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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尸毒急速蔓延,侵入颅脑,师延獬头昏脑涨,匆忙催动血气护住要害,双臂酸软无力,只得放弃到手的大好形势,松开双蹄踉踉跄跄往后退去。麾下兵将见主帅吃了亏,一个个奋勇上前,刀枪齐出,捅在胸甲破损处,将皮肉戳得稀巴烂,创口深及白骨,白毛尸犼摇动长尾,一化十,十化百,势如破竹,洞穿彼辈胸腹,狠狠甩落在地。
师延獬缓过气来,体内血气如江河节节长流,片刻间即将尸毒化去,厉啸一声再度杀上前,一把抓住长尾,将白毛尸犼扯了个跟斗,掌心忽然一阵剧痛,尾上鳞甲片片倒竖,锋利如刀,竟刮破掌心皮肉,尸毒一路侵入手腕,只得撒手退避。
白毛尸犼二度迫退师延獬,肚子里却叫苦不迭,尸毒已所剩无多,显然奈何不了对方,再打下去凶多吉少,心中顿生退意。师延獬察觉到对方有所动摇,气机暴涨,周身燃起熊熊血气之火,身形一晃,已迫近白毛尸犼身旁,狠狠一拳捣在他躯干上,“咔嚓”数声响,拳力击穿身躯,两边肋骨寸寸折断,口中狂喷鲜血,夹杂着破损的脏腑。
白毛尸犼重创之下凶性大发,一边吐血一边扭转头狠狠咬去,口中獠牙蓦地电射而出,近在咫尺,猝不及防,师延獬身形暴退数丈,低头看去,胸口被两根獠牙洞穿,尖端刺破后背。他伸手握住獠牙,一根根慢慢拔将出来,细细品味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脸上露出狰狞之色。白毛尸犼毫不犹豫泼开四蹄,扭头就跑,师延獬弯腰捡起一根骨矛,无视胸口鲜血淋漓,右臂涨大一圈,青筋凸起如小蛇扭动,奋力掷出,如流星般疾射而去,将硬甲击得粉碎,白毛尸犼打了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
师延獬又捡起一根骨矛,狠狠掷将出去,眼看就要将白毛尸犼钉死在地,土石如喷泉乱涌,一头铜头铁甲的蝼蛄破土而出,前足一夹,将骨矛居中斩断,不待落地又一夹,斩成四截。白毛尸犼逃过一劫,却也没有弃下楼枯河独自逃生,回转身与师延獬对峙,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师延獬打量了楼枯河几眼,不无忌惮,他重施故技,喝令手下兵将上前围剿,只须将其拖住一时半刻,便可先了结掉白毛尸犼。目光稍稍挪开数息,再度投向白毛尸犼,却愕然发觉面前多了一人,看上去似有几分眼熟。
契染挥挥手,白毛尸犼如释重负,拖着沉重的脚步扑入尸堆中,大口大口狂饮鲜血,伤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愈合,尸气氤氲而生,缠绕不去。楼枯河点头哈腰,知趣地向后退去,师延獬见他如此作态,心知面前之人当是正主,当下咳嗽一声,狞笑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契染探出食指轻轻一划,师延獬一颗心狂跳不已,大叫一声,后背挣出一双血气双翅,腾空飞起,眼梢余光瞥见一道血线从众人喉头掠过,手下兵将如稻子般倒伏于地,竟无一幸免。楼枯河倏地窜上前,将尸骸一一拖去,投入尸堆中,推动血炼之术,将血气一分分压榨出来,契染置若罔闻,抬头望向师延獬,伸手又一指。
血气双翅冰消瓦解,师延獬如石头般跌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一颗心冰凉彻骨,对方手段如此了得,定是深渊主宰一流的人物,堪与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比肩,然而深渊只见旧日陨落,不见新日升起,什么时候多出一位凶神恶煞?





