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老咸鱼顿了一顿,这才小声说道:“要是你同意,这事情我不会居功,一定会一口咬定,这是你根据碑石碎片,从我那些海东捎回来的种子当中找出来的,然后才在我这找到用途不明的金鸡纳霜!”
“你不居功的话,怎么告诉别人,你们已经试用过,确认其确实有那药效?”
张寿有些哭笑不得,可他随口一问,却只见老咸鱼的脸色恰已是变得微妙了起来:“试过的人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了我和藏海,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再者,朝廷肯定会找一批罹患恶疟的平民来试药,药效有无,让他们试一试不就好了吗?”
见张寿登时眉头紧皱,赫然是非常不赞同这样一个提议,老咸鱼不知道是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不愿争功的达官贵人,还是该恼火自己遇到了一个不知变通的死脑筋。但不论如何,他当然更愿意遇到这样一个正人君子!
“张博士要是怕上头觉得你挂羊头卖狗肉,可以上奏解释这是不得已。我是自作主张,回头认打认罚,但我真的是一片好意,要知道,朝中那些顽固的老大人,恨不得天下男耕女织永远死气沉沉,哪会重视海外种子。要是他们有开拓进取的意识,说不定北虏早就平了!”
张寿没想到老咸鱼竟然一大把年纪却还是个激进派,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虽然气恼这家伙竟然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但考虑到事情也就过去两天,不是木已成舟的时候才来通知自己,他在沉吟片刻之后,最终沉声说道:“好吧,此事就姑且如此,但是……”
他一下子加重了语气,瞪着老头儿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下一次了!而且,你最好自己再搜肠刮肚想一想,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瞒我的东西。否则,我不介意用皇上赐给我,只有我和他知道密钥的太祖密匣,专门上奏,给皇上讲一讲你这个传奇海客的故事!”
他这原本是恐吓,然而,老咸鱼听了之后,眉眼间却是流露出了非同一般的神采。
然而,这个老戏精的关注点,还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张博士,真是太祖皇帝遗留下来的密匣?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真的就一眼!只要看一眼,就算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张寿随手抓起一旁的茶盏作势欲砸,见人动都不动,他就没好气地说:“行了,你要是老老实实别出幺蛾子,回头自有让你见识的时候!有这功夫在我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大牢里探望探望你那外甥和其他人。这案子我这审了不算,得上奏听回音。”
老咸鱼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对了,张博士你昨天暂缓行刑,是想让他们好好用点伤药,等回头他养好了伤再行刑流放?”
“哪那么容易!我是让你去见他一面,省得回头再没了机会!你别看我是把这案子姑且审完了,可万一判词和罪名在朝廷那边被打了回来,我也无能为力了。所以我拖着行刑也是这道理,如果伸头缩头都要挨这一刀,也就没必要再让他们挨一顿!”
“当然,如果朝廷有人搬出太祖旧规我也没办法。”张寿见老咸鱼瞬间面色大变,他就淡淡地说:“这本来就不是我一言能决的事,所以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好了,你跟着阿六去吧,牢房那边朱将军本来就打过招呼,断然不会让他们像之前在行宫中那样难熬。”
阿六不由分说地拖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老咸鱼出去,张寿却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怎么把这件事好好润色一下,用密匣给皇帝送去。
没错,因为之前在沧州的那些事情并不涉及到太需要保密的细节,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动用这样可以直接递到御前的大杀器。
但老咸鱼唆使他用金鸡纳树替换橡胶树——偷换种树这个概念的说法,他必须先说清楚。
皇帝好歹都损失了一个儿子,哪怕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熊儿子,他也最好能够重视一下一个当爹的愤怒。一个愤怒的父亲,在很多时候都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之前那些碑石碎片他已经一一检视过了,因为老咸鱼拍胸脯打包票说擅长篆刻,而且擅长作旧(造假),他就嘱托人利用一块已经完全看不见字迹的石碑刻点橡胶树取汁液的图形,想来,现在那上头已经变成了从金鸡纳树剥树皮救人……想不到他也有假造文物的这一天!
但是,为了那些“先知”已经找到,至今却不曾传入中原的众多植物,造假也值得!
