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心乱如麻的他有些茫然地举目四顾,就只见大多数人都在绞尽脑汁地埋首于试卷之中。当他看到纪九的时候,就只见这个出身和自己仿佛,但一贯却很有小聪明的家伙正神态自若地奋笔疾书,不时还微微一笑,仿佛做那密密麻麻的卷子对他来说不过牛刀小试,不值一提。
“还有半个时辰交卷。不要浪费时间。这百分题的卷子,七十分就能进第一堂,五十分且平日月考岁考都合格的就能进第三堂。至于剩下的,如果有一技之长的可选择进第二堂。除此之外的人,应该不用我多说。在这种时候,你们自己问问自己,还有时间分心他顾吗?”
被身后徐黑子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紧跟着,张大块头便如梦初醒。既然人家没有因为他可能作弊而把他赶出去,那么,他至少要试一试能否达到第三堂的标准。
至于实在不行的话——皮糙肉厚的他就只能去军中了!那时候,死活就掌握在他那在军中如鱼得水的大哥手里了!
徐黑逹再次巡视了一圈回到半山堂大门口之后,并没有问张寿为何不曾揪出那个作弊的立时逐出,以儆效尤。
绳愆厅固然职责所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依照国子博士等上级学官的要求加以处罚,除非直接犯在他手里,否则他并不会越俎代庖。
然而,当张寿随手把那本小抄递给他时,他还是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翻了翻。
最初他还带着几分嫌恶,可等到大致翻完之后,他就不禁讶异地看向了张寿,压低了声音说:“这上头的内容确实是张博士你讲过的,但大概只有十天左右的授课内容,但其中内容之详实,简直像是把你上课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然后总结出来一般。”
“是啊,对今天的考试其实没什么用,但却是某些课程的精炼文字版。”张寿伸手接住了徐黑逹递回来的小抄,却是笑容可掬地说,“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徐黑逹并不愚笨,此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一笑之后并不说话。然而,接下来他带着两个心腹小吏再次巡视了好几次,鹰隼一般的利眼不断在一群监生当中搜寻,却是再也没找到偷偷带着小抄的——就连东张西望试图看人家答案的人都为之绝迹。
无论是早早做完所有题目,气定神闲检查结果的纪九;还是紧赶慢赶想着填满所有空格,赌一赌是否有过关可能性的张大块头;又或者是有些题目有把握,有些题目没把握,犹犹豫豫试探着答题的大多数人……当听到那一声钟响的时候,偌大的半山堂竟满是抽气声。
这就真的结束了?
收卷的时候,却是张寿亲自上阵,收的同时还不忘扫一眼名字。
他在前世里记得有一种考试作弊的方法,那就是威逼利诱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优等生,然后让人在卷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至于自己的卷子……呵呵,那当然是写别人的名字。对于不核对准考证和试卷姓名的考试来说,这是最好的作弊方式,没有之一。
至于老师认识你笔迹,所以能轻易洞悉换名字那种极其罕见的状况,那绝对算是特例。
收着收着,当张寿拿走一份考卷,目光一扫上面的名字时,他的眼睛就微微眯缝了起来,随即就看向了面前那个垂手低头,在他印象中一直在半山堂表现得极其老实,成绩也素来优良的监生,随即似笑非笑地低声说道:“我却不知道,原来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那老实监生刚刚发现张寿拿卷子时特意查看自己的姓名时,就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此时他面如死灰,可抬起头待想解释两句时,却只见张寿已经略过他走向了下一个人。那一刻,他只觉得万念俱灰,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凳子上。
他也不想的……那些题目他都会做,平日月考和岁考也都在前十,明明绝对能进第一堂,却被吴四郎威逼利诱,不得不在自己的试卷上写他人的名字,试图将他人双手保送进第一堂,自己却只能听天由命。可现在事情露馅,一切都毁了!
他只是家中排行中流不受重视的儿子,又不像陆三郎那样有天赋,又不像张武张陆那样早早就抱住了张琛的大腿,后来又遇上了张寿,更不像纪九那样大智若愚,一旦给点阳光就能灿烂……他这点勤奋并不足以让他得到好前途,却反而为他带来了不怀好意的觊觎者!
