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灰熊猫
“千总,广宁千总。”
张再弟兴奋起来:“带多少士兵?”
“二百。”黄石的话又激起了一片羡慕和崇拜的声音。
“招我做亲兵吧,我擅长箭术,精于埋设陷阱,一定能为石头大哥出力。”赵慢熊立刻搭话了。
这话让黄石心动了起来,他看中的不仅仅是赵慢熊和自己长久的熟识,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心思缜密。
“黄大哥,也叫上我吧。”张再弟也雀跃着毛遂自荐。
“等我回来再说吧。”黄石不打算让老张一家卷进是非,只好连赵慢熊一起回绝了。
说完话黄石不忍心看赵慢熊满脸失望的表情,从马上取下两个口袋,交给他们两人:“赵兄弟拿回去一点儿银子,也改善一下生活吧。小弟你拿好这个口袋,我军务繁忙,没有时间等你父亲回来了,里面是我给你二哥的铜钱,让他赶快成亲吧,一定要风光大办!”
张再弟接过了沉甸甸的袋子,里面的银两和制钱坠得他一个踉跄:“黄大哥,好多啊!不过大家现在都人心惶惶,担心建奴会杀过来,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们军户。”
“所以我多给你一些钱,另外叫大家安心,建奴平息后方动乱前,不会进攻广宁的。”
“嗯。知道了。”张再弟高兴地答应道。
黄石拍拍他的头,翻身上马,就要离开,旁边一直若有所思的赵慢熊突然问道:“那等建奴扫兴后方呢?”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黄石只是冲赵慢熊笑笑,就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这次越过辽河以后,黄石并没有易装改扮,而是穿着全副明军衣甲大模大样地走在路上,被后金士兵拦住后,他先直言相告是广宁使者,等被带到后金将领面前后,他偷偷出示了努尔哈赤给的关防印信。
边防将领吃惊之余,立刻就要派一队士兵护送他去辽阳,黄石阻止了这种举动,说太过重视会引起广宁方面怀疑,按照使者礼仪,配给三个后金随卫就足够了。
走在通向辽阳的大路上,两边的汉民纷纷停下来看着这个罕见的军官,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了。几个月来,头顶明军军盔的首级都是被挑在长矛上,被呼啸而过的后金铁骑用来炫耀他们的武功。
更没有人见过这么神奇活现的明军骑士,这些日子,身着广宁军服的活人,都是被五花大绑串成列,从土路上牵过百姓眼前的时候,女真人还故意大声讥笑汉人的懦弱无能。
路边百姓呆呆地看着,其中还有几个是秀才衣着,黄石看见这次马前又出现了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这个人紧贴着路沿直立,目光贪婪地把黄石衣装扫了又扫,面容扭曲激动,竟然当着三个后金随卫的面,从眼睛中流出泪水来。黄石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飞快跑过他的面前,那几个后金士兵狠狠看了那个书生两眼,也急忙追赶黄石去了。
“在敌人面前流泪,愚蠢啊。”黄石在心中为那个书生的鲁莽而感叹:“人心可用,等我收拾了孙得功,手中就会有一只军队了。”
辽阳周围的警戒明显比上次紧张多了,路上黄石就看见好几队后金骑兵在路上默默疾驰,他知道努尔哈赤发布命令给手下三百牛录,命他们各带十五、二十铁骑迅速集结,准备兵发镇江平叛,那里汉民受毛文龙煽动,纷纷杀死后金官员,连汉军也大批倒戈,侵入辽东腹地的广宁军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
第二天从辽阳驿馆出来前,黄石仔细擦过了甲胄上每一个鳞片,把扎好的辫子深深藏在颈后衣领里,然后带好头盔,出门上马,在耀眼的日光下,迎着辽阳城中百姓和士兵的目光策马慢行,直奔辽阳汗王府而去。
到了汗王府,黄石递上王化贞的书信,然后就被后金士兵领到中庭,不久又来人通知他可以离开了,他也奉命去驸马府等候消息。
到驸马府坐下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看见李永芳和一个青衣文士走了进来,李永芳大刺刺地直接走到上首坐下,文士拢着袖口,踱到桌子后面站住。
等黄石行过全礼,李永芳就说道;“把信递上来吧。”
黄石犹豫地看了他身后的文士一眼,结果马上就听到李永芳不耐烦地大叫;“他是我的首席幕僚,姓赵,赵先生。”
听了这话黄石再无犹豫,双手捧着密信送到桌子旁,李永芳一边撕开密信,一边冷笑着问:“黄石想不想知道王化贞都对汗王说了什么。”
