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宗主回归,弟子自当出迎,夏迁、秦榕二女修行到要紧关头,闭关未出,李一禾身为大弟子,强撑着来到山门外,多日未见,她容色憔悴,非但没有稳固“金丹境”,反而有跌落“开脉境”的凶兆,赵德容看在眼里,心中大为诧异。
一清道人小心翼翼驾驭八骏彩云车,盘旋数圈,稳稳降于太平山潜夫谷,魏十七踏入山门,李、赵二女上前拜见宗主,一左一右送入谷中,赵德容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言简意赅禀明诸般事务,无非是岁月静好,太平无事。魏十七看出李一禾又入一境,丹田结成一颗金丹,多敬了她三杯,待到夜深人静回转静室,才细细察看她的近况。
李一禾近况不佳,金丹只是外药堆砌所致,一旦资粮消耗殆尽,弥罗镇神玺势必吞噬鼎炉本身,功亏一篑。好在魏十七从外域及时回转,携归海量宝材,投入“百鬼推磨鼎”炼作丹药,足够撑过一段时日。但这些还远远不够,魏十七将李一禾拥入怀中,手掌按在她小腹上,感应着弥罗镇神玺的律动,若有所思。
腹中腾起一阵阵热力,李一禾身躯滚烫,呼吸急促,不顾一切主动索取,云雨之后昏昏沉沉睡去。经过一番祭炼,弥罗镇神玺活泼泼跳动,李一禾体内金丹缩小了一分,萎靡不振,显然已被镇道之宝吞去不少元气。魏十七摸摸李一禾的脸庞,悄然起身离开静室,来到丹房之中,将深锁于心窍的血气一分一毫放出,双眸蓦地亮起,如同两团血红的火焰。
魏十七拂动衣袖,将九折谷得来的宝材尽数撒出,堆成一座小山,略减检视,十之八九为妖皮妖骨妖丹妖魂之类,也夹杂了不少妖修祭炼的法宝,好物早被诸派挑去,剩下多半是不入流的器物,不过人修的眼力参差不齐,时不时会有遗漏,这一堆宝材中,或许能挑出一两件遗珠。
魏十七随即摄出“子午炼妖壶”,屈指轻弹,唤醒壶中真灵,陶贴睡眼懵懂爬将出来,见那一堆宝材,顿时精神大振,咧开嘴嘻嘻而笑。魏十七命其将妖丹妖魂收去,妖丹是他的口粮,妖魂丢入壶中磨砺调教,日后炼制傀儡,如有入眼的法宝,也一并挑出。
“子午炼妖壶”收摄妖物,陶贴见多识广,手脚麻利,很快就从一堆宝材中挑出两件法宝。一块拳头大小的秽土,黑乎乎,软塌塌,湿漉漉,散发出阵阵腥臭,令人作呕,一只锈迹斑驳的铁钵,坑坑洼洼如狗牙啃过,沾满了血污肉屑,也令人作呕。
魏十七手头不乏上乘法宝,这等差强人意的器物,也懒得细细分辨,随口夸奖了陶贴一声,收起“子午炼妖壶”,又祭起“百鬼推磨鼎”,将秽土和铁钵投入鼎内,去芜存菁,粗粗炼成补益元气的丹药,留给李一禾吞服。
弥罗镇神玺乃三界镇道之宝,与星力最为契合,然而此界人妖二族,修持血气者车载斗量,修持星力者寥寥无几。上古之时降临的三枚“星力种子”,一为离空子所得,一为浮生子所得,一为濮合道所得,濮合道夺舍重生,无缘星力,体内那枚“星力种子”被他巧取豪夺,种入李一禾体内,省去了不少祭炼工夫,但弥罗镇神玺太过强横,鼎炉难免有崩解之虞,须得想个办法才好。
魏十七深思熟虑许久,此身已执拿血气法则,无缘星力,但当初在浮生之墓中,浮生子留下一道星符,倒是货真价实的星力之宝,不妨拿来一用,若浮生子按捺不住,主动现身,正好将他拿下,算一算旧账。
他拿定了主意,将“百鬼推磨鼎”重又祭炼一番,挑了个月白风清的好日子,独自攀上潜夫谷周遭最高峰。举头仰望,漫天星辰熠熠生辉,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星光如泣如诉,被血气一荡,如游鱼纷纷惊散,丝毫不得近身。
其时正当子夜时分,星力最盛之时,魏十七祭起“百鬼推磨鼎”,将星符置于顶上,接引星力,引而不发。过得片刻,星月隐没于夜空,二十八宿渐次浮现,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星光大盛,隐隐连成一片,一道磅礴星力轰然降临,落于星符之上。
