上来,肩宽腰细,身披长毛,手中提了一柄铜锤,鼻翼张翕,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从下风处慢慢靠近。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却见林间树下有一修道人盘膝打坐,似在行功,身旁有一方壶,铸有四鹤踏莲之形,一看便是宝物。
那羊妖踌躇片刻,终究按捺不下贪念,目光死死盯住对方,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右臂肌肉鼓胀,提起铜锤,意欲脱手砸去,搏一搏运气。力量蓄势到巅峰,正待出手,忽听得潺潺水声响彻天地,正诧异间,眼梢瞥见一条滔滔大河,将自己只一卷,便凭空摄去,连人带锤没了踪影。
田嗣中仍盘坐于林间,纹丝不动,似乎未曾察觉异样。




仙都 第四节 胳膊拧不过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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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七个昼夜过去,田嗣中才功告圆满,一声轻哼,鼻窍中喷出两道白气,煞气直透重楼,冲开周身窍穴,氤氲而出,化作一道冥河法相,高悬于头顶,百折千回,涛生涛灭。田嗣中缓缓站起身来,眸光深邃,暗自觉得侥幸,一来侥幸心与神合,时机稍纵即逝,抓住了机会,二来侥幸没有大妖前来骚扰,区区几头虾兵蟹将,被冥河一卷,便湮灭无迹。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冥河法相业已突破瓶颈,升至八阶,能否与魏十七一争高下了?仔细琢磨了一番,终是觉得毫无把握,只得喟然兴叹,生不逢时。
田嗣中拂动衣袖,冥河卷起一道波澜,身形骤然消失,水声潺潺而灭。这一道神通唤作“冥波千里”,藏身于冥河,攻守兼备,等闲手段已伤不到他真身,转瞬即可远飏千里。他有心试一试己身极限,冥水如一条巨蛇,时隐时现,翱翔于苍穹之下,天地之间,正恣意驰骋间,忽然心有所动,田嗣中下意识按定冥波,凝神望去,却见山岳之巅,妖气如火如荼,一团烈焰直冲霄汉,刺得他双目流泪,难以视物。
田嗣中心中一凛,这分明是大妖搬运妖丹,将妖力催发道极致,究竟是何许样人物,将其逼到如此窘境?他不敢靠近窥视,暗暗催动神通,将冥水凝成一面“通灵法镜”,朝那大妖照上一照,却见他鸟首人身,头悬一颗妖丹,烈焰升腾,使出浑身解数,在方圆丈许兜兜转转,似乎急于躲避大敌,偏生被死死缠住,不得脱身。
火光太过耀眼,田嗣中以冥水洗涤法镜,层层削减,大妖的身影渐渐淡去,几近于无,只剩一团烈焰仓皇逃窜,他眯起眼睛看了半晌,终于发觉一道若隐若现的血光,纵横决荡,肆意吞噬妖气,撵得那大妖无路可逃。
田嗣中心头猛一沉,血气神通如此犀利,在他印象中只有魏十七一人,难不成他竟自投罗网,巴巴送上门去了?他拨动“通灵法镜”,不放过每一处角落,终于在山顶一块大石后照出两道身影,一男一女,还没来得及看清面貌,那男子屈指一弹,“通灵法镜”应手而碎,田嗣中浑身寒毛根根倒竖,
仿佛被上古凶兽盯上,正待不顾一切御冥河逃遁,耳畔忽响起一个声音,道:“看在轩辕掌门面上,过往种种一笔勾销,汝好自为之——”
他心弦一紧又一松,生出死里逃生的错觉,后背冷汗涔涔,忙不迭遁形而去,不敢稍作逗留。再怎么说,魏十七都是弥罗宗宗主,既然开口一笔勾销,就不会追究之前的恩怨,田嗣中去了一桩心事,顿觉海空天空,如释重负,连带冥河法相都灵动了几分。
出言惊走田嗣中的正是魏十七,他携李一禾出谷猎杀妖物,碰巧撞上一头修炼血气秘术的大妖,一时兴起,上天入地追至山巅,以一道血光将其困住,指点李一禾施展法术,从旁偷袭,那大妖皮糙肉厚,根本不当回事,但这一道血光吞噬妖气,侵略如火,却令他大为忌惮。
魏十七在仙城开宗立派,趁此机会招收了若干门人,旁人只道他喜好年轻貌美的女弟子,实则他是为了掩饰李一禾,以免过早引人瞩目,看出此女对他至关要紧。赵德容初来乍到,心性不明,暂且搁置一阵再说,夏芊和秦榕修炼太一筑基经,才刚入门,不堪大用,故此留在了潜夫谷看护山门,魏十七只带了李一禾与一清道人来到外域,借着剿灭妖物的机会指点一二。
一清道人炼化“血丹”,脱胎换骨,正式踏上了修道之途,血气初成,硎发新刃,还不大稳当,须打磨一段时日,方可及锋而试,倒是李一禾得漓水珠之助,修炼奔潮诀大有进展,练成了几宗小神通,正好试试手。离开九折谷前,魏十七毫不客气,向华山宗赊了一串三十六颗漓水珠,一柄冷泉剑,一块天心螭吻佩,这三宗法器不高不低,恰好与李一禾的道行相契合,实力提升三成,即便失之经验浅薄,也不虞有失了。
那大妖被魏十七困住不得脱身,无异于活靶子,李一禾有天心螭吻佩护身,三十六颗漓水珠补充灵力,后顾无忧,专心致志祭起冷泉剑,一开始稍显生疏,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纯熟,自然而然学得许多变化。魏十七稍稍松开血光束缚,多给她一些压力,李一禾陡然吃紧,慌乱了一
阵,旋即镇定下来,应对得有模有样,渐渐扳回劣势。
那大妖见势不妙,眼珠一转,仰头厉啸,将妖丹吸入口中,体内血脉沸腾,着地一滚,化作一头三足金乌,张开双翅冲天飞起,周身燃起熊熊烈焰,身形迅速淡去。魏十七“咦”了一声,颇感意外,这大妖来头不小,竟有三足金乌的血脉,这一手火遁的神通着实不俗,但在他眼中还不够看。他抬掌轻按,血光暴涨,匹练也似地卷入火中,冲天烈焰随之溃灭,三足金乌连连怒叫,竖起漆黑的翎羽,探出第三只脚爪,如有千钧重,颤抖着划出一道血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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