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作者:灰熊猫
英雄身负朝野海内之望,魔王胸怀席卷六合之志。
战必胜、攻必取,中兴大明,开万世太平——英雄简在两帝之心。
言必行,行必果,名扬天下,收四海之心——魔王且行叵测之谋。
尸骨漫漫铺就帝王路——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
率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吾胜而为
《窃明》为“窃明三部曲”第一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继续阅读“窃明三部曲”第二部《虎狼》以及第三部《伐清》
窃明 序
辽东。
“我要不行了。”
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大雪融合在了一起,黄石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动着,拐杖不停地跳动,他双手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它,不让拐杖逃离掌握。寒风吹得黄石几乎睁不开眼,但是他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一个村落马上就会从眼前的白幕后透出的。
“我不行了……”
饱满的积雪扑面而来,黄石的眼皮缓缓落下,切断了这景象。当只有一片漆黑时候,他感到柔软的大地托住了他的身体,脸上传来的清凉似乎一下子带走了他滚烫躯体上的疲惫。
……
“爸爸妈妈,”离家前黄石正坐在饭桌前和父母吃饭,嘴里还塞着饭菜:“我晚上和几个朋友去聚聚,不回来吃饭了。”
……
莫名其妙的爆炸,白光,真是耀眼的白光。直到现在为止,黄石都不知道他在酒馆里遇见的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到底是外星人,还是未来人。反正对方手里的那个号称能把人送向其它宇宙的东西莫名其妙地爆炸了,而且他现在是在明朝。
……
“……天上的星星分成不同的星座,每个人都有一个星座在保佑他……”黄石口若悬河地讲着,手里还摆弄着一张纸,上面用图案把星星包裹了起来,看到主人不再坐得笔直,他深受鼓舞地用力把纸抹平一些。
“嗯,有意思。来人,给这位先生十文钱。”
“谢谢老爷。”把钱小心地收到怀里以后,黄石把纸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使劲按了按上面的皱纹。
走出门的时候,黄石回头向送他出来的老家奴称谢时,老人懒懒地挥了一下手,就要进去,或许是因为年岁大了,他在台阶上绊了一个踉跄。眼疾手快的黄石连忙搀住他,微笑着说道:“大爷,要小心啊。”
老人并没有道谢,而是沉思了一下,甩开了黄石的手臂,严肃地对他说道:“年轻人,趁着年轻应该去干点正经事情。才不会让祖宗父母蒙羞。”
微笑凝固在黄石脸上,他深深一躬到地:“谢老人家指点,小子谢过了。”
……
“老人家,给一口东西吃吧。”
被拦住的人冷冷看了一眼乞丐的身材,一声不出就走了。
“大爷,给一口东西吃吧。”
看到来人停下了脚步,黄石振作精神又说了一遍,拚命对着面前的男子挤出笑容,对方也冲他笑笑,掉头离去。顾不上收起笑脸,黄石又膝行几步哀求起另一个路人。
……
蹲在墙角的黄石正在吃他偷来的鸡,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底下应该还有看家鹅留的痕迹。乱蓬蓬的头发已经遮住了眉毛,赤裸的小腿上满是疙瘩和燎泡。
“赤脚医生,我没有胡须,大户人家也不会让这身衣服进去。如果不是我一身的疫苗,恐怕也早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没有路引,什么地方也都不要我,我不可以做教书匠,我也会算账,会打算盘,只要给我一天两顿饭和一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
“你确定?”问话的人扬起了眉毛,语调抬得高高的。
“我愿意出力气,但是我不买身。”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到随时能掉下来,虽然脸颊已经深深陷了进去,黄石这句话说得仍然中气十足。
“随便你,下一个。”
听到这句话,他只有转身离开。
“那汉子,后面还有些剩饭,你可要吃?”
听到这句话,黄石马上掉头磕了一个头:“大爷长命百岁。”
“你这汉子当真有趣,竟然宁可当乞丐。”管事的笑骂了几句,他老婆刚刚给他添了一个儿子,就用东家的剩饭替自己儿子积点德吧。
……
“每个自由人都是他自己的君王。”
最后一丝闪光熄灭以后,黄石的世界就彻底化为虚无了。
雪花飘落在他身上,手中的木棍也掉在了一边,风不断地吹白这具躯体,让它渐渐融入周围的世界,在万历四十六年正月的辽东,广宁柳河已经是银装素裹。
……
旧被子盖着躺在床上的人,下半身还加了一张破褥子,躺着的人露出的一张脸像死鱼般苍白,
病人发出了一声呻吟,竭尽全力把眼皮扯开了一条缝。
“你醒了吗?”