魏十七伸手一点,“百鬼推磨鼎”一涨一缩,鼎口正对着星符,犹如张开巨口的猛兽,遥遥一吸,不待星力汇聚,便一口吸入鼎中。血气如鞭,百鬼齐齐探出身来,无声咆哮,奋力推动鼎身,将星力一点一滴炼为丹药。
以星符为媒,将二十八宿星力渡入“百鬼推磨鼎”,炼制大药供李一禾滋养肉身,这就是魏十七打的主意,但这“百鬼推磨鼎”乃狐族至宝,又被他以血气洗炼过,星力落入鼎内,十不存一,平白损耗许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浮生子这一道星符,委实撑不了太久,若此法确实可行,须得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仙都 第八十五节 生死只在一念间
浮生子从入定中惊醒,感应到二十八宿星力如注,源源不绝垂落仙城,顿时大吃一惊。上古之时降入此界的三枚“星力种子”,造就三位星使,除此之外,再无第四人能引动星力,难不成是正一门门主濮合道?他如何能引动二十八宿星力?浮生子坐立不安,犹如被人动了禁脔,恼怒之下又有些惶恐,他匆匆来到空积山前,却见师兄离空子枯坐不动,周身星光缭绕,如一条条轻纱,此来彼往,行功正到紧要处,无暇分神。
浮生子忖度片刻,悄无声息退后数步,纵身投入罡风,以星力拨开一道罅隙,无移时工夫就来到仙城上空。低头望去,却见星力为星符接引,没入无底洞中,只见其入,不见其出,气机似曾相识,稍一回想,顿记起这道星符乃他亲手所炼,赐予魏十七留作后手,此符能接引二十八宿星力,聚拢身外化身,没想到反被对方所趁。浮生子大感诧异,血气与星力水火不容,那魏十七攫取这许多星力,却是为何?
空积山修炼十余载,得师兄指点,炼成了几宗神通,浮生子自觉道行突飞猛进,非复曩时,他暗暗将三颗“星雷”握于掌中,将身形隐匿于星光中,悄然降临仙城。却见太平山为二十八宿星光笼罩,方圆千里熠熠生辉,一人立于峰顶,以星符接引星力,注入一口大鼎之中,似乎在炼制丹药,天地间浮动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令人陶然欲醉。
浮生子淫浸星力千百载,一嗅便知,这是星力凝聚而成的“大药”,精纯浑厚,可遇不可求。那魏十七分明是“血气始祖”,怎地会炼“星力大药”?他心中大为诧异,眯起眼睛望去,却见鼎身之上浮现无数鬼物,呲牙咧嘴,汗流浃背,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作推磨状,微一错愕,旋即记起天狐族至宝“百鬼推磨鼎”,不禁暗暗埋怨狐三笠误事,此物何等珍奇,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浮生子却不知此事与狐三笠无关,怨不到他头上。
“百鬼推磨鼎”中滴答轻响,一枚枚大药滚落鼎中,如大珠小珠,络绎不绝。一夜光景,他炼成廿余枚“星力大药”,眼看东方发白,二十八宿渐次隐没,星力亦随之衰竭,魏十七伸手摘下星符,拂袖收起宝鼎,仰头朝虚空看了一眼,浮生子心底一寒,犹如被毒蛇盯上,下意识掷下三颗“星雷”,随即使个法术,星符由实化虚,从对方指间轻轻巧巧脱出,疾飞而去。
“星雷”触物即炸,天崩地裂,潜夫谷断无幸免之理,魏十七自然知晓厉害,挥出一道血光,如大河蜿蜒盘旋,稳稳托起三颗“星雷”,载沉载浮,层层削去来势,不令其有动荡。浮生子接下星符,正待掐动法诀引爆“星雷”,血河波涛翻滚,将三颗“星雷”尽数卷去,只慢了一刹,便切断感应,心中怅然若失。
