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不过魏十七并没有贸贸然打听破界飞升的详情,黎洄虽是他师叔祖,毕竟飞升失败,阴阳相隔,交浅言深是大忌,他想了想,换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问道:师叔祖,岳师可在这镇妖塔中?
黎洄迟疑片刻,道:多年前曾见过他数面,之后便杳无音讯了,他在流石峰隐居,你若要见他,往流石峰去就是了阮青也在那里,机灵些,兴许看在你师父面上,她会带你回虚妄之野。
魏十七谢过师叔祖指点,告辞一声,意欲往流石峰拜见恩师。
黎洄挥挥手,低声叹息道:去吧,有机会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第十二节 似乎在图谋什么
魏十七驾起剑光,朝流石峰飞去,他担心妖物阻拦,飞得极高,罡风迎面扑来,吹得他身形不稳,只得蹲下身,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御剑飞行。极目望去,在天的极高处,有一点漆黑,像深渊,像窟窿,像眼珠,那是通往真实世界的出口,一直都在那里。
一路平安,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妖塔中,剑修拥有先天的优势,除了金睛大鹏鸟之属的妖禽,很少有妖族能飞得这么高,大凡走兽成精,弄阵旋风贴地扑腾一阵,已是他们的极限。
流石峰在望,透过纤薄的云层,魏十七望见观日崖顶,有一座小小的草庐。
没有镇妖塔,没有无涯观,雾霭缭绕,日光熙和,只有一座小小的草庐,如芥子一般,缀在青山绿水间。
魏十七降在观日崖,一路看着古木苍翠,听着鸟鸣幽幽,走到了草庐前。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草庐,门户虚掩,不题匾额,淡淡的干草香味扑面而来,让人的心一下子沉静下去。
他整了整衣衫,朗声道:御剑宗门下弟子魏十七拜见师尊!
魏十七的声音在观日崖上回响,被风吹散,被鸟衔走,良久没有回音。他举步上前,轻轻推开门,阳光照进草庐,只见正对着门户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了一个年轻男子,面目俊朗,眼神坚毅,身着一袭玄衣,双手反背在身后,微微扬起下颌,显得意气风发,他脚边有几块点染了青苔的山石,一丛半开的幽兰,上首空白处题了一行字: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画下靠墙摆着一张半桌,桌上有一炉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
西首是卧房,东首是柴房,空无一人,静得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魏十七掩上门,退到草庐外等候,空山寂寂,风轻云淡,他心中的烦躁尽去,只觉得尘世的一切,如过眼烟云,只有眼下的这一刻,才是真实的存在。魂魄在此,肉身在彼,我思故我在,这句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所以黎洄会选择镇妖塔,岳朔和阮青过得还不错,郭奎勉强接受了囚禁的命运。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走投无路,那么镇妖塔也是不错的选择,安安静静度过余生,或者安安静静永生。
你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润如玉,不慌不忙。
魏十七转过身,见到了草庐中画像上的那个人,眉毛的线条很柔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乍一看,他与画像上一模一样,岁月没有改变分毫,但细一看,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相由心生,气质完全不一样。
徒儿魏十七拜见师父!魏十七向他叩首行大礼。
岳朔受了他三个头,伸手将他扶起,道:我听阿阮说起,她为我收了三个徒弟,姜永寿,潘云,还有你,魏十七。
魏十七念头转得极快,阮师姐也在这里?