当张寿也好,朱廷芳也罢,正在绞尽脑汁写奏疏的时候,日夜兼程的朱莹,用了足足两天两夜的时间,也已经进了京城的外城。她素来很注重养身,能晚起绝不早起,能慵懒绝不勤奋,可这次一连两昼夜几乎赶路不休,每次都是深夜和中午稍微歇息一会儿。
此时此刻的她又累又倦,可外城和内城一样,都不好快马加鞭,因此她只能差使朱宏上前吆喝开道,直到进了宣武门,她就于御道旁边官道纵马小跑驰行,在不少惊诧的目光之下直接拐进了赵国公府前街,而后策马进了门。
大小姐突然这样毫无预兆地回来,府中上下自然是好一阵鸡飞狗跳。然而,朱莹却不管这些,她先差使人去给父母以及祖母报信,自己则是赶紧回房痛痛快快用热水洗了个澡,随即又换下了那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裳,连头都没梳就去了庆安堂。
进门看见祖母和母亲都在,父亲却不见踪影,朱莹也不在意,三言两语把张寿断案和判词说了,随即却又词锋一转道:“祖母,娘,我这会儿要进宫去见皇上。”
太夫人本待阻拦,可看到朱莹那高傲却又倔强的眼神,她忍不住就想起了孙女小时候。和同龄人在一起时,如若被人排斥,朱莹便会独自一人去结交同样落单的小伙伴,绝不与排挤自己的人妥协。只要是朱莹认定的亲朋好友,她就绝不会放弃,这是从来不变的事实。
因而,她见九娘默然上前,用玉梳替朱莹重新梳理了一下尚未干透,因此干脆全数披散下来的如云秀发,就开口说道:“去吧,记着早些回来就是!”
“嗯!”朱莹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即就满不在乎地任凭九娘将她的头发扎成了低低一束,等九娘取来一件连帽斗篷,道是给她遮挡尘土,她就穿在了身上,随即匆匆转身出了门。
到了大门口,眼见牵出来的是那匹自己最喜爱,都不舍得带去沧州的御马,她笑着拍了拍那颈子,随即就跃上了马背:“走吧,直接去北安门!”
从下头人通报朱莹进宫,到看见那个活生生的艳丽少女出现在面前,仿佛只不过是前后脚功夫,尽管皇帝连日以来的心情都非常不好,可是,朱莹进门的一刹那,就仿佛是太阳肆无忌惮地照亮了整个屋子,他甚至忍不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出声。
“莹莹,你怎么舍得从沧州回来了?”
这在旁人听来也许是调侃,但对于朱莹来说,却是犹如皇帝久别重逢的问候。她笑着上前行了个礼,随即就大大方方地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呆够了,当然也该回来了,反正阿寿回头也是要回来的!”
“哦,就这么简单?”皇帝哂然一笑,打趣的口气一如既往,“不是为了你那如意郎君才回来见朕的?”
“皇上知道还明知故问什么!”朱莹有些微嗔地打断了皇帝,这无礼的行径她也不是第一次了,噌噌噌上前冲上前之后,她就猛地伸手按着皇帝面前的案桌。
“阿寿和我找到了太祖皇帝梦天帝时曾经画出来的海东那块大陆……不对,是找到了曾经到过海东那块大陆的人,还见到了很多千奇百怪的植物!我听阿寿说,这些东西中的不少都是很多地方都能种的,但也有不少是只有特定地方才能种活的。”
“既然如此,我也赞同阿寿的做法,让一群原本待死的囚徒去试种一下!更何况……”她顿了一顿,仿佛是在组织语句一般,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更何况,有去过海东大陆的老咸鱼带路,也许朝廷的船队能够到达那里!”
乘龙佳婿 第三百七十九章 犹如阳光
盯着朱莹那张从小看到大,越大越漂亮的脸瞅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朕真是不该从你小的时候就给你讲太祖皇帝的故事……朕的两个儿子全都没往心里去,反倒是你一天到晚记在心里,都快走火入魔了!莹莹,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从太祖皇帝出海失踪开始算,也已经八十多年了,各种各样的传言,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传言和事实不一样!如果皇上你说耳听为虚,眼见甚至也可能为虚,那么,我亲口尝过的东西,总不至于有假吧?我落地便是赵国公府的千金,您和太后都宠着我,天下珍品,就没有我不曾见过的!天下珍馐美味,就没有我不曾吃过的。”
“但这次在沧州,我就吃到了从来没有吃过,味道匪夷所思的东西!”