“星雷”无功而返,反被对方夺去,浮生子心存忌惮,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于一处,从后颈引出一柄“星剑”,星光缠绕,锋芒毕露,浮于空中引而不发。魏十七眸光凝落处,血河倒卷而起,掀起滔天巨浪,绕着浮生子流转不惜,化作一只巨茧,将他困于其中。浮生子鼓荡星力,双指朝对方重重一点,“星剑”破空而去,直刺魏十七咽喉。
双方一出手便各显神通,魏十七仗着血气浑厚,伸手一捏,血河轰然合拢,将“星剑”牢牢夹住,星力顿如雪狮子向火,土崩瓦解。浮生子厉声呵斥,“星剑”寸寸断折,一道剑影倏忽飞出,疾若流光,瞬息横掠百丈,眼看就要一举克敌,虚空中浮现一道血线,细若游丝,危若琴弦,漾出一团团氤氲血气,剑影没入其中,恰似泥牛入海,湮灭无迹。
浮生子亲眼目睹这一幕,心神大震,前所未有的危机袭上心头,他毫不犹豫将双手互握,恰动法诀,身躯星光大盛,由实转虚,飘然穿过血河,滴水不染,毫发无伤。魏十七岂容他轻易脱身,五指一拂,法则之线追摄而去,天地刹那间静止不动,浮生子眼睁睁看着一道血线没入己身,体内星力顷刻间失去控制,沸腾翻滚,再度跌回现世。
这一刻,他心如明镜,魏十七一身道行凌驾于“血气始祖”之上,这一道血线正是血气推衍到极致,自然而然生出的变化,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绚烂至极,归于平淡,星力无可抵挡,只能束手就擒。浮生子再无侥幸,拼尽最后一点清醒,五指深深插入小腹中,将一团星光剜将出来,随手撒入空中。
“星力种子”一旦离开御主肉身,化作一颗大星冉冉升起,血河蒸腾如沸,不能阻其分毫,及至魏十七制服浮生子,腾出手来,“星力种子”已投入罡风之中,不知所踪。浮生子双目紧闭,满头银发无风自动,陷入沉眠之中,眉心一道血线游动如蛇,生死只在一念间。魏十七催动法则之力,窥探他的心神,甫一触及,浮生子神魂随之崩解,身死道消,只留下一具晶莹剔透的躯壳。
魏十七不觉皱起眉头,浮生子神魂中种下了星力禁制,一旦被血气触发,便自行溃散,连他都被瞒了过去。这等暗藏的手段,当是浮生子敞开心神,听任离空子所为,他宁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让神魂落入敌手,窥探他的秘密。舍了性命也要隐藏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魏十七将浮生子的躯壳招至眼前,眸中血符转动,细细打量了一番,伸手摄出一道星符,一颗杀生珠,一枚焦黄的玉简,略加检视,那玉简正是轩辕派祖师厉阳子所留,一时也不及细看,随手收入袖中。
浮生子的肉身经星力洗涤,内外通明,遍体澄澈,脏腑裹挟星光,坚不可摧,这是炼制斗战傀儡的绝佳躯壳,但魏十七斟酌再三,还是将其投入“百鬼推磨鼎”中彻底炼化,不留手尾,永绝后患。
这一夜收获丰厚,唯一可虑的是,他与离空子之间结下深仇,再无回旋余地。
仙都 第八十六节 上界即恶界
“星力种子”腾空飞起,没入罡风之中,三转两转飘至空积山前,离空子缓缓睁开双眼,长叹一声,摊开右掌,掌心萌动一点星光,如花朵绽放,泉眼喷涌,“星力种子”踌躇片刻,纵身投入其中,被离空子收去。
空积山中镇压下两枚“血气种子”,离空子体内深藏两枚“星力种子”,二十八宿与北斗九星交相辉映,星力下垂,离空子精神为之一振,眸中星光荡漾,气机节节攀升。他比过往任何一刻都要强大,也比过往任何一刻都要孤独,师弟浮生子已弃他而去,只剩他一人苦苦支撑,不知支撑到何时才是尽头。
血气与星力的争斗从未停歇,从上古延续至今,终将分出高下,离空子心中忐忑不安,两枚“星力种子”纳于一身,远不及他与浮生子各执一枚,心存默契,只是师弟心性使然,终究耐不得寂寞,急于求成,以至于陨落敌手,身死道消。心如铁石,不留情面,逼得师弟走投无路,不得不舍弃“星力种子”,除了弥罗宗主魏十七,更有何人?