她伤得极重,幸好/性命无碍,你若不急着离开,过些日子自然能见到她。
岳朔顿了顿,他听女儿数次提起魏十七,言语中甚是看重,便多说了几句,问起他进到镇妖塔的由来,魏十七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岳朔听得甚是仔细,但也只是,听听而已。
一个人的脾气禀性,总会从言谈神情中不经意流露,魏十七有一种感觉,这一对夫妻,他的师父和师娘,只在意少数几件事,比如说,他们的女儿阮静,除此之外,这世间种种,蝇营狗苟,就像蝼蚁搬家,不屑一顾。他们的差别在于,阮青骄傲,所以不加掩饰,岳朔内敛,没有刻意表露。
如果说人生是一条河,有人随波逐流,有人搏击风浪,有人沉在淤泥里腐烂,他们只是在河边散步。
魏十七能够理解他们,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李瀚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在这里住下,等清明找来,自然会带你出去。
对他这个便宜徒弟,岳朔并未十分放在心上,更不用说阮青了,若非女儿的关系,恐怕他都不会现身与他相见。
魏十七见他有离去之意,心念急转,道:徒儿觉得,李瀚和安德音似乎在图谋什么
我知道,他们一直都想逃出镇妖塔,机会到了,怎肯放过。这几天,镇妖塔中会有大变,你好自为之。岳朔淡淡望了他一眼,身影慢慢消失在山路上,越来越淡,倏忽不见。
魏十七仰头看着天边的流云,回想着岳朔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过些日子自然能见到她镇妖塔中会有大变,你好自为之便宜师父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懒得去管。
第十三节 转眼已百年
山雨欲来风满楼,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安的气氛愈来愈浓,某种未知的变故在酝酿,在发酵,席卷了镇妖塔内外,无人可幸免。
等到第三日,天际出现了四道剑光,笔直降落在观日崖上,魏十七上前见礼,他只认得师叔祖黎洄,听他们彼此称呼,另三人一姓郑,一姓刘,一姓过,与黎洄是同辈师兄弟。
见岳朔不在,黎洄颇为失望,他皱着眉头在草庐前踱来踱去,焦躁不安,似乎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岳师侄到哪里去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病急乱投医,追着魏十七问个不休。
魏十七只能报以苦笑,岳朔的行踪,他又怎么说得清。
正彷徨间,远处忽传来一阵渺茫的歌声,曲调委婉动听,咬字清晰,如在耳边,偏生没有一句听得懂。
魏十七心中一动,多年之前,在赤霞谷中,他曾经听过。伴随着歌声,他仿佛看到一双雪白的脚丫浸在溪水中,线条优美,没有一丝瑕疵,干净得像初秋山中的清泉。
山路之上,多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青衣裹体,发梳双髻,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不是阮静,又是何人!
她停下脚步,朝四位长辈遥遥施礼,道:见过诸位师祖,我爹在温汤谷相候,还请师祖移步。
魏十七微微一怔,心道,自己的这位师父面子真大,遣女儿传话,亲身不至,反要诸位师祖去见他,不知是托大还是自傲。
镇妖塔维系于天狐阮青一身,岳朔只是个由头,来与不来,无关紧要,黎洄等人皆知阮青一向不待见昆仑剑修,阮静这么说,其实是留了几分面子。黎洄最是老道,呵呵一笑,轻轻揭过,招呼郑刘过三人一同前往温汤谷,问个对策。
四道剑光遁去,阮静却留了下来,魏十七微笑道:阮师姐,别来无恙!
阮静移步上前,走到魏十七身边,仰头望着他,笑道:又见面了,赤霞谷一别,转眼已百年。
百年?
阮静叹息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在镇妖塔外,匆匆数载,我在塔中,不知时光流逝,已过了数百年。
你的伤势
楚天佑的定海珠何等厉害,我肉身几近崩溃,全靠元气之海维系,痊愈是没有指望了,只能在这镇妖塔里苟延残喘,聊以度日。
魏十七心中满是困惑,从他进入虚妄之野起,发生的一切就太过离奇,镇妖塔包藏着无数秘密,他的便宜师父和便宜师娘,显然是这一切的关键。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吧?阮静蹲坐在自己脚跟上,伸手摘了一片草叶,捏在指间玩弄了一阵,呆呆看着它融化在虚空中。
魏十七凝神看她的脸色,乍一看白皙如故,但眉心之间,却蕴藏着一团黑气,像极淡的云雾,若隐若现。
看出来了?