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黄石的眼皮再次沉重的落下,重新进入一片黑暗中……
“你醒了吗?”
这次的声音是从耳边响起的,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的黄石也转动不了头,张开嘴想问话,但是只发出一些嘶哑的呼吸声。接着就感到有一些液体被倒了进来,虽然他尝不出味道,但是知道肯定不是水。又一次沉睡过去前他只搞清楚一件事情——我还活着……
眼睛可以睁得很大,全身的疼感也立刻涌了过来,黄石眼珠子转了几圈,一张很破旧的床,随着胳膊的挪动开始发出嘎吱声。鼻子下面的被子发出一股酸酸的气味,但并不是很刺鼻。随着他转动脖子,眼前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是男孩子吧。”黄石眨眨眼想看得清楚一点儿。
一个很秀气的男孩子正和他对视,黑色的眼球一瞬不瞬地望过来,尖下巴,高鼻梁,前额上的头发还微微有一点儿卷。
孩子看了他一会儿就跑开了:“我去给你拿药。”
这是一间小屋,似乎是整个房子的前庭。
药端过来以后,孩子开始喂他,“我父亲把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我母亲给你熬的药。”
“谢谢。”虽然古人云大恩不言谢,但是这个时候黄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睡的是我的被子。”孩子用赐予者的骄傲语气说道。
“谢谢。”这次黄石是带着一丝微笑进行的感谢。
“我去叫母亲。”
没过多久,一直努力抬头的黄石就看见一个妇人跨进了门槛,双手还在围裙上搓动着。很快她就走到床边,盯着黄石的眼睛看良久——明亮而没有丝毫混浊眼睛,她出了一口气:“小哥是哪里人?”
“我是开原人氏,流浪到这里,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冲着黄石毫不躲闪的目光,妇人说道:“小哥先休息吧。”
“大娘,我身体还好,不需要给我熬药了,热水就好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也算当过两天赤脚医生,所以对药品的价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未来的医学知识说;肺炎什么草药也没有用,不是肺炎开水和维生素就够了。那妇人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过了中午,一个老汉和两个青年回来了,也来看过了黄石,衣着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大明军户。显然是刚刚下操回来。
随后的几天,每天黄石都得到了一些粥和腌菜。那个孩子也每天都端来一碗药,眼巴巴地等黄石喝完了以后,就搬过一个凳子坐下来听故事。虽然长时间说话让大病初愈的黄石感觉很疲劳,不过他觉得这是目前他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的唯一方法了。
窃明 第一节
把黄石检回来的老汉姓张,是个大明军户,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有弟”,二儿子叫“又弟”,结果就天从人愿地生出来了第三个儿子。张老汉感动之余就给老三起名叫“再弟”,不过神灵这次似乎有些生气了,所以没有送来更多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石就和张老汉一家生活在一起。全家人对黄石都很友善,也对黄石编造出来的履历深信不疑。黄石在遇到老张一家前曾碰见过一个垂死的乞丐,那个乞丐是开原人,建州军攻破开原后将全城人屠杀殆尽,那个乞丐藏在死人堆中几天后才挣扎着逃出一条命。黄石把那个乞丐的经历照搬到自己身上,这种悲惨的遭遇立刻引起张家所有人的唏嘘,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在老张的资助和他几个儿子的帮助下,黄石盖好了自己的小屋,还经老张做保成为大明军户取得户籍。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日,黄石午后又去山上砍柴,斧子昨天才去陈铁匠那里磨过,所以他今天干得很轻松。挥动斧头的时候,他不禁想起昨天的事情来,脸上顿时浮起了带着得意的微笑。
陈铁匠有一个刚年满十七的女儿,昨天黄石在铺子里面等着的时候被她老子招呼出来端水,当时他就觉得那女孩的表情有些不对,等大姑娘回去后,王铁匠不漏痕迹地夸奖起他闺女如何勤俭,还说看相的讲他女儿有生儿子的模样。黄石的身体优势让他无论干活还是砍柴都比别人的收获要多。陈铁匠的意思就是,要是一个年轻人很有上进心,能给他女儿一个好依靠,那聘礼拖几年付清也不是大问题。
当然不是大问题了,王铁匠生了三女儿和一儿子,怎么可能有任何问题?老张就吃亏在这上面了,给前两个儿子起名字叫:有弟,又弟。结果天从人愿地一个女儿也没生出来,现在为二儿子的婚事伤透了脑筋。 几吊钱的聘礼黄石虽然现在没有,但他有信心在几个月内攒出来,只是他不会用这个为自己娶妻。在老张家的老二的婚事有着落钱黄石是不会为自己考虑的,但是一想到历史,他胸口就腾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啊。
天启元年,建州豪酋努尔哈赤攻入辽东,此后六年,五百万辽东百姓被屠杀至五十万;
崇祯二年,后金大汗皇太极攻入山海关,此后十五年,七百万中国人惨遭杀害,三百万被掳掠为奴;
崇祯十七年,满清亲王多尔衮帅师入关,此后二十年,一亿五千万中国人有一亿一千万死于非命。
明年,就是天启元年!
