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百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赏饭罚饿
*
刑部大牢之中,空气有些潮湿,白天尚能透点光,一旦入了夜就愈发阴森。秦衍随着狱卒缓步朝牢房最深处而行,不时侧目望几眼周围。
牢里关押的犯人并不多,这边牢房大都是死囚,故而死气沉沉的,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王爷,到了。”
他站定脚,隔着铁制的牢门,看着蹲在牢房一角偏头熟睡的七夏,心中蓦然生出愧疚。
从前百里待她不好,千里迢迢的跟了一路,什么苦什么罪都受够了,现在好不容易才熬出头,却又被他的事牵扯进来。
几时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秦衍别过脸,转身想要走,腿却如同灌了铅,如何也挪不开,他踟蹰了许久,才低低道:
“开门吧……”
“是。”
清脆的砰响在耳畔乍然而起,七夏打了个激灵,睁开睡眼。模模糊糊看到面前站了个人,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抬起头。
待得瞧清来者,她顿时展颜笑道:“小季,怎么是你?”
秦衍浑身一滞,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能定定望着她。
七夏麻利地爬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干草,颇有点窘迫地抓抓耳根:“你还特地来瞧我?……我真丢人,原本想去皇上面前讨个好,倒把自己赔到大牢里来了。”
“不丢人。”他伸手替她将还挂在发丝上的几缕干草取下来,重复道,“不丢人……本来也不怪你。”
她眼前一亮:“你相信不是我做的?”
“我自然相信……”他涩然笑道,“你岂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到底是你对我好。”七夏颇为感动地抽了几下鼻子,“可就算不是我做的,眼下也一定害得百里大哥他们受我连累。”
我对你好……
你要是知晓这一切皆因我而起,还会不会觉得我对你好?
千金百味 第64章 【众矢之的】
秦衍艰难笑了笑,勉强宽慰她:“你放心,百家家大势大,就算有麻烦也伤不到根本。倒是你……你在这儿怎么样了?冷不冷?狱卒可有欺负你?”
“我还好。”七夏捧着手呵了口气,有些赧然地笑笑,“就是才开春,有点冷……”
牢中阴暗潮湿,她会也冷自在他意料之中,秦衍忙回身:“我带了披风和棉被,你暂且凑合一晚上。如今圣上殡天,宫中忙乱,等后一日大理寺才会派人过来审……你放心,我和狱卒打过招呼,这些天叫他弄些好的给你吃,不会饿着你。”
“谢谢……”七夏接过被衾抱在怀中,探头又瞅了瞅他身后,忽然惋惜地叹了口气,“百里大哥怎么不来看我……”说完,她搂紧被子,担忧地皱起眉,“我会不会被砍头啊?”
“百里他……”他蓦地语塞,寒夜中,定定望着她,脑中似有千万思绪一闪而过。
“小七。”秦衍上前一步,垂下眼睑,无比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救你出去,你愿不愿跟着我?”
七夏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讷讷出声:“啊?”
“此乃弑君之罪,你是百家的人,太子不会放过你的……百里他救不了你,除非他肯造反。”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目光却不曾离她半点。
“记得在明月山庄……你曾说,我对你挺好的。”秦衍缓缓伸出手,在她脸边轻轻拂过,似乎十分小心一般,柔声道,“你可曾想过,这么久以来,在你最需要温暖的时候,从来都不是百里。”
是我……
七夏眸中一暗,低头瞧着虚里,若有所思。
“百里或许是你最喜欢的人,可他永远不会是待你最好的那个。”秦衍垂眸看着她,“小七……”
后半句话尚未出口,七夏却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抱着被衾转身背对他。
“小季。”
她抬起头来,却不是瞧着他的,牢里高高的天窗连月色也没有,漆黑的天幕里星辰斑驳。
“从前他不搭理我的时候,我也想过,与其跟他,倒不如找个真心真意待自己的……我甚至以为若喜欢上了你,大约就不会在意他了。只可惜……”七夏摇头,耸了耸肩,“原来喜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秦衍微愣了下,面上表情五味杂陈。
“自山庄出来的那天,我曾有一瞬想过要去找你。”
七夏歪着脑袋,闭目沉默了一阵,对着墙摇头,“可是我又想,如果不能喜欢你,何必非得践踏你的真心呢?这样和百里当初对我,又有什么分别?”
