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于是,张寿召集了杨老倌等人,说了战马暂留这件事的时候,从一贯财迷的杨老倌往下,一大堆村人赫然喜出望外。然而,等到张寿拍了拍巴掌之后,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之前那位雄指挥使虽说只带走了人,没有带走马,但到底马还是属于临海大营的。所以,现在我们只能说是暂借这些马使用。瘸的和有伤的几匹,我和莹莹说过,她回头会派人走一趟临海大营送还。剩下的马,当然是归村中大家使用。”
没等喜形于色的村人们道谢,张寿又说出了另一重用意。
“我对雄指挥使说,留下这些马耕田,抵偿乱军惊扰乡间,但你们应该都明白,临海大营的战马未必会耕田,再说喂养马匹耗费大,与其耕田浪费马力,不如分出大部分去拉车,把今年刚刚收获的新米和其他菜蔬立时运到京城去卖,顺带捎上平常积攒下来的丝线等等。”
整个融水村,大牲畜都不多,尤其是适合长途运输货物的牲畜更是紧缺,若不是吴氏是个善心的“地主”,养着的一匹马常常出借给村人运送货物去集市卖,只靠人力运送东西去城里,村人的日子只会更加清苦。
此刻一听张寿这话,村人们顿时惊喜更甚。尤其张寿道是届时会随同上京时,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趟京城之行,定然能省一大笔,再赚一大笔。
不说别的,张寿去了,就意味着有赵国公府的人跟着,说不定朱大小姐也会同去,那么,进出城门纵使要交税,也不会被盘剥,集市上更没人敢欺行霸市!
“好了,我说完了,大家紧赶着回家去收拾清点吧。明天八月十六,那就十七或十八上京吧,大家好好喂两天马,然后把东西都准备好上京一趟,谁走谁留,大家合计好。”
村人们高高兴兴地散去,然而,杨老倌却拖在了最后。在走出去几步之后,这个村里年纪最大的老头儿突然又转身走了回来。见张寿果然也没离开,正站在村口看着妇人们收拾那杯盘狼藉的流水席,仿佛在出神,他就上前咳嗽了一声。
“姑爷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你应该说,我是不是还有话没问你。”张寿没好气地斜睨了老头儿一眼,这才单刀直入地说,“你和我打了这么久马虎眼,现在是不是该说实话了?你也好,村里其他很多人也好,都是赵国公安排在这儿,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的吧?”
这一次,杨老倌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眼神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游移不定。
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已经秃了一大半的脑袋:“没错,就是姑爷想得那样。只不过,当年国公爷没说是照顾未来女婿,只道是照顾一个他老朋友的妻儿,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却有不少地,怕被人欺负了。”
张寿静静地听,没有质疑,更没有打断杨老倌的讲述。
“我和其他人,当年都在国公爷麾下呆过。那会儿国公爷还年轻呢,跟着睿宗爷爷打仗那叫一个敢打敢拼,鞍前马后建功立业,一点都不像外戚,最可贵的是还体恤老弱残兵。”
“当年征北受伤的那一批人,包括我在内,国公爷都禀奏了睿宗爷爷,一个一个补了钱粮……哎,可惜睿宗爷爷死得早,得位的时候又……咳,旧事不提了!”
“我家境寻常,后来国公爷找到我的时候,我两个儿子刚刚给我添了孙子,家里精穷。所以国公爷一提来照顾孤儿寡母,我一口答应,立刻带家人迁了过来,又遇上了邓二牛他们。”
“说实话,我也算是从小看着姑爷长大的,您小时候腼腆,体弱不太出门,后来病好了就常常出来,这三年眼瞅着越长越像是画上仙人,又肯帮咱们教导孩子,我从前想都不敢想他们能算数背诗的。我真没想到,国公爷托付给咱们的居然是未来姑爷。”
听着杨老倌那絮絮叨叨不甚有条理的话,张寿终于忍不住问道:“可赵国公让你们迁到这儿照顾我们母子,却没有过多照顾你们,你就不觉得这日子太清苦吗?”
“我的姑爷,还要怎么照顾?”杨老倌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撑开了额头上密布的横纹,“我又不是斩将夺旗的勇将,说白了小兵一个,老了更不顶用,赵国公记得我,我就很惊喜了。要不是迁到这儿,我家那两个孙子就都饿死了。上哪找姑爷和娘子这样好心的东家?”