仙都 第五十六节 一根骨头一滴血
白毛尸犼从淤血烂肉中爬将出来,双目血红,鲜血淋漓,生怕师延獬开口求饶,抢先一步道:“大人,将军,让我生吞活剥吃了他!”滔天恨意充塞胸膛,他喉咙口“咯咯”作响,声嘶力竭,咬牙切齿。
契染无可无不可,随意道:“那就如你所愿。”
师延獬折去血气双翅,气机一落千丈,萎靡不振,白毛尸犼数番吃了大亏,不敢怠慢,拉下脸面向楼枯河道:“有劳楼老兄相助,不把那厮吃进肚里,白某咽不下这口气!”
楼枯河肚子里转着念头,谁他娘的是你老兄,但当着契染的面,终须给几分面子,毕竟明面上他二人还是“一根绳上的蚱蜢”,理当相互援手。他二话不说,磨砺口器埋头冲上前,将对方死死缠住,师延獬气力大减,三拳两脚将楼枯河打倒在地,却奈何不了一身铜头铁甲,翻身又爬将起来,摇了摇脑袋再度杀上,死缠烂打不松手。
白毛尸犼窥得空挡,奋不顾身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师延獬右臂,与楼枯河一左一右狠命撕扯,滚滚斗成一团。师延獬腹背受敌,血流如注,心中一片冰凉,奋起余力一脚踩住楼枯河后背,腾出右手正待重击,忽然立足不稳,被楼枯河掀翻,口器咬住脚踝,急速蠕动,啃去一节筋骨血肉,痛彻心扉。
白毛尸犼上下颌猛力咬合,将师延獬一条右臂咬成三截,掉一截,留一截,嘴里叼一截,“嘎巴嘎巴”嚼几下,匆匆咽下肚去,尝到骨肉的滋味,顿时凶性大发,脑后白毛蜂拥而出,将师延獬紧紧缠住,拖到身前,与之贴身撕咬。
楼枯河啃掉师延獬一截小腿,心下了然,难怪白毛尸犼说什么都要吃了他,师延獬一身血肉千锤百炼,乃是十分难得的大补之物,魔兽终究脱不了野兽行径,抵挡不住血食的诱惑。楼枯河若有所思,将白毛尸犼咬断的残臂扒拉到身下,一边观战,一边送入口中嚼食。白毛见风狂长,将师延獬缠成一只大粽子,柔韧如丝,挣扎不开,白毛尸犼抬起前蹄重重踏落,反复十余次,待对方没了反抗之力,趁他还有一口气,趁着新鲜热辣,一口口蚕食躯干。血肉的滋味是如此甘美,令人沉迷,?令人陶醉。
才吃了三五口,?烈焰冲天而起,?将缠身白毛烧成灰烬,?一具焦黑的身躯缓缓立起,?缺胳膊少腿,?摇摇晃晃站不稳,?转过头直愣愣盯着白毛尸犼,嘟起干裂剥落的嘴唇,吹出一缕血气之火。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浑身毛发卷曲焦枯,白毛尸犼忙不迭着地一滚,狼狈不堪躲过对方的反击,师延獬好不容易抢得一线空隙,伸长头颈奋力一挣,颅顶豁然开裂,一个白生生的身躯即将出来,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见风即老,化作一层坚韧的肌肤。
白毛尸犼猛地窜将出去,一头撞在他胸腹之间,师延獬佝偻成一只大虾公,强忍着痛楚抬起右手,轻飘飘拍在对方后颈,一声雷鸣,电光织成一张大网,将白毛尸犼紧紧缚住。楼枯河蓄势已久,见师延獬转身欲逃,张开背上双翅,嗡嗡腾空飞起,倏地撵上对方,一对前足幻化无数虚影,血光纵横交错,将师延獬千刀万剐。
师延獬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挣扎之力,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白毛尸犼跌跌撞撞凑上前,不顾浑身痉挛抽搐,重重压在他背上,低头撕咬血肉,呜呜吞下肚去。师延獬终于陷入绝望,他生机强韧,一时半刻断不了气,无比清楚地感觉到后背开裂,脊椎寸断,血如泉涌。白毛尸犼埋头啃食柔软的脏腑,大口大口吞咽血水,师延獬惨不忍睹,痛不欲生,不知过了多久,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毛尸犼不折不扣兑现了承诺,将师延獬从头到脚啃食干净,没有留下一根骨头一滴血,他终于如愿以偿,仰天大笑三声,精疲力尽,身躯一歪栽倒在地,鼾声如雷呼呼大睡。