他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来,却只见张寿已经站在了朱佑宁面前收卷。虽说威逼利诱他的人没说出事情,但他的试卷上既然写的是那位吏部侍郎长孙的名字,情形就很清楚了。可此时此刻,对方恰是气定神闲,一点即将事情败露的沮丧都没有,甚至还嘲弄地望了他一眼。
老实监生至少还分得清善意恶意,微微一愣之后,他立刻醒悟到了对方的险恶伎俩,一时整个人如坠冰窖,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对方的卷子上并没有写上他的名字……这件事是注定要曝光的,那威逼利诱只不过是假象,为的只是让他坠入陷阱!可为什么?他又不是什么值得陷害的人物!
张寿在收朱佑宁卷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那端正挺拔,却已经看到过一次的名字,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更没有看朱佑宁一眼,随手收起试卷之后,一言不发就走向了下一个。等到一百多份卷子全都收齐全了,他这才交给了带着两个小吏上前来帮忙的徐黑逹。
“好了,考完了,接下来两日休沐,你们可以尽情放松一下。”
张寿就仿佛今天没发生两桩极其微妙的作弊事件,泰然自若地宣布了分堂试的结束。而等到他请徐黑逹和两个小吏帮忙,直接把试卷送到国子监的大学牌坊时,顿时引来了这位绳愆厅监丞诧异的发问:“张博士要把考卷带回去批阅?”
“又不是科举考试,没有糊名,没有誊录,自然也就用不着锁院批改了。若是徐监丞担心有什么不公,不妨跟我回张园住两日,帮我一把如何?我正愁只有一双手,批阅这一百多份卷子实在是吃力,正打算找人帮忙。”
如果是别人,此时一定会不假思索立时拒绝,然而,大名鼎鼎的徐监丞竟然认认真真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两个绳愆厅小吏那惊诧的视线中,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个小吏面上不敢表露,心中却是疯狂腹诽。自家监丞大人这不是摆明了说担心张博士批阅的时候有什么不公吗?这也太不会做人了吧,不怕招人恨啊!
张寿却呵呵一笑,状似毫无芥蒂地说:“那我真是要多谢徐监丞了。张园空屋子有的是,就有请徐监丞到我那里做客两天了。”
他一面说,一面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个小吏,微微颔首道:“你们两个既然是徐监丞的得力干将,也不妨到我那帮忙两日,我回头必然禀报上去,不会抹杀了你们一番辛苦。”
见张寿连自己两人也要拖下水,两个小吏你眼看我眼,全都觉得又惶恐,又无奈,可徐黑逹都已经答应了,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吏怎好拒绝?思来想去,两人只好赔笑答应。
然而,等到了大学牌坊外头,眼见两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儿,张寿吩咐把卷子搬上其中一辆,他们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徐黑逹自顾自地跟着卷子上了车,这下登时暗自叫苦。其中一个慌忙跟上车去,另一个则是赶紧对着张寿赔笑说情。
“张博士,徐监丞就是这脾气……”
“他若不是这脾气,我倒不请他了。”张寿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他心里只有公平,只有学规,虽然就犹如丈量的尺子一般没有丝毫通融,但有这样的人执掌绳愆厅,未必不是好事。放心,我既然请他帮忙,自然善始善终。我巴不得有徐监丞为我把关。”
那小吏原本还以为张寿不过是说说而已,可等马车到了张园,张寿不假手他人,依旧请他们俩帮着徐黑逹运送卷子,又专门辟出一处院子供他们主从三人居住,一应被褥用具全都是新的不说,晚饭更是专程送来,丰盛美味,除却没有酒,竟是无可挑剔!
更夸张的是,张寿在来过一次,发现徐黑逹竟然打算挑灯夜战的时候,他就直接笑着说了一句能者多劳,就这么走了!
乘龙佳婿 第三百零五章 棍下留人?
尽管半山堂的分堂试对于近来波澜不断的京城来说,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因为当时那一声鲜明的作弊,仍然是不胫而走。被指为作弊的襄阳伯张琼之子张无忌——也就是张大块头,虽说没有被立刻逐出考场,但回到家中便被自己的父亲劈头盖脸地怒斥了一顿。
“你大伯父和朱泾明争暗斗了一辈子,此次带兵还被朱泾在功劳上压了一头,原本我们张家就已经被人笑话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居然还在朱泾的女婿面前丢了张家的脸!”