听到此处,他才无比涩然地苦笑。
喜欢他,是这样困难的事吗?
“不过说起来,若不是因为百里,大约咱们还不能遇见,就是遇见了,也难保能有现在这样好的关系。”她此时才侧过身,笑吟吟的,“这也许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没有因就没有果,你说是不是?”
秦衍将悬在半空里的手收回来,依言淡笑:“说的是。”
“……那时候没想到你竟然是王爷的身份。”七夏挠挠头,望着他笑,“往后咱们还能像从前那样说话么?”
“能。”秦衍轻轻颔首,含笑道,“自然能……我倒是喜欢你叫我小季,叫王爷未免太过生分。”
见她负手在后,默然点了点头。他也不欲再说下去,只寻了别的话问道:“对了……百里他现在还会凶你么?”
“这倒是没有。”七夏靠在墙边就着干草而坐,“他比在庐州那些天,性子好多了,但凡我拿回家吓唬他,他就不敢恼了。”
她话里又得意又快活,秦衍也挨着她,席地坐下。
到底是王侯公子,这地方坐久了怕生出病,七夏忙扯过被衾给他腿脚盖上,秦衍顺手也把披风罩在她肩头,想了想,又分了些被子搭在她膝盖之处,随口就问:
“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那百家夫人会为难你么?外头总听说她是个脾性古怪的人。”
“刚到百家的时候,是为难过。”她说完挠头琢磨了一会儿,想着也不能太给常近秋招黑,赶紧又补充,“但夫人她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在一块儿久了她也不难为我,倒是常帮着我找百里的不是……诶,改天真该让你见见,百里他被他娘训的样子,可有意思了。”
他在旁听得,脑中浮出画面,忍不住笑起来:“确实想看一看。”
“还有呢,你知道京城里有个做口技的王苗木子么?”
“嗯,有所耳闻。”
“上回元宵夫人请他到府上玩了一日。”七夏抚掌赞叹,“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的杂耍呢,你只是耳闻,下次也去瞧瞧,保管好看。”
“口技算什么。”秦衍眉峰一扬,唇角噙笑,“我府上正养了个戏班子,你不是爱听戏么?改明出去了,我请你来玩。”
“好啊!一言为定!”
……
墙壁又厚又硬,凉意透骨,远远的闻得鸡鸣声起,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身旁呼吸声浅浅,七夏早已睡熟。地上冰凉,就是有棉被也无法睡安稳,但闹腾了一天,她实在是挡不住困倦,缩成一团窝在被子中。
方才说了许久的话,一晚上没吃上口茶水,嘴唇已干裂脱皮,秦衍瞧着她睡颜心中不忍,伸手将被衾一个角一个角掩好,不让半个缝隙都没露出来,之后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
靠在牢门外呵欠连天的狱卒总算是盼着他俩说完话了,进门来就要开口:“王爷……”
“嘘——”秦衍沉下脸对他使眼色。
那狱卒急忙捂住嘴。
他嗟叹着摇头,“走吧。”
“是。”
仍旧是清脆的关锁声音,只是比起开锁时轻了许多。
七夏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翻了个身接着睡。
天窗之外,一片漆黑。
夜风呼啸。
*
二月月末,春分。
当今皇上被人毒害,这事原本是不能声张的,第二日太子却未停早朝,在殿中指着百老将军的脸足足列出十条大罪来。
先皇驾崩,尚不曾留遗诏,按理自当是太子继位,故而这会儿他发威要治老百家,朝廷内借此机会落井下石,添油加醋,赶着表明忠心的人不少。
弹劾他逆谋不轨,观望两端。后又说其谋害天子,大逆不道。
从头到尾,百景都没吭一声。
不明白的,当他是畏罪心虚,无言以对。
明白人却都不敢开口。
太子这是想学先皇当年继位抄丞相家底那般来个下马威,也抄了老百家。
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还要跳墙的,王丞相那是物极必反,自招的麻烦,可百家而今正是昌盛之际,在这个当头挑刺,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此刻先皇还停在长御殿内,尸骨未寒,朝野上下却人人自危,无暇顾及。
等到正午,百景还没回来。
常近秋心里不踏实,早起就拉着百里要到庙中上香,巳时三刻才从外面回来,院里就有家人回禀,说是季王爷到了。
“季王爷?”