离空子不愿再等下去,浮生子陨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毫不犹豫催动功法,两枚“星力种子”在体内轮转追逐,犹如日升月落,接引星力汇成一条滔天大河,九曲十八弯,波涛汹涌,将空积山稳稳托起,一寸寸挪入罡风之中。
太平山潜夫谷中,魏十七打开“百鬼推磨鼎”,取出“星力大药”,亲手喂李一禾服下,星力散入骨肉脏腑,李一禾丹田内金丹活泼泼跳动,神完气足,憔悴虚弱一扫而空。她依偎在师尊怀中,好奇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竟如此神验!”
魏十七含糊其辞解说几句,细看她容色,稍稍放下心来,药虽对症,也许悉心调理,他一处处揉捏经络窍穴,引动星力节节贯通,助李一禾行功七转。李一禾星眸迷离,眼枯耳热,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蜷缩起身体,嘟起嘴含着拇指,像一只惹人爱怜的小猫。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从袖中取出厉阳子留下的玉简,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玉色焦黄似蜡,深深浅浅沁入纹理,触手生温,光滑如镜,不见半行字迹。不立文字,以心印心,轩辕派也搞这一套玄虚?他眉心微微一皱,引动神念落入玉简内,仔细搜索了一番,寻到一处念力凝结的禁制,繁复精巧,内藏一团米粒大小的白光,行将消散。
念力禁制只能逐层破解,不可用强,否则的话玉石俱焚,厉阳子传递的讯息亦随之湮灭,玉简内残留丝丝缕缕星力,微不可察,当是浮生子这些年试图破开禁制,孜孜不倦,费尽心机,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连法则之力都可一一剥离,区区念力禁制,如何能难得住他,魏十七将神念凝化成一枚钩针,抽丝剥茧,一层层破解禁制,诸多难关迎刃而解,数个时辰后,禁制豁然而开,一团白光主动投入神念,他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原来轩辕派祖师厉阳子惊采绝艳,金丹大成后,修持“太上洞玄灵宝经”,道行突飞猛进,积十甲子之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踏入飞升化境,为天地所斥,百计无可躲避,引动雷劫压顶。厉阳子神通广大,凭借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硬生生扛过九道天雷,洗尽凡尘,肉身成圣,循一道青气飞升上界。就在他彻底脱离此界的一刹,厉阳子窥得上界一角,竟是一道无穷尽的深渊,巨人一般的鬼物占据高处,气机强横,凶残嗜血,抛下钩镰捕捞血食,宝光如虹无可抵挡。
厉阳子拼尽全力挣脱飞升之势,落回此界,由此也付出惨重的代价,法宝尽毁,一身修为付诸东流,苟延残喘,懊悔莫及。在糟糕与更糟糕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沦为废人一个。临去之时,他以神念在玉简中留下一个讯息,上界绝非善地,飞升慎勿为之。