这种问题黄石自然不敢接口,他知道上面多半都是对努尔哈赤的痛骂,或许还有劝降。李永芳也不理他,低头看信同时讥笑道;“王化贞的信虽然都是些废话,但是让汗王笑得很开心,说将来捉到这厮,一定要让他自己再读给汗王听一遍。”
李永芳看完密信就递给身后的文士看,那文士接过李永芳递过去的密信看了几眼,立刻大声贺道:“恭喜驸马爷,天命眷我大金,汗王洪福,磬南山之竹亦不能尽书;驸马大功……”
咬文嚼字地说了半天,文士才看到李永芳和黄石都古怪地看着他,不禁尴尬地一笑;“学生是恭喜驸马爷,孙得功果然请降,汗王大事可成,驸马爷也立了大功,汗王也会很高兴的。”
李永芳呵呵笑了起来:“黄石下去领赏吧,今天先住驿馆,那两个歌姬也不要召去,总要掩人耳目为上。”
任务又无惊无险地完成了!装出感激涕零的低姿态后,黄石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刚走出书房大门没有几步,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叫喊:
“黄将军留步。”
窃明 第二节
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幕僚满脸笑容地赶了过来,“驸马爷说黄将军以后和我就是同僚了,要我和将军多亲近亲近,所以就想请黄将军去喝一杯。”
又是一个来试探的,对这种遭遇黄石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当即含笑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文士几次布下的陷阱都被他轻易化解,应对得滴水不漏。很快文士就彻底放心下来,交谈中也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两个人交换着毫无营养的恭维,很快就亲热的如同亲兄弟一般。
“黄某不是将军,先生高抬在下了。”
“黄将军过谦了,现在大金肇造,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生过奖了。”
……
黄石很快就搞清楚这又是一个汉人落第秀才,考到了十几年也没有考上,所以对大明称得上是一肚子怨气。正好赶上后金初到辽东的机会,他就攀上枝头变凤凰了。他的言语中不停夸耀后金的武功,歌颂汗王的勤政爱民。
文士自己更是大有不是后金人,胜似后金人的架势,黄石对这种人很熟悉。那文士言语、表情和动作协调一致,呈现出陶醉的姿态,差点让他当场呕吐起来。派这么一个白痴来试探自己,李永芳还真是愚蠢啊。
强压住内心对这个人的深深厌恶,黄石也是虚与委蛇,反正花花轿子人抬人,他把调书包拍马屁的功夫放出了一两成,登时哄得文士飘飘欲仙。黄石嘴上奉承着这无耻之徒,内心里却很盼望他能倒一场大霉。
两只袖子一直拢在一起的文士,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这姿势让黄石看着就别扭,感觉比小脚女人还不大方,幸好很快就走到了偏厢。
进了偏厢,文士还是一口一个将军地称呼黄石,送上美酒热菜以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黄石不怀好意地一杯接一杯灌他,那文士也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醉态可掬了,不过直到此时,他还能捻住长袖,捏起酒杯的时候只探出那根翘起来的小拇指。
揣着手喝酒——真是不可思议的文雅,敬佩到五体投地的黄石一面暗暗学习这种礼仪,一面在脸上堆满阿谀的笑容,听着文士吹嘘如何被李永芳看重。那李永芳不但是驸马,而且被努尔哈赤编入正蓝旗,拥有大批的牛录不说,还负责大部分的汉军牛录的训练,绝对称得上是位高权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驸马爷就是这么说我的。”
李永芳武将出身,他的文化素养黄石几次接触下来早就是心里有数。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就算打死黄石,他也不会相信李永芳那个武夫会知道曹操的诗句:“先生能得到驸马爷的器重,一展所长那还不是指日可待啊。”
哈哈大笑的文士紧跟着打了一个酒嗝,眼光愈发地涣散,根据黄石的经验这人已经快不行了。果不其然,这个家伙醉得已经不再掩饰自己对武人的蔑视了,他用讥讽的语气说:“黄将军也懂诗词么?哈哈,我念的这两句可是大有来头的。”
短歌行我怎么会不清楚,黄石在肚子里面咒骂着。不过那个文士自然不是黄石肚子里面的蛔虫,他看着嘿然不语的黄石狂笑起来:“我所料不差,黄将军果然不知道,言语不尽不实,当罚三杯。”