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风头正紧,自家老爷还在外未归,这四皇子怎么赶着来造访。
常近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转头就去问百里:“咱们家和几位王爷交情可没这么深,他现在来作甚么?”
“大约是寻爹爹的。”尽管猜出对方的来意,百里自然也无法同母亲言明,只得胡诌道,“季王爷前些日子就来过,好像是……想托爹爹挑几个人给他使。”
“那也不必这会儿来啊……”
“正是最近不太平,他才担忧。”百里招呼丫头过来扶着常近秋,“娘,您先休息,我去书房一趟。”
“诶……”
书房离此处不远,他走得极快,下人还没来得及去通报,他人已然举步进去了。
屋内茶香四溢,秦衍正在桌边垂头品茗,眼底下却泛着一片青黑,似乎一夜未睡。百里看到他时,便不由皱紧眉,偏头示意左右关门退下。
“百里少将军。”
他把茶杯放下,“你可算回府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室内略显昏暗。
秦衍抬头看他:“小七还在刑部大牢,你准备如何救她?”
“这是我的家事。”百里冷声道,“与你无关。”
他微微颦眉:“你就不关心她?”
百里气得发笑,反问道:“我不关心她?!”
“我昨日去牢里看她了,她境况不太好。”秦衍放下茶杯,站起身,“天寒地冻,再待下去只怕会生病。”
百里未曾做声。
他倒也没放在心上,仍旧道:“百老将军今日上朝,至今未归,怕是回不来了。太子明日就要在先皇灵柩前继位,他一旦继位,百家下场如何,你不会不知道。”
“你这算盘打得这样响,就不怕被人听到么?”百里冷眼颔首。
他微愣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少将军此言何意?”
“你问我?”百里冷笑出声,“在江南放出谋反的消息把太子困住,又让叶淳自缢,传出欧阳衡栽赃陷害的话,为了让太子众矢之的,这些年来你下的功夫可不少。”
千金百味 第65章 【朝堂政变】
四下里针落有声,两人相对静默半晌,秦衍倒是十分轻松:“不错,这次去江南,我的确心思不纯。但遇上你们几个,却是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我看不像。”百里淡淡抬眸瞧他,“你这般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和百老将军,不就是为了百家在皇城城郊的几万兵马么?”
他略一颔首,并不否认:“自古治天下,能者居之,太子无能,我取而代之又有何错?更何况,肯不肯用兵,亦非我能左右。”
“太子和百老将军不合,最终受益的,不过是你和三皇子。”百里眼底一沉,“怎么,你想借兵?”
秦衍定定看着他:“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救小七。”
“百家的兵不会借给你的。”他口气坚决,不容置疑,“想靠百家坐上皇位,季王爷怕是找错人了。”
“眼下只有你能救她。”秦衍喉头一滚,涩然道,“你就这么狠得下心?宁可让她死,你也不肯出兵?”
“救她的法子不止这一种。”百里眉峰微皱,“我为什么就一定要信你?”
他扬起眉:“好。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法子?”
“无可奉告。”
“你根本就没有。”秦衍冷冷笑道,“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原来你就是这样喜欢的?在山庄时你能说出那些话,而今是不是见着她已回到你身边,索性又有恃无恐了?”
他此一言,直击百里心口,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猛然转头:“人我会救,与你无关,这是百家的家事,季王爷请回吧!”