嗯,令堂也没有办法?
自从她进了镇妖塔,我就没有见过她,在这里,我们从未见面。
为什么?
你知道天妖的血脉是怎样传承下去的吗?阮静反问了一句。
魏十七猜测道:婚配,生育?
若是这么简单,天妖也不至于每代只有一二人越是强大的血脉,就越难传播开去,天妖是妖族的最强者,婚配生育产下的后代并不能继承血脉,充其量只是普通的妖族而已。天妖欲传承血脉,唯有在体内凝结‘血胎’,注入一缕残魂,寄于他人躯壳之中,待到血脉第一次觉醒,残魂夺舍,第二次觉醒,重铸本体,第三次觉醒,吞噬父母,只有走到这一步,才算真正继承了血脉。
只是,血脉觉醒的后果,你就不再是你了。
正是。你我俱是人妖混血,体内有天妖的血脉,当血脉第一次觉醒时,由于某些原因,残魂夺舍失败,血胎留了下来,我们可以修炼天妖一族的功法,但缺少那一缕残魂,永远都无法重铸本体,更谈不上继承血脉了人身,就是我们的本体。
魏十七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背,道:某些原因是蓬莱袋吗?
阮静笑了起来,蓬莱袋仙都长瀛观不是有座蓬莱殿吗,我怕你起疑心,随口胡诌的那东西是昆仑祖师用巴蛇胃袋炼成的法宝,出炉之日,即四分五裂,炸为碎片,原本叫做炼妖袋,能吞噬炼化魂魄,这些法宝的残片,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一命。
魏十七长长叹了口气,难怪他总觉得蓬莱袋与他血肉相连,浑然一体,原来是这个缘故。
我娘进了镇妖塔,魂魄与肉身分离,再也不可能凝结‘血胎’了,因为我的缘故,断绝了首穷天狐的血脉,她不愿见我,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出手害我。我是她的女儿,但我又杀死了她想要的那个女儿,她即恨我,又舍不得我。
那天在虚妄之野,阮青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阮了,她想知道女儿的事,只想知道她的事,却永远也不想见她,那些从她唇间吐出的话语,包含着多么复杂的情绪呀!
魂魄与肉身分离,难道就不能再合而为一了?
阮静悠悠道:你我可以,唯有她不成,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若想听,我就告诉你。
愿闻其详。
第十四节 遥远的传说
数万年前,妖族从鬼门渊大举入侵,昆仑祖师设下通天阵这段遥远的传说,魏十七听过三个版本,孙二狗的版本,白蛇精的版本,陆葳的版本,大体相同,细节小有差异。
阮静告诉他的第四个版本,更详尽,也更离奇。
入侵人间的妖族以天妖为首,最厉害的当属黑龙和妖凤,但真正主事的首领,却是天狐阮青。她一力主张举族迁移到这个世界,精锐在前,老弱断后,结果一头撞进了昆仑祖师布下的通天阵。
通天阵以四十块阴阳两仪碑为阵眼,抽取天地元气,几乎将妖族一网打尽。但也只是几乎天狐阮青黑龙关敖妖凤穆胧天狼魏云牙侥幸逃出通天阵,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先后陨落,昆仑祖师施展大神通,将残存的妖族摄入镇妖塔,魂魄与肉身分离,魂魄囚禁于镇妖塔下,肉身浸没在炼妖池中,日夜忍受炼魂之苦,通天阵扑杀的诸多妖族肉身虽毁,魂魄不灭,置之不顾终究是祸害,昆仑祖师便将残骸镇压在接天岭阖天阵图下,免除后患,至于那些断后的老弱病残,无法逾越阴阳两仪碑,任其在鬼门渊下自生自灭也无妨。
通天阵逆转乾坤,固然威力无穷,昆仑派付出的代价也可谓惨重,一十七位祖师,十四人灯枯油尽,把性命交待在通天阵里,更为糟糕的是,通天阵抽取了大量的天地元气,伤及这个世界的本源,多则万年,少则千年,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将不期而至,届时星河倒悬,九州陆沉,无一人能够幸免。