张寿微微一愣,继而苦笑道:“话不是这么说,就我们孤儿寡母,放在寻常村里,也许早就被人吃得一滴血肉都不剩了。”
杨老倌轻松地笑了笑:“那是各取所需。我和家里儿子媳妇孙子活了下来,其他人家也是,这些年除了病死老死的,日子都太太平平过下来了。姑爷平安长大,如今又遇上了大小姐,又是收学生,又是平乱军,我就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想想也觉得都是托赵国公的福。”
“你说得对,都是托赵国公的福。”张寿虽没问出杨老倌当初在军中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此时他已经问出了绝大多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也就没有再盘根究底。
等到杨老倌笑呵呵地告了别,步履蹒跚地走出去好一段路,却突然回过头来又看了他一眼,那张苍老到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他这才心中一动,连忙回过了头。
果然,朱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墙根,眼睛似乎还微微有些红。
他只是微微一愣就迎上前,随即也不说话,径直拿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谁知道大小姐根本没接,而是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朝他递了过来。
“你昨晚上才给过我一块呢,忘了?”见张寿哑然失笑,朱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无意看到你们说话,过来听听,谁知道他年纪这么大还像年轻人似的耳聪目明,发现我还假装不知道……阿寿,谢谢你,你明明自己也有很多困惑,昨天晚上还安慰我!”
想想用言语来安慰朱莹,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张寿便微微一笑,将手中帕子收了回来。
“莹莹,不知道你刚刚听到没有。过两天村人去京城卖东西的时候,我打算也一块去一趟,去京城看看。”
见朱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惊喜中带着几分纠结的表情,他就笑道:“其实要不是这几年娘死死盯着,杨老倌他们那些人也时时刻刻看着我,我早就想出去了。”
“阿寿,我也很想爹和大哥,想知道他们的确切消息,所以,我陪你一块上京!”
朱莹终于做出了决定,昂起头满脸诚恳地说:“吴姨那儿,我去说,她要不放心,她也可以一块去,干脆大家都在京城我家住两天。当然,如果你怕我家那边是非多,我可以让人包下一家干净雅致的客栈给你和其他人住,省得别人闲话!”
面对这样一位雷厉风行的大小姐,张寿突然很想抱一抱她。
这是他新的人生中从没有生出过的念头,可此时此刻,他到底只是对她笑了一笑。
“好,那我们就一块去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第一卷完
乘龙佳婿 第五十九章 乡下小郎君进城
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
眼看一个清俊闲雅的年轻小郎君策马在外城这三门之间打了一个来回,浪费了至少一刻钟的时间,不止众多进城或出城的官民百姓频频回头,守城的军士们自然也会注意警惕。
然而,年轻小郎君并不是单身一人,在人开始兜第二圈时,就已经有几个护卫跟了上来,须臾,一位分明是女扮男装的艳丽公子也追了过来。
面对这样的情景,那些本来会宣之于口的嘲讽和讥笑自然而然稍稍克制一些。
而对于眼睛最利的城门守卒们来说,当认出那是赵国公府的护卫随从,他们就立时知情识趣地撤了回来。等到再认出那位陪同的男装丽人仿佛是赵国公府的大小姐,他们就只敢不时悄悄扫上那位小郎君一眼了。
前些日子在京城流行过好一阵子的闲言碎语,此时就犹如平静水面底下的暗潮,在他们之间悄悄涌动。不多时,在京城外城三大城门的所有守卒中间,一个消息完全传遍了。
赵国公府那位准姑爷进京了!