“好!”秦衍甩袖欲走,将出门时,又迟疑了一瞬,侧身看他。
“明日巳时新皇继位,午时大理寺就要来人审问,你最好仔细想想。”
百里朝前拱手:“不劳费心。”
门被人狠狠推开,砰地一声,他步子沉重,急匆匆往外而行。
整整一日,百景都没有回府。
常进秋无论如何是坐不下去了,只在正厅来回踱步,此时别说是她,就连百夜也不由担忧。早间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至今没有音讯,百家为官多年以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遇到。
等到入夜,才来了个小厮说百老爷被软禁在阳春阁内,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常进秋一听到这话,当即便昏了过去。
“娘!”百夜急忙扶住她,抬头就朝一干家仆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么,找大夫去啊!”
“大夫……”常进秋朦朦胧胧睁开眼,立时哭出声,“都这时候了,还找什么大夫!家里两个人都赔进去了,明儿就该到咱们了……”
百夜咬咬牙,勉强笑着:“没有的事儿,您别瞎想,方才那个小厮定是太子跟前的人,特意拿话吓你的……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撵他出去!”
“你少糊弄我!”常进秋拿着帕子拭泪,“那小厮我又不是不认识……你爹他,你爹他……”
此地正哭得是声泪俱下,外头忽闻得一声喜悦:“老爷回来了!”
她后半句戛然而止讷讷“啊”道:“回来了?”
百里抬眼望向庭中,只见大门敞开,果真有一人提着衣袍进来,步子飞快,不多时就跨进厅内。
百景满面倦容,眉头紧皱,一边走一边利索的吩咐:“倒茶倒茶倒茶,叫厨子做碗牛肉羹来,关门,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在屋中。郁总管把人都给我带出去,带出去。”
“是是是……”
老爷在外呆了那么久,听这语气量来是将有要事要商议,管事不敢怠慢,即刻使眼色,把正厅所有等使唤的丫头仆人全领了下去,规规矩矩关上门。
百景掀开茶盖子猛灌了几口全当压惊,摇头叹道:“我百家三朝为将,一向是只求保身,从不涉争储夺位之事。想不到,如今要明哲保身也是难了。”
“爹。”百夜赶紧上来给他满上茶水,“出什么事了?听下人说你被太子软禁……是真的?”
“软禁?软禁算什么,没在饭食中给我下毒就算不错了。”百景无心饮水,手指在桌上轻敲了几下,抬头朝百夜道,“挨到这会子,要出城定会惊动旁人,你等子时过后,从偏门出去把城郊四万兵马带来。”
“是。”
“远之。”百景略一沉吟,又对百里吩咐,“咱们府上和城东还有百十人,你领一百二,过一个时辰随我进宫。”
他沉默片刻,抱拳领命:“是……爹,你是怎么出来的?”
“一言难尽……”百景摁着眉心,轻叹一声,“三皇子果真还是靠不住,此人一贯优柔寡断,想不到这时候了,仍旧拖拖拉拉的……”
“要不是季王爷,我怕只能等你明日进宫救我了。”
“季王爷?”
早该料到的,在他这儿讨不到好处,自然会去父亲跟前献殷勤。倒是忘了,眼下百家还是百景当家,若救出他来,自己就算不同意出兵也没有办法。
“……爹,季王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哼,我岂会不知道?”百景冷冷瞅了他一眼,“当下你莫非还有别的选择?”
太子和百家势不两立,三皇子原本妥当,可事到临头还没等开口自己先怯了场。至于秦衍……
“好在,季王爷是个聪明人。”他琢磨了半晌,“若他知道我们百家多年的为官之道,往后能求个安稳也就罢了。”
“要是实在不能……”百景忽然顿了顿,“我还有他的把柄在手上,不足为惧。”
*
是夜,春风料峭。
角楼前不远,保安门外,一队巡逻兵刚刚走过。门边两个侍卫正打了个呵欠,抬眼却见一骑黑马带了十五六人朝这边行来。
“什么人?!”其中一个立时警觉,横刀在手,“报上名来!”
马上有人翻身而下,自腰间取了腰牌亮在他眼前。那侍卫定睛一看,眉头缓缓松开,赶紧行礼。
“原来是百大人啊,不知这么晚了,大人到宫里来作甚么……”
来者冷眼看他:“王爷传我有要事。”
“这……”
“怎么?”