骂过之后,张琼越看这个高高大大却没什么用的儿子越是嫌恶,气急败坏地直接就是一脚把人踹翻在地,随即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孽障给我捆了,再把家法拿来,今天打死他算数,省得他继续在外丢人现眼!”
张氏一门三勋贵,举朝独一无二,但性情却各有不同。老大楚国公张瑞稳重大气,打仗的风格更注重守,军法严明,不动如山。老二襄阳伯张琼性情暴躁,发疯的时候能够八百破五千,但势均力敌的仗却也能阴沟里翻船,所以爵位最低。至于老三武陵侯张瑁……
那是军中有名的阴人,常常能使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阴招。
但是,张大块头此时只希望眼前的是大伯父,又或者是三叔,而不是暴跳如雷的父亲。张瑞和张瑁都是讲道理的,不像他的父亲,一旦发怒时根本就不听你解释!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地张嘴想要申辩一两句,却不防张琼根本不听他说,而是突然咆哮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我叫你们把他捆上!再给我堵住他的嘴,我不想听他干嚎!”
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张大块头就被左右绑得严严实实,嘴里亦是被塞进了一团手绢。看到那几个侍仆瞧他的眼神满是同情,但却丝毫不慢的动作,他登时陷入了绝望。
父亲素来以军法治家,他也就是在外头能够呼朋唤友,横行霸道,在家里素来是老实得如同鹌鹑一般,就连两个成家立业的兄长亦是如此,这当口谁能来救他,谁敢来救他?
他在心里无声地祈求诸天神佛,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他愿意日后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可是,直到被人拖到春凳上,眼看家法的大棍子已经被请了出来,眼看行刑的家丁赫然是素来下手不容情的父亲心腹,他还没挨打就已经有一种自己死定了的感觉。
可就在张琼一声令下,他屁股上挨了重重几下过后,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老爷,老爷,国子监张博士来了!他说有一件事想当面问问三少爷,免得他平白无故背了黑锅。”
张大块头被那重重几棍子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恨的便是告发自己作弊的吴四郎,其次恨的便是太过油滑的纪九,但第三恨的,却是张寿——如果不是张寿突然要分堂试,他怎会在被逼无奈之后出此下策?因此,乍一听张寿登门,他第一反应便是人家来兴师问罪。
可当昏昏沉沉的他听到黑锅两个字时,登时整个人猛然打了个激灵,竟是一下子清醒了。奈何此时手足被缚,嘴里还堵着一团破布,纵使他再想开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他更惊怒的是,因为张琼没吩咐,责打他的人却没停手,只是那大棍子落下的频率稍微慢了点。
又挨了三四下过后,他方才听到了父亲襄阳伯张琼那明显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这个孽畜给人背了黑锅?好,真是好极了,先停下,去,把张博士请到这来!”
尽管总共也就挨了七八下,但张大块头很清楚那个行刑的家丁心狠手辣,压根就没有半点留手,此时挨打的臀腿火烧火燎,灼痛得他满头大汗,甚至神智都有些恍惚。他很想咬舌尖来保持清醒,奈何那团破布牢牢堵着他的嘴,他竟是完全挣扎不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了张寿那熟悉的声音:“见过襄阳伯。”
襄阳伯张琼在上朝的时候见过张寿,然而,班次相隔太远,他只看到人生得玉树临风,静静站在那儿就有一种卓尔不凡的风度,虽说后来也见识过张寿的锋芒毕露,可他只是看热闹,没有真正和人打过交道。此时在自家相见,他不免就带上了几分挑剔。
面对他大哥仇人家的女婿,他干嘛要客气?
因此,他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人片刻,这才哂然冷笑道:“张博士想来也看到了,我正在管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你刚刚说什么他不明不白背黑锅……怎么,难不成他在半山堂分堂试作弊的消息是假的?要真的如此,我可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了!”
张寿见春凳上犹如半死人似的张大块头突然猛烈挣扎,他就不慌不忙地说:“作弊两个字,本来就是他的同桌吴四郎嚷嚷出来的,我却不曾以作弊为名,把他赶出考场。”
张琼眉头紧皱,想到了之前自己忽略的信息,当即硬梆梆地问道:“哪个吴四郎?”