楼枯河摇了摇头,不去搭理他,自顾自吞噬血气,这是他应得的,谁叫白毛尸犼贪吃血食,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血气氤氲缠绕,渐次变稀薄,鲜血干涸,堆积如山的尸骸干瘪枯槁,楼枯河心满意足收了功法,踉踉跄跄有如醉酒,每一步都踩在棉花堆里,寻了个避风的草窠,钻入地下静静蛰伏,消化所得的血气。他不知契染是否远离,是否还留意他一举一动,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生怕被对方窥破真相,惹祸上身。
昊天的态度让他感到岌岌可危,对契染越发忌惮。
尘埃落定,死的死,亡的亡,待到十余日后,师延獬的手下一路寻到埋骨处,但见空山寂寂,尸骨堆积成冢,七零八落,兜底翻了一通,找不到师将军的遗骸,众人心中尚存一丝侥幸,漫山遍野到处唤了一回,无有回音,只得掩埋了尸骨,悻悻而去。
师延獬手下有一心腹,名为“叔于稷”,心思深沉,待众人走后,偷偷回转埋骨处,将尸骨重新掘出,花了无数工夫,一具具拼凑起来,不见师将军,又将方圆十里仔仔细细嗅了一遍,终于在一捧焦黑的灰烬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然而掘地三尺,什么都没找到。
叔于稷知晓师延獬有一神通,以血气之火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非到山穷水尽之时,断不会行此险招,他几乎可以可定,师将军遇上前所未有的强敌,被迫施展保命之术,能否如愿逃脱,尚未可知。他犹不肯死心,踏遍南明山,到处打听消息,偶然听闻有人远远望见一头白毛尸犼,背负一人,跋山涉水投西南而去,顿时留上了心,一路追踪而去。
对方并不急于赶路,每隔十余日,便停驻歇脚,四处掳掠血食解馋充饥,除了白毛尸犼外,尚有一掘地蝼蛄,时不时冒出头来分享血食,似乎是相识的同伴。引发兽潮的正是白毛尸犼与蝼蛄怪,叔于稷猜想他们十有八九知晓师将军的下落,但尾随了一路,始终找不到机会。




仙都 第五十七节 连皮带骨吞下肚
叔于稷为人机警,深知对手的厉害,不敢有分毫大意,不过他远远尾随不曾被人发觉,也有几分依恃的手段,并非运气。待到夜深人静,四野寂静,他挑了个隐蔽的山坳蜷缩成一团,合上双眼似睡非睡,从神魂中分出微乎其微的一缕,随风飘荡,瞬息百里,追上白毛尸犼一行。
分魂不能视物,不能察声,犹如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天地万物隐隐绰绰,如水流聚散,变幻不定。分魂在林间逡巡徘徊,无移时工夫便找到一只鸟巢,悄无声息没入雀鸟体内,眼珠一转,振翅飞起,掠过百余丈停落枝头,低头望去,但见篝火熊熊燃烧,劈啪作响,白毛尸犼狼吞虎咽,楼枯河细嚼慢咽,默不吱声享用着血食。
叔于稷心中清楚,他们看似凶悍,实则受制于人,只是驰骋奔走的脚力,背后的主子不见踪影,只在他们歇够后才会现身,眼下尚且无碍。他静静立于枝头,耐心等待二人交谈,捕捉片言只语,揣测其中的含义,眼下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彼辈正一路赶赴三江源头,他们的对头极有可能是传说的深渊主宰。
白毛尸犼胃口极大,将一头肥硕流油的黑熊吃得七七八八,连骨头都没放过,搁在火上烤得滚烫,拗断了吮吸半熟的骨髓,相比之下楼枯河要克制许多,只挑上好的血肉尝些滋味,安抚下与生俱来的对血食的渴求,显然他的道行更为深厚,更接近于魔人而非魔兽。
白毛尸犼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折了根树枝剔着牙,含含糊糊道:“这次能歇上几天?”