朱莹神采飞扬地说着张寿亲手做的那些美味,脸上洋溢着满满当当的幸福,而皇帝看在眼里,脸上表情不知不觉就渐渐柔和了下来。他有几个女儿,在他面前不是恭敬就是矜持,就算才貌出色,生母是裕妃的永平公主,大多数时候也都表现得端方高华,从不会使小性子。
可大概就像他从前喜欢性情明朗,从不矫饰的裕妃一样,因为知道永平公主和朱莹难辨谁是谁的身世,自打襁褓中的朱莹常常被太后接到宫中小住开始,他就一直把人当成女儿似的看待,最喜欢看的就是她那鲜活的,犹如明媚阳光的笑容。
无论快乐还或是满足,厌恶还是愤怒,朱莹全都会毫不遮掩地放在脸上,喜怒哀乐让人一看就清清楚楚,根本不屑于遮掩。想到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不由得站起身来,一如儿时对那小团子似的小姑娘一般,直接一指头点在了朱莹脑门上。
“哎呀……”朱莹赶紧后退一步,随即就嗔道,“皇上,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听着呢,你说那个绰号老咸鱼的家伙从海东带回来了番茄、土豆、玉米、花生等等各式各样的种子,但棉花却种不好,橡胶树更是种得只活了一棵……哦,那一棵都快死了。”皇帝说着就敛去了笑容,淡淡地说,“但这些事,张寿也都派人一一禀报了朕。”
“事实上,你那如意郎君做事很出人意料。自从他去了沧州,平常他只跟着你家大哥随大流地象征性上奏一下,私底下却是不停有信送到司礼监外衙,然后经由楚宽之手送到朕面前,端的是事无巨细。但是,私奏大于公奏,这是为官大忌,他就不怕别人说他媚上幸进?”
“他才不在乎呢!”朱莹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没有气恼,反而显得很高兴,“他说对为官没多大兴趣,反而是看到我二哥和张琛陆三郎他们各有长进,他才更觉乐趣。奏疏那是不止给皇上您一个人看的,还得给很多官员看,当然是冠冕堂皇的话多。”
“既然有其他的渠道可以直达天听,为什么要因为避嫌而不去使用?再说了,他还告诉我,那些来自海东的植物,好吃其次,果腹才是最重要的。很多地方不像水稻小麦的这么挑地,产量也高……”
“好好好,朕明白了,你不要在朕面前再夸耀你的如意郎君了,朕都要嫉妒了!”皇帝不得不打手势示意朱莹赶紧打住,等她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他却直截了当地说,“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都不是他饶过一群侵占行宫,还挟持了大皇子之人性命的理由。”
见话题终归还是到了这桩最重要的事情上,朱莹不禁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就把心一横,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道:“那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被逼无奈,挟持了大皇子,要求皇上您给一个公道呢?其实要不是看在皇上您面上,我很早就当着您的面,狠狠揍他一顿了!”
“他从小就看不惯我出入宫闱如同回家,在我面前装得温文宽厚犹如好兄长,可却在二皇子面前挑唆人和我放对,甚至还唆使过下人放猫吓我,那次要不是祖母派给我的李妈妈厉害,我险些就被那只野猫抓了一爪子。我吞不下这口气,也不愿意求助人,于是拼命练武。”
“总算我在练武上头有些天分,比成天都只顾着和人斗心眼的他强。那天,我让人调走他的亲信,亲自拿着棍子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狠狠揍了他一顿,揍完之后我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是小人,所以只等得了一年!他要在背地里阴我,我就当面打他!”
皇帝没想到朱莹竟然会翻出当年旧事,大皇子那次鼻青脸肿却推说走路没看路摔的,他当然知道,后来楚宽又悄悄告诉他,那是被朱莹打的——可那会儿朱莹九岁,大皇子十三岁,他想想也就是两个小孩子胡闹,大皇子都选择隐忍,也就没太深究。
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他沉下脸道:“什么叫不愿意求助人?后来你到朕面前告状的时候,怎么就不矫情了?”
“后来那是因为我被祖母狠狠骂了一顿。”朱莹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祖母说,光是这样打他一顿,出气是出气了,可别人还以为我不讲理,所以但凡有人惹到我,就该毫不留情地到皇上面前告状。只要我没有文过饰非,而是老实说出实情,那就行了!”