明知历史走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的感觉真的是很不好,黄石气苦之余只感到满满的干劲一下子就从身上流走了。收拢了今天的收获以后,黄石早早踏上回家的小道,他走到林边的时候,突然被看到的一个很奇怪的景象吸引住了,他靠近准备仔细看看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大喝。
“别动我的鸟!”
窃明 第二节
这声大吼让黄石立刻转过了身,声音是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发出的。看上去他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胡子没有几根,头上顶着一个发灰的鹿皮帽子,装束似乎是个猎户家的儿子。
青年猎户愤愤地跑过来,等他看清了黄石一米八五的身材后,脸色登时显得有些不安。
黄石友善地笑了一下:“这是你的鸟?”
雪地里矗着四个鸟身子,一个个屁股朝天,两腿挺得直直的,长长的细脖子直直地插向地面,脑袋埋在雪地里。
青年嗯了一声“是”,看着黄石的眼神不停地变换。黄石仔细看地上的那些鸟,它们的脖子伸到地上的一个坑里,还发现周围地上还有几个小圆洞,只是不很显眼刚才没有发现。
黄石观察完后发现哪个猎户子弟还在扫视自己,就冲着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青年于是绕过黄石,向那几个小号“鸵鸟”走了过去,蹲下把几个家伙一个个拔出来,顺手拧断它们的脖子。
老张家又是好久没有吃肉了,看到这小鸟黄石忍不住流出了口水。“小哥,我能用柴火和你换两只鸟么?”
猎户沉思了一下:“可以。”
说完他就扔了两只过来,然后低头翻看黄石脚下的两捆木柴。他用力压了压一捆柴,还扯去了几片残存的叶子,看来是已经挑好了。
“这叫什么鸟?”黄石掂了掂手里的鸟,两只差不多有一斤重。
“叫傻半斤。”猎户把木柴抗上了肩,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青年走远了以后,黄石蹲下来检查了那几个没有捉到鸟的坑,每个里面都有几粒米,用手里的死鸟探了一下洞的深浅,“正好。”分开掂了一下两只鸟,重量也差不多,他喃喃自语:“果然是傻半斤。”
从第二天开始,再去林子砍柴的时候黄石就带上了张再弟,而老张家的晚饭上从此多出了烧鸟肉,他的积蓄也以更快的速度增加起来,半个月后还给张再弟买了一双新鞋,这小子现在也有权力比母亲和嫂子先上桌吃饭了。
过了二月以后,收获渐渐少了起来,黄石估计是野地里的食物渐渐多了起来,一点儿小米诱惑不了猎物了。
张再弟因此变得很烦躁,他总是耐不住性子,隔三差五就要跑去几个挖坑的地方看看。但是他越频繁地检查自己挖的坑,收获就越少。黄石说了两次也没有什么效果,最后也懒得管了。
今天张再弟又跑了好几趟,这次去了许久还没有回来,就在黄石打算放下斧子过去看看的时候,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从那个方向飘来。
赶去过去的黄石看见张再弟和一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再定睛一看,原来对方正是那个傻半斤。
看清黄石面孔以后,傻半斤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地指指张再弟手里的猎物和地上的几个坑:“这是我出来的办法,你偷偷学我挖坑。”
“办法都是造化的,谁用了就是谁的。”黄石嬉皮笑脸地说,认出了傻半斤以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黄石来了以后张再弟就不吭声了,他偷偷绕到傻半斤身后。听黄石说出这种无赖话后,张再弟一拳就猛地打在傻半斤后脑。
正在寻思如何反驳的傻半斤惨叫了一声就抱着脑袋倒在了地上,张再弟拣起一根树枝就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同时还大骂着:“让你想主意,让你挖坑!打死你这这个坑王!”