楼枯河反问道:“这么大块头,跑点路就撑不住了?”
白毛尸犼有点尴尬,讪讪道:“单是跑路自然不怕,只是三江源头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听说那地方凶险得紧,不悠着点留点力气,万一遇到比师延獬还棘手的对头,岂不是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
楼枯河“呵呵”冷笑两声,慢吞吞道:“那地方不是凶险得紧,是九死一生,遇到的对头也不是比师延獬还棘手,是棘手千百倍!”
白毛尸犼心中一寒,脱口道:“那……可怎生是好?”
楼枯河沉默片刻,像是建议对方,又像是说服自己,道:“此去三江源头,路途漫漫,须得抓紧修持血气,不可懈怠,才能多些自保之力。”
白毛尸犼苦笑道:“理是这个理,荒山野地的,哪来那么多血气,师延獬巴巴送上门来,连皮带骨吞下肚,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日之资粮,除非再来一场血战,否则的话又谈何容易!”
叔于稷闻言大吃一惊,连皮带骨吞下肚,是夸张之词还是确有其事?一时间心慌意乱,发出些许动静,楼枯河扭头望去,只见枝头立了一头雀鸟,似被火光惊动,局促不安,也没放在心上,他随手指了指,道:“也不用太过担心,你看那枝头的鸟雀,在你我眼里不值一提,杀之无益放之无害,如无必要,可会白费力气将其碾杀?有两位大人在,你我只是小喽啰,没人看得上眼!”
“小喽啰没人看得上眼,也未必就躲得过劫数……”白毛尸犼随手挥出一道尸气,枝头雀鸟忙不迭振翅飞起,却是慢了半拍,尸气侵入体内,浑身铁青僵硬,如秤砣般跌落在地。
分魂湮灭的一刹,叔于稷打了个寒颤,从入定中惊醒,心知定是出了意外,分魂未曾回归,他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甘心就此收手,沉吟片刻,再度闭目运功,冒险分出一缕神魂,飘飘荡荡前去探查。这一回他没有再挑鸟雀,而是附身一头蝼蛄,钻入土中,小心翼翼靠近,耐心潜伏了三天三夜,直到白毛尸犼与楼枯河双双离去。
叔于稷慢吞吞爬出地下,抖了抖身躯,振翅飞入草丛中,确认四下里无人留意,分魂弃了躯壳倏忽而去,下一刻已回转叔于稷体内。然而费尽心机,仍一无所获,白毛尸犼与楼枯河各自修持,并没有透露什么关键的消息,唯一让他稍感放心的是,无人察觉鸟虫体内暗藏玄机,之前的意外只是一次偶然。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叔于稷锲而不舍,频频驱使分魂窥探对手虚实,他出身天人,天赋异禀,又得南方之主山涛指点,这一手“神魂离合,捕风捉影”的神通探微知著,颇有可观,师延獬能从血战中异军突起,成就一方势力,大半功劳要记在叔于稷头上。然而他终究还是忘乎所以,小觑了对手,叔于稷隐隐觉得师延獬凶多吉少,暗自愧疚自责,解不开心结,孤身紧追不舍,无论如何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南疆广袤无垠,以白毛尸犼与楼枯河的脚力,足足奔驰大半载,才将南明山甩在身后,踏入西南腹地的高原与峡谷,天降暴雨,足足持续月余,大江大河奔流翻腾,浊浪滔天,路途湿滑泥泞不堪,楼枯河插翅能飞,白毛尸犼却不得不涉水强渡,一不小心就被波涛冲向下游,白白费了许多气力。
这一日暴雨如注,白毛尸犼与楼枯河缩在山崖下避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面面相觑,眉毛鼻子一个劲滴着水,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昊天立于高崖之上,风雨不得近身,双眸有无数血符明灭,目光穿过万水千山,投向三江源头。
三江者,天渊河、沙陀江、伏波江也,北天渊,南伏波,西沙陀,俱发源于高原雪山三江源头。昊天凝神分辨气机,铺天盖地的暴雨层层退去,他望见西南方血光冲天,法则之力拉起大幕,重重叠叠遮蔽视野,望不见万窟洞。他沉声道:“迦耶已经到了三江源头,正重开万窟洞。”
契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昊皇有何打算?”