见皇帝顿时哑然,朱莹就再次上前一步,双手使劲一拍那大案道:“不只是他,二皇子我也忍他很久了!自命不凡,冲动暴躁,想当初他十五岁的时候,还用那种让人作呕的口气说,可以勉为其难让我当他的妃子……去他娘的!”
要是平时,皇帝早就恼火地呵斥女孩子别骂脏话了,可此时此刻,他却不觉为之沉默。朱莹后来是常常在他面前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状,然而,告的状往往是关乎这兄弟俩在外头做的蠢事错事,从来不涉及到她自己。
换言之,这个更喜欢靠自己的丫头,但凡涉及到她自己的,往往就亲自解决了,不至于闹到他面前。除非,那兄弟俩挠到了她的逆鳞。
那逆鳞从前是朱家人,现在……应该还要多一个张寿!
“三皇子和四皇子从小都那么乖巧,在半山堂里他们年纪最小,可阿寿却说,大多数监生都对他们很服气,纵使不服气的人在他们面前冷嘲热讽,甚至爱理不理的,他们兄弟俩也只是忽略无视,顶多和人拌两句嘴!”
“别说什么他们现在还年纪小的话,大皇子和二皇子小的时候是什么光景,皇上你自己知道!养不教,母之过,可皇上您自己也有过错,还有那些教导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大臣,他们何尝就没有错!说什么朝廷的颜面不可丢,不是为了给大皇子找回颜面,所以才要杀人吗!”
“住口!”
皇帝终于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见朱莹闷闷地退后两步,却是低着头也不请罪,一副我又没说错的倔强样子,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那一股没来由的燥意。
“你想说什么,朕都知道了……”
“不,皇上你不知道!”朱莹猛然再次抬头,却是一字一句地说,“太祖皇帝希望的那个天下,不是现在这样子的!他希望天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他希望天下的孩子都能从小就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他希望大明能够扬帆四海,开拓进取。他希望天下万民幸福安乐!”
“古今通集库我溜进去的次数比谁都多!那些谁都看不懂的手稿我无能为力,但他的训示我至少还看得懂,可那些诫臣下的真迹,告儿孙的祖训,悔恨没能使律法公平的手札,林林总总要么被束之高阁,要么被压在箱子里!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太祖出海的时候……”
“一定大失所望,他是抱着在异国他乡重建净土的希望去的!”
“莹莹,够了!”
皇帝再次喝止了朱莹,见那个他看着长大的漂亮小姑娘眼眶微红,却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反而倔强地和他对视,他忍不住一阵头疼,但更多的却是觉着,朱莹要不就是像为人倔强到极点的九娘,要不……就是像用温雅来掩盖强硬本质的裕妃。
反正,他和朱泾都不是这样的性格。他任性冲动到有些特立独行,但却不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朱泾冷硬到甚至可以说冷酷,唯独不是朱莹这样从里到外仿佛都迸发光和热的脾气。
他缓缓坐下来,揉了揉眉心,随即放缓和口气说:“你大哥和张寿在一起,如何处置人犯,自然是他和张寿商量过的。而且张寿事先已经给朕上奏过,朕已经让楚宽转了个圈子重新把奏疏送进通政司了。而且,朕虽然气恼,但也很赞赏他其罪当诛,其情可悯八字判词。”
见朱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抿嘴不做声,皇帝就无可奈何地说:“但是,朝中那一关,却也不是朕一个人就能一言决之的。”
“那就辩呗,反正理不辩不清,道不辩不明!”
朱莹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这才目光清澈地说:“只要皇上您能够觉得阿寿没错,能够饶过那八个人,其他人是否会因为私心也好,其他也好耍什么手段,我都不怕!”
她顿了一顿,这才冷哼了一声:“虽然说出来您这个当父亲的肯定生气,但我真的是到了沧州之后,才知道大皇子那是怎样一个人渣!他比二皇子还要混账得多!”
皇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见朱莹用一种相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匆往外跑去,可到了门口却又回头对他嫣然笑道:“我先走啦,这就去清宁宫拜见太后!”
对于这姑娘犹如一股旋风似的卷过他这东暖阁,而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那行径,皇帝唯有苦笑。然而,等想明白了朱莹那其中几句话的真正意思,他也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说来说去,朱莹担心的就是他因为大皇子之事而迁怒那些所谓乱民,迁怒护着这些人却苛责大皇子乃至于官绅的张寿和朱廷芳,至于其他可能曾经下注大皇子,因此事而恼羞成怒的官员,那些如今改换阵营,却致力于维护所谓皇族体面的官员……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唉,被人骂了一顿子不教,父之过,却也不能发火,反而在这里略有些沾沾自喜的他,是不是早就被这丫头给看穿了?