“吴太仆家的四郎。”张寿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随即就走到春凳旁边,右手突然向下一挥,寒光一闪,那捆着张大块头粗腰的麻绳立刻断裂。他也不看张琼是什么表情,又直接断去其手足上缚住的绳索,这才摘了八尺大汉口中的那块堵嘴布。
重新直起腰后,他手指一转,手中那把短匕漂亮地转了一圈,随即就被他插回了牛皮鞘中。而以他此时此刻和张琼的距离,自然也不虞会被人误认为携带利器而入,图谋不轨。
见张琼的脸色已经不再像是最初那般僵硬,张寿就笑容可掬地说:“令郎已经受了教训,能否棍下留人?如果襄阳伯容许,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问张三郎,不知是否方便?”
尽管已经恢复了自由,但张大块头足足用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从春凳上爬了起来。听清楚张寿说的这话,他忍不住偷瞥了父亲一眼,目光却与那双带着怒火和杀气的眸子不期而遇,登时吓得心中发颤,连忙复又低下了头。
尽管张寿语焉不详,张琼也并不是擅长谋略的人,但人在朝中多年,他不用细想就能脑补出无数条阴谋诡计,因此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幼子,当下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哼,张博士既然这么说,这逆子就交给你管教了!不过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看见他,人你带走就是!皇上一直都赞赏你能让浪子回头,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要是能让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孽障学好,我才服了你!好了,你们走吧!”
张寿没想到张琼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再一看连站都站不稳的张大块头,他不禁暗自摇头。他和这个名义上的学生并不熟,因此并没有伸手搀扶,而是直接问道:“张三郎,还能走吗?如果不能,我叫阿六进来。”
“能……能走。”尽管额头冷汗涔涔,但张大块头此时万分感激张寿的到来,更万分庆幸张琼竟然是撵了他跟着张寿走——否则,如果张寿只是私底下问完了话后离开,他十有八九还是要挨一顿毒打,还不如跟着张寿溜之大吉。
他顿了一顿,勉强站直身子,郑重其事地举起双手,竭尽所能地躬身作揖道:“老师,今天谢谢你登门为我说情。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一拜。”
行过礼后,他不等张寿说出其他的话,复又对自己的父亲张琼行了个礼算是拜别,随即就咬着牙一瘸一拐地领着张寿出了正堂。
跨过门槛时,臀腿实在是剧痛难忍的他冷不丁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登时往前头一扑,所幸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竟是用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大力猛地将他拽了起来,再一看,正是他见过几次的阿六。
知道这是让朱二畏如猛虎,连皇帝都称赞过的义仆和高手,此时心中惴惴的他连忙出声谢过,可待要挣脱人搀扶自己走时,他就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别逞强!”
张寿也听到了阿六的警告,见张大块头立刻就老实了下来,他不禁哑然失笑。见那些襄阳伯府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他就低声问道:“张三郎,我且问你,你那小抄是就那一本,还是另有别的?是别人给你现成的,还是你自己抄的?”
乍听此言,张大块头登时一凛,待想要否认,他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顿时心生颓然,当下老老实实地说:“总共三本,被老师你收走了一本,另外两本在我书房。至于那笔记……不是我抄的,是别人送来就现成的,我还花了整整五十贯钱。”
“既然如此,那你带我去你书房取来。”
一想到花大价钱竟然得了这样的结果,张大块头就不禁暗生狂怒,可紧跟着听到张寿的话,他就没工夫生气了,慌忙叫道:“可我爹已经撵了我走……”万一惹得老爹后悔怎么办?
没等人把话说完,张寿就不以为意地说:“你爹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尽管让阿六去一趟也许更容易,也不会被人察觉,但张寿知道如今不是自己刚刚入京,没什么人知道阿六能耐的那会儿,没必要轻率行事,因此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正如他所料,他和阿六跟着带路的张大块头去了书房,拿走那两本小抄离开,张琼却不闻不问。
而提心吊胆的张家三郎,直到艰难地上了马车,这才终于有了逃出生天的实感。他臀腿有伤,不敢坐,只能尴尬地告罪一声,跪着趴在一旁的座位上,随着马车颠簸,他的伤口也不断被牵扯,可他却硬生生忍着不敢叫痛,直到最终停车。
在阿六的搀扶下脚踏实地站稳,张大块头长长舒了一口气,等到张寿也跟着下来,他就郑重其事地举起双手,再次躬身作揖道:“老师,今天如果你不来,恐怕我就真的被我爹打死了。若是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还请尽管吩咐。”
张寿之前就知道,眼前这昂藏大汉一点都不粗豪,此时他莞尔一笑,也不答应,只示意阿六扶上张大块头随自己进门。等到背后张园大门落锁,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你背上这作弊两个字,又挨了你爹这一顿打,就没觉得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场分堂试吗?”