昊天沉吟片刻,断然道:“待迦耶进洞采集奇气,无论留谁守在洞口,你我联手,先将其打灭!”
契染微微颔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迦耶麾下只剩转轮、阴鄷、幽都、阎罗、郎祭钩五主宰,无论谁留下来,都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仙都 第五十八节 软刀子割肉
雨为天哭,迦耶重启万窟洞,天降种种异兆,暴雨未歇又继以狂风,直刮得林木吹折,江水倒流,似乎深渊末日降临,从此永无宁日。昊天数度远眺望气,确定万窟洞行将开启,不再继续等下去,招呼契染启程上路。这一回“贱躯沉重”的白毛尸犼占了便宜,顶风冒雨,一步步走得极稳,楼枯河却要多费数倍气力,才勉强跟得上他的脚步。
天地伟力,非人力所能扭转,即便昊天与契染也只能顺势而为,好在早一步晚一步赶到万窟洞没有太大差别,二人不加催促,白毛尸犼与楼枯河走走停停,尚且留有余力,远远缀行在后的叔于稷却吃足了苦头。风雨如刀,分魂甫一离体,便遭遇灭顶之灾,叔于稷成了“睁眼瞎”,早在数十日前就追丢了目标,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荒野中乱转。
大海捞针,希望越来越渺茫,叔于稷终于放弃侥幸,苦思冥想,推测白毛尸犼一行的目的地是三江源头万窟洞,要想截住他们,只能拿性命去冒险。深渊绝地,九死一生,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叔于稷踌躇再三,一咬牙,孤身上路,抱着一去不还的悲壮之心奔赴万窟洞。
风雨交加,道阻且长,天地伟力倾泻于三江源头,方圆万里天昏地暗,不辨南北,叔于稷艰难跋涉,脚程慢如龟爬,肚子里叫苦不迭。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正迷浑之际,忽然云开日现,天空放晴,阳光如万道金箭,照亮了峡谷与高原,叔于稷这才发觉自己只在原地鬼打墙,兜圈子,白白浪费了许多气力。
欲速则不达,他干脆找了个避风的洞穴,蜷缩成一团熟睡数个时辰,待到回复了几分精力,这才辨明方向继续上路。无有风雨侵扰,叔于稷从容施展“神魂离合,捕风捉影”的神通,费了一番手脚,好不容易找到万窟洞的入口,然而令他诧异的是,远远观望,四下里竟空无一人,唯有风声呜咽,草偃枝摇。
峡谷深处,高崖之上,万窟洞如猛兽的巨口,三江源头雪水汩汩流淌,蜿蜒东去,叔于稷犹豫良久,终是不敢贸然入内,生怕中了什么圈套埋伏,悄然离去。那一个深夜,月明中天,万籁俱寂,叔于稷反复权衡盘算,眼下谁都没有注意他,就算注意,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若止步于此,当可全身而退,反之一旦入得万窟洞,就把身家性命尽数压上,再也没有退路了。
是进还是退?是为了师延獬,还是为了他自己?叔于稷心中百转千回,斩去旁枝末节,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来到万窟洞前,无论如何都须探上一探,半途而废,辜负师延獬拔擢之情,救命之恩,从此后寝食难安。
叔于稷盘算定当,提起十二分小心,跋山涉水来到万窟洞口,分出一缕神魂投入其中,不想入泥牛入海,转瞬消失无踪,神通竟不可恃。叔于稷连试数回,都是同一下场,万窟洞吞噬分魂,只进不出,他终于放弃侥幸,亲身涉险,咬紧牙关潜入洞中。
仿佛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进入截然不同的世界,叔于稷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耳目口鼻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他下意识搓热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稍稍感觉好一些。举目四顾,万窟洞内光线暗淡,石壁湿滑,远处传来滴水的声响,忽快忽慢,令人心跳加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紧张在所难免,毕竟这是深渊赫赫有名的绝地之一,叔于稷咽了口唾沫,仍不死心,再度催动神通,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神魂,才离体数尺,就被一阵微风吹散。