侍卫二人相视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是闪开道来,“大人您请。”
昨天是春分,夜里就听到春虫低鸣的声响,隔着厚厚的石墙,从大牢外面传入耳中。七夏抱着被衾坐在墙角,冰冷的寒意渗入骨髓。
前日还有人来探望,到今天牢狱中只是清清静静的,除了巡视的狱卒,别的什么也没有。
正午时,听到在旁吃酒的牢头和一个差役闲谈,说是百老将军被太子囚禁在宫里,整整一日都没给水食。
心头又是愧疚又是害怕。
她竟不知宫中原来如此危险。
膳房里做菜之前还笑说老皇帝多疑,不承想一语成谶。
七夏蜷缩在被子里,拿斗篷罩着后背,闭目又将那日情景在脑中细细回顾了一遍,越想越奇怪。
她自然没有下毒,可就算饭菜里有毒,皇宫之中,餐盘碗筷皆是银质,怎会看不出呢?退一万步讲,这是种厉害的毒物,连银子也查不出,那好歹还有公公试菜呢。
怎么偏偏公公没死,却把老皇帝给毒死了?
再者,验毒的侍卫说她的酱料里放了鹤顶红,可她的酱是在家中做好了才带来的,临走前还吃过些,几时里头有毒了?
说起来……
七夏秀眉一皱。
在她做菜前,是有个小太监问她要酱料,最后拿给那边的庖长去了。
这途中经了那么多人的手,保不准是在谁那儿出了岔子。
她伸出手来,板着指头数人。
小太监、副庖长、庖长,还有……
尚没数完,牢门之外,不知多远处传来几声惨叫。七夏将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大牢内太过黑暗,她也看不清到底出了何事,只见近处两三个狱卒拎着刀跑出去,哀嚎声接二连三,却再没见人回来。
她有些胆怯地抓着被角,索性又往里面缩了缩。
门外正有个差役踉踉跄跄地跑过,大约是想从后门溜走,猛地却被一把长剑穿透过胸膛,连吭也没吭一声,倒地不动了。
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七夏吓得哆嗦,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捞起被子就罩在头上,在此一瞬,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轻唤,在耳畔清清楚楚响过。
“小七。”
她胳膊蓦地一颤,手忙脚乱地想把被子从头上取下来,不料因为太过慌张,反而越缠越紧。利器斩断锁链的声音啪的一响,有人在她跟前蹲下,抬手替她把套在身上的被子、斗篷一并挪去。
拿开被衾的那一刻,借着牢门边昏暗的火光,七夏怔怔望着他,暗蓝色的劲装上血迹斑驳,如星般的眸子,一如许久之前在某个月色寂静的夜里见过一样。
她在发愣,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干得裂缝。百里瞧得揪心难受,百感交集,不知她在这里受了什么苦,被施过什么酷刑,亦或是……不敢深想,他拉过她的手,恨不得一寸一寸的检查。
“受伤了没有?可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七夏只由他拉着,双目定定看他,良久未言一语。
她这样一声不吭,百里愈发觉得不安,捧过她脸颊打量了一会儿,又急忙撩开被子。
“内伤还是外伤?难不成是伤了舌头?张嘴我看看……你点头摇头也好啊,小七!”
七夏呆了好一阵,突然“哇”的一下哭出声,一把抱住他。
“呜呜……你怎么才来啊……”
百里微微一怔。
“他们早上还说会砍我的脑袋……”七夏紧紧拽着他衣襟,眼泪一滴滴渗进他肩头,“这么久了你都不来看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而且砍头那么疼……”
百里伸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轻轻抚着她背脊。
“没事了没事了,眼下不是好好的么……”
七夏抽噎着摇头,“怎么小季来看我,你都不来?”
他轻叹道:“我倒是想……近日朝中乱成一团,百家又被此事牵连在其中,我没法进来探监。”
她一面啜泣一面从他怀中抬起头:“这么说……你心里还是担心我的?”
百里啼笑皆非地颔了颔首,拿袖子心疼地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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