去了一趟清宁宫,滔滔不绝说了自己在沧州的所见所闻,而后又被太后留下来用了一顿晚饭,又是责备又是提点了好一番,朱莹这才出宫。虽说她早就又困又累,尤其是之前回家洗过澡后本来就天然犯困,但她一直打足了精神,仿佛自己不是连续赶路回京的。
于是,等到上了太后专门命人给她预备的驮轿,她一上去就头一歪睡着了。当驮轿停在赵国公府门口,跟着的朱宏叫了两声没反应,打起轿帘一看光景就吓了一跳,赶紧命人去送信。不多时,李妈妈就匆匆出来,踩了车蹬子上去一查看就笑了。
“大小姐这是睡着了!哎,从前她是最渴睡的人,这次居然累成这样,也难为了她!”
先叫来了一架凉轿,李妈妈稳稳当当亲自把朱莹抱了下来,把人放在凉轿上,一路抬回了房。等到眼看湛金和流银铺床伺候这位大小姐睡下,全程人都只是迷迷糊糊嗯了几声,连眼皮子都没睁开过,她不禁愈发心生怜意。
于是,等她出来之后,立时就把朱宏提溜到了庆安堂,当着太夫人和九娘的面,事无巨细地盘问了一番朱莹此行沧州的经过。等得知张寿在那儿不但曾经亲自下庖厨展手艺,还在得知朱莹去钻地道后立时下去找人,太夫人和九娘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婚书都已经定下来了,彼此都不能反悔,如今看来,朱莹固然是付出良多,可张寿还真的是对她很好。
就在婆媳俩屏退了朱宏,打算商议一下沧州那边诸多事情的时候,却只听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不多时,门帘就直接被人一把掀起,紧跟着,朱泾大步走了进来。
“莹莹回来了?听说还是日夜兼程?她知不知道,临海大营虽说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就在昨天,临海大营主将雄威竟然遭遇了刺客,她还敢走夜路!”
乘龙佳婿 第三百八十章 自家人
当朱泾想到女儿的安危而一阵后怕,在家里暴跳如雷的时候,人在沧州的张寿和朱廷芳,也得知了雄威遇刺的消息。倒并不是因为他们消息灵通,而是那位曾经的雄指挥使相当会做人,特意命人快马加鞭赶到沧州,给他们送了个信。
很显然,人还记得融水村去年的那场变故,因此派人来提个醒——同时也报个平安。
“雄将军说,请二位不必担心他的安慰。他早就有了准备,刺客没能靠近他身前五步,就被亲兵格杀……”大概地讲了讲所谓行刺之事的经过,那信使就继续说道,“事后,雄将军封锁军营,亲自去下头安抚士卒,鼓励他们检举,没多久就有人告密。”
听到告密两个字,朱廷芳眉头大皱,张寿却觉得这才是应有之义。就凭雄威一个空降下去的主将,从前的职务又和水军不对口,哪怕带下去一些军官,能压得住场面才怪,不设法在铁板一块的营盘中撕开口子,还能怎么着?
果然,下一刻,那信使就说出了如今临海大营的那场绝大风暴:“雄将军一口气拿下了两个千户三个百户,又得到了确凿的人证物证,证明他们与那场营啸有关。卑职出来的时候,雄将军已经命人准备槛车,送这五个人犯入京。”
好么,原来不论这些人是不是曾经参与过当初谋害孔大学士的举动,雄威压根没准备自己审,而是预备好槛车往京城送,按照信使的说法,就人眼下到沧州的这会儿,槛车说不定都已经走到去往京城的半路上了!
而朱廷芳淡然若定地打发了那个信使,等人一出门,他却立刻变脸了:“不是说整个北直隶都已经拉网排查了一遍,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怎么还会让人混到临海大营堂堂主将面前行刺?是整个临海大营真的是已经烂到根子上,完全没救了,还是雄威无能?”
见一贯沉着冷静的朱大哥已经快要气炸了,又看到朱宜等刚刚环列周围的护卫都已经悄悄退下,就连阿六也很不讲义气地抛下他溜了,张寿唯有无可奈何地说:“朱大哥,你先消消气,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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