要是在没人阻拦的情况下一顿打挨到半死,张大块头肯定会恨天恨地,可如今到底是躲过了一劫,他脑子已经差不多冷静了,当下就苦笑道:“之前是这么想过,但再想想,是我读书没怎么用心,也没什么天分。别看我高高大大,可文不成武不就,所以父亲最瞧不起我。”
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寿也不好再勉励什么勤奋振作之类的话——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没有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又没有相对的机遇,大多数人就是再多汗水也是白流!
“半山堂的人,十个里头九个是读书天分不高的,九个里头又有八个是读书不大用心的。之所以之前岁考月考成绩大多还过得去,说到底,是因为我讲的东西大多很浅显,没有太多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但是,因为没有教材,考试之后,记得的东西多半就忘记了。”
张寿听到背后张大块头的喘息声重了一些,他就笑呵呵地说:“但我没想到,竟然有人把我那些自由发挥的讲课,全都总结成了文字。所以我很想知道,这三本小抄哪来的?”
只是片刻的犹豫,张大块头就坦然说道:“纪九当了代斋长之后,我和其他几个人心中不忿,逼他在分堂试时传递一下答案,结果被他吓唬了一番。大概是怕我们不甘心,他就哄我们说有老师你上课内容的笔记,叫价五十贯,我和其他几个看过内容之后,就……”
张寿选择纪九作为代斋长的人选,并不是因为发现人如何出挑——百多个学生,他哪里有本事一一分辨性情人品,不过是看到上次人到赵园来时的言行举止,于是一时起意罢了。
所以,他完全没想到纪九竟然会有这样的生意头脑——虽说和陆三郎把人关小黑屋逼着写通俗连载小说还有差距,但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他微微一踌躇,就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张大块头:“你就没追问过纪九这东西的来处?”
“当然问了,那小子说是他自己记录的。”张大块头满脸不忿,但随即就闷声说道,“我看那笔记上的字确实是他的笔迹,内容也是真的,所以就买了……他还卖出去六份。”
“很好。”张寿呵呵一笑,直接对阿六吩咐道,“阿六,你去找找,把纪九请到这张园来。没想到除了陆三郎之外,居然还有这么个聚财童子。”
乘龙佳婿 第三百零六章 原来是他
自己喝了多少?三壶?五壶?还是七八壶?记不得了,只知道最后狂笑了一阵子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纪九第一想到的,便是之前那酣畅淋漓的一顿酒。然而,等到再努力去想自己为什么去喝醉的时候,他的意识终于有几分清醒,当下使劲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就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挺宽敞的床上,身上还搭着一床轻薄的袷纱被。
确定自己眼下没有睡大街,松了一口气的他合上眼睛正想继续睡一觉,冷不丁却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他这好像不是在家里!难道是谁把烂醉如泥的他安置在哪家客舍,又或者是带回了家?他的朋友当中,有这么好心的吗?
如梦初醒的纪九努力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奈何之前放纵之下,酒喝的实在是太多,以至于他勉强起身之后,竟是又重重摔落在了床上。因为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脚步声,紧跟着,一只手就撩开了纱帐。
“醒了?看来醒酒汤效果不错。”
看清楚那张脸,纪九忍不住使劲眨了眨眼睛,随即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晃晃脑袋又使劲眨了眨眼,等到确认自己完全没瞧错,他陡然面色煞白,只觉得喝下去这满肚子酒水全都化作冷汗出了。还不等他想好说些什么,就发觉自己已经被人拽了起来。
尽管对方的身高还比他矮一截,可他就只见人竟是轻轻松松架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当跨过门槛的时候,因为心绪大乱而导致配合不好的他双脚重重磕在门槛上,这一痛顿时惨哼出声,剩下的酒意也去了一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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