魏十七仔细寻思一回,将玉简收起,见李一禾鼻息沉沉,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起身离开静室,来到潜夫谷中。群山合抱,挡住凌厉北风,谷内四季如春,草木葱郁,远处传来叮叮当当之声,那是左迁逢与赵落风在打造傀儡躯壳,四下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花树的芬芳。
却是小觑了此界,原以为仙主妖皇便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没想到天地之外别有天地,天狐老祖等历代大能飞升上界,反沦为鬼物的猎物,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上界即恶界,难怪彼辈频频降下意识,试图摆脱困境,另觅出路,这其中又数天狐老祖老谋深算,说动佘三娘相助,趁机占了“虎兕出柙刀”器灵之身,投石问路,占得了先机。
魏十七肚子里转着念头,一路来到潜夫谷深处,顶天立地的高崖下,随手拨开重重血符,踏入一处阴森晦暗的洞穴中。吞日大蛇佘三娘双手被一道血气锁住,高高举过头顶,悬吊于空中,脚尖离地半尺,披头散发,任人宰割。
听到脚步声,佘三娘打了个激灵,慢慢抬起螓首,借着黯淡的血光打量了一眼,哀怨道:“魏宗主却要将妾身关到何时?”
魏十七探出手臂,拇指重重按在佘三娘眉心,将厉阳子留下的讯息毫无保留地印入对方脑海,佘三娘怔了怔,神情顿时大变,似乎记起了什么,后怕不已。过了许久,她沙哑着嗓子道:“原来如此……原来……不知魏宗主要妾身做些什么?”
魏十七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厉阳子所言未必是实,须得有人去上界看上一眼,鬼物噬人是否确凿。”
佘三娘打了个寒颤,勉强笑道:“妾身倒愿意走上一遭,只是妖身已毁,飞升无望,帮不上魏宗主什么忙……”
魏十七打断道:“无须肉身,神魂即可,佘三娘放开心神,魏某自有手段将你推向飞升之境,雷劫降临,亦由魏某一力抗之。”
佘三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魏宗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魏十七双眸燃起两团炽热的血气之火,道:“是不是开玩笑,佘三娘一试便知!”
仙都 第八十七节 吃人不吐骨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魏十七既然开到口,就不容她回绝,佘三娘嘴里泛起阵阵苦涩,她心中万分不情愿,也只得答允下来,答允了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断无生理。
果不其然,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此去上界,略作窥探即可回转,之前种种一笔勾销,你就留在潜夫谷等待机缘,也不必去正一门了。”
佘三娘沉默片刻,苦笑道:“妾身落到这般境地,还能有什么机缘?”
魏十七道:“潜夫谷中有的是傀儡躯壳,三娘若看中,大可直言,依魏某看来,重铸妖身不易,退而求其次方是上策。”
佘三娘闻言怦然心动,她在九折谷亲眼目睹斗战傀儡杀出杀进,如入无人之境,左迁逢师徒打造的傀儡,远比这一具寄魂之体强横得多,难得曲莲伏低做小,受尽委屈,毁了十分可惜,不如将神魂暂且挪入傀儡之中,到上界探上一探,倒也多几分脱身的机会。她越琢磨越觉得此法可行,当下开口与对方商量,魏十七琢磨片刻,颔首称可。
魏十七挥手放下佘三娘,命其在此歇息,一应所需,自有人送上门,抓紧时间将养身子,壮大神魂。佘三娘唯唯诺诺,目送他拂袖而去,心中不无凄凉,堂堂吞日大蛇,横行一时的上古大妖,竟落得如此下场,造化弄人,不可理喻!