突如其来得变化让黄石也愣住了,转眼间傻半斤就被张再弟抽得满地乱滚,黄石才猛然醒悟:“住手,小弟快住手。”
被黄石扶起来的傻半斤满脸憋得通红,手挥舞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接着狠命跺了几下脚,恨恨地看了黄石一眼,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张再弟冷眼看着他,树枝在左手上轻轻地拍打着。最后傻半斤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抚mo着自己的痛处。
“这样吧,小哥。”趁傻半斤舔伤口这几分钟里,黄石分出了半捆柴火,他把这些递给了傻半斤:“以后每天小哥都可以来这里拿些走,算是我给你的赔偿,如何?”
傻半斤狐疑地看了黄石的脸几眼,刚伸出手就听见张再弟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连忙又把手缩了回去。黄石回头瞪了张再弟一眼,把木柴塞到了傻半斤怀里。
傻半斤委屈地抱着木柴:“好,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现在傻半斤显然很清楚眼前谁更不好说话,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警惕地看着张再弟。
黄石拍了拍傻半斤的肩膀,把他的视线拉回来:“当然,我们也算认识了,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叫赵慢熊!”傻半斤自豪地报出家门,还不忘了补充一句:“常山赵子龙的赵,快慢的慢、狗熊的熊。”
黄石把名字记在心中:“嗯,原来是赵小哥。小哥好本领,我叫黄石,叫我石头就可以了,这位张小哥叫再弟。”
赵慢熊反复念了两遍这名字,点了点头:“嗯,石头老哥,张小弟,我记住了。”
既然认识了,黄石就拉着赵慢熊说起了话,一边还把干粮分给他吃,顺便打探起为什么坑越挖越多,逮住的猎物却不见长。
赵慢熊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乱转着眼睛在紧张地进行思考。黄石看不是路数,就加了一句:“我别的没有,就是有着一膀子力气,到时候赵小哥筹划,我来挖,猎物平分如何?”
“天气暖和了,坑住的傻鸟自然少了!粮草少的时候傻鸟们才容易往坑里面掉,”黄石做出保证以后,赵慢熊马上换上一幅这你都不明白的表情,他的经验显然很丰富:“挖坑不能只想着一种猎物,要不停地变换模式,改变诱饵,这样才抓得多,坑得好。”
果然是深谋远虑,在心里赞叹了一下赵慢熊的挖坑技巧后,黄石又笑着说:“多谢指教了,这样吧,以后我们一起砍的柴也分三份,你拿一份。”
“好,一言为定。”赵慢熊立刻表示同意,同时机敏地扫了张再弟一眼。那孩子看黄石话已经说出口了,也就无奈地不出声反对了。
以后的日子里,黄石的小队伍就变成了三个人,这赵慢熊力气不大,但是足智多谋,小坑陷鸟,大坑捉兔。不时还能想出些捕鱼的办法。他自己还设计了不少挖坑的工具,一个个也确实都很好用。
得到的猎物黄石分作三份,大家都满意高兴。赵慢熊建议过断时间开始挖大坑,当然也要深一些,这样才能坑住大家伙。对这样的挖坑热情和雄心,黄石也是很佩服。
张再弟对赵慢熊却不是很满意,他觉得虽然赵慢熊出的主意不少,但是主要的力气活都是黄石承担的,所以每次平分收获的时候他总是要冷嘲热讽几句。
背地里,张再弟也总是想少拿些,他不止一次地向黄石表示,自己和黄石平分收获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二月底,陈策总兵带着名震天下的四川白杆兵,去增援沈阳前线。他们从柳河经过的时候,围观的军民中也有黄石。看着一排排走过的士兵脸上或骄傲或自豪的神情,他心中尽是悲哀和怜悯,明知这些看到的年轻士兵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一万具现在还活力充沛的躯体马上就要变成尸身枯骨,可是黄石什么也做不了,想象着这些川军将士告别家乡的父母妻小,在亲人的担忧和思念中从万里外赶来这辽东,再看着他们整整齐齐从面前经过,走向命中注定的未来。