风吹在脸上,如软刀子割肉,透着十二分古怪,叔于稷沉默片刻,双眸泛起两团血光,仔细辨认一回,举步朝洞穴深处行去。
万窟洞顾名思义,洞中套洞,有如庞大的地下迷宫,误入其中不辨出路,困死其中者比比皆是,好在叔于稷早有准备,张口吐出一团“乱麻丝”,抽出一缕亮晶晶的游丝,血光微微闪动,贴附于石壁上,浑然一体,轻易无法查觉。他稍稍放下心来,这“乱麻丝”采自南疆鬼灵沟,祭炼这小小一团,便耗去十万天蚕丝嚢,穷尽千载之功,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乃是探寻迷宫必不可少的宝物,非是南疆土生土长之人,断不知其中妙用。
叔于稷紧握“乱麻丝”,小心翼翼向前行去,没过多时就遇到岔路,他抽动鼻翼仔细嗅了嗅,隐隐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气,心中顿时一喜,跟随白毛尸犼留下的气息,一路尾随而去。
前有尸气引路,后有“乱麻丝”托底,叔于稷放心大胆地往前走,穿过了一个洞又一个洞,一开始还暗自记在心中,到后来有些晕头转向,干脆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专心致志追踪白毛尸犼。对方似乎对万窟洞了如指掌,没有走半步回头路,叔于稷在诧异之余,不禁深感好奇,这等认路的能耐,令他望尘莫及。
正感叹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刺骨寒风,风中夹杂着浓郁的尸气,几乎令人窒息,叔于稷顿感不对劲,凝神望去,却见黑暗中亮起两点青光,紧接着一头“尸猱”窜将出来,臂长腿短,形同猿猴,浑身铁青无毛,嘴角露出两根獠牙,攀附在洞壁上奔走如飞,形同鬼魅。
叔于稷并起食指中指重重一戳,指尖飞出一点血光,急如星火,击中“尸猱”胸口,散作一团血光,如流水般漫过体表,重新聚拢于尾尖,化作一滴血水滴落。“尸猱”天生异种,克制血气,顺势抢入空门,狠狠探出利爪,叔于稷一招失察,旋即将“乱麻丝”一收,身躯倏忽后退,快得异乎寻常,转眼消失无踪。“尸猱”紧追不舍,却只看到对方衣角一晃,消失在拐角处,无移时便追岔了路,只能悻悻而归。




仙都 第五十九节 死生有命
叔于稷并未将“乱麻丝”尽数收起,沿着来时路退出近半,确认“尸猱”已放弃追击,便掐住游丝站稳脚跟,长长舒了口气。他开始怀疑一开始就追岔了路,尸气指向栖息于万窟洞深处的异物“尸猱”,而非白毛尸犼所留。踌躇片刻,他抛开旧路,换了个方向朝前行去,反正有“乱麻丝”兜底,至不济也能平安退到洞口,不虞有失。
这一回无有尸气指引,叔于稷如没头苍蝇般随意乱撞,不知不觉饶了不少回头路,好在他手掐“乱麻丝”及时察觉,多费一番手脚,总算没有大兜圈子将自己绕晕。不知行了多久,感觉已抵达万窟洞极深处,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水声滴答,搅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叔于稷及时停下脚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正疑神疑鬼之际,又一阵刺骨寒风劈面刮来,尸气翻滚,一条海碗粗的“尸蛟”贴着石壁游将出来,眼如两盏青灯,鳞片斑驳脱落,狠狠甩动长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无从分辨来势。叔于稷忙不迭着地一滚,意识到“尸蛟”比之前的“尸猱”更为棘手,一旦被其缠住,势必难以脱身,他紧了紧手中“乱麻丝”,正待退出险地,不料“尸蛟”甩尾砸了个空,重重击在石壁上,碎石乱飞,游丝为之断裂,一时间竟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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