张寿并不在乎自己被当成头一次进京的乡下人,反正他确实就来自乡间。而且,今天吴氏最终没有答应一同上京,他也不怕因为这乡下人似的丢脸举动而被母亲唠叨。
想到永定门城楼几乎与后世复建的一模一样,想到那名字熟到不能再熟的左安门和右安门,他不禁无限感慨。
不是朱家的天下,国号却叫做明。
不是朱家的京城,那三座城门却依旧取了那样的名字,永定门几乎复刻。
而接下来的内城三门,名字也应该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果不其然,等沿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内城墙时,他不出意外地从崇文门进的城。
这一次,眼看其他村人在朱宏陪伴下于税关交税验货入城,他不禁想起这些天和朱莹闲聊时,得到的那些讯息。
太祖皇帝从轰轰烈烈的白莲教起义起家;成了韩山童的女婿;打了天下之后直接定都元大都,定国号明;号称天人托梦,把整座京城统统重修了一遍,内外城历经数年全部完工……
而民间传言这些,竟然都不触犯朝廷禁令,甚至于太祖从登基第一天开始,就对军民百姓宣扬这一桩桩事情。
“阿寿。”
正在一面饶有兴致地看崇文门内大街两侧建筑,一面飞速思量这些信息,张寿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朱莹的声音,立时侧过了头。
“米市大街就在东单牌楼北边,让朱宏陪着大伙儿去就行了。那里一排都是收粮米的铺子,有他在,料想那些黑心商贩不敢压价。”
习惯性地鄙视了奸商,朱莹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问道:“你能不能陪我回家一趟?”
沉吟了片刻,张寿就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赵国公府当然要去,但我想还是先去拜见一下老师。我让陆三郎替我管着翠筠间,听说张陆他们几个,把我传给他们的老师手稿自说自话印了书,这么大的事,我既然进京,总得和老师说道一声。当然最重要的是……”
见朱莹甚至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不禁笑道:“我总不能空着手去你家吧?”
答应了朱莹一同上京,张寿便已经有这样一个心理准备。然而,在进京第一天第一时间拜访赵国公府,这种意味还是不一样的。
有道是毛脚女婿第一次登门还要提上大包小包呢,他如果眼下第一时间登门,那送什么?
难道把临海大营乱军留下的马匹挑几匹借花献佛?
他浑然没意识到,曾经对所谓婚约颇为抵触,对朱莹这个未婚妻也力求保持距离的他,现在居然已经隐隐有了点准女婿的心态……
朱莹顿时喜上眉梢,随即笑吟吟地说:“祖母从来不在乎这些小节的。再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让人去备办四色礼盒就行了……”
“千万别!”张寿吓了一跳,赶紧开口阻止,“送礼可以礼轻情意重,但代办可绝对不行。你先陪我去给老师备办礼物,回头再去看看送你祖母什么礼。”
“好好。”
身为穷人,上次赵国公府那位太夫人送来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自己却只还了新米菜蔬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张寿虽说有点不好意思,可想想从小到大全都是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再大的人情都欠了,第一次登门的礼物自然没打算一味求贵重。
而如今登门先去见葛雍这位老师,他也同样没想买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公子哥送他的束修里是有不少好东西,但葛雍当了这么多年官,要看得上这些才有鬼了。
早些日子从朱莹口中得知老头儿爱吃甜食,他昨天晚上就特意就让刘婶做了两盒桂花饼。
朱莹之前让人从赵国公府里搜刮来的社前茶,他把超过一半的存货都装了罐子带来。
葛雍留给他的一本算学手稿,他看过之后做了厚厚一本笔记,此次上京时也捎带上了。
此时,他和朱莹在陆三郎特地介绍的某家书坊里逛了一圈,搜罗了今天刚刚新鲜上市的那几本署名葛雍的书。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朱莹也好,他也好,两个人单独站在那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更不要说两人并肩而立,还不时若无其事地交流买书心得。
于是,小小的书坊中,买书的客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是摩肩接踵,无数眼睛都往那两位客人身上瞟,而因为这骤然火爆的生意而心花怒放的伙计,一不留神在结账的时候,直接给了笑吟吟的两人一个非常离谱的价格。
一部六册书,半贯钱。
而原本的价格是多少,朱莹不知道,张寿当然就更不知道了。
当张寿和朱莹挑好了书,每人手中拿着三本书,双双从书坊中出来时,朱家那几个护卫却不得不费了吃奶的劲,这才从门外围观人群中挤了出来。
相形之下,阿六只是肩膀微动,就敏捷地第一个迎了上前,先接下了张寿手中的书,随即才接下了朱莹的。
朱莹手头一空,发现店门口居然围满了人,她不由抱怨道:“花叔叔也是的,成天神神鬼鬼,之前到了不露面,这次我进京他又要留在融水村,真是怪透了!”