嘹亮的鼓声且行且远,路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有黄石还呆呆地望着那飞扬的尘土。
穿越者的眼睛看透了历史的迷雾,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云端,注视着后金六千正黄旗的先头部队越过逢集堡,朝着沈阳疾驰。他仿佛听到了沈阳城门被奸细打开时,尤世功总兵那悲愤的吼叫。当幻想到利剑抹断咽喉的那一刹那,黄石的身体也哆嗦了一下。
这哆嗦一旦开始就再也止不住了,他的脑海中还印着刚走过去的那些面容,今夜这些人还会和妻儿在梦中相会吧。一个月以后,这些现在还活生生的士兵就会被几倍的后金铁骑重重包围,黄石知道他们会紧紧靠在一起,并肩举着长矛对抗众多的骑兵,直到努尔哈赤调来火炮把他们轰成肉酱。
想到这里的黄石已经闭上眼睛沉浸在幻觉中,双臂不知不觉地举了起来,仿佛也是那些勇敢的士兵中的一员,在和不存在大敌作着生死搏斗。猛然,背上被人砍了一刀……
拍肩膀的是老张的二儿子张又弟,他诧异地看着惊的汗流浃背的黄石,也愣愣地退了一步:“石头你怎么了?”
胸膛里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从幻境中被惊醒让黄石几乎窒息,张开嘴半天后才挤出声音:“我没事,张兄弟有什么事情么?”
“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啊,快回去吧,家里该开饭了。”
窃明 第三节
走到了老张的家门口,黄石才感到心脏渐渐平稳了下来,但是那种濒死的感觉挥之不去,吃饭的时候他完全心不在焉,老张一家奇怪地问了他好几次,也只得到哼哼哈哈的敷衍。
“我知道,我知道”张又弟尽力展示着他的大嗓门:“一定是看上谁家姑娘了,犯相思病了。”
这话引起了一片笑声,桌子旁边的两个女人也笑着附和,还有名有姓地举出了几个名字。黄石叼着筷子头还是没有搭腔,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嚼着东西,他们的声音就慢慢小了下去,张又弟也尴尬地摸摸鼻子,没有继续取笑下去。
“我吃好了。”黄石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魂不附体地离开了老张家。
回到家中躺下的黄石半天也没有睡着,感到历史的洪流正尖叫着扑过来,要把他撕成碎片,一想到整个镇子会被烈火焚烧,熟悉的邻居会被屠刀砍成肉块,黄石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些人不像今天走过去的那些士兵,他们在黄石心中都是血肉丰满的人。
镇里杂货铺老板狡猾的笑容出现在黄石眼前,每次讨价还价惨败之后,这种表情都会浮现出来;左手隔壁前篇一律的抱怨让他不胜其烦,你们两家的婆娘争端跟我诉苦有什么用处?几个有儿子到了成亲年龄的家庭把自己当作绩优股,这些家庭的几个姑娘总投过来羞涩或者大胆的目光。
最后是恩人一家的面庞,老张饭后满足地打着嗝;主妇不停地唠叨着盐又涨价了,小心地拔下鸟毛;大儿子总是在碗里留一块肉,直到看着老婆夹到嘴里才转过头来听大家胡聊;老二嘴头上总是挂着别人家的一个女儿,私下听说黄石赞助他点钱的计划后,先是无力地谦让了几句,然后一个劲地嘟嘟两家世世代代都是好兄弟。
“我没有力量保护你们啊,”无奈的话语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双手背在脑后的黄石大睁着眼睛,奇怪怎么突然发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现在我只能想办法让自己逃命。”
三月底,坏消息接踵而至,沈阳、辽阳相继失陷,十几万辽东军全军覆灭。广宁全军大哗,在周围人们的一片恐慌混乱中,黄石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照常砍柴打猎,这种混乱的情况导致众人无心工作,正好让他小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