魏十七反复思忖,命左迁逢师徒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惜宝材打造一具傀儡躯壳,以坚固为第一要务,其余都不必考虑。玄字号傀儡身覆铁甲,极其沉重,寻常妖魂根本驾驭不动,除非将铁甲换作法宝,但妖魂既无灵气,有无妖力,如何催动法宝护身?到头来还是陈落风出了个主意,既然有“五丁开山符”,为何不能有“铜墙铁壁符”,在傀儡身躯上刻满此符,一层不够堆十层,十层不够堆百层,只要手段高明,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左迁逢觉得徒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魏十七却听了进去,着手推衍一道加固傀儡躯壳的血符,前后花费十余日才大功告成,当真名之为“铜墙铁壁”,令左迁逢啼笑皆非,差点笑岔了气,笑疼了肚,笑扭了腰。
陈落风特地找了一具土木傀儡出来,削木作骨,烧土为肉,行动如七八十岁老翁,魏十七也不嫌弃,亲手在其前胸后辈各刻下一道“铜墙铁壁符”,命他放手一试。陈落风跃跃欲试,脱去上衣,操起一柄打铁的大锤,肌肉块块鼓胀,青筋突起如蚯蚓,大喝一声,用尽力气一锤砸下。
那土木傀儡痴痴傻傻呆立不动,任凭铁锤落在天灵盖上,前胸后背两道血符骤然亮起,血气流转,将锤头高高弹起,陈落风虎口剧痛,几乎拿捏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双臂腰腹阵阵酸软。左迁逢也来了兴致,随手祭起一对“子母鸳鸯钺”,化作两道白光,绕着傀儡连斩五七下,这才耗尽血气,将其斩为数截。
左迁逢啧啧称奇,心中也有了底,问起这傀儡躯壳要打造什么模样,魏十七随手指了指白蜡,说跟她差不多就行。左迁逢闻言不禁脸色一苦,如白蜡这等身段容貌,不知要耗费多少水磨工夫,不过魏十七既然出了题目,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心中深悔不该多此一问。
陈落风在宝材中挑挑拣拣,找出一根粗大的狼牙棒,投入熔炉烧得红热,反复捶打,去芜存菁,铸成一副铁骨,又不惜代价,用铜精和玉髓打造身躯,耗费宝材不计其数,师徒二人齐心合力,傀儡躯壳渐渐初具雏形。
这一日,陈落风正在铁砧上敲敲打打,耳廓忽然一动,听得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搁下小锤扭头望去,却见一陌生的少女,身段婀娜,眉目如画,静静望着那具傀儡躯壳,如痴如醉。陈落风咳嗽一声,好奇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弥罗宗门下弟子?”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秀发乌黑发亮,双眸清澈如水,陈落风那曾见过这等容色,不禁咽了口唾沫,又猜道:“那就是弥罗宗的客人?”
那少女不觉笑了起来,低低道:“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是不得自由的囚徒!”
陈落风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什么囚徒?难不成是……是魏宗主……”
那少女幽幽道:“魏宗主将我带到此地,离不开方圆数里之地,生死操于人手,如之奈何!”
陈落风一时热血上涌,自告奋勇道:“我在魏宗主跟前勉强还说得上话,可以为姑娘讨个情,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少女叹息一声,道:“多谢小哥了,此事只怕有心无力……我姓曲,单名一个‘莲’字……”
陈落风脱口赞道:“曲莲,嗯,好名字!”
曲莲眼波流转,掩嘴低笑,敲钉转角道:“小哥答允的事,可要时时记在心上,不可诓骗我哟!”
陈落风如被迷了心窍,情不自禁赌咒发誓,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问道:“不知姑娘因何被魏宗主囚困于此?”
曲莲神色为之一黯,道:“不瞒小哥说,魏宗主有一宗至宝,业已诞下器灵,十分难得,却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只能拿自己抵押赔罪。”
陈落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道:“诞下器灵?是什么至宝?”
曲莲道:“听说叫什么‘虎兕出柙刀’。”
陈落风顿时清醒过来,警惕道:“曲姑娘,你……究竟是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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