说着他就逼黄石给自己倒酒,睨看着黄石的眼神中满是嘲笑,这让黄石气往上冲,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黄某听说曹贼写这诗的时候已经有不臣之心,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话不禁讥笑了文士,还隐隐把李永芳也绕上了,让他愣了一下,尴尬地开始喝酒掩饰。黄石满足地看着他受窘的神情,更高兴他的吹嘘总算告一段落。
不过也就是暂停了片刻而已,很快文士就又开始了,而且也越来越离谱:“诸葛武侯被先主简拔于草庐,我也被驸马爷从白身邀为首席幕僚,此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听他胡扯了半天,黄石才抓住一个缝隙恭维:“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黄某一介武夫,佩服,佩服。”
这个恭维让文士更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狂态毕现:“我打算向驸马爷进言,镇江毛文龙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辽东明军根本就在广宁,只要汗王破其根本,余孽自然消散。所以还是早日出兵辽河为上!黄将军觉得如何?”
不顾后方积极的敌人,就去招惹正面的静坐大军,更不知道应该趁敌军弱小的时候加以消灭,就这白痴水平还敢去献计。黄石在内心冷笑了起来,他越来越希望能旁观这个二百五汉奸被抽一顿鞭子了。
所以黄石急不可待地添了一把火:“辽东战局确是如此,先生洞若观火,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先生应该立刻去献计!”
“我日前还觅得元太祖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文士摇头晃脑地读完海陵王完颜亮的大作,脸上又露出恶心的自得笑容:“等我献计汗王兵发辽河,马踏广宁的时候,我定要把此诗敬献汗王!”
海陵王写完后就被宋军打得一败涂地,死于乱军之中,把这种不吉利到家的诗献给努尔哈赤,估计马上就能享用骑木驴游街的待遇,黄石现在算是明白眼前这位爷的水平了,难怪考了几十年还没有考上秀才了。
“先生真是大才,”黄石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咧着嘴,又是双手捧着一杯酒敬上:“汗王必然大喜,先生飞黄腾达之时,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文士竟然没有酒杯,更没有接过话茬,脸上敛去醉容,目光清澈明亮,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狂妄,这明亮的目光渐渐拢成一个针尖——刀锋一样得在黄石脸上刻动。
片刻后,文士冲着黄石淡淡一笑,掉过头,甩了甩袖子,伸出一只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弥漫出的杀气让黄石腾的一下子站起,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地破碎声。他倒退到屋脚,一伸手就把腰刀抽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寒光四射。
仿佛没有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般,那个文士从容喝下那杯酒,才出言对着黄石侃侃而谈:
“若是海陵王是刘裕那样的伟丈夫,一十七人便可灭朝夺国,肇纪立极,何须百万雄师?若不是真男儿,纵有精兵猛将,也不过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尔。黄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窃明 第三节
“你是镇抚司的属下还是内厂密探?”文士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菜,握住筷子的手经络纵横,饱经沧桑,诉说着主人的征战经历。他瞥了一眼黄石:“不对,内厂密探从来都用身材不起眼,长相更不起眼的人,阁下看来是镇抚司属下。”
吃了一口菜后,文士身上发出来的杀气愈发强烈,但是他过来的眼色中出现了一抹惋惜:“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轻浮了。你很想深藏不露吧?可惜一旦看到有人认贼作父,就情难自抑,必欲见其人覆亡而后快。说明在你心中,毕竟还是以我大金为短暂,以明国为长久啊!”