幸存的三位昆仑祖师想了一个法子,以昆仑至宝山河元气锁抽取妖元,通过镇妖塔回馈天地,尽力延缓那场灭绝天地的惨祸,然而山河元气锁乃是先天地生的上古奇宝,普通的妖族转瞬即被吸干,只余下一具骷髅,根本不足以驱动宝物,更谈不上反馈妖元了。他们殚思竭虑,反复尝试,最终发觉只有天妖的本体才能承载山河元气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一具具天妖的肉身沦为山河元气锁的牺牲品,然而这些还不够,天地崩坏的速度越来越快,历代昆仑掌门都面临难言的窘迫,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为了维持这个世界,他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那些逃出通天阵的天妖。地渊黑龙,碧梧妖凤,首穷天狼,北漠天狼,这四人何等厉害,尽起昆仑之力都未必能将其中之一留下,更何况他们行踪不定,根本无从找寻。
到了吾紫阳执掌昆仑时,情势已危急万分,天妖的肉身被山河元气锁抽空,过不了几年,祖师预言的惨祸即将成为现实,当此危难之际,岳朔慨然领命,孤身一人离开昆仑山,前往中原大地,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在首穷山,他遇到了阮青。
偶遇,相识,猜忌,重逢,缱绻,好合,山盟,携游,深情,痛苦,挣扎,抉择。
那是一部青春剧,一部悲喜剧,一部历史剧。
那是所有故事的开始,也是所有故事的结束。
岳朔不会代阮青做出选择,他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那么做,他能做的,就是原原本本告诉她一切,任由她选择。如果她选择坐视不理,那么他会陪在她身边,直到星河倒悬,九州陆沉,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如果她选择投身镇妖塔,那么他会陪在她身边,抛弃肉身,魂魄相依,在镇妖塔下,携手度过漫长的岁月。
一切都取决于她。
十年之后,阮青跟随岳朔登上了流石峰,独自站在石梁岩上,仰头望着山巅的镇妖塔,若有所思。在那座塔下,镇压着无数追随她的部属,纵横万里,决荡百年,不离不弃,矢志如一,他们把性命交在她手中,她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她有负于他们。
阮青把女儿托付给岳朔的师兄紫阳道人,投身于镇妖塔,山河元气锁锁住了天狐本体,源源不绝抽取妖元,作为交换条件,紫阳道人答应把囚禁的妖族放出镇妖塔,仍由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岳朔没有食言,他抛弃肉身,魂魄相依,始终陪在阮青身边。
紫阳道人食言了,他既欺骗了阮青,也欺骗了岳朔,妖族依旧被囚禁在镇妖塔下,始终不得脱身。
阮青施展大神通,以昆仑山为蓝本,创造了一个介于虚妄和真实之间的世界,镇压在塔下的妖族得以摆脱炼魂之苦,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活下去,这一点小小的恩惠,令他们感激不已。
镇妖塔的秘密无人知晓,紫阳道人对外声称抽取天狐的妖元驱动护山阵图,弥补了昆仑派的最后一处破绽。他收阮静为徒,指导她凝结道胎,修炼青冥诀,并以炼妖袋的残片助她熬过血脉觉醒,阮静得以保有自我,没有被天狐的残魂夺舍。
从血脉觉醒的那一天起,阮静就矢志不渝地站在了昆仑一边,跟岳朔亲近,跟阮青疏离。
第十五节 弃之如敝屣
什么样的隔阂,能够阻断血亲?能够让母女彼此疏离,永不相见?对他人来说,也许会觉得困扰,觉得不可思议,但魏十七却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阮静做的没错,换成自己的话,也许会表现得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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