“高手自然有性格。再说,有阿六呢!”张寿笑着说了一句,见周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明明听到朱莹那女子嗓音,却依旧不肯离去,反倒因此还围过来不少男人,顿时有些头疼。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朱莹突然上前一步。
“麻烦各位让让,我家郎君要和我回家去拜见长辈,再迟就要赶不上午饭了!”
“……”
张寿就只见一大群人那眼神中瞬间满是失望,再加上赵国公府的护卫们连忙上前撵人,本来刚刚才挤在后头的某些男人们,更是很快就被后退的女人们给冲散了,当终于和朱家护卫们汇合,骑上马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又再次看了朱莹一眼。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我不是说先去见老师……”
“是去见葛爷爷,可他不只是你的长辈,那也是我长辈!”朱莹笑得柳眉轻扬,“再说你是我爹养大的,不是我家是谁家的?”
这话真是好有道理……
没法和大小姐再争,张寿只能无奈上路。毕竟,要没有朱莹带路,他连自己老师的家在哪,恐怕都得一路问过去。
一路行去,当最终拐进了一条宽阔的大街时,他就只见沿街座落着一溜高大气派的石质牌坊,目测至少有五六座。他好奇地问了一句,一旁的朱莹就笑着给他解说了起来。
“葛爷爷身上名头多,朝廷褒奖也多,他又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所以这牌坊乃是京城一景。但凡来京城参加各种科举考试的人,都会到这来走一遭,沾一沾葛爷爷的文翰仙气。”
乘龙佳婿 第六十章 葛府堵门事件
从一座座牌坊下头走过,张寿津津有味地听着朱莹说道葛雍的光辉历史。
虽说这个老师和未婚妻一样是天上掉下来的,但一个名士老师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状元及第,七元无双。这两座牌坊是褒奖葛爷爷的科场成就,反正我是没听说过天下哪儿有第二个。本来考了举人也能有牌坊的,但那是小地方才会当成不得了的大事,在京城,就连进士本来也没权在街道上造牌坊的,葛爷爷是特例。”
“百世之师。这是褒奖葛爷爷先后为帝师和皇子师,在国子监和天下书院中的崇高地位。他老人家快致仕的时候,皇上还觉得对老师不够好,又给了他一个太师,然后赐了这座牌坊。”
“世代文翰。这个就更厉害了,葛家连续出了五代进士,第二代那位是元末进士,而正是这一位在士林挺有影响的读书人不忿时局挂冠而去,随即投奔了当年的太祖,据说身为草莽的本朝太祖方才能够收了士林之心。葛家人口不多,常常都是单传,出五代进士很不容易。”
“舌辩无双。这说的是葛爷爷当初在睿宗爷爷北征时,把一个叛逃过去,又从北狄回来耀武扬威的使节给说得吐血三升死了。而且葛爷爷年轻的时候,还去说降过蛮夷和山匪,英宗皇帝一直都把他当成招抚专员使唤,哪有乱子就派他过去,没有一次失败的,他可厉害了!”
“算学宗师。只有这最后一座牌坊,是葛爷爷死活说动几个弟子,死皮赖脸让他们给他起的。他说其他的牌坊其实他都不在乎,要是没这个牌坊,他就是死了也得睁着眼睛。那几位弟子都是大学士和尚书了,没办法,只能依了他。”
一路走一路听自家那位老师的赫赫成就功绩,张寿忍不住心想,这妥妥的穿越者模版啊。
可等最后通过算学宗师这个牌坊时,他听到朱莹这讲述,对比葛雍那老小孩似的架势,他这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从前当官的时候,不会也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吧?”
来瞻仰牌坊的人不止他们这一拨,张寿就没有把老师两个字挂在嘴边,奈何朱莹是一口一个葛爷爷,就算有人侧目,她也不当一回事,听到张寿这话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三岁看到老,你说他当年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葛爷爷中状元的时候才十九岁,然后因为是承重孙,丁忧三年守制,起复后就去顺便考了个制科,又拿了个头名。然后刚一入官场,他就直接顶撞了当时的首辅,幸亏英宗爷爷护了他……”
接下来,朱莹历数了葛雍好些四处得罪人的丰功伟绩,张寿固然听得怀疑人生,心想这样臭脾气的老头不早该被人整死了,怎么青云直上的,就连四周那些竖起耳朵蹭讲解的书生们,其中出身外乡孤陋寡闻的也很好奇,这位名声赫赫的葛太师,为什么能够官运亨通。
而下一刻,朱大小姐的一番话,把所有人的疑问全都冲得一干二净。
“当年葛家那位老祖宗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要爵位,结果死的早,太祖皇帝钦点陪葬陵寝,而且还传下祖训,葛家世代文翰,子孙需得好好使用。所以葛家人虽说确实都是书痴书迷,文章学问一个比一个精深,做官却一个比一个不擅长,但每代皇帝全都重用!”