握着腰刀的手因为用力太大已经开始微微发抖,黄石几次都要忍不住挥刀砍过去,但是对面文士却看都没有看那利刃一眼,脸上平静的神态足以让所有征战沙场的老将相形见绌,他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些,控制着喉咙发出声音:“在下不是锦衣卫。”
文士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久闻明国人杰地灵,想不到连广宁军一个小兵都会写字,难得啊,而且还精通诗词,谈吐比得上举人秀才了,更是难得啊。”
黄石心中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汉语如此流畅,精通华夏典故,身上散发出的更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气势,他已经百分之百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黄石苦笑着收刀入鞘,没有希望了。收起刀后,黄石屈伸了一下已经要开始痉挛的右手五指,盯着它们看了看。手指因为十几年苦练大字而微微变形,对方在自己递信的一瞬间就注意到这点细节,真是惊人的眼力啊。
两人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自己这么小心隐藏,还是一下子被挑出了这么多马脚。想到历史上对这个人的记载,黄石只能希望关于他爱才的纪录都是真的,不是满清皇帝为祖先涂脂抹粉的胡扯了。
“小人见过贝勒爷。”他学着后世的辫子戏打了一个千。
这次轮到文士怔了一下,随即也不再掩饰:“你是如何得知本贝勒身份的?”
既然敢捅破这层纸,黄石当然已经想好了答案,本来李永芳的神态、动作就有不少蛛丝马迹,现在当然是一通百通,加上流传在辽东的一些传闻,黄石的解释也似模似样。看到黄石这么短时间内就东拉西扯地搞清楚一切,文士的脸上杀气越来越淡,等黄石说完就点头赞道;“见微知著,先生真是奇才,请坐下说话。”
解下配刀扔到一边,黄石重新坐到了桌子边。文士很有耐心地等他坐定后才发问:“先生姓甚名谁?来我辽阳有何打算?”
自从奉命来后金这里作细作以后,让黄石就意识到身份不明可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所以他早就把来历编造得天衣无缝了,等听到这问题后,黄石暗自叫了一声侥幸,把大套故事和盘托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他知道绝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一代雄主。
“黄石是北直隶人士,商贾世家……
少年开蒙,勤练书法……
家父不幸……
贪赃昏官……
处斩,妻子流放三千里……”|
文士本来以为黄石是明廷派来广宁的密探,那当然是杀之而后快。现在就不同了,分享过黄石的感人故事后,他有些恻然地问;“黄石你的身世这样惨,怎么对明国还有眷恋之情?”
见黄石低头不语,文士叹息了一声:“明国终究是父母之邦,人之常情啊,那你又是怎么入广宁军,还做了孙得功的手下?”
黄石又是一声苦笑:“破家逃亡之人,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求保全首领,讨一口饭吃罢了。”
“不错,不错,这个应该是黄石你的心里话,不过良材美玉难自弃。”
文士频频点头,又开始聊起民政、军务。不拼命证明自己就没活路了,黄石抖擞精神,把后世的理论和当前的实际相结合,洋洋洒洒也都是长篇大论。聊了一个多时辰,文士终于对黄石展颜一笑:
“这里终究是驸马府,说话不方便,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明日你溜去赐给你的府第中,不要有丝毫声张。”
“是,小人遵命。”
走出驸马府后,黄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驿馆,对方惊人的气势还在震撼着他,窒息的感觉根本无法描述,他脑子里真剩一个念头:“豪杰,豪杰,豪杰……”
天明以后黄石就换上后金汉军装束,溜到商人细作的遗留房产——现在是他的赐第中去。大房子里没有几个活人,只有那两个歌姬和几个老妈子、下人。黄石也不多话,立刻让他们洒扫一下客厅、书房,同时准备茶叶。他注意到走到街口有个后金士兵,那个士兵一直注意他,看见自己进门的同时就掉头离开了。
装扮还是很普通的皇太极果然很快就来了,黄石也不多礼,陪着他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两个人走进书房后,继续起昨天的话题,这个时候就显出现代人的长处了——视野开阔。虽然皇太极暗地里给黄石下了一个驳杂不精的定语,但是也对他的杂学有些佩服。
今天时间充裕,充分展开话题以后,皇太极判断眼前的人算是一个值得拉拢的人才。在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五的时代,任何知识份子都值得拉拢,何况一个精通杂学的黄石呢。皇太极言语间不露痕迹地称赞了一番,让黄石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毕竟能被一代豪杰这样垂询,怎么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对民生的探讨结束后,下人送上了茶水,皇太极饮了一口,发出看起来很真诚的感叹:“黄石你的房子实在太小了,这茶也配不上你胸中的锦绣。”
这是暗示自己应该有更好的地位么?黄石在脸上装出抑制不住的感动:“贝勒爷错爱了。”
“本贝勒从来没有看错过人,”皇太极非常自信地断言,然后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命令:“父汗已经命令本贝勒和大贝勒阿敏统军前往镇江,黄石你跟我一起去。”
“是。”
“既然你要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依你看该如何向王化贞解释为好?”皇太极也打算顺便考察一下黄石是否机敏。
窃明 第四节
黄石想了一想回答说:“小人可以让孙将军密报王化贞,就说小人已经深得信任,此次冒险潜入大军同去镇江,目的是为了打探军情。”
“甚合吾意,本贝勒已经让抚顺驸马给孙得功去信了,就是按照这个说法写的。”具体处理不会像黄石说的这样简单,但是皇太极对他的机变也很满意,这个人看来只是历练不足。
“贝勒爷英明。”
屋中顿时响起皇太极爽朗的笑声:“黄石你的计策和我完全一样,说我英明不就是夸你自己吗?”
“小人狂妄了。”
“那就是说我不英明了?你好胆啊。”皇太极又取笑了他一句,无形的亲密气氛随即在两人之间腾起:“过两天就出发,好好准备一下。你还没有打过仗,对吧?”
“是。”
“哦,那你对行军打仗总是有兴趣的吧?”皇太极掏出一张地图给黄石看,向一个人请教会让那个人觉得你看重他,信任他。至于黄石说得对不对,皇太极并不在乎,反正错了也没关系。皇太极带着鼓励的微笑发问:
“现在我和阿敏出兵三千,李永芳统汉军五千。黄石你说说看,应该如何进攻毛文龙呢?”
黄石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背诵历史上后金的策略:
“先引三千铁骑直逼镇江,使得毛文龙只能龟缩其中。然后让李永芳清扫四周叛乱,等镇江变成孤城一座,齐集大军攻打。先清枝叶,后去根本,就不会有流窜之患,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毛文龙。”
黄石流利地说完他记得的东西后,皇太极默然了良久。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低沉,口吻也是郑重的询问:“可是这样就给了他固守待援的时间,如果大批明军到来,镇江就要变成持久战了,难道不应该迅速拿下镇江,以防备援军到达么?”
黄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贝勒爷所虑无非就是明军增援开进城内,并携带来大量弓弩火器。但是小人以为:明廷党争不休,互相攻击推托,等商量好了不知道要过多久。所以小人敢拿项上人头作保,短期内绝对不会有一兵一卒来援!”
黄石话音才落,皇太极就是一拍桌子,抬起头喝道:“黄石!”
黄石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垂首谨立:“小人在。”
只听皇太极低声喝问:“你以前从来没有指挥过作战么?”
黄石暗自嘀咕,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这确实是小人第一次参与军务。”
登时半天皇太极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拿出了一个包裹,打开以后是一套纶巾羽扇:“黄石,这是我让几个福晋昨夜赶出来的,希望你能收下。”
这礼物的寓意黄石自然明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皇太极这样看重,几年来像狗一样地悲惨生活,终于有人意识到自己跨越时代的能力了么?这时候黄石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的情感了,更不知道说什么好:“贝勒爷,小人……”
皇太极把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拿起扇子,手指在边缘上弹了一下:“这些羽毛都是本贝勒亲自挑选的,长短相同,粗细均匀,黄石你看如何?”
说完皇太极就把扇子递过来了,黄石恭恭敬敬地接过扇子,几股异常的对立情绪开始争夺黄石的大脑,他忍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警惕啊,警惕,只要黄石你稍有松懈,就是千载骂名啊。但是胸中另一种声音也同时响起:不需要再奋斗、冒险了,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它了。
因为这激烈的思想斗争,黄石一时间忘了回话,也没有作出任何表示的感谢。皇太极微微有些惊讶,这明显超出规格的礼遇和赏识还没有让眼前人感激涕零么?天人交战的黄石的脸色不停变换着,被对手尽收眼底,冷眼旁观的皇太极觉得把握住了这个人思维脉络,柔声问道:“你不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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