“葛爷爷父亲英年早逝,祖父当年是个炮仗御史,逮谁喷谁,英宗皇帝当时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喷过,睿宗爷爷还是藩王的时候也挨过数落,就这样,他还一直干到左都御史呢!”
出身开国功臣世家,几乎代代单传,累世孤臣,不朋不党,文章学问不错,还能作为喷人的喉舌,这种人皇帝怎会不用?当然,挨过喷却重用葛氏的两代皇帝,都挺大度。
张寿哑然失笑,眼看葛府大门在即,他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咱们这位葛太师从前都做过什么官?”
“太子太师,翰林院掌院学士,国子监祭酒……唔,好像之前葛爷爷还在都察院呆过。”
朱莹微微蹙眉,随即想了起来,喜笑颜开地说:“葛爷爷当过右都御史,但不是在都察院,而是受命挂着右都御史衔头去代天巡狩,一路走一路得罪人,连刺客都遇到过好多回。回来后,他就一直给当时的太子,后来的皇上当老师。”
果然,太有性格的葛老师,当的全都是清流官,大学士尚书这种职分就没碰过,否则,甭管他这三朝遇到的哪位皇帝,恐怕都要担心朝堂乱了套。
张寿终于彻底明白,葛雍这位老师固然很强大,门生满天下,可照这架势,仇人估计也不会少。然而,他就很好奇了,按照葛家前几代人那种孤臣范儿,为什么葛雍突然会变成百世之师这种形象?主持会试这种事,不应该是大学士和尚书抢着上吗?
他和朱莹说话间,葛府正门已经到了。刚刚一路过牌坊的时候,张寿就已经看到了不少来瞻仰前辈丰功伟绩的书生们,此时他却发现,这正门口围着的人更多。最初他还以为是求学拜师,结果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那些人手中挥舞的,全都是长长的卷轴。
“恳请葛太师看一眼我的文章,这是我写的孙子算经注!”
“葛山长,我是金陵书院的,这是我的九章算术笔记!”
“我读过算经十书,我会割圆术!”
尽管这些声音都极其有分寸节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嚷嚷,但你一言我一语,加在一起就显得嘈杂了。饶是如此,门前那个门房却站得四平八稳,别说回答,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而他身后,是葛府那紧闭的大门,上头还贴着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求学请去他处,行卷莫入此门。”
张寿隔着人群看到那门上字条上写的字,又轻声念了一遍。想到当初葛雍从齐良家里离开时,同样是一张字条不告而别,他只觉得颇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下一刻,他就察觉到朱莹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葛爷爷又高挂免战牌了,从前他虽说有名,家门口从没那么多人的!你等着,我去门口问问,如果他不在家,那就肯定在齐爷爷那儿,到时我带你去!”
听到朱莹这极低的声音,张寿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正要答应时,却只听那些之前在瞻仰牌坊的书生当中,有人忿忿不平地嚷嚷了起来。
“葛太师这不收墨卷,不说人情的规矩咱们倒是听说过。可葛太师文翰大家,可以收一个和赵国公府有所谓婚约的乡下小子当关门弟子,如今这么多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岂不是也和那些权贵豪门似的,只认出身不认人?”
时机掐得还挺准,正好是我们到门口的时候……
张寿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侧头一看朱莹,却只见大小姐用马鞭轻轻敲着手,却没有立时发作,那双黑亮的眼睛反而在人群中看去,分明死死盯住了那个开口的人。
他不用想都知道大小姐恐怕要暴起发难了,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她的缰绳。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朱莹立时扭转头来,满脸的不忿。
“太祖皇帝当年有禁令,直接立了铁牌放在贡院那儿,上头写着科举公平,严禁行卷,违者除名。皇上登基之后又重申禁令,这些家伙不但明知故犯,